傍晚,蕭豫昭回到蕭家堡時,看到一個很驚異的畫面——謙兒正在飯桌上擺碗筷,個子小不隆咚兒,卻一臉認真地仔細排著。
「謙兒,誰讓你做這些事的?」
「舅娘。」
「舅娘使喚你做事?」蕭豫昭一听,心頭一陣火起。那個女人居然把謙兒當成小廝使喚?雖然他有事先交代堡內上下不可讓萬明月知道謙兒的真正身分,但沒想到她竟然心狠如斯,要一個五歲兒也得干活兒!
「黎叔!」蕭豫昭一喝,「叫二少夫人過來見我!」
還沒等黎叔去喚人,明月正巧走了出來,端著一鍋熱騰騰的湯,小心翼翼地擺上飯桌,抬起眼,正好對上蕭豫昭的臉。
「啊,您回來了啊。正好,晚膳剛張羅好,馬上可以吃了。」她綻放一朵花兒般的笑容迎接他。
「舅娘,我都擺好了。」小謙兒拉著明月的裙擺,一臉討賞貌。
「哇!排得這麼整齊,謙兒好了不起,幫了大忙哩,真是個好孩子。」她模模他的頭。
謙兒一臉喜孜孜的成就感,跑向蕭豫昭,抬頭看他。「舅爺,舅娘說我是好孩子哩。」
「……謙兒原本就是好孩子。」他對著謙兒,眼神一軟,也模了模他的頭,「但,你可以不用做這些事的。」
「傍晚大家都在忙,連舅娘也去廚間幫忙了,我好無聊,都沒人陪我。我也想有事做,所以舅娘就叫我幫忙擺碗筷,把椅墊子放整齊。舅娘說這差事很重要,碗筷要是沒擺好,大家都不能吃飯的,她把最重要的工作交代給我了呢。」謙兒睜著晶亮的眼楮說著。
聞言,蕭豫昭竟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二爺,可以用膳了。」她幫他拉開主位的椅子,為他與謙兒添了飯。
看著她的動作,他更驚異了。堂堂一個千金大小姐竟然在添飯!適才還听謙兒說她進廚間幫忙了?
「這鍋雞湯是我熬的,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這時節的雞很美味的,我有加了點黃耆,養身補氣。」明月又幫他舀了一碗湯。
「你會煮食?」
「女人家進庖廚不是很平常的事嗎?有什麼好驚訝的?」她記得這還是婦功之一呢。是說這肥雞啊,她很少炖的,畢竟在箕縣老家,只有過年之類的大日子才有雞吃啊。
女人進庖廚不稀奇,千金小姐進庖廚才是他覺得稀奇的地方。看著她與謙兒都一直看著他,他知道他們在等他動箸,只好舉箸進食。他們倆兒也才終于可以開始用膳。
席間,只見明月不斷照顧著謙兒,布菜給他、提醒他要多吃些什麼身子骨才會健壯、幫著拈去他臉上沾的飯粒、提醒他膳桌上的禮節等等,儼然就是個娘親的模樣。
用完膳後,她竟然帶著謙兒說要一起去沐浴。
他遠遠地看著湢間窗欞上晃動的影子,里頭傳來水聲與女人小孩的笑語聲,心中有種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感覺,他從未見過這樣活潑的謙兒。
一直以來,謙兒都是安靜的,雖然整個蕭家堡的人都疼他疼得緊,但他就是鮮少有笑容,沒有一個五歲兒應有的絮聒,也不愛戲耍,但這女人居然一天之內就收了謙兒的心?
兩人沐浴出來後,謙兒跑出來一把撲上蕭豫昭。「舅爺,舅娘說我今天可以跟她一起睡在咕嘰咕嘰院。」
「咕嘰咕嘰院?」
「就是舅爺的院落。就是這個咕嘰咕嘰……咕嘰院!」謙兒學著白日里舅娘搔他癢的動作,卻被蕭豫昭一個閃身躲過。連武功高強的人都不見得近得了他的身了,更何況是個娃兒。
蕭豫昭納悶,自己的院落什麼時候變成咕嘰咕嘰院了?小兒的語誤?
明月在她的床榻上把謙兒哄睡了以後,走出內寢,看到蕭豫昭還在書房批著帳簿。
「還不歇息嗎?」她問。
他抬頭看她,方才沐浴後的濕發還沒有完全干,微濕地披散在她肩上,竟有種說不出的誘人風情,心中不禁怦然一動,隨即把視線移回帳簿上。
「你又在邀我歇息了?」他頭也不抬地說。
她聞言,想起昨夜的事,驀地臉上一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在外做了一天的事,回來還要批帳簿到這麼晚嗎?累了的話,早些歇息比較好,別太勉強自己。」
「你累了就先歇息吧,不用理我。」
「我不累。」
「你不累?我听說你今天『干了很多活兒』。」他特意強調。從下人的轉述,他知道她整天都做了些什麼事,蕭家堡一向沒有什麼事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只是陪謙兒玩而已。」
「所以你今天的活兒是當女乃娘。」
「哪能這樣說。謙兒他沒有伴兒,很寂寞的。」
「蕭家堡里就他一個孩子,身邊沒人,難免覺得孤單。」
「有些人就算身邊有一堆人在,不也是孤單寂寞?」
他敏銳的目光一凜。「你什麼意思?」是在指桑罵槐嗎?
