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小九先生,你回來了呀!」軍眷區的一位婦人看見單九淨,立刻跟她打招呼。
單九淨點了點頭,「是呀!」
「又去山上采藥了?」
她笑吟吟的回答,「是呀!滿山遍野的藥草不采實在可惜,采了曬干還能放上一段時日,總是好東西。」
「小九先生辛苦了。」
「不辛苦,也是鍛鏈腳力……那群糊縣哪去了。」單九淨說著走到了自己的藥廬前,發現院子里空無一人,不禁念叨,放著一堆藥材不整理,早晚收拾他們。
鄰居呵呵笑道︰「听說京里來人了,是個美得星星都會掉下來的大美人,大家搶著看美人去……」
星星都會掉下來的大美人……有這麼美的人嗎?
失笑的單九淨放下背上的藥筐,把今天摘的藥草鋪在邕蘿上,再放在一層層的架子上日曬,然後抬起頭,伸伸懶腰,看看令她滿意到不行的藥廬,臉上的笑意像冬天山上的雪蓮花,美得叫人悸動。
幾年前,她成功的研制出雪白如花的「雪花鹽」,一時盛況空前的哄搶,供不應求,賺進了大筆的銀子,邊防軍不再缺衣少糧,軍備也年年更新,買進更多健壯的戰馬,狠狠的打了幾場史無前例的勝仗。
而虎狼將軍單七鶴也因戰功連連擢升從二品定國將軍,在軍中聲望逐年升高。當時提的屯田養兵也落實了,單九淨打著養兵為名找了幾個適合的水源地,聖旨尚未批示她先讓人開荒引水,墾地種植,等屯田養兵旨令一發下,小麥已開花結穗,等著收成。
隔年,又有上萬頃土地被開墾出來,這時浩浩蕩蕩的軍眷也來了,他們在屯田處不遠的貧地上圈地蓋屋,漸漸形成軍眷區,他們也拿起鋤頭、鎌刀,在這片土地上扎根。
時至今日,西北地區被開發出的田地高達五萬多頃,一半屬于軍田,收成歸軍隊所有,是為軍糧,而另一半則歸軍眷所有,他們開出的荒地就歸各家所得,不過一戶最多開墾五十畝,此為上限,以免有人以此獲利,雇人開荒。
所以即使朝廷不送糧,西北的軍士和百姓也不會再挨餓了。
不過為防黑水河對面的敵國會前來搶糧,因此每個屯田區便在外圍十里處築起兩尺厚,高兩丈的長牆,牆頭滿是尖石,牆內每隔三里設了望台,三班輪值監視敵軍的動向。
了望台上有面銅鑼,駐軍就在不遠處,只要一有敵軍出現便用力敲鑼,駐軍立即就到。
拜雪花鹽所賜,軍隊裝備精良,自制的和向朝廷購買的都有,箭枝一捆又一捆,想用多少就有多少,床弩、投石機也一一被制出,用在戰場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打得北蠻節節敗退,已有年余不敢興戰。
「小九先生,你不去看美人嗎?听說貌如天仙,堪比嫦娥,不看一眼遺憾終身。」
「我自己就是美人,何必去看別人,干麼讓人羞得花容失色,玉顏憔悴。」
仍做男裝打扮的單九淨風姿不凡,眉若勾月,眼似繁星,漂亮的唇瓣不點而朱,兩頰豐腴,泛著珍珠白光澤,一口貝齒潔白似玉,略圓的臉蛋肌膚透白,水女敕水女敕地讓人想用手指頭戳一戳,看能不能戳出水來。
因為她剛來軍營時,真的是又干又瘦,小小的一只,兩年過去,不見長肉也就罷了,連個頭也沒長高,軍眷區的嬸嬸大娘們見了都好生不忍,當自己孩子給養著。
那兩年皇甫天絕不知是太閑,還是沒地方好玩,居然次次跟著糧車一起來,運來的糧食顆粒不缺,且都是好的,見證邊城的興盛。
第三年開始,他才不再過來,因為他見到屯田養兵的成效,知道西北不再缺糧了,自己不必再盯得死緊,就怕邊關將士還有單九淨吃苦。
不過第二年來健康時,他看到單九淨還是不長個,眉頭一皺,問她是不是病了,想帶她回京看太醫,她若一直矮不隆冬可如何是好?
