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東方小姐的美意,文臣、武將一向不相與,東方相爺高高在上,非我等能攀附,凡是正義之人,見到今日之事都會出手相助,就算驚馬者是販夫走卒也是如此,見人有難伸手幫助是人之常情,單某不敢妄求回報……」
單七鶴本就行事坦蕩,不會因為一點小恩而索取報酬,如今听見對方姓東方,便明白妹妹為何出面,更不想跟對方扯上關系。
他立刻換下溫和神色,擺上懾人的臉色,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施恩不望報,為人處事堂堂正正,同時表明兩人毫無牽連,他不會向東方家靠攏,獨善其身,小姐哪來哪去,千萬別黏上他,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時一別,各自兩忘,來日雙方還是陌生人。
可一向受人吹捧,心高氣傲的東方艷色一听這話,心里可就不舒服了,一個小小武將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過不等她開口,她身後目中無人的丫頭便氣勢洶洶地揚聲,嘴巴一打開便護罵不斷,忘了自己是下人,當眾罵朝廷官員。
「我家小姐肯跟你說話是你的榮幸,你還擺起架子臭著臉,真當我們相府是吃素的不成……」他救她家小姐本就應當,哪輪得到他決定要不要謝禮,她家小姐隨口一說要致謝他就當真了,真是好大的臉。
東方艷色雖然氣惱眼前人的不識抬舉,但她要維護名聲,哪能當眾說這些,丫鬟自然也不行,于是斥道︰「蓮袖,閉嘴。」
「小姐……」蓮袖一臉錯愕,她一向是小姐跟前第一人,其他婢僕都得賠笑地喊她一聲蓮袖姊,怎麼今日替小姐教訓人,小姐卻不高興?
「退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小姐,奴婢只是不忍心你受委屈,連相爺都對你寵愛有加,一個當兵的哪來的臉拒絕你的好意。」她瞪著一身戎裝的單七鶴,一副想咬人一口的模樣。
在蓮袖看來,相府是朝廷第一等的世家,誰也不能無禮,她罵人沒罵錯,偏偏因為他,她被小姐喝斥了,這份仇結下了。
「夠了,別讓人看笑話,人家不領情是一回事,我們表明了態度是應當。這位壯士,失禮了。」東方艷色端莊行禮,表示她是知恩之人,不會行無恥之舉。
「好了,我知道了,可以讓開嗎?我們還要面見皇上,說明軍情,入城的將士不得在大街停留太久,以免擾民。」單七鶴話語嚴厲,不賣相府千金面子。
「你……」蓮袖又想罵人了,橫眉豎目的,活像他罪該萬死。
東方艷色這次不給她開口的機會,「蓮袖,我說過的話你听不懂嗎?」太自以為是了,給府里召禍。
連袖瑟縮了一下,委屈地閉了嘴。
東方艷色又看向單七鶴,覺得他偉岸挺拔,再瞧瞧他後面軍容整齊、肅目冷顏的兵士們,起了惜才之心。
不論他是誰,必是個將才,將其收攏不啻是如虎添翼,為東方家添一助力。
「小女子知道壯士為人坦蕩,施恩不望報,但小女子若是當真不致謝,便是失禮,不知壯士姓名為何,家住何處,來日定登門道謝。」她言下暗示還有天大好事等著,別輕易錯過。
看她一直不走,攔在路中央不給過,單七鶴不耐煩的吐出一個字,「單。」
「單?」她眉頭一豐。
「可以讓路了嗎?」他語氣多了冷意。
東方艷色卻像是听不懂人話,一步也沒動。
以美色著稱的她不相信有人見了她如花美貌能不動心,對她一直冷言冷語,她展顏一笑,美目盼兮,眼眸中流動著勾人波光,把提點的話說得更明白。
「讓是讓,可你尚未告知名字,天子腳下,人才輩出,有人幫襯著可以少走冤枉路。」
「我……」單七鶴想說能打就好,不需要人幫,大丈夫頂天立地,當靠自身本事掙得功績,但他尚未說出口,一道清脆的銀鈴笑聲從旁傳來。
