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什麼荷包?」
「是水藍色的,上面繡了荷花,里頭放著你的琥珀墜子……奇怪,它剛剛還在的呀。」如意焦急地蹲下來尋找。
「莫非是那個小子?」何少祺沉吟道︰「你等著,我去幫你找回來。」
其實,剛才他扶如意起身,即瞥見一位小乞丐匆忙地跑開,極可能就是嫌犯。
憑著敏銳的眼力,及上乘的輕功,他很快在附近的窄巷追到人,而那少年也正好翻看戰利品。
「呵呵呵,今天真是大豐收……」哪知高興沒多久,到手的荷包即被截走,「喂,還給我!」
「笑話,這是我朋友的東西,憑什麼還給你?」
早在買糖葫蘆時,何少祺就發現他在周圍晃來晃去,于是警覺地將銀兩揣入懷中,不料這小子竟轉而對如意下手。
「你是……」
赫然認出這位貴氣公子,正是物主的同伴,他轉身就想溜。
「站住!」但對方的速度更快,伸手一揪,猶如老鷹抓小雞般,輕易地將他衣領提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騰空的雙腳掙扎地踢了幾下,眼看心知跑不了,便討饒道︰「大爺,小的是因為餓慌了,才動手行竊,請您念在小的頭一次犯案,原諒我吧。」
「好個‘頭一回’犯案?」何少祺冷笑地扯開他腰帶,十幾貫錢就叮叮咚咚地掉出來。「你小小年紀,扒技就如此高明,長大還得了?走,跟我去府衙見官。」
「不要啊……」髒兮兮的臉蛋瞬間發白,「小的上有生病老母,下有弟妹嗷嗷待哺,大爺若把我抓去關,就沒有掙錢養他們了。」
「哼,愈是慣犯,愈善于撒謊,白痴才會上你的當。」他嗤之以鼻。
「真的了!」少年拼命擠出兩滴淚,「小的承認不是初犯,但剛才所言句句屬實,只要您高抬貴手放了我,小的保證會改過自新,拜托……」
這時,不放心的如意已經趕到,也听見了他的懺悔,于是代為求情。「何大哥,你就信他一回,放過他吧。」
「可是——」這小子目光狡點,分明是在演戲嘛。
他尚未應允,如意就扳開他手臂,還幫少年拉整破爛的衣衫,柔聲問︰「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年紀多大了?」
「我我、我叫小拓,今年才……十三歲。」
那抖著厲害的聲音,听起來像嚇壞了,但對小拓而言,這只是他博取別人同情的伎倆之一。
「看你身子這麼單薄,就知道沒幾餐溫飽。」如意馬上拿出另一串糖葫蘆,「這你先拿去止饑,免得餓壞了。」
瞪著色澤鮮紅的糖葫蘆,小拓差點流出口水,可畏于另一雙監視的厲眸,他哪有膽子吞下去?
「別怕,這位大爺是好人,不會為難你的,不過你以後絕不能再當偷兒哦。」如意翹起小指,「來我們打勾勾。」
那溫柔的聲音,似乎有催眠的力量,讓他迷迷糊糊地照做,待回過神,兩人已經蓋完印。
「好極了,姐姐相信小拓是個乖孩子,一定會遵守諾言。」說著,她從腰間掏出幾綻銀子,塞進他手里,「這是我存了幾年的工錢,雖然不多,起碼能讓你們全家撐一段時日,你要好好收著,可別丟了。」
聞言,一股暖流涌上小拓的胸口。
想不到這位姐姐沒半句責備,反倒獻出積蓄,實在有夠好騙耶!
可是……可是為何他毫無僥幸得逞的快意,還產生濃濃的愧疚感,甚至覺得很想哭?
「好了,快點回家吧,免得家里人擔心。」如意推了推遲疑的他,提醒道。
「喔。」低低應了聲,小拓走了幾步,又回頭覷了眼那張和善的笑臉,才快速離開。
直到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弄盡頭,何少祺才沒好氣的吭聲︰「放虎容易抓虎難,你不怕那小子賊性不改,反讓更多人受害?」
「我相信小拓,他會改邪歸正的。」如意語氣十分堅定。
「你呀,」以扇柄敲她固執的腦袋,他警告道︰「這麼容易就相信人,遲早會吃大虧。」
「若是如此,我也認了。」如意調皮地吐吐舌。
看著她可愛的表情,何少祺哪還氣得起來?
唉,想不到精明如狐狸的他,竟會喜歡一個輕易就被小孩騙過的蠢蛋,莫非這就是「一物克一物」?
