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暗,唯一的光源是從電腦螢幕發出來的。
阿苟習慣在黑暗中工作,他像蟄伏的毒蛇,隱藏在洞里、伺機而動,只要機會來臨,會毫不猶豫竄出來咬人一口。
他略瘦,皮膚顯白,一百七十左右的身高,不會帶給人壓迫感,他不是戽斗,但下巴很尖,因此顯得五官立體,眼楮更大,因為那雙眼楮往往在不自覺中透出精明
銳利,會讓人下意識防備,因此他習慣戴著有色眼鏡出門。
點開檔案,臉上掛著淺笑,他看著螢幕上的照片,這張照片替他賺到不少錢,連Boss都不曉得它的存在,因為他把這張照片賣給其他雜志。
之所以拍下這張照片,是一個意外,當時他甚至不敢確定,照片上的女人就是那個知名明星,而在他拍下這張照片過後不久,她突然消聲匿跡,手上工作停擺,沒
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照片上的她,原本美麗的臉龐凹陷,雙眼茫然無光,手臂上青筋浮現,頭發稀疏,臉上呈現灰敗的暗褐色。
這張照片曝光,不少人質疑她吸毒,但她鄭重否認,甚至說自己是被惡鬼纏身,這種話誰會相信?于是更多的輿論撻伐接踵而至。
她的新聞整整佔據兩個星期的頭條,那段時間,所有人都在討論毒品泛濫的問題,珍愛生命、遠離毒品的字樣,幾乎每天都可以從電視上看到。
某位提議吸毒除罪的立委被抓出來罵到臭頭,整個社會興起一股反毒熱。
只不過,一年過去了,毒品依舊在校園里泛濫猖獗,隨處都可以見到搖頭丸、安非他命,吸毒除罪化的議題,又被人重新拾起。
這是個很健忘的社會,一個女明星的影響力,也不過幾個月功夫。
阿苟用鼠標點出女明星在金馬獎典禮上,被主持人訪問的畫面,那個時候的她還很年輕,三十不到,穿著黑色長禮服,開高衩,兩條漂亮的腿在行走間若隱若現,
頭發燙成大波浪,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這十年來,她的改變並不多,她依舊美艷、依舊豐姿動人,只不過長江後浪推前浪,有更多年輕女子投入演藝圈,她們酬勞便宜、配合度高、身段柔軟,甚至為了
出名,不介意做出各種犧牲,在這樣的競爭環境之下,女明星的光環逐年黯淡。
步入中年的她,在唱片市場衰敗的時期,出片機率等于零,而電視電影為成本考慮,女主角的角色大多由年輕一輩擔綱,而她只能演主角的姊姊、阿姨,運氣好的
話,還能接到第二女主角的角色。
听說,這點讓好勝的她很難接受。
其實出道二十幾年,攢下來的身家,足夠她下半輩子吃香喝辣,她大可不必這麼拼命,只不過,她是天生要站在鎂光燈下的人,沒有觀眾的日子,會讓她驚慌失措,所以吸毒算什麼呢?長期處在壓力下,若毒品可以提供暫時的疏解……他能理解。
阿苟之所以如此了解這名女明星,是因為Boss是她的忠實影迷,對她進演藝圈以來的心路歷程相當清楚,為了替她吸毒一事漂白,Boss還特地為她安排專訪。
可惜那天她的精神很不好,需要厚重的妝容,才能掩飾蒼老的痕跡。
到後來采訪並沒有完成,因為她的身體突然出狀況,經紀人發現不對,急忙把她帶走。
她離開得太匆忙,忘記帶走手機,五天後,她的鞋子和包包在海灘上被發現,因為尸體一直沒找到,所以她到底是死亡,還是為了躲避狗仔死遁,還很難講。
不過前陣子媒體上出現一張她容光煥發的照片,炒了幾天新聞,Boss興奮地為她的復出做準備,可是他怎麼老覺得,照片上的她不像以往的她……
走到Boss的辦公桌前,掰直兩根回紋針,阿苟沒有花太多功夫就打開抽屜,拿出女名星的手機,接上充電線。
Boss替這支手機繳了一年的費用,除了期盼有可能借由這支手機得到女明星的消息,也因為里面有很多精彩照片和秘密,若是想要大作文章,這些照片可以提供充足題材。
阿苟很清楚,老板是想要大作文章的,但他不想,他只要錢。