「哥哥,這位姊姊是不是看上你熊一樣的力氣,狼似的凶狼,以及鷹般的銳利眼神呀!不然為何一直追問一個外男的姓名,還要主動登門?我以為京城里的女子都是秀外慧外,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沒想到比我邊城女子還豪放,光天化日之下攔著男人要嫁……」
听到帶著諷刺又嘲諷的女聲,東方艷色臉色一陣難看,她攔著此人說話確實是以色相誘,但被人一言道破,實在顏面無光。
東方艷色目光掃向站在單七鶴馬邊的單九淨,眼神微冷,哪來的女子敢與她杠上,和她唱反調?還有這張臉……未免長得太好。
「別胡說。」單七鶴臉一紅,不是因為東方艷色,而是妹妹的取笑。
對他來說,止住驚馬避免傷人是他的目的,救人不過是好意,而等知道對方身分,那些好意就蕩然無存了,任憑她再美,他也沒半點興趣。
單九淨笑嘻嘻地反駁,「我哪句話說錯了,她難道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堵人,無視軍威浩蕩?她這不是恨嫁是什麼,正巧我缺了個嫂子,要是哥哥喜歡,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放肆。」冷著臉的東方艷色沉聲一喝。
「不要對著我妹妹大吼,我救你是出自仁義,不是讓你大呼小叫欺負我妹妹,你若對我有心,很抱歉,我心儀的不是你這種人,快快離去,勿要糾纏。」在單七鶴心中妹妹是他的唯一,誰都不能欺辱。
「哥哥說得好,真漢子,妹妹崇拜你。」
單九淨毫不遮掩地做出捧心的姿態,身後的兩百名血狼軍會心一笑,羨慕頭子有個真心為他設想的妹妹,同時澤被兄弟們。
害臊的單七鶴模著耳朵憨笑。
單九淨又說︰「喂!那個東方家的大小姐,你可不可以讓開,不要擋路,我們還趕著去兵部掛個名兒呢!」長途跋涉,大伙兒都累了,早些報到也能早點休息。
看著身著黑甲的軍士,東方艷色臉上閃過一絲陰晦不明,「你們是哪來的軍隊,沒听過最近有軍隊調動。」
「嗟!你是誰呀!就算皇後也不得干政,你一個東方家的姑娘也想打探朝廷消息,莫非以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管到皇上頭上。」
單九淨這番話不只表示「你是什麼東西,多大的臉呀!軍隊的調動還要知會一聲嗎」,也是一種表態,城門口有眾百姓圍觀,她刻意揚高聲量讓所有人都听得見,也上達天听。
她是在對皇上說明︰皇上,我們都是你的兵,絕不會和東方宰相同流合污,通敵叛國絕對是個誤會,你叫我打誰就打誰,不會有二話,為吾皇盡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看見了吧!
所以自視甚高如皇甫天絕都不得不贊單九淨絕頂聰明,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什麼事發生她都能營造對自己有利的局面,不管往哪放都能氣死敵人,那損人的功力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比他還要剽悍。
「不說清楚不得由此過,我懷疑你們是敵國的奸細。」看到自家來了近百名府衛,東方艷色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
她知道一百人要擋眼前明顯訓練有素的軍隊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只要對方敢動手,她便能以東方家的名義向五城兵馬司求援,佯稱敵人入侵,將這些人一舉殲滅。
對她而言,別人的命不是命,一百名衛兵就是棋子,為她所用,她只想看那個對她不敬的女子受點教訓。
在這京城中沒人敢往她頭上踩,今天可不能讓人破例,若不殺雞儆猴,日後誰都能踩她一腳!
