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石板小道的兩旁是覆滿白雪的梧桐樹,廊外一邊是水塘,上面結了層薄冰,平時在上頭嬉戲的鴛鴦早已至南方過冬,長廊的另一邊本種有一大片月季,每到花期,那齊齊綻放的美麗與此時的蕭條有著強烈的對比。
這時節,除了一些特殊的花種,不論誰家的庭園都是這樣枯寂的景色,司徒重燁卻說樂府的景色十分雅致?鬼才信呢!
兩人最後來到庭院中央的樂心亭才止住腳步。
「郡王此行究竟想做什麼?」樂玖兮幼年顛沛流離,對人性看得十分透澈,只要對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便能猜出那人心里所求為何,就算猜不到十成,也有個七、八成,但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男人,她看不透。
一個身分尊貴的郡王,難不成只因為她利用了他便記恨至今?他明明有得是法子毀掉她,且只需動動嘴皮子,根本不必親自出手,他偏偏這麼做了,究竟是為了什麼?
「樂玖兮。」司徒重燁好整以暇的坐在石椅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直直望著她。「你可喜歡那個安錦容?」
她漂亮的雙眉微攏。「這與郡王何干?」
要是樂老夫人在此,听見孫女竟如此大膽的回話,肯定會嚇得冷汗直冒,司徒重燁卻笑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膽子很大?」
他的脾氣不算好,行事一向乖張、我行我素。心情好,他可以什麼都不計較;心情若是不好,那麼不幸惹惱他的人,必會後悔出生在這世上。
最出名的事蹟,應當數衛三公子那件事。
正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衛國公三個兒子中,小兒子因有習武天分,自小被他送到龍虎山上學藝,回到皇都後听聞了司徒重燁的種種惡行—— 有人說了句不中听的話,就將那人給打歪了嘴;有人擋了他的道,就將那擋道之人打斷腿等等……自詡是俠士的衛三公子十分憤怒,覺得他的存在簡直有損花璃國皇室聲譽。
某日,他巧遇在汾陽河旁的酒樓用膳的司徒重燁,見司徒重燁正在找一對兄妹的麻煩,便想要教訓他一番,在他的認知里,司徒重燁不過就是個紈褲子弟,怎麼可能比得上學武數年的他?還不得讓他當成沙包般打?
誰知他才剛舉起手,連司徒重燁的衣角都未能踫到,便從四面八方沖出了人,一個制住他的手,一個掃他下盤,另一個則是用了不知名的物體直接塞住他的嘴,他整個人被捆得像沙包似的倒在地上。
衛三公子傻了,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司徒重燁那張俊美的臉龐閃著些許的興味。
「你們的動作能不能稍慢一些?好歹人家衛三公子也是在龍虎山學藝,稱得上是你們的師弟。」
龍虎山?師弟?衛三公子更懵了,龍虎山可是訓練皇家侍衛的大本營,他這次學藝回來正是要進入御林軍當差的……
司徒重燁見他一臉呆樣,好心告訴他,「本郡王可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更秉持著君子動口不動手,雖說就算有人先動了手,本郡王也費不了什麼力氣就是了……」
衛三公子還有什麼不懂的?經歷方才的壓制,他才知道什麼被打歪嘴、被打斷腿……壓根兒就不用這位郡王指使,若非對方先動手,那些隱身在暗處的侍衛怎會現身?
且他這時才發現,那對兄妹中的妹妹知道司徒重燁的身分,妄想攀高枝,設計了一出非禮戲碼,不料被司徒重燁一眼識破……自己只看見尾,沒看見頭,才會誤以為他在欺悔人,他後悔都來不及,正想吐出口中的東西解釋,又听見司徒重燁道——
「不過,偶爾動一動筋骨也是不錯,強身健體嘛!你說是不是?」
他還未說話便讓司徒重燁一腳踹進了汾陽河,那一腳的角度和力道,讓他知道這個所謂的紈褲郡王是學過武的,而且武功還不低。
本以為這事到這便結束了,誰知當衛三公子爬上岸,司徒重燁那張俊美的臉再次出現在他眼前,下一瞬,他又被踹回了河里……
就這麼來回踹了五次,司徒重燁總算滿意了,拋給衛三公子一句「以後看事情別只會沖動,動一動腦子,否則怎麼死的都不曉得」,便瀟灑的走了。
自此以後,皇都里再無人敢得罪這個祖宗,見到他不是繞道而行便是低頭快速走過,連和他對上眼都不敢,生怕成為下一個衛三公子,像樂玖兮這樣膽敢用這態度同他說話的人,己經很久沒遇見了……
樂玖兮壓根兒就不知道他的風光事蹟,更不可能知道他心中的感嘆,只是就事論事。「郡王希望民女怎麼做直說便是,天寒地凍,郡王又何必學後宅婦人那一套欲語還休?說事還搞鋪陳這套?需不需要我讓人搭個棚子給你唱大戲?」
寒風陣陣,若非樂仲禮堅持孤男寡女不得同處一室,她也不會與他來到樂心亭談話,他不冷,她冷。
司徒重燁臉上完美的笑容一僵,語氣有些不可置信。「你說我是後宅婦人?」還說他唱大戲!