他有狗仔的敏銳嗅覺,早在知道有這些照片之後,他就不斷跟蹤挖掘,他深信這些東西,可以帶給自己豐富的報酬。
阿苟拿出照相機,和女星手機里面的照片做對照,沒有太多猶豫,他找出傳輸線,將手機和照相機的照片復制到電腦里。
等傳輸完成後,阿苟把女星的手機放回Boss的抽屜里,重新鎖上,最後回到自己的電腦前面,仔細觀察螢幕上的人物。
他看得很仔細,連一絲表情都不放過,時間分秒過去,他臉上的笑越發得意。
天微亮,初升的陽光射入辦公室,阿苟伸個懶腰,想通要從哪里下手了,他滿意地喝口桌上微涼的咖啡,苦澀的滋味在舌間蔓延。
不吃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啊……對面大樓的廣告廣告牌十二點就關掉,因此屋子里面很暗,伸手不見五指。
屋子整理得還算干淨,只不過可能天氣熱,主人一回家就開冷氣,窗戶很少打開,以至于屋里有股沉悶的氣息。
隨手關上門、鎖起,他先走到公寓另一邊,將打開的窗簾拉起來,確定厚重的窗簾不會讓光源外泄之後,才打開手電筒。
這是間套房,約七、八坪,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臥室、書房、更衣間、浴室一應俱全,還有個小廚房。
也許是出門太急,主人忘記關上浴室電燈,也許是要讓浴室通風,以免滋生霉菌,他不知道,只是抽風機的嗡嗡聲響,讓人腦袋發漲,當然,也有可能是天氣太熱,才讓他的腦袋不舒服。
他先自動的打開冰箱,拿起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仰頭喝掉大半瓶。
呼……好熱,抹掉額頭汗水,他並不緊張,因為他確定屋主今晚不會回來。
接著,他坐到書桌邊,打開電腦。
他的運氣很好,電腦並沒有設定密碼,因此他很容易的打開文件夾,可惜里面只有一些和醫學有關的論文。
他熟練地操作屋主的電腦,企圖從當中找到照片或有用的訊息,然後,他找到了,找到她的LINE,找到了她和某人的訊息紀錄。
賓果!這兩人是他想象的那種關系。
帶著盯住獵物的喜悅,他加快動作,企圖找出更多東西,手指按著鼠標,忽然,他覺得臉癢癢的,直覺抓兩下,居然讓他抓到……一條長絲巾?這是從哪里來的?他直覺的拋開,左看右看,沒有人啊?滴、咚、滴、咚……鍵盤上突兀的出現幾滴鮮紅色液體,是什麼?他拿起手電筒照亮,就在這瞬間,心髒緊縮,呼吸轉為窘迫,好像有人勒住他的脖子,他吃力的抬起頭,視線跟著往上移,屋子很暗,但他看見了,看見天花板上有……東西。
他舉起手電筒往上照,這一照,他倒抽氣,眼楮瞠大,差點兒放聲大叫!那是一個女人,她的背貼在天花板上,頭、頭發、手臂往下垂,她的臉被頭發遮住,看不清楚,但是血從她的指尖,一滴滴往下墜,落在電腦上。
一個強烈的力道將他的椅子往後拉!砰的一聲,他整個人往後仰摔在地上,背部劇烈的疼痛讓他痛到說不出話。
用力咬牙,他蜷著身體、緊閉雙眼,試圖等待這陣疼痛過去,只是……不知道是天氣太熱,還是太恐懼,眨眼功夫,他身上的汗水在地板上暈出一個人形。
在喘息間,他緩慢張開眼楮,貼在天花板的女人,以無法形容的速度,咻地轉了個方向,臉正對著他的臉,身子平行往下降。
她的手指依舊向下垂落,但指間的鮮血滴在他的臉上、身上,空氣間充滿教人作嘔的腥臭味。
他無法思考,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陷阱?人家早就準備好這出戲等他。
他張大嘴巴、用力喘氣,沒想到濕濕黏黏的液體竟滑進他的嘴里,那不僅僅是腥臭,還有腐臭,臭到令他用力翻過身,趴在地上大吐特吐。
同時間,他的後背迎來一陣陰涼氣息,像是打開冰箱冷凍庫那樣,即使沒有冷氣、即使是炎熱的六月天,他也冷得不斷泛起雞皮疙瘩。