被稱為敵國的奸細,又見東方家一百府衛擺出動手的架式,血狼軍們個個面色凝肅,殺氣立現,單九淨卻是格格發笑。
「原來東方家的大小姐是個傻的,怎麼傻成這樣,你爹娘知道你是傻子嗎?」
「傻子、傻子、傻子、傻子、傻子……」原本心中有怒的血狼軍此起彼落的起,附和他們疼愛的小九,一人一句笑罵著,把向來愛擺架子的東方艷色氣到雙頰漲紅,怒不可遏。
東方艷色怒道︰「你……你才是傻子,天子腳下豈容人作亂,你若不老老實實交代,天都不饒你。」這丫頭敢罵她!這些人、這些人……定要他們見不到明天的日出。
「唉!你爹娘也真可憐,居然不知道你是傻的,還放你出來丟人現眼,要是我們沒有兵部發的通行文件,能一路順暢無比的進城嗎?你不長腦子也別當別人沒有腦子呀,你這心態真是要不得。」單九淨只差沒食指往她腦門戳,叫她回去看看大夫,查一下腦子還在不在。
「不許說我爹娘……」東方艷色忿忿地紅了眼眶。
她偏著頭,「不然要說你祖父嗎?」
「你敢——」東方艷色怒斥。
「養不教、父之過,你爹沒教好你是家學淵源,一代傳一代,代代相傳,追本溯源就是祖宗八代沒做好,才會教出不如人意的子孫,只怕越往下越不如意……」
東方艷色忍不住拉高嗓門,「住口,誰允許你編排我們東方家是非,當今皇後可是出自東方家,你是指皇後娘娘品行不端?」堂堂一國之母,母儀天下的皇後也敢侮辱,這丫頭是活得不耐煩了!
單九淨一頓,提到皇後就得斟酌言行了。
她微微笑道︰「所以我說皇後是好的呀!是你們一代不如一代,讓皇後丟臉了,那麼好的皇後被你們這些沒出息的小輩拖累,真是不值。」
「你說什麼!」東方艷色又一次尖叫。
「東方小姐,你蠢是你的事,別拖我們下水,要是延誤了軍機,你和東方家要陪葬嗎?」以為還能有個實力相當的對手玩玩,沒想到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哪來的軍機?別給我打馬虎眼,要麼掉頭離開,要麼給我磕頭認錯,否則叫你來得去不得。」東方艷色一揚手,讓府衛上前,包圍單七鶴等人,先將大放厥詞的單九淨捉起來。
一百名府衛「包圍」兩百軍士,這事想來也太可笑了,可是東方家的府衛大概日子太過順風順水,或是太篤定沒人敢向他們動手,嘻嘻哈哈的叫囂,以為吹口氣便能將人吹倒,叫他們趕緊把人交出來。
單九淨挑眉,「你真想玩?」她向來以和為貴,偏偏有些人不想和。
東方艷色冷笑,「怕了嗎?」
這天下有一半掌控在東方家手中,她要誰生誰就生,想要誰死誰就得死,無一例外。
「怕?」單九淨忽地揚聲一喊。「叔叔伯伯、哥哥們,你們怕嗎?」
眾人齊喊,「不怕。」
宏亮的聲音一響起,樹上、屋頂上的鳥兒齊飛,嚇的。
「哼!就這點女乃貓聲也好意思說是兵。」東方艷色想在氣勢上壓人,刻意出言嘲弄,其實她心中還有幾分惶恐。
單九淨微微一笑,「是嗎?」無知真可怕,真虧她長得國色天香,艷如桃李,可惜是草包美人。「叔叔伯伯,哥哥們,咱們不能在鄉親故里們面前丟人,告訴這位東方小姐,咱們來自哪里?」
她話語剛落下,包括她親哥在內都扯著喉嚨大吼。
「西北——」響徹雲霄。
「西……西北……」一听到「西北」兩個字,東方艷色便感覺不好了,胸口倏地發緊。
「我們是誰?」
「血、狼、軍。」雄壯威武。
血狼軍?
能以一敵十的血狼軍?
