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對不起，請容許我辭職，我干不下去，已經到極限了。」
艾樂心錯愕地看著這個上門後自稱是她經紀人的眼鏡男，他臉色慘淡，頭發雜亂，一進門就對她鞠躬喊出這句話。
「不好意思，我失憶了……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想辭職？」
艾樂心想厘清狀況，對方卻突然崩潰，堂堂一個大男人抓著頭發在她面前痛哭。
「啊啊啊，我受夠了，別再像惡魔那樣用輕巧的話騙我了！你不接電話肯定是氣我懦弱、辦事不利，蓄意折磨我吧！」
冤枉啊！她不是不接，她沒有董娜絲手機的密碼，打不開它呀。
而且董娜絲的手機被設定靜音，她根本不知道有電話啊。
「我沒辦法再繼續昧著良心替你做事，我想通了，薪水再多也換不來心理健康！這個婚紗廣告，請你另請高明替你拿下吧。」眼鏡男一把把公事包里的一堆資料塞給她後，轉身奪門而出。
艾樂心一頭霧水看著那道門時，管家不知何時從她身邊出現，感嘆道︰「這是第一百個陣亡的經紀人了，這次的也太脆弱了，撐不到三個月。」語畢，拿起手機撥了電話，「老爺，小姐的經紀人又辭職了……嗯，是，我知道了，我這就聯絡大少爺。」
管家打完電話後，回頭對她道︰「大小姐，老爺說，在找到你新的經紀人之前，由大少爺處理你的事，待會你把案子的資料給我吧，我會跟大少爺講。」
「欸？等等，為什麼？」她完全不懂為什麼要扯到董文虎，要他一邊當百貨公司總經理還要當她經紀人，未免太欺負他了吧。
「你不是很想要這個案子嗎？大少爺會幫你搞定的，你可能不記得了，你經紀人搞不定的Case都是靠大少爺用他廣闊的人脈關系去聯系該公司直接拿到的。大小姐請放心，大少爺的人脈有一部分是從老爺那里繼承的，所以還滿有力的。」
艾樂心聞言，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被封殺，充滿黑暗的那天，渾身忍不住發抖起來，沖口道︰「請、請不要這樣！」
管家錯愕的看著她。
她深吸口氣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處理。」
艾樂心抱著那堆資料跑上樓躲回房間，一關上門，背靠著牆壁，抖著手看那些資料。
里面有經紀人的筆記，這個婚紗廣告是一間國外知名的品牌進駐台灣的第一個廣告，相當受業界注目，董娜絲計劃在百貨公司周年慶公布和蕭申殿即將結婚的消息，餃接上這波婚紗廣告炒一波新聞熱度，讓自己成為眾所矚目的最美新娘，被所有女人羨慕嫉妒。
下個月是第二輪甄選，筆記里還有董娜絲向經紀人指示要他針對有可能獲選的那些模特兒，買通一些不良分子去傷害她們的臉，讓她們沒法出席甄選。
如果她沒猜錯，就是這個指示讓那個經紀人做不下去。
這比當初封殺她還要惡劣，毀容傷的可不只是那個人的事業，如果下手太重導致手術沒法完全恢復，那就是毀了那個人的人生。
所幸事情在不能挽回前剎住了車，董娜絲的完美藍圖也在蕭申殿在記者會上否認兩人要結婚時就破滅了。
艾樂心慢半拍發現自己腳邊有兩個小蘿卜頭，正擔心的看著她。
「大姊姊，你沒事吧？」晶晶問。
「沒事。」她勉強一笑，放下資料進浴室，扭開水龍頭掬一捧水潑臉，水珠從臉頰蜿蜒而下，彷佛她的眼淚。
她對著鏡子里的臉自言自語道︰「你已經那麼有名了，居然還在做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我以為我已經不在乎，但我錯了，我其實……一直都很不甘心啊……」
她的夢想才剛開始就被摧毀，從沒真正的站上舞台過。
她這份心情，究竟該如何是好。
偌大的辦公室里，蕭申殿看著手中私家偵探給的資料。
在董娜絲心髒病死亡的那個時間點，真有一個叫艾樂心的人死亡，死因是車禍。
雖是抱著驗證的心態去請人調查的，但結果令他嘖嘖稱奇。
翻閱完資料後，他特別抽起了一張照片，細細品味，嘴角微翹。
那時，他在百貨公司前看見一個女子往後跌，上前好心扶了一把，推人的攝影師立刻朝他們拍了一張，兩個人意外的同框。
這個女人窮到畢業照都沒拍，以前的經紀公司也早就刪了她的資料，工作忙到沒社群帳號更沒有網路相簿，苦了偵探，千方百計搜尋她的足跡，發現她死前經過一批記者在的地方，不放棄的一一詢問各家媒體，總算找到那個攝影師，買到了這麼一張彌足珍貴的照片。
他修長的手指徐徐模過照片上那圓圓的眼和清秀的臉龐。
原來，這就是她啊。
當時他根本沒留意那名女性的長相，卻沒想到她會以如此特別的形式出現在他生命里，這瞬間能夠被拍下，而且還沒被攝影師從記憶卡里刪掉，實在是奇蹟。
照片里的艾樂心姿色頂多中等，但在蕭申殿眼里是很耐看的長相，他拿起手機將這張照片拍起來，設為桌布。
從資料看來，艾樂心人生相當坎坷，是個像灰姑娘一樣的人，只可惜，她並沒有神仙教母來幫助她。
甚至她人生的淒慘，董娜絲是有摻一腳的，董娜絲應該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自己欺負過的人佔了身體，這結局還挺諷刺的。
蕭申殿又多看了一眼資料上的化妝品公司名字跟經紀公司名字，左手食指輕敲桌面，表情陷入思考。
敲門聲此時響起，「學長，我可以進來嗎？」
他將調查資料收回牛皮紙袋內，開口，「請進。」
周玲玲抱著文件進來，走到辦公桌前遞給蕭申殿，「這是更改過的企劃書，會議五分鐘後開始。」
「辛苦你了。」他接過文件，正要快速翻閱時，擱在一旁的手機響起。
他瞄了一眼螢幕，跳出的來電顯示是艾樂心。
「玲玲，你替我告訴干部們會議延後十分鐘再開始。」
在她詫異的目光下，蕭申殿闔上文件，神色憐惜的接起手機，「喂？」
女人的第六感，讓周玲玲知道電話另一端的人是誰。