「沒什麼意思。」她坐在他書案的側面位置,雙手支頤,眼楮遙望外頭的月光,想起在萬家那短短數月的生活……
雖然萬家人對她很好,下人們也都恭恭敬敬的,但總覺得有所距離,她就是無法融入萬家,自己終究是個外人。
唯一對她最親切的應該算是萬家小姐了;但明玥也不是很常跟她在一起,她總覺得明玥有種飄忽空靈、隱世獨立之感,似乎不是很喜歡跟人接觸,像個仙女一般。
然而,進到蕭家堡,感覺卻不大一樣,可能是因為身分是媳婦吧。媳婦就算沒血緣關系,也是個堂堂正正的身分,將來死了,牌位是立在蕭家的;本來女兒家百年之後的名字就不是入娘家宗祠,而是入夫家的;而未嫁女子是連被後代祭祀的名分都沒有。這就是女兒身的悲哀宿命呀。
況且,只要生了孩子,孩子身上流著夫妻倆兒的血,那她在這個家就算扎根了,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所以,她非得幫蕭豫昭生個娃兒不可。
蕭豫昭看著她遙望出神的眸子,不知她在想些什麼。雖然她只是靜靜地待在他身旁,什麼話也沒說,卻帶給他一種寧靜安詳之感。那精致美麗的側臉輪廓,映著燭光,顯得楚楚動人。
他執筆繼續批閱帳簿,不知不覺地,明月居然伏在桌上睡著了。那毫無防備的純真睡顏,讓他看得痴了。他伸手把她垂在臉頰上的發絲往耳後撥去,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溫柔。
雖說娶她進門是為了報復,但其實他真沒想過要折磨她;他只是要萬家在看不到女兒的情況下,加上心中有愧,便擅自推測蕭家堡一定會虐待他們的寶貝女兒,然後惴惴不安度日,這就是最好的報復了。
畢竟自己的大姊曾被欺侮過,那種自家人也痛心憤恨的感受,又怎能加諸在另一個無辜女兒身上呢。
蕭豫昭合上帳簿,吹熄燭火,僅剩窗外投射進來的月光。今晚是滿月,月色皎潔,更顯明亮。他一個攔腰將她抱起,準備送她回床榻。明月猛然驚醒,一陣慌亂,腳構不著地的情況下,反射性地伸手攀住他的脖頸,想穩住身子。
瞬間兩人的臉是那麼地接近,她看著他那勾魂泛水的桃花眼,他凝視她那明鏡般的圓亮黑瞳……自然而然地就把唇貼上了她的,輕柔中帶著熱切。
明月整個清醒過來,含羞帶怯地閉上雙眼,心里想著︰還好今晚有先把嘴巴洗干淨了。
當他把舌探進她的……她醉然神思恍惚的當口,腦海中突然浮起另一件事︰謙兒就在內寢房里啊!一思及此,她趕緊手忙腳亂地用力把他推開,掙扎著要月兌離他的懷抱。
他不悅。「你是怎麼了?這麼不願意?」
「謙兒……謙兒要是醒過來……會看到……」她急得結結巴巴。
「是你自己要謙兒來孤寂院睡的,怎麼就沒想過這點不便嗎?」
「是沒想過。」
沒想到她竟意外地老實,他不由得想笑,更想逗弄她了。「我不管,你自己惹來的事,就要自己去承擔那個風險。」說著又要湊上唇。
她奮力推開他的臉。「什麼自己去承擔風險,這風險不是我倆兒共有的嗎?你就不怕被謙兒看到?」
「我不怕。」這時他促狹的表情就像個無賴。
「你要怎麼跟謙兒解釋我們在做什麼?」她鼓起臉。
「舅爺與舅娘在行閨房之樂。」
「你不知羞恥!」她一陣蠻力亂打他的肩膊,全身掙扎扭動,像條鱔魚似地溜出他的掌控,飛也似地逃進內寢房。
要關門前,她把身子藏進門後,只露出個臉兒,對著他一臉氣呼呼的,嘴里好像還在低聲罵些什麼,那模樣就像只受驚的貓兒,從敵人手里逃出生天後,猶要齜牙咧嘴地企圖威嚇敵人。
他背轉過身,死命地忍住笑。他發現自己非常喜歡看她那被捉弄後生氣的樣子,實在非常非常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