不只東方艷色,全城百姓都震撼,無人沒听見破空的聲響,直上天際。
連皇宮中正在批奏摺的皇上都彷佛有所感應,心跳得急促,不禁詢問外頭有沒有發生什麼事,他眉頭一皺坐立難安,以為又是東方承那老賊在給他找事,逼他立儲。
一會兒,總管太監回來了,在皇上耳邊低喃兩句,皇上龍顏一展,手拍桌面,大笑著連說好好好。
「知謹那小子回來了沒?」知謹是皇甫天絕的字。
「稟皇上,世子爺的車駕回府了,想來很快就會進宮來。」總管太監了解皇上,打听外頭的事情時,就一並打探了皇甫天絕的行蹤。
只是他沒想到,那輛金頂紅纓馬車先一步進城,往衛國公府去,與血狼軍分道而行,而尊貴無比的世子爺坐的卻是樸實無華的馬車。
誰又猜測得到他願意紆尊絛貴,自貶身分,和人共乘一輛馬車。
「嗯!血狼軍進城了,知謹也應該回來了,你去宣……你自個兒去,領血狼軍到兵部報到,先住到五軍軍備處,稍做休息,朕有賞賜,三日後再移往城外京畿營。」
「是,奴才領旨。」
總管太監一退下,皇上像個孩子笑起來,眉心皺褶平了三條。
有知謹在,他真的輕松不少。
忠臣良將,朕心甚悅。
*
而另一邊的宰相府也有人稟報了消息。
本來正在看卷宗的東方承听到總管的話,猛然把頭抬起,「什麼,血狼軍進城?」
「是的,相爺。」
「什麼時候進的城?」不可能,路途遙遠,怎麼無聲無息,如鬼魅般出現。
「半個時辰前。」身形健壯的總管低頭一回。
東方承氣得砸了杯子,「為什麼沒人知會我?」他養的都是廢物嗎?居然無一人察覺有異,任其大搖大擺的入京。
「這……」因為沒人知曉一身玄衣的軍隊就是威震四海,威風凜凜的血狼軍,他們並未打著血狼軍的旗幟,只覺煞氣重了些。
血狼軍一向只在西北,二十余年來不曾進京,誰都沒真正見過血狼軍戰時的裝備,只知是本朝最強的軍隊,如尖刃般刺入敵人的心髒。
以一敵十的實力多可怕,區區兩萬兵士等同擁有二十萬大軍,這還不叫人眼紅嗎?
東方承想要,其他皇子也想納入旗下,可血狼軍真的來了卻沒一人能掌控,因為他們搶先一步當眾表明自己效忠皇上,忠貞不二,為君解憂。
誰敢大剌剌跟皇上搶兵,又不是活得不耐煩。
宰相府里,東方承正在想對策,皇後、三皇子、忠勇侯府也各有心思,城門口這邊的對峙卻尚未結束。
「你……你們居然是血狼軍?」她早該料到的、早該料到……那個男子姓單,又是如此訓練有素的軍隊,甚至她毫無听說軍隊調令,這幾點加在一起,除了血狼軍還有哪支軍隊?
偏偏她認為二十年未曾入京的血狼軍不可能出現,便沒往這兒想。
東方艷色蝶翅般睫羽微微輕顫,不願接受叫她顏面驟失的事實,她要是早知道……早知道他們是血狼軍,她便不與他們為敵,反而會大加贊揚,示好招待,好酒好菜先上,美女、金銀財寶隨後奉獻,在這樣的誘惑下,有幾人抵擋得住,早晚投誠。
可是千金難買早知道,她悔之已晚。
東方艷色想到這兒,又惡狠狠瞪向單九淨,若非此女出言挑釁,把她當村姑野婦戲弄,自己怎麼會被激得失去理智,沒拿捏好分寸,生生壞了祖父的計劃。
忠勇侯狀告佷子一事是她出的主意,她想祖父那麼想要血狼軍為他所用,那就得釜底抽薪,她听說忠勇侯原本該接掌血狼軍,但他畏死,將麻煩推給四房,可見是個卑鄙小人,現在西北越發繁華,血狼軍戰功無數,一個卑鄙小人怎會不眼紅?