但她拒絕了。
她那時正在跟一名老大夫學醫,已學有八、九成,在老大夫的支持下,她提出戰地醫院的概念,搶救受傷軍士。
因為有銀子了,當兵的更加惜命,醫院很快便建造完成,三名軍醫各帶了兩名學徒進駐,加上單九淨,她根本走不開,而且也知道自己身體沒問題。
只是說也奇怪,就在皇甫天絕不來後,單九淨就像破土的筍子,短短幾個月就抽條了,一下子長了一個腦袋高,沒多久癸水來了,個子就沒長那麼快了,緩了下來,下半年又高半個頭,又過兩年,她終于長到了哥哥肩膀高,她還能再長高一、兩年,不用再被叫小矮子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而她也終于被養胖,五官更長開了,只是落在旁人眼里,難免覺得她男生女相,因為她一直都做男裝打扮,又在軍隊之中,大伙兒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也不知道她是個女子。
「說得也是,小九先生,你自己就貌美如花,不用再去看什麼美人,可是你美成這樣娶得到老婆嗎?」此人在心里發酸,他中意的女子便是單九淨的崇拜者。
單九淨把現代急救技術和縫合技術教給了不少人,因此她多了一個「小九先生」的尊稱。而她也是教出興趣了,一有空就教授軍眷區的孩子識字,但她教的不是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而是中醫藥草典籍,她教他們認識各種藥草,若哪天生活遭遇到困難了,還能上山摘藥草賣錢,度過艱難時期。
這些孩子大多數將來沒有機會考秀才、中舉人、進士及第,他們的路幾乎已經決定了,她能力有限改變不了什麼,只能教他們識字,然後由知識中找尋未來要走的路。
「先生、先生,好美的人,跟你一樣秀色可餐,我一看頭就暈了,現在腳還有點浮……」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暈陶陶地走過來,面上發紅,一直傻笑,走著走著還撞上藥廬外爬滿葡萄藤的竹籬笆。
「柴信,先生不記得教過你『秀色可餐』這四個字,你上哪學來的。」有那麼美嗎?瞧這孩子都傻了,比喝了一小綽子高粱酒還醉眼蒙朧。
高粱酒如今是西北的特產,用糧食釀制的酒純度很高,香醇辣喉,已取代燒刀子,廣為人知,尤其單記釀酒坊的酒最受追捧。
單記釀酒坊便掛在單九淨名下,但她堅持是兩兄妹共有,每年為他們賺進無數的銀子。
她還在邊境三城開了五間米鋪、三間玉石行、兩間皮貨藥材買賣中心,專做大盤收貨再轉手賣給來自各地的走商賺個差價,一到春天便收購羊毛,上百萬只的綿羊被剃毛,綿羊油和羊毛制品能做到入秋。
其實單九淨這幾年有如邊關大戶,她所經手的生意都賺得缽滿盆滿,只是她一向做得隱密,不向外宣揚,沒幾人知曉她是小東家,只知她是軍營里的小軍師,為人寬厚又善于謀略,懂的事也多,很多人都喜歡向她學習。
學生多了,基于師道,沒人懷疑她是女兒身,而且太多人看過她小時候的干瘦模樣,只當她現在長得好是老天的補償,對其美貌看久了也麻木了。
邊民很純樸,再加上近年來與西域那邊的商業往來密切,高鼻子藍眼楮的西域美女也見得不少,對于她的貌美反而沒那麼在意,誰說男子不能美若天仙?