他像狗一樣跪趴著,掉落在旁的手電筒,刺目光線恰恰照在他臉上,眼角余光瞥見長長的頭發從他的臉頰兩邊垂落,她……正緊緊貼在他的後背上。
咽下口水,他強忍顫栗,一個用力,他抓起垂在自己頰邊的長發,企圖將人抓下來,可是……頭發呢?它在他掌心消失?同時間,背後的陰涼感也不見了。
他猛地翻身,目光四下搜尋,那個女人呢?抓起地上的手電筒到處照,他震驚的發現不見了……鍵盤上的血、地板上的血通通不見,只余下他掌心的陰冷,怎麼回事?她怎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藏起來……他不斷轉身,不斷四下張望,她能藏在什麼地方?踉蹌起身,他扶著牆壁到處看過一遍,房子就這麼大,他可以確定,真的沒有人,那麼……剛剛是他的幻覺?對了……他喝掉了一瓶礦泉水,水里面加了什麼?危機感陡然攀升,他覺得有人,肯定有人在整他。
他試圖冷靜,試圖解釋難解狀況,試圖安撫自己狂跳不止的心髒。
是誰?是……他?想起那個男子邪氣的笑臉,瞬間,寒氣從他腳底往上竄升,如果是那個人,他會死在這里……嗎?惡寒一重又一重,壓得他無法喘息,身子抖若篩糠,他咬緊牙關,不要!他不能莫名其妙死去。
慌亂中,他顫抖的從胸前口袋取出手機,因為抖得太厲害,手機掉在地上兩次,好不容易才勉強握在手中。
「沒……事、沒事……我、我、我不會有事……」他一面安慰自己,一面用抖個不停的手指打出一串字,傳送出去。
他用力吸幾口氣,想想,覺得不妥當,又撥出電話。
听著手機傳來等待接通的聲響,他把手機緊緊握在掌心,嘴里喃喃自語,「快接、快點接,求求你快接……」他快哭了!就在這時候,刷地,一桶冷水兜頭澆下。
他猛然抬頭,頭上除了天花板,什麼東西都沒有,那澆下來的是……他低下頭,在微弱的手電筒光線中發現,把自己澆得濕透的,是鮮紅色的、黏稠的、腥羶的、冰冷的……血?從哪里來的血?他猛地抬頭四處張望?沒有道理會憑空出現鮮血啊!在他越想越害怕時,感覺手心發癢,他攤開掌心,卻發現手里的血像是變魔術似的,慢慢匯聚、慢慢凝結,慢慢地形成一個字——死!這絕對不是單純的惡作劇!他再也控制不住恐懼,放聲慘叫,「救命!」他沒有注意到,手機那頭有人接起了,對方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聲嘶力竭的叫喊聲就傳遞了過去。
幾乎是同一刻,巨大的力量抓住他的衣服往後扯,原本就坐在地上的他,整個人咻地被人狠狠往後拉開一尺遠,手機也隨之掉到地上……掛斷。
恐懼瞬間布滿他的臉龐,因為他看得很清楚,沒有人拉他,但是他的衣服揚起一角,好像有人用力拽住他的衣服,要將他往後拉。
腎上腺素快速分泌,他反身躺在地上,像是在和誰扭打似的死命掙扎。
他的雙腳在半空中拼命踢踹,他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是可以感覺得到,那個力量還在試圖控制他。
「滾!」他大喊一聲,丹田用盡力氣,倏地,那個力量消失,他舉目四望,四周安靜得很詭異,他像被關在方形的盒子里,听不見半點聲音,只有自己急促的吸呼聲,在耳際響起。
跪趴在地上,汗水不斷往下掉,他的衣服濕透,心髒在胸腔里狂跳,像要穿破胸口似的。
他已經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釋為惡作劇的痕跡,他知道,事情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鈴——尖銳的聲音刺破詭異的靜謐。
他猛然倒抽氣,發現是自己的手機鈴響,像是垂死的人看見浮木,盡避手腳發軟,他還是咬緊牙根,一步步朝手機爬去。