若假稱可以幫忠勇侯拿到西北好處,忠勇侯必然會上鉤,忠勇侯便是他們得到血狼軍一顆好用的棋子。
于是便找他下手,讓他呈上仿造的信件大義滅親,祖父再聯合其他朝臣向皇上施壓,好滅了血狼軍的頭兒,群龍無首之際再予以安撫,之後忠勇侯或者自家人上位統領血狼軍,自是水到渠成,收服了這支強而有力的軍隊。
本來便是萬無一失的事,為什麼會突然出錯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誅九族的大罪豈能死里逃生。
「怕了嗎?」單九淨將這句話還給她。
怕,誰能與傳奇作對?
然而,她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東方艷色心念電轉,瞬間找到了把柄,笑著說︰「血狼軍驍勇善戰,個個是英雄,小女子自是敬佩萬分,可你又是誰,竟然與血狼軍同行,軍營之中不得有女子,你是怎麼混跡其中……」
「這……」單九淨忽地腦子一陣空白,她忘了自己女扮男裝的事,雖然血狼軍的叔叔伯伯、哥哥們願意為她遮掩,可這事不禁查,紙包不住火。
「女子假冒身分混跡軍營可是犯了禁忌,這是欺君之罪。」東方艷色樂得差點笑出聲。
「妹妹沒欺君……」單七鶴急著辯白。
「誰那麼不長眼敢找本世子未婚妻的麻煩,是嫌日子過得太平靜,想往虎口上撞嗎?」
听到這熟悉的張揚嗓音,東方艷色表情一變。
「未婚妻?」東方艷色難以置信地喃喃道,緊接著見到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俊美男子,她目光一縮,面上出現一抹畏色和憎恨。
單九淨很配合地喊,「皇甫哥哥,我被欺負了。」撐腰的人來了,她的腰桿子可以挺直了,至于未婚妻這說詞,她相信只是權宜之計,總不好這時候拆台。
她喊他……皇甫哥哥?
京城中,壓根沒有人敢這麼喊他!
東方艷色受到的沖擊更大了,不敢相信目空一切的皇甫天絕會有心儀之人,但是見他神色自若的伸出手任那名女子拉住,眼神不是冰冷厭惡,而是……寵溺,她不得不相信。
「真沒用,被欺負了還敢來告狀,別說你認識我,我沒臉。」還裝委屈了,不知是誰欺負誰,她好意思扮柔弱。
皇甫天絕嘴上嫌棄,單九淨卻看得出來他的無奈包容,格格笑著搖他的手,自然地撒嬌道︰「你是我的靠山,不找你出面我找誰。」
「這倒是。」
見皇甫天絕頭一點,把話說得理所當然,東方艷色幾乎要尖叫了。
這個女人已經非常難應付了,若再加上一個皇甫天絕,東方家承受得住嗎?他可是更加難纏的。
「東方家的小艷雞,听說你對我家小九很有意見。」皇甫天絕美目一睨,若含星光,卻令人渾身發涼,寒意從腳底竄起。
「皇……皇甫公子,小女子並不知道她……呃!是府上貴眷……」對上那雙奪魂懾魄的眼眸,她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不是驚艷,而是心驚膽顫。
她曾對皇甫天絕迷戀不已,暗托芳心,想著若與之雙宿雙飛便是世間最美好之事,再無所求,但是有一回看見他將一名撲到他身上訴衷腸的高官之女一掌揮飛,面露嫌棄地說了句「不自量力」,她的愛戀之心立刻為之凍結。
那名女子是真的被打飛,摔在地上口鼻不斷冒出血水,浸濕了她的繡花鞋。
打從那一刻起,她就明白皇甫天絕不是人,是妖孽,殘酷無情的妖孽。
「你想說不知者無罪嗎?」多好的借口,他都替她想到了。
東方艷色口含苦澀應,「是。」
「那麼你現在知道了,還要擋在本世子面前礙事嗎?」
「她……」她還想找單九淨麻煩,不甘心放人一馬。
皇甫天絕冷眸一厲,「別用你的手指著我家小九,否則我不介意折了它。」
東方艷色倏地白了臉。
單七鶴帶著人去兵部報到,皇甫天絕則送單九淨回了提前讓人打理過的宅子。
兩人落坐喝茶歇息,單九淨笑著跟他說話。
「皇甫哥哥,你真厲害,不愧是京城一霸,牛鬼蛇神見了你都要退避三舍……」崇拜到無以復加。