「是商勤說的,他說先生秀色可餐,看著先生他能吃下十個玉米窩窩頭。」他一下子就把最好的小玩伴給出賣了。
柴信是三年前跟著祖父母、爹娘一起被流放的,不過他們是受到牽連,十年後還有機會返回京城。而他口中的商勤今年九歲,全家被判流放,除非大赦天下,不得回京,商父原本是三品官員,因站錯隊而被對方陣營捉到把柄給涮了,一個文官入了營成了小兵,目前是小營區的文書,抄寫送往京城的文書和急件。
「很好,叫他把《傷寒論》抄十遍,我十五天後要。」小孩的腦子不能太空閑,一空了就長蟲。
「什麼!」他一怔。
「多練字才不會一手狗爬字,你也把《千金方》抄一遍,字體要端正,敢有一字歪七扭八就重寫。」她這先生不是紙糊的,該教訓時不手軟。
柴信一听,當下苦著臉哇哇大叫。「不要呀!先生,你太殘忍了,我還要回去看美人……」
單九淨拿起曬干的雷公藤往他腦門一敲。「色字頭上一把刀,切記。」
「疼呀!先生,我還不到的年紀,而且先生自個兒說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美的東西多看兩眼是人之常情,我這是賞風、賞月、賞美人,欣賞呀!」他大聲叫冤。
報應呀!果然來得很快。
賞風、賞月、賞美人是去年元宵節單九淨自己說過的話,當時她看著西域美女跳著胡旋舞,一時看得太入迷了,忘了身邊跟著一串小蘿卜頭,隨口一說,沒想到一下子就被孩子記下了,身教重于言教,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
「欣賞是好事,手抄的《千金方》明天交。」她氣量小、愛記恨,誰落她面子她就讓誰日子難過。
「哇!先生,你太狠了,我才七歲,七歲耶,你這是抬苗助長,我會枯萎的。」柴信一臉生不如死。
「放心,先生善農事,會讓你這株小秧苗結穗,茁壯長大。」她拍拍他的頭,語重心長地說。
善不善農事是一回事,但她葫蘆谷里的田地年年豐收,且一年兩獲,她拿出一半的糧食放在她的米鋪上,一半囤積在日谷的山洞中,兩年一次新米換陳米,再放進去一些可以存放久一點的干貨和腌漬物。
陸陸續續移植的果樹有上萬棵,除了柿子做成柿餅外,其余果子都成酒,一壇子一壇子堆得有半人高,不能久放的果子酒由單記釀酒坊賣出,余下的繼續存放,桃花酒、杏花酒窖藏多年,香味宜人,單九淨沒打算要賣,她想日後進京時可以送人,大送人情。
原本計劃買人入谷耕種一事擱置,因為她哥哥說了一句「懷璧其罪」,讓她瞬間清醒,積貨囤糧犯了朝廷大忌,雖然她的用意是好的,可是那麼多糧食誰不忌憚,一旦被御史知曉了,參上一本,她哥多年在軍中立下的功績一夜化為烏有。
所以日谷的作物交由血狼軍負責,單七鶴每隔幾個月便以演練為名調千名血狼軍入谷種田,一方面是真的讓他們鍛鏈身體,一方面也是告訴他們糧食是為血狼軍所儲存,日後若有萬一,他們可以退居谷中自食其力,或是取出糧食解一時之困。
因此每個到過葫蘆谷的血狼軍都守口如瓶,這是將軍為他們準備的糧倉,是屬于血狼軍的,一群流血不流淚的漢子感動于心,誓死守住最後的退路。
「先生,你不想看美人嗎?」柴信在做最後的掙扎,看能不能拉先生「同流合污」,他就免去抄書的苦差事。
「先生天天看。」她國色天香,甚為滿意。
柴信起先听不懂先生話中之意,而後醍醐灌頂似的恍然大悟,「先生,你說得人不可以驕矜自大,你是美人沒錯,可也沒有自個兒夸自個兒的,那個美人的美和你的美不一樣,人家是男人,你像女的……」唉!先生一定會娶不到老婆,膚若凝脂,柔若無骨,顧盼生輝,比女人還美誰敢嫁。
「男的?」單九淨捉住一閃而過的重點。
「是呀!我沒說嗎?」那位公子是他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美人、美人,每個人都跟她說不可不見的美人,她先入為主認為是女子,原來……
單九淨好奇了,「真有那麼美?」
「美。」柴信點頭點得很重。
「多美?」
「很美。」他加重語氣。
「比先生美?」她故意為難他。
「呃!這個……」他撓著耳朵,沒法回答,他還小,分辨不出誰比較美,他覺得兩個都很美,可是男人長得比女人還美,這算好事嗎?