學長他向來是以工作為優先，為未婚妻暫時擱下工作什麼的，不可能。
但是，這件事確確實實的在她眼前發生了。
他們之間發生了她不知道的變化。
周玲玲微微頷首退出辦公室，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指尖刺入掌心帶來的鈍痛和她心上的痛恰如其分。
「喂？」
彼端傳來蕭申殿的聲音時，艾樂心嚇了一跳。
也……也太快接起了吧！
發現了董娜絲傷害人的手段，她心情很差，胸口這分難受無從釋放，如果不做點什麼事情，可能會發瘋。
盯著手機里唯一一個知道她真實身分的男人，艾樂心鬼使神差的按下了通話鍵。
其實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去的事情，說了也無法做任何改變。
正想反悔按下掛斷的圖示，電話卻無預警的被接了起來。
這下尷尬了……
艾樂心遲遲沒出聲，蕭申殿也沒掛斷，溫聲再問︰「心心，發生了什麼事嗎？」
簡單的一句關心，讓艾樂心眼眶莫名發燙起來。
「沒事啦，現在你應該在工作吧，抱歉，我只是不小心按到，新手機我不太熟，哈哈。」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他沒漏掉。
「不是沒事吧，我現在有一點時間，你有什麼話都可以說給我听。」
她咬了咬唇，雖然沒見到他的人，但他那成熟寬容的聲線卻彷佛將她整個人溫柔的包圍起來。
明明不想說的，嘴巴還是松了，「剛剛啊，看著鏡子，有一瞬間我真想傷害這張臉。」
彼端陷入沉默。
「當然，我沒有這麼做，我才沒這麼傻。」她停頓了一下，又道︰「不管怎樣，過去都無法重來，就算重來，也不一定會如自己所願，人只能活在當下，我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只是，我很迷茫，現在的我，想做什麼呢？」
另一端依然沒說話，她不怎麼意外。
她這個當事人想不通的事情，不可能會有誰替她想通的，最多只能听她自言自語而已。
「抱歉，我講話不知所雲，而且太負面能量了，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吧，謝謝你听我說話。」艾樂心慌忙替自己找台階下。
意料之外的，電話另一端的人出聲了，「享受吧。」
蕭申殿說出這三個字時，她腦袋出現問號。
「你的意思是……」
「享受你的第二個人生，現在你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力量薄弱、能輕易被擊倒的人，你現在可以做所有以前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
她怔怔的听著，完全沒想到自己可以這樣想。
「我……可以當模特兒？」
彼端的聲音帶著溫柔的笑意，「當然可以。」
「這樣不會很卑劣嗎，我端走了董娜絲這麼多年的成果……」
「你這麼多年應該有的發展被奪走了，她把那些還給你，不是剛好嗎？」
艾樂心吃驚，「咦，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猜。」
她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害羞，一開口就結巴，「你、你調查我？」
「我只是想驗證你說的是不是真的而已。」
男人的理由太冠冕堂皇，艾樂心一時居然無法反駁。
「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你，或許你不喜歡這個身體，但是你也說了吧，人要活在當下，你就把這些當作遲來的禮物，奪走了她的一切還活得比她更燦爛，這不就是最好的報復嗎？」
艾樂心听了，眼楮不由得閃閃發亮起來。
他說的沒錯，她要活在當下，要活得比誰都燦爛！
「所以，答應我，千萬別傷害自己。」
蕭申殿的嗓音低低的，令艾樂心的心微微悸動。
他這是……擔心她嗎？
她陰郁的心情不只轉晴，還變得粉紅。
「我真的沒那麼笨啦……」
「那我就放心了。我替你請個模特兒老師好嗎？」
她受寵若驚，他連她多年沒練習需要再學習都替她想到了，「你這麼幫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答謝你。」
蕭申殿就等她這句。
「我要的也不多，我希望你約我出去。」
「當然可以！不如說……我本來就打算最近跟你提，但是，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她不敢說，她還不知道約會具體要做什麼才能讓另一方對自己心動不已，要是沒有計劃，隨隨便便約他出去，搞得雙方相看兩無言，她會想哭的。
透過電話，蕭申殿可以想像她苦惱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你慢慢來沒關系，別讓我等太久，可以嗎？」
「嗯，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听她的聲音恢復精神，蕭申殿放下心來，「我還有事要忙，先講到這吧。」
一結束電話，他眸色冷沉了幾分，將剛才在報告上看到的化妝品公司名字跟經紀公司名字抄在紙條上，在走出辦公室時，將紙條遞給在門口等著他的周玲玲。
「晚點你請人私底下調查這兩間公司有無不法情事，揭露給媒體。」
這兩間公司當初為了討好董家大小姐，對一個窮到只剩下夢想的女孩子做出那樣落井下石的事情，是時候受到制裁了。
艾樂心沒有神仙教母，但他願成為她的小精靈，讓她受的委屈討回遲來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