「你說什麼?」皇甫天絕墨瞳一睨,寒意森森,還牛鬼蛇神,怎不說他鎮壓四方小鬼、魁魅腮軀。
單九淨沒被他一身寒氣逼退,反而更為親近,「皇甫哥哥,多謝你為我解圍,不然我真要被難倒了,天子腳下果然危機重重,你吃虧了,還假扮我的未婚夫。」
「誰說是假的?」這只平常聰敏過人的小猴子居然有如此遲鈍的時刻。
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單九淨怔了怔,有些迷惑。
「皇甫哥哥,什麼真的假的,我怎麼沒听懂。」
「單小七沒告訴你?」他嘴角一揚。
「告訴我什麼?」他們瞞了她什麼?她忽然很不安。
「從西北出發後的當晚,我便與你大哥提了,我要你,不然你以為他會睜一眼、閉一眼允許我和你同車。」皇甫天絕笑得更加好看了,覺得能看她徹底呆住的樣子太值得了,狡猾的小狐狸也有今日。
「什麼?」要她是什麼意思。
見她迷迷糊糊的神情,皇甫天絕心中大悅,「娶你。」
驀地,像雷劈中腦門,她驚嚇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什麼,你……你在開玩笑吧!不要嚇我。」
「嚇你?」他目光一沉。
「呃!不是嚇,是受寵若驚,雖然我垂涎你美色甚久,對于你玉雕似的也有些……念想,但我不敢奢望有一天你從神壇上走下來……」哎呀!她在胡說什麼,語無倫次,怎麼把心底的話說出來了。
捂住自己嘴巴的單九淨面有慌色,更多的是無惜,向來機伶的她也有詞窮的時候,不知該說什麼來打破眼前尷尬,她真的沒想到只能膽仰的神只會走向她。
「從神壇上走下來?你不是一直認為我是妖孽,是來禍害人世的妖星?」他走近她,俯,把臉貼向她。
一股溫熱氣息近在眼前,向來處變不驚的單九淨亂了呼吸,「皇……皇甫哥哥,你別靠我太近,我喘不過氣……」
「驚艷?」他對自己的絕世美顏向來自信。
「是。」她老實地點頭,又吞了幾口唾沫,他的容貌是柴信掛在嘴邊的秀色可餐。
「需要我渡口氣給你嗎?」他樂意得很。
轟地,她面紅如霞,熱得可以煮雞蛋了。
她暈頭轉向,壓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好……啊……我說錯了,是不用麻煩,我好了……」
「我听見了,那一聲『好』……」
笑得令單九淨心跳急促、渾身發顫的皇甫天絕俯,吻住殷紅小口,四唇相貼的瞬間,兩人都感到悸動。
他倆是同一類的人,不過一個露于外,眾所皆知,一個斂其華,曖曖內含光,他倆心靈互通,是最懂對方的人,這一刻的親昵,讓他們都有找到靈魂伴侶的契合感。
「……皇甫哥哥……」她忍不住呢喃,听見自己的聲音,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太沒用了,只是一個吻,她居然就嬌軟無力,她以往如狼似虎的膽子到哪去了,簡直太丟臉了。
「我向那根木頭提出求娶你,他答應了。」他們是未婚夫妻,如假包換,不摻一絲假。
她一嗔,「那是我哥哥。」什麼木頭,太失禮了,不過有時候哥哥真的呆若木頭人,一根腸子通到底,不會拐彎抹角。
皇甫天絕低笑,笑得胸口發出震動,「你哥就是木頭,你是木頭妹妹。」
「我哥沒遲疑,一口應允?」哥哥曾要她離妖孽遠一點,說是人妖殊途,千萬不要失足,她有點懷疑她哥怎麼會同意。
他一頓,目光閃了閃,「你哥打不過我。」
聞言,水眸一亮,「你們打過了?」
咳了兩聲,他顧左右而言他,「以前打過。」
打過才相識,越打交情越好,是打出來的莫逆之交。
「這一回呢?」她十分好奇。
眼神閃爍的皇甫天絕將她拉坐在腿上,雙手環在她腰間,岔開話題,「你是故意和東方艷色起沖突?」
「不先說我,你先說說你是怎麼讓我哥哥點頭的,他不可能毫無猶豫就賣妹求榮……哎!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不能欺負我。」腦門彈多了會變笨,她不想像哥哥一樣。