「小……公子,你怎麼還在這里?」
一道氣喘吁吁的女敕黃色身影由遠處跑來,她發絲都亂了,汗水濕了頭發貼在頰邊,形色有些急迫和……興奮。
她叫月牙兒,十四歲,單九淨三年前買的丫頭,因為癸水來很不方便,她便找了月牙兒做掩護。月牙兒的生母是一名舞姬,因此她的五官很突出,長相偏向西域女子,濃眉高鼻,眼楮黑中帶金。
她一來,鬼靈精的柴信就趁隙溜走了,至于會不會抄書,那就看他還記不記得。
「我不在這里又在哪里?」
沒等月牙兒開口,單九淨自我調侃地睨了她一眼,「不會是叫我去看美人吧!」
「公子,你怎麼曉得?」月牙兒崇拜不已,兩眼都冒出星星了,覺得自家小姐真是厲害。她是少數知道主子身分的人,因為要近身服侍。
撫著額,單九淨哭笑不得,「我從山上摘藥草下來,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跟我說同樣的一句話。」
女人看女人有意思嗎?她又不是蕾絲邊。
後來曉得是男人了,她更加沒興趣,看個比女人還美的男子,她是多麼想不開,男人似花是妖孽……等等,妖孽?
嗯!印象中有這麼一個人,許久未見都快忘了,那個眼楮長在頭頂上的二世祖傲嬌少年,若是沒長歪的話,應該風華絕代吧!
「公子,不看可惜,那帶笑的眼兒一瞟,我的魂就飛了一半,心花朵朵開。」月牙兒一臉痴迷的樣子。
「那就繼續開花吧!過兩日我把你栽在盆子里,當花賞。」月兒牙一跺腳,無比嬌羞,「公子,你取笑人。」
「我不是取笑你,而是提醒你別亂跑,軍眷區雖然規矩比軍營寬松,可也算軍營的一部分,亂闖以奸細論。」她太放縱她了,以至于有些不知輕重,把軍事重地當集市逛。
一看主子不像開玩笑,月牙兒趕緊收起嘻笑的表情,「公子,奴婢知錯了。」
「要知道你的容貌與我們稍有不同,若非我的緣故,別說待在軍營了,方圓十里內都無法靠近。」
日常往來就算了,在軍營這樣的地方,異族人很容易被以有色眼光看待,甚至在貿易往來之前,尋常百姓對異族人也是排斥的,而像月牙兒這樣的混血兒,更是不被接納,往往只能當黑戶,比簽了死契的奴婢還沒人權。
單九淨買下月牙兒是因為西域女子發育早,十歲出頭已有少女身形,婀娜多姿、凹凸有致,癸水也來了。
月牙兒羞愧地低下頭,「奴婢知曉了,不會再犯。」
「自個兒多留點心眼,不該听、不該看、不該說的事全都不能做,軍令如山,你若有一個錯處我也保不住你。」她沒那麼多慈悲心腸,即使相處多年,情誼不淺,如果月牙兒行事舉止危害到兄長,她依然會毫不留情。
親疏遠近她還分得清楚,這世上唯有一人會舍去性命只為護住她,那人便是她哥哥。
「是,奴婢記著了,不過……」她有話藏不住,不說出來心里難受著。
「不過什麼?」美人讓人心癢難耐?