隨著鈴聲,三步、兩步……再一步他就可以拿到手機,再一步,他……咻地,像是有線在控制似的,手機瞬間滑開二十公分。
鈴——他使盡力氣再爬一步,伸手,但手機又往咻地後退,退到床底下,彷佛覺得手機能救自己的性命,他拖著沉重的身體爬到床邊。
鈴——他看不見手機,只能靠觸覺在床底下慢慢模索,手掌、手臂滑過冰冷的地板,那種冷,冷得不像地板,像……冰塊,他覺得自己快要結凍成冰。
鈴——他踫到了,是冷的、硬的東西,是他的手機?他不自覺的嘴角上揚,他握住手機了!然而,笑意頓時凝住,眼楮瞠大,因為他握住它,它也握住他,下一瞬,他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拉進床底。
「啊!」尖叫聲起,他用力掙扎,伸手抓出口袋里的彈簧刀,不料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大外力將彈簧刀抽掉,這時他手腳並用爬出床底,他喘息著,扶著床沿緩緩站起。
目光一轉、落在書桌上,那是他的手機?怎麼會在那里,剛才明明看到它跑到床底下啊?手機持續響著,他遲疑片刻後,決定沖上前,拿了手機就走。
深吸氣,他快步向書桌走去,卻不想腳下絆到什麼,一個踉蹌,身子直直往前倒,就在摔到的同時,胸口一陣刺痛,他用手肘撐起自己,愕然看見自己的彈簧刀竟插進左胸處。
它……什麼時候在這里……一陣陣刺痛,鮮血漫開,漸漸的,他吸不到氣了,手肘失卻力氣,再度趴倒在地。
不甘心啊!他失焦的雙眼沒有閉起,而逐漸變得黯淡的雙瞳中,出現一個豐腴的女人,她歪著頭,淡淡地對他笑著。
鈴聲停止。
救我 Adolf 劉玟 小三盯著LINE訊息里這行字,何超凡已經靜止十分鐘,沒有任何動作。
他先是被一通電話吵醒,接起手機,只听見一聲尖銳的「救命」,然後電話斷掉,他原本以為是惡作劇,但發現那是阿苟的手機號碼,于是回撥。
他等了很久,阿苟都沒有接電話。
出事了嗎?何超凡並不喜歡阿苟,因為他太陰毒、邪惡,也因為即使他不願意承認,都改變不了阿苟是個頂尖狗仔這個事實,阿苟有絕對敏銳的嗅覺,可以聞出錢的味道。
阿苟的手段很齷齪下流,但他用下流手段刨出來的糞,讓公司每年多了不少進帳,所以何超凡不喜歡他,卻必須用他。
何超凡當然知道阿苟會把消息賣給別的雜志,但阿苟是公司的搖錢樹,他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問題是……他怎麼知道Adolf和劉玟的關系?怎麼曉得Adolf有小三?凌晨三點鐘,何超凡試著躺回床上,打算等天亮再去辦公室看看,但心里有事,他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睡,最後,他吐氣,坐起身,抓抓亂七八糟的頭發,戴上眼鏡,決定再撥一通電話給阿苟。
還是無人接听,他猶豫片刻後下床,隨手拿出一件休閑褲套上,抓起放在桌上的鑰匙出門。
一個小時之後,他在阿苟的電腦里面,看見阿苟偷竊的照片。
何超凡大怒,這家伙到底想做什麼?這天,郁薇回到南部老家。
阿公過八十歲生日,辦桌請客,身為孫女,當然要到場祝賀。
她還特地把跟姊姊借的洋裝和紅底鞋帶回家,想讓阿公有面子,可是……算了,她才剛畫完腮紅,老媽就對她說︰「沒事別把自己弄得像人妖。」
于是她咬牙,把衣服和藝術級的高跟鞋丟進後車箱。
這叫什麼?叫做想象很美、現實很傷。
算了,下次和趙錫彬去吃飯時再穿,美,要留給懂得欣賞的人看,而趙錫彬對她,從不吝嗇給予贊美。
上個星期,他們一起吃兩次飯,他果真見一次面,送一樣禮物,而他的後車箱果真是百寶箱,堆滿女性用品。
她不想收,他反問︰「不然我留著它們干什麼?玩變裝秀嗎?」
接著又說︰「不必客氣,你就當自己是舊物回收車。」
有這麼高級的東西可以回收,所有女人都會很樂意。