「你別口無遮攔,讓你哥听見『賣妹求榮』,他會有多傷心。」不可否認單七鶴是沒他們兩人聰明,但惜妹的心卻是天地可監。
皇甫天絕還記得那天跟單七鶴的一番談話——
「我不想把小九交給你,你不適合她。」單七鶴听到他提親,一口拒絕。
「但我懂她。」
「……妹妹吃過很多苦,我不想她再受苦。」單七鶴是老實人,也看出兩人的心有靈犀,做不來睜眼說瞎話的事,只好再找一個理由。
「你眼楮瞎了嗎?一向是她使喚我,把我當成任憑驅使的雜工,你幾時見她因我而掉過一滴眼淚。」
單七鶴說得理直氣壯,「以前沒有,難保以後,你天生長得像負心漢。」
然而前面說的那些皇甫天絕還能忍著脾氣好好說,但這句長得像負心漢實在是不行,他長得好錯了嗎?會不會負心,得要看一個人的品行和作為,又不是看臉。
皇甫天絕忍不住給了存心挑毛病的單七鶴一拳。
砰!單七鶴也是一直忍著火氣,他一想到皇甫天絕早早盯上他妹,他就火大,立刻還了一拳。
砰!砰!砰!
結果就是拳打腳踢,一邊爭吵一邊大打出手,最後雙雙趴地不起。
兩個達成協議又互看對方不順眼的男人冷哼一聲,望著滿天的星星苦笑,仰躺著久久起不了身,為了一個單九淨,私交不錯的兩人狠狠打了一架,一個打在身上,不見青腫淤痕,一個鼻青臉腫,帶隊繼續趕路。
「少給我轉移話題,肯定是打過了,你們誰羸了?」哥哥有天賦,又肯勤學苦練,是天生的將才,而皇甫哥哥他……
「你說呢!」如今她已是他的未婚妻,戰果不言自明。
「不說。」欺負人。
他眼神柔如水的望著她,「木頭很固執,不打到他服氣根本不肯把你給我,不過我手下留情了。」
單九淨微微臉紅的問︰「你幾時對我起心思的?」
女人總愛問「你為什麼愛我」、「愛我什麼」,而她只想知道他何時動心,他藏得太深太深,叫人看不出來。
「第一眼。」一眼誤終身。
她噗哧一笑,「少哄我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才十歲,而且瘦得像骷髏,你是得多禽獸才下得了口?而且那時候你以為我是男孩子,難道……」
皇甫天絕忍不住掐了下她的腰,叫她別胡說八道,「我是說第一眼就對你起了興趣,想著身邊正好缺只寵物,養來當玩也好。」
瘦得厲害的小臉上唯有那雙明亮的大眼引他側目,他心想︰挺好看的眼兒,若就此失去光芒多可惜。
單九淨定定看他,「我是人,不是飛禽走獸,不被圈養。」
他挑眉,「我知道,不然我早帶走你了。」
那時他多心癢難耐呀!可惜單小七不給,還罵他有病,叫他找個大夫看看腦子,人不是寵物。
後來他一路跟去西北,當時想著他對旁人的興趣不超過三個月,反正總是要替單小七撐腰,而小九明明白白的企圖又讓他覺得有意思,就到西北玩玩去。
誰知這小猴子比他想像中來得更有趣,他越觀察越著迷,欲罷不能,有點上癮了。
其實他也就覺得小九是打發時間的小玩意而已,沒怎麼放在心上,只是會不時地想起閃動的眼兒,想著如果這是只倉鼠,他會每天喂食栗子和核桃,看它抱著瓜子啃食。
直到看見她穿著女裝,看到她笑顏如花的小圓臉,那時他只有一個想法——得到她。
「以你不跟人講理的個性一點也不意外,你向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沒人攔得住你。」他沒搶了就走她才訝異,我行我素慣了的人不會在意別人願不願意,只求自己痛不痛快。
「那你猜我現在想做什麼?」
他盯著她的唇,露骨的欲念想都不用想,明白地叫人臉紅。
單九淨看出來了,心慌意亂,十分想逃,她覺得自己不是妖孽的對手。
她緊張地說︰「不許胡來,我還沒嫁給你。」
古人重貞節,尚未成親前都有變數,不能跨過那條線。
「這般恨嫁?」他取笑。
單九淨瞪了他一眼,「你才恨嫁,我沒同意。」
女子就該矜持點,不能讓人以為太好得手,雖然她已意動,可是還有些惶惶不安,她和他合適嗎?