月牙兒輕咬下唇,有些吞吞吐吐,「我看將軍的臉色不是很好,還朝美人大聲咆哮。」
單九淨心中咯噎一下,「你還有听見什麼,或看見什麼,我允許你說這一回。」
主子開口了,她也就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看見的都說出來,「將軍大喊一聲豈有此理,美人哈哈大笑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有令,豈敢不從?你還當是在忠勇侯府,一句分家便可破門而出……」
說曹操,曹操就到。
單九淨才想到了皇甫天絕,他還真的就出現了,惹得大伙兒好奇觀看的美人,就是皇甫天絕,只不過,他這回來到邊關,帶來的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听完皇甫天絕的話,單七鶴忍不住怒吼,「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皇甫天絕卻是哈哈嘲笑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有令,豈敢不從?你還當是在忠勇侯府,一句分家便可破門而出?嘖嘖,有這般天真想法的你怎麼能存活至今,朝廷可不是你一人做主,上有皇帝、下有百官,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這朝廷已經亂了,各自為政,才五個皇子而已,卻各有擁立者,每個人都互不退讓,想撈個從龍之功,拼命慫恿所支持的皇子斗爭,導致政局大亂,黨派林立,官員們為爭一席之地而互相傾軋。
如今三皇子派略佔上風,東方承掌控大半的文人,以筆為劍,立太子的呼聲一天高過一天,每日都有百名讀書人在宮門外聯名請願,要求立皇後嫡出為儲君,守千秋基業。
這是老奸巨猾的東方承手筆,他擅長利用讀死書的書生為他鋪路,這些人讀書讀傻了,偏听偏信,權威說什麼就信什麼,群起討伐,自以為才是正理。
但令人心驚的是他們不怕死諫,還以此為榮,為此死了幾個頗負盛名的應考學子,說是「以死救蒼生」。
不過有皇甫天絕在,書生們鬧過幾回後,他使出始料未及的手段予以回擊。
你不是清高嗎?我給你送來千嬌百媚的青樓艷妓相陪,左一聲「我的好哥哥」,右一聲「郎君呀」,這邊投懷送抱、那邊磨磨蹭蹭,再請人圍觀一下,原來他們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這些人臊都臊死了,哪還有半點水花濺起。
沒能如願的東方承氣個半死,差點一病不起,消停了數月又心生一計,逼得皇貴妃都要找她老子出頭了。
衛國公一腳踹出坐山觀虎斗的不孝子皇甫天絕,好歹四皇子喊他一聲舅舅,他真不插手也說不過去,打斷骨頭連著筋,榮辱相連。
所以皇甫天絕來不了西北,連著三年和老狐狸東方承斗,你來我往的較勁,把朝廷的水攪得更渾了。
「少用幸災樂禍的口吻嘲諷我,這些年我為守疆護民灑出一身的鮮血,沒一刻松懈地盡我的職責,一次又一次的短兵相接,一次又一次傷痕累累的打退敵軍,有誰說一句「辛苦了,西北軍」?現在朝堂上文官一、兩句就讓我們成了眾矢之的,這算什麼!」
「利之所趨,人心所向。」無利可圖的事誰會做,西北這幾年壯大得太快了,一塊無主的肥肉誰不垂涎。
「雪花鹽?」賣鹽的利潤驚人。
「不僅是雪花鹽,還有西北的糧食,以及你身後已擴張至三萬的血狼軍。」若想要在皇子中崛起,就要有足夠的財力,源源不絕的糧食,以及兵強馬壯的後盾。
皇後的算盤打得精,和其父合謀,想把西北這塊大餅吞下肚,作為爭儲的最大助力。
「連我的血狼軍也不放過?」兩眼赤紅的單七鶴雙手握拳,重重地往面前鐵木制的桌子一捶,桌面往下一凹。
「誰叫他們戰無不克,威名遠播。」連他都眼紅,何況是其他人。
「這話听來像諷刺。」意思是他們不應該想盡辦法弄出精良的裝備,不應該嚴守國門,不叫外敵越雷池一步,如此才能保全自身嗎?