只是郁薇沒想到,今天喬暫也來了。
她不喜歡兩人同時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因為左鄰右舍會理所當然把她和喬暫配成一對。
看見她,很多鄰居都問︰「什麼時候可以喝到你們的喜酒?」
還有熱心的阿姨把她拉到一邊,偷偷說︰「我知道現在的女生都不喜歡結婚,可是太晚婚的話,萬一生不出來怎麼辦?」
真是見鬼,她想嫁,也要喬暫肯娶啊,明明就是他的問題,可他擺出來的態度,卻讓所有人把矛頭指向她。
連老媽都把她拉到廚房警告。
「你再拿喬,哪天喬暫被人搶走,你就No.速。」她拿喬?她只差沒拿刀子架在喬暫脖子上逼婚了。
郁薇很火大,因此一雙漂亮的大眼楮,只要逮到機會,就狠狠「青」喬暫幾眼,而叫人咬牙的是,他不痛不癢,還轉過頭,深情款款地看著她,好像她就是問題根源。
一頓飯,她吃得沒滋沒味,喬暫卻滿臉笑意,吃菜、敬酒,什麼好料都往肚子里吞。
喜宴過後,她忍不住了,朝他勾勾手,把他勾進自己的閨房里面,打算來場深夜對談,但他進屋,理直氣壯地躺在她床上,兩手壓在後腦,一副神清氣爽、氣定神閑的愉快模樣,看得她不爽再加不爽。
她當然知道,有話要好好講,正確的溝通,才是解決事情的管道,可是被一堆人誤會,有冤無處訴的憋悶,讓她的火氣很難平息。
她叉著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來來回回,越走、腳步越大,越走、火氣越盛,對比他那自在的模樣,靠!怒!郁薇用力抓頭發,把理發師花不少功夫才弄得又直又順的長發抓成雞窩,大步走到床邊,指著他的鼻子,口氣惡劣的說︰「喬暫,我非常非常非常不高興。」「我知道。」點點頭,他還知道她不高興的源頭在哪里。
今天晚上這種情況並不是第一次發生,而每次發生後,他們就會閉門深談,而樓下的長輩都在等他們談出具體內容,詳細告知,很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他們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一句輕飄飄的「我知道」,讓她的拳頭打進棉花里,沒有後勁、也沒有後續效應。
她用力吐氣,試圖平靜,**用力坐到床邊,對著他的眼楮,問得很認真,「你到底要拿我當多久的擋箭牌?」他微笑,沒有回答。
天底下最可惡的男人,就是長這樣,踫到他不愛的話題,就祭出沉默,然後堆起滿臉的無辜笑意,讓人想下棍子,也找不到地方打。
「喬暫,需要我提醒你,劉佳吟已經離開很久了嗎?」「並沒有很久。」一年還不叫做久?他真的很擅長點燃她的怒火。
「所以呢?你要繼續等她,五年、十年、二十年?」她認為男人用這種方法來表現專情,是件蠢到無法形容的事,重點是,人家對他無心無情也無意。
暗戀不是件壞事,但暗戀同一個人超過二十年,卻始終得不到正面回應,絕對是件笨到不能再笨的事情。
喬暫苦笑,佳吟早就拒絕過他。
「也要她肯讓我等,五年、十年、二十年才有意義。」「腦袋很清楚嘛,沒有笨到無可救藥,既然這樣,你為她守身是守個屁。」包大人,天大地大的冤枉啊,她最可憐的地方就是在這里,都枉擔風流名十幾年,至少給點好處啊?就算啃不到肉,喝點湯行不行?偏偏,連肉香都沒得聞,她這是在為誰做嫁?「我沒有為她守身,只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他言不由衷地說著騙人騙己的謊話。
你听听、你听听,這是人話嗎?郁薇仰天大笑三聲。
「那麼請問,本人在下我是什麼?」她哪里不適合?腰是腰、腿是腿,一張小臉人人瞧,學歷高,收入好,性格爽朗人人要,再加上三十年的交情,除她之外,還有誰更合適?「你是鄰家小妹。」這話說得相當殘忍,喬暫明知道她對自己有多依戀,卻一次次打擊她的自信心,理由無他,就是……不想給她希望卻又叫她失望。