「我有婚書。」他做好萬全準備,怕她反悔。
「嘎?」她驚訝地睜大眼。
「這是為了你好。」也為了自己。
不懂,感覺像掉坑了。單九淨求解。
「正如你當街和東方家的人撕破臉一樣,我也要護著你。」他可不會將她拱手讓人。
「你是說……怕有人提出賜婚,要娶我?」
這也是她掛懷在心,避之唯恐不及的事,為達目的,這些人是不擇手段,婚姻之事自然會拿來利用,不過她原本想到的是哥哥,以為他們會選擇把女兒嫁給他。
哥哥只擅長帶兵打仗、排兵布陣,對所謂的官場文化一竅不通,很容易被算計,走入別人布置好的陷阱。
血狼軍有太多人想要了,而想得到它的法子只有兩個,一是殺掉他們的頭子,換個人;二是拉攏領頭羊。
殺!太冒險,有無數的眼楮盯著,一定要謹慎,提防黃雀在後,否則為人作嫁得不償失;聯姻是最妥當的途徑,端上美人計令英雄折腰,沉醉在美色當中,自是予取予求,願望達成。
「沒錯,不只單小七,你也是個香薛薛。」她看似精明,實則還是不夠敏銳,從沒想過自己也是籌碼。
「為什麼?」她訝然。
「單小七最在意的人是誰?」
「我。」
「對,是你,為了你,單小七什麼都肯做。」不僅僅是兄妹情深,因為他們是彼此唯一的家人,有時候他都有點嫉妒這兩人相互扶持的兄妹情。
驀地,單九淨眼神有著感動,又有點悵然,「嗯!哥哥有點傻氣,傻得沒想過自己,只在乎我。」
難怪哥哥同意要把鋪子全收回來,不再續租,還說給她當嫁妝……原來他想把她嫁了,免得因他的因素波及到她。
「而你也傻,沒想過有人會將主意打到你頭上,真是一對傻兄妹。」她還是太低估那個位子有多誘人,叫人無所不用其極。
「皇甫哥哥……」她動容地看著他,因為他也為她設想周到,她真的沒有想太多,一直以為她只是一旁的點綴,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皇甫天絕把其中彎彎繞繞跟她說清,「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嗎?你想和三皇子陣營劃清界線,當著百姓的面表態不是一路人,並向皇上示忠,用意是不錯,讓他們多了顧忌,不敢輕易對你哥下手,若是你哥出事,第一個被懷疑的便是東方家。」
「可是你就被推到風口浪尖了,既然大的動不了,那就朝小的下手吧!他們不一定會光明正大迎你入門,但下藥迷昏了你使你失身納為妾,一樣達到目的。」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他的小九豈能容人惦記。
「所以你直接公開我們的婚約,讓那些不懷好意的豺狼打退堂鼓,不敢有非分之想?」他為她做了很多,多到她的心快無法承載。
「當然,你是我的人,誰敢多看一眼就得死。」他目黑如墨,深如幽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