或者該說,打從當初他接下血狼軍就是個天大的錯?單七鶴忍不住冷笑,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像個笑話。
大伯父想要拿血狼軍去賣好,為何當初不自己來接這攤子?
當初是大伯父弄了個墜馬事件,死也不肯接下祖父傳下的棒子,這才由他父親上陣,與血狼軍同吃同住,受同樣的戰技考驗,用了十年時間才完全收服他們。
而後父親身亡,大伯父還是貪生怕死,可又不肯讓野心勃勃的二伯父趁虛而入,從中動了不少手腳讓二伯父無法融入血狼軍,繼而灰頭土臉的無功而返,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怕庶出的奪權,不還有長子單二軒、次子單三逸,長房子孫理應挺身而出,再創血狼軍傳說?
可是他又怕了,怕無人送終,兩個兒子文不成、武不就,真要往邊關一送,大概也是有去無回,所以他來哄騙自己,說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話,激勵剛喪父不久,對前程茫然無措的孩子,哄騙他說想要讓娘親和妹妹將來過得好,唯有上戰場拼搏才會官升得快,為他娘求取誥命,日後妹妹才能嫁入好人家。
他愚蠢的信了,造成他們四房苦難的開始。
如今,大伯父看西北日子好,看血狼軍威名依舊,就耍這些陰招,簡直可恨!
「當然是諷刺,你以為我會給予夸獎嗎?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客氣了,你當我是菩薩化身的好心人不成。」他不信人性本善,人若一出生便本性善良,又何必教化。
單七鶴穩了穩情緒,嚴肅地說︰「皇甫,一句話,謝了。」他日後必會回報,這個人情大過天。
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皇甫天絕輕輕一揚眉,頓時就有連日月星辰都失色的璀璨,「我不是幫你,而是不想你成為我的敵人,和你為敵挺麻煩的,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杵在眼前十分礙眼。」
「不是吧,重點是你怕我家小九傷心。」
看他臉色驟地一沉,露出貓被踩了尾巴的炸毛樣,故意打趣他的單七鶴好笑在心。
妖孽也有克星,這個沒人敢招惹的惡人頭子不就被妹妹吃得死死的?皇甫分明知道小人兒的心眼,卻還是樂得陪她玩,讓她開心。
「哼!我怕他?」皇甫天絕冷冷一哼,不肯承認。
單七鶴又笑,「不是怕,是讓。」
當初皇甫連著兩年親送糧草,就是擔心妹妹會挨餓,西北的苦他是親自體會到了,所以時候尚未到便命人催糧,提前在入冬前將糧送至,順便把京城外單家兩兄妹的兩座莊子的糧食也收了,在莊頭的一番收拾後送往西北。
因為有衛國公府世子坐鎮押糧,沿途上居然沒人敢打這批糧草的主意,還暗暗地多添幾千石糧,包括頭一年補上的十倍糧食。
有皇甫大力相助,在屯田養兵制尚未落實前,邊城將士和百姓終于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冬天不用餓著肚子吃雪。
後來見他們不再缺糧,西北大糧倉也逐漸成形,皇甫才將心思轉向宰相一派,全心對付害他心情變壞的臭蟲。
不過他還是惦念著小九的不長個,年年讓人送來補身的藥材,什麼人蔘、靈芝、何首烏、雪蓮花,乃至于血蛤、金蠶、冬蟲夏草……他是不計成本的送,多到令人咋舌,吃到當祖母了也吃不完吧!