在他連自己的心情都無法厘清之前,給人希望比打擊自信更殘忍。
倒抽氣,郁薇強忍殺人滅口的沖動,咬牙切齒問︰「既然是鄰家小妹,你好意思讓全天下人都誤會我是你心里最愛的那個女人?」「你又不虧。」不虧?一個火大,她跳上床,腳打開跪在他身側,俯視著他,一根手指頭在他硬邦邦的胸口戳不停,好像非要把他戳出幾十個窟窿,才能夠解氣。
「誰告訴你,我不虧?如果不是你霸佔床位,附近多少熱心阿姨可以幫我介紹新伴?」「你都快被數不盡的桃花逼得想逃,哪還需要介紹。」「對不起。
第一點,我沒有你想的那麼搶手;第二點,桃花這種東西是多多益善,嫌少不嫌多的;第三點,就算我不虧,也沒有義務當你的擋箭牌。
喬暫,我真不欠你的。」她想活活把他掐死。
喬暫坐起身,突如其來的靠近令郁薇直覺往後退,一個重心不穩,她差點跌下床,幸好他身手利落,危急間把她撈回來,抱進懷里,沒讓她和地板做親密接觸。
他好心好意挽救她,但她半點都不感激,還覺得很冤枉。
她怎麼就喜歡上這種男人,對感情優柔寡斷,專情專得很莫名,死心眼死得沒道理,如果她的智商在八十以上,早就該掉頭走掉。
可是……這男人就是畜生,她卻偏愛小動物,這叫自找死路。
人家明示暗示都說過,她還傻不隆咚地等待一絲絲可能,她是腦殘、她是智缺,她得到末期愛情癌癥,無藥可醫。
「不要生氣。」喬暫知道自己很糟糕,他也曉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可是……唉……確實是他對不起她。
「哼、哈、嘿。」她怪模怪樣地發出三聲鼻音。
這麼沒面子的事,叫她不生氣?他以為她是聖母?「如果這真的讓你為難,我會回去向父母,還有伯父、伯母解釋清楚,很抱歉,利用你這麼多年。」意思是他要戳破謊話,表明兩人的關系?意思是他要撥亂反正,讓熱心阿姨為她介紹新伴?意思是他終于願意正視自己的錯誤,還她一個公平正義?這是對的啊,這樣很好啊,她每次都為這種事氣到快死掉,不就是希望他還她清白?可是現在他想還了,她卻無言、卻失落了。
為什麼?因為把話講清楚,兩人之間就再也不存在曖昧,他們的親密不再是理所當然;因為把話講清楚,他們將橋歸橋、路歸路,以後見面,只能輕輕打聲招呼;因為把話講清楚,他們就從友達以上、戀人未滿,變成點頭之交。
唉,她超矛盾。
明明不樂意被利用,明明說清楚、講明白才正確,但……她卻更氣、更煩、更厭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樣。
看著喬暫的臉,郁薇突然覺得好受傷,她鼻酸、眼楮酸,有莫名的濕氣在眼底亂竄,她是個可悲的女人。
搖頭推開他,她不想講話,離開床鋪,打開衣櫃,拿出包包,把手機、錢包通通丟進去,再拿起鑰匙。
「你要去哪里?」在她出房門前,喬暫拉住她的手。
「你說呢?」她勉強一笑。
「當然是回台北。」「這麼晚,明天又沒上班。」喬暫皺眉,知道她又想逃了,這是她的習慣,每次踫到問題,從不想著如何解決,只會挖洞把自己埋進去,她是屬駝鳥的。
「所以呢?」「不是約好明天一起回去?」「是誰剛說要對長輩解釋清楚的?總不能前面才講清楚,後面又混到一塊,那樣的話,是要讓長輩相信听見的,還是相信看見的?」他們之間的好交情不是一天兩天,從小到大,她的心事只有他懂,他的暗戀也只讓她知道,他們是鐵哥兒們的交情,要不是性別有異,怎會讓街坊鄰居弄不懂關系?「你的意思是,話講清楚,就連朋友都當不成?」他擰起了濃眉。
「先生,懂不懂什麼叫做避嫌?弄清楚之後,當然要全心全力尋找交往對象啊,我可不想讓得來不易的男朋友,因為我有個男閨蜜打退堂鼓,所以……」她退後兩步,在兩人中間劃一道線,點點自己臉上的小酒窩,微笑道︰「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瀟灑轉身,她笑著朝他揮揮手,大步離開房間。