而如果,這輩子他注定栽在如意手上,那他也只好……認了,誰教他無可救藥地愛著她。
回頭又到剛才的攤位買了發簪,兩人一路說說笑笑,正討論今晚要到哪兒落腳,忽聞一聲嬌呼——
「少祺哥?」
話說何少祺的師父空空子,與百花門尊主凌波子原是同門師兄妹,甚至論及婚嫁,卻因為一點誤會反目,兩人自此分道揚鑣,四十幾年都沒往來。
直到空空子往生前,才交代愛徒,日後若遇到師叔,務必代他轉達悔恨及思念之意。
沒想到來年,何少祺就踫巧救了被仇敵重傷的凌波子,並送她回來百花谷,還轉述了師父的遺言。
得知師兄仍深受自己,凌波子感動之余,竟以殘存的內力震斷心脈,決意追隨愛人下黃泉。她臨終時,還宣布傳位給師佷,並要求所有女弟子對天發誓,效忠新尊主。
何少祺雖然當場拒絕,但因師叔長年以奇毒控制屬下,他若不從,就拿不到解藥,他只好勉強答應。
一辦過喪事,他立刻廢除百花門「殺盡天下負心漢」的宗旨,並以「桃源莊」的名號,在三河縣開設客棧。
等生意步上軌道,再跨足藥材、餐飲等行業,兩年內擴展了十幾家店,讓每位姐妹都能依其所長,各司其職。
不過何少祺只在幕後策劃,除了開業當天有來視察,之後就不曾再踏入客棧,一切細節全將由黎姥姥執行,故商場中無從曉得身為布匹商的他,其實就是桃源莊的主人。
因為他行事一向低調,不喜歡樹大招風,再者,他也不習慣被百花門的弟子「伺候」。
每次見面,她們又是朝拜、又是奉茶的,不論他如勸說,這些已經「奴化」慣的弟子,仍堅持禮不可廢。
或許對別的男人而言,有諸多美女為自己效力,是求之不得的艷福,但何少祺卻覺得是一種束縛,所以這次他來三河縣,還刻意避開客棧所在的城東區,以免驚擾大家。
熟料,他竟遇上一個最最麻煩的人物——
「少祺哥,我終于見到你了……」
看到聞聲而回首的男子,確實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黎美瑤不禁激動地沖上前抱住他。
「美瑤?」訝然的俊眸閃過一絲驚惶,「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在百花谷悶得慌,于是求姑姑帶我出來見習。」她噘志嘴兒道︰「那天你沒說一聲就離開,你可知道人家多掛念你?」
上次何少祺提前回百花谷祭拜老尊主,她卻因一步之差,沒能見上一面。
這回姑姑帶人來客棧培訓,她便吵著要隨行,因為三河縣離京城約五十里路,說不定可以溜去找少祺哥。
哪知到這里五天了,姑姑卻把她看著牢牢的,連逛街都叫師姐陪同,害她根本沒機會開溜。
黎美瑤正想著該如何月兌逃,不意就在萬頭鑽動的群眾中,瞥見一道熟悉的背影,真是天助她也。
「我……」沒錯,他就是因為怕她「格格纏」,才嚇跑的呀!
此外,另外兩名弟子已經趕到。
「小師妹,你干嘛跑這麼快……尊主?」
「你們也來了?」何少祺趕緊推開懷里的「八爪魚」,道︰「這是不適合說話,咱們先回桃源莊。」
既然被發現了,他索性走一趟客棧,再找機會月兌身,主意打定,他便朝站得遠遠的如意招手,示意她跟上來。
「少祺哥,我跟你說哦……」
黎美瑤立刻緊挨著他,嘰嘰喳喳說著出谷以來的見聞,讓人毫無介入的余地,而如意則默默隨行。
盡避她早有預料,文武雙全的何大哥,應該不乏喜歡的對像,可當她目睹他和別人親昵的模樣,心頭你不免一陣酸澀。
但她並非吃醋,更不敢妒嫉,只是感到懊悔。
唉,倘若他沒跟著來,也不會落得美瑤姑娘一出現,自己就變得很多余的尷尬場面了。
片刻後,他們抵達桃源莊。
早一步獲報的黎姥姥,和一些位價較高的弟子,已在門口恭候,但為免張揚直到將主子迎入偏廳,她們才行大禮。
「吾等參見尊主,願尊主福祿永享、萬壽無疆……」
如意不禁看傻了眼——哇,這陣仗一點也輸皇宮的排場呢!
不過,何大哥不是以布莊為業的嗎?什麼時候也開起了客棧,還被這些貌美的姑娘稱為「尊主」?
「各位快請起。」何少祺苦笑了下,慰勉道︰「听說姥姥帶姐妹們來此見習,真是辛苦您了。」
當初,他就是相中三河縣的水陸樞紐優勢,才把這里當作百花門拓展事業的第一站。
而隨著港口的蓬勃開展,桃源莊的生意果然蒸蒸日上,甚至成為連鎖分店的干部培訓中心。
「不敢當,這是屬下分內的出現。」黎姥姥接著問︰「對了,尊主不是在宮里嗎?怎麼會……」
三個月前,何少祺突然飛鴿傳書,請她協助追查妹妹的下落,後來又調朱兒、碧兒進宮支持,這段期間,雙方始終保持著聯系。
「我來三河縣辦點私事。」他一語帶過,「對了,這位余如意姑娘,是我繡坊的師傅,麻煩帶她到桃花院的西廂休息。」
「屬下遵命。」應聲的中年美婦,轉而對貴客頷首,「我是這里的掌櫃徐英,余姑娘這邊請。」
見如意猶豫地望向自己,何少祺柔聲道︰「你先隨徐掌櫃回房梳洗,等我忙完公事,就去看你。」
「是……」
她一離開,黎美瑤即忍不住問︰「少祺哥哥,你何必招待一個小小的繡工,睡最上等的廂房?」
桃花院是特地為尊主而保留的落院,並不對外開放,連她沒資格享用,那丫頭怎麼可以入住?
「放肆!尊主決定的事,哪輪得到你來碎嘴?」黎姥姥立即訓斥。
雖然余姑娘相貌普通,可從尊主在房間上的安排,她就明白此女的「地位」絕不普通。
尤其何少祺溫柔的語氣,截然不同于待屬下溫和有禮,實則隔著淡漠的距離,相信明眼人都瞧得出,尊主對她極為看重。唉,也只有美瑤不知天高地厚,真把人家當一般的繡女。
「可是她——」
搶在佷女爭辯前,黎姥姥就命令道︰「我還有事向尊主報告,你到前頭幫其他人的忙吧。」
她不是不明白佷女的意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丫頭纏得愈緊,只會讓尊主躲得愈遠。
「好了。」被姑姑的厲眸一掃,黎美瑤只得先行退下。不過出去前,她仍回首補了句︰「少祺哥,那咱們晚點再聊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