當時他很想寫封信告訴皇甫不要再送了,他家小九無意間在葫蘆谷的背面發現一座長滿藥草的山谷,里面的藥材多不可數,隨便一拔就是百年人蔘,千年靈芝、萬年何首烏、雪蓮花更是開滿山頂,各種奇花異草多到叫人眼花撩亂。
可是妹妹說這是人家心意,不收反而結仇,他想想也對,以皇甫那種與人反著來的個性,不順著他還真是會被記恨,還不如有來有往送幾纜酒以及搶破頭的綿羊油和羊毛制品。
妹妹腦子好,總能琢磨出他的心思,順著毛模讓這頭大老虎少了張牙舞爪。
「知道就好,那只小猴兒還沒我一只大腿重,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他。」皇甫天絕笑得張揚,眼里全是對單九淨的興味。
那小家伙應該長幾斤肉了吧!不然也枉費他送了一車又一車的珍貴藥材,那里頭可有不少是他被皇上姊夫強逼著辦事,才從皇上的私庫中換來的補身聖品。
一听到小猴兒,單七鶴忽地連嗆了數聲,吞吞吐吐道︰「呃!小九她……變了個樣,相信你見了也會認不出。」
皇甫天絕冷笑地一嗤,「化成灰我也認得出。」
「難說。」連他都難以置信妹妹的女大十八變。
「嗟!一個臭小子能變到哪里去,還不是一樣瘦瘦小小,不長肉像個皺皮小老兒。」他還記得那丑樣,簡直是天下第一丑,要不是他天生膽大,不知怕為何物,準會被嚇得惡夢連連。
皇甫天絕一臉嫌棄,始終記恨著單家小九兒居然養不胖,害他差點要改姓。
他用盡了一切手段還是瘦得如枯柴一般,讓他想把當時的大夫痛揍一頓,學藝不精還敢出來行醫治病,根本是害人的庸醫。
回京後,他直接找上太醫院,一日三拜訪,把那些太醫嚇得臉都白了,戰戰兢兢地翻著醫書,找出「長不高」的原因對癥下藥,十幾個老太醫還因此嚇病了,讓找不到太醫看頭疼腦熱的嬪妃怨聲載道。
容貌更加出色的皇甫天絕根本不信猴子會變成人,听了單七鶴的話只覺得他真是個好哥哥,單九淨長成那樣還沒被嚇跑,果真有心。
「誰是皺皮小老兒,若是化成灰也認得出來誰是誰,那不是人,是神仙,伸手一搓骨灰就能掐算出前八代、後七世……」一道聲音從營帳外傳了進來,清脆悅耳,如泉水泠泠。
皇甫天絕聞言眸子一沉,射出銳利眸光,俊美容顏如同覆上冰霜,再無那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
他不喜有人多嘴多舌,對他的話多有評論,人如天庭仙君清清冷冷,可沒人能忽視他的存在,氣勢強大地足以令人雙膝一彎,匍匐在地。
然而進來的人似乎感受不到他的不悅,還用賞美人的目光多看了他好幾眼,然後不問自取地給自己倒一杯白毫銀針,一口飲盡,毫無半點風雅。
「嘖嘖!這茶……」
皇甫天絕冷笑,「怎麼了?」這人敢說他的茶不好?這是貢茶,每年送進宮不到十斤。
「少一味。」
「哪一味?」皇甫天絕掃了眼穿著男子長袍的人,他最好說出個子丑寅卯。
「人情味。」單九淨笑咪咪地看他,在心底搖頭,他那張臉,明明超世絕倫,可每次都擺出「老子不爽」的嘴臉,平白毀了這張好皮相。
皇甫天絕驟地一眯眼,「你是誰?」
「單家小九。」
「小九兒?」他眼眯成線,凌厲地打量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的……男人,他鼻翼張了又張。
「如假包換的單小九,皇甫哥哥呀!你太過分了,長得這麼魅惑眾生,你叫其他人怎麼活。」她沒說自己,卻看向他身後兩名長得還不錯,但比起他還差一點的隨從。
玄衣、玄風,武功在暗衛中數一數二,此時卻是被嫌棄了,只因不夠貌美如花。
「你是單小九?」他怎麼會長成這樣?一口氣堵在胸口,皇甫天絕面黑如墨。
「是呀!我終于羽化成蝶了,你看我要破繭而出多辛苦……啊!皇甫哥哥,你別捏碎我家的紫檀雕蚱猛望冬玫瑰椅,那很貴的,值很多很多銀子,你得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