喬暫看著她的背影,突然間,也有了失落感,他理不清心情,只是覺得……煩。
郁薇的腿長,腳步快,老媽還沒問清楚她要去哪里,她已經坐上車子,扭開鑰匙上路,只是在汽車離開小巷那刻,眼淚莫名其妙掉下來。
她很受不了愛哭的女人,所以她罵一聲髒話,用力抹去眼淚,用力吸吸鼻涕,對自己怒斥,「有什麼好難過的?」年過三十那天,她就想開了啊?她不是已經參加集體相親,準備為自己找到一個好男人?她又不是古代人,怎會傻到相信「山無陵、天地合,才敢與君絕」那種鬼話?這是個換男人比換車還快的年代,有誰非要跟誰在一起,才會幸福快樂?沒,哪有這種事,這年代強調的是,只要下一家比上一家好,就是Winner。
他都不認為白郁薇適合自己了,她為什麼非要相信喬暫適合她?傻瓜才會找繩子把自己吊死在枯木上啊。
不想了,她倔強地抹掉濕意,打開收音機,听著主持人介紹歌曲,雖然半句都听不進去,但她需要一點聲音來擾亂自己。
她越開越快,緊緊咬著前方的車屁|股,發了狠的不讓它把自己甩掉。
郁薇其實不想回台北,所以沒有設定衛星導航,沒有關注方向,就這樣傻傻地開著,前方車子快、她便快,前方車子慢、她便慢,她想……今晚,就開一整夜的車吧!手機鈴響,她拿起來看一眼,是喬暫。
真奇怪,都說好要涇渭分明了,何必還打電話?關心嗎?不必了,他們不就是兩個不合適的人。
扔開手機,車子繼續往前開,但她腦袋里亂糟糟的,全是他和她的過去。
他幫她補習,他教她練習注音,他帶著她溜冰,他們一起去看電影……他們在一起做過太多事情,多到她的記憶匣被他佔住大半。
要和這樣的男人涇渭分明,真的超辛苦……郁薇滿腦子都是陳年往事,沒有發現自己跟著白色的轎車下了高速公路,她只是一心一意跟上,跟著它進省道、跟著它往山區行駛、跟著它繞過彎彎曲曲的山路。
然後,她有點累了,眼楮微眯,她太高估自己的體力,打個呵欠,她好想伸懶腰,也許她該找個地方停車,先睡一覺,再開回台北。
只是眼前的白色轎車好像……好像帶著不能拒絕的吸引力,她很累,但她不想停車,也停不了車;她很累,但她想跟著它,一直一直開下去……眼楮眯得越來越小,她知道自己快要打瞌睡,她知道再開下去,一定會出事情,她知道……這時收音機里傳來歌聲——為了最愛的人,我願意交出靈魂,讓美麗走入永恆……這首歌讓她打個激靈,整個人精神振奮起來,她听過這首歌,在KTV包廂的門關起剎那,在夜里夢里……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往外冒,她的腎上腺素大量分泌。
突地,前方轎車方向盤一轉,直往山谷墜落。
瞬間,她急踩煞車!奧吱——尖銳的煞車聲在山間響起,最後一秒,郁薇的車子即時煞住,車頭懸空。
驚魂未定,猛烈喘息,她全身抖得厲害,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她就跟著那輛車沖進山谷。
用力吞下口水,她慢慢將車子倒退,退到安全的路邊停好,才抱緊自己的雙臂,此刻,她終于明白恐懼的真正定義。
咬緊牙關,她企圖阻止一波波顫栗襲擊。
好半晌,她終于恢復鎮定,理智回籠,她告訴自己,必須報警,必須找救護車,必須……做好多好事情。
雖然腳還在發抖,她依然強迫自己下車,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往山谷下照,可是,那部白色轎車呢?她晃動手電筒、照亮谷底,山谷並不深,可是她確定再確定,那里沒有一部白色轎車。
所以,她看到的是什麼?她跟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