樂玖兮頷首,「若是郡王再不把話說明白,民女真會懷疑。」
看著她那一臉認真的表情,司徒重燁再也繃不住了。「樂、玖、兮!你是不是找死?」
這句威脅從司徒重燁口中說出,絕對有十足的震懾力,畢竟以他的身分,要一個人的命並不難,偏偏眼前這面無表情的姑娘卻說出令他更加吐血的話——
「民女已死過一次,所以並不怎麼想。」她一本正經的回答,接著又道︰「若郡王真不願說,民女也不強求,只希望郡王記得一件事,住在樂府的期間別再亂闖姑娘的閨房,民女的五姊與六姊都是好姑娘,郡王若想采花還請向外發展,民女不勝感激。」
他這是在被當成後宅婦人之後,又成了采花賊?
司徒重燁已經理不清自己是惱怒還是無力了,怒極反笑,月兌口而出,「你放心,本郡王連你都看不上了,更不用說你那兩個姊姊!」
「如此最好。」得到保證,樂玖兮也懶得再追問他住進樂府究竟是為了什麼,只要他別犯到她的家人就成,于是朝他福了一禮。「民女知道郡王喜愛府里庭院的景色,郡王慢慢觀賞,民女告退。」
景色?這都光禿禿的,連片葉子都沒有,他是要觀賞個毛線?
她這諷刺著實太明顯,偏偏這是司徒重燁自己說出口的理由,說不賞豈不是自打嘴巴?只能咬牙喊,「站住!」
樂玖兮停下步伐,暗自嘆了口氣,這人還真是難纏……
「你急什麼?本郡王方才不是說了,在本郡王住在樂府這段期間,你就是本郡王的向導,本郡王走到哪里,你就得跟到哪!」來日方長,他就不信整治不了她。
可他並不知樂玖兮也不是省油的燈。
「郡王方才不是說了過完年後才要搬來?」她挑眉反問。
司徒重燁被這話一噎,他每年都會被皇帝舅舅勒令進宮過年,直至年節後才能「踏出牢房」。
「郡王慢賞,民女告辭。」樂玖兮見他不再說話,這才朝他露出一笑,心情愉悅的走人。
兩人第二次交鋒,司徒重燁再次完敗。看著那婀娜多姿的背影,他收起了方才那氣急敗壞的神情,琥珀色的雙眸閃爍著一抹深思。
「樂玖兮……你真的是『她』嗎?」
年節一過,司徒重燁果真搬進了樂府,他這個舉動震驚了皇都的世家貴族,有人欣羨、有人嫉妒也有人幸災樂禍,不論如何,司徒重燁這尊大佛還是住進了樂府這座小廟。
樂老夫人本將司徒重燁安排在前院最大且最舒適的菩提院,卻被他拒絕了,楞是挑了個離後院較近的白樺院,理由竟是哪兒離樂玖兮的柳櫻院較近,方便他隨傳隨到。
不論這理由有多荒謬,司徒重燁就這麼在白樺院住下了,而悲催的樂玖兮也淪落成了他的貼身侍女,只要他大爺一聲令下,不論她正在忙著什麼都得立馬趕到。
「九妹妹,這……這真是你做的?」樂楚玥捂著小嘴,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是。」樂玖兮不知點了第幾次頭。
樂楚玥卻是不信,拿起那塊香餅又仔細嗅了一次,發現……那味道竟然、竟然—— 很普通!
「九妹妹,你真該感謝老天爺讓你失去記憶。」她忍不住贊嘆。
落一次水,不僅脾氣改了,手也巧了,這絕對是因禍得福呀!
樂玖兮彎起了唇,她是該感謝,卻是要謝老天爺給了她穿越重生的機會,以及投生在這一個如此溫暖的大家庭中。
「六姊姊,這塊保和餅的香氣並不十分出眾,甚至可以說是普通。」樂玖兮其實很不滿意。這香餅是她來到這朝代做的第一份香品,從未用古法制過香的她手法並不熟練,就算嗅覺再靈敏,制出的香餅也只能算是勉強合格。
樂楚玥並不曉得,若她知道這是樂玖兮第一次制香,恐怕會更加驚訝。她此時的驚訝,是因為她這個九妹妹,不論是燻衣用的焚香,還是抹面用的細粉,甚至是最簡單的澡豆,她不是將它們的制得怪味四溢,就是半點香氣都無,如今這塊保和餅竟散發出正常的香氣,如何不讓她驚訝?
「九妹妹你別心急,只要你的水準能保持下去,遲早能制出好香。」一旁的樂楚黛笑盈盈的鼓勵著。
「就是!普通怎麼了?再普通都是塊正常的香餅,你不曉得,你今日制出的香比起以往已是好了太多太多了,你應該高興才是。」樂楚玥連連點頭。
听著兩位姊姊的安慰,樂玖兮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轉念想想,的確是她心急了。這里不比現代,制香有機器能代勞,所有的活兒都得自己動手,分量、力量、用料、時辰……只要其中一樣拿捏不好,就會影響整個香品的氣味及存放的時間,就算她的嗅覺再得天獨厚,也得從頭學起。
只是她知道樂府的狀況容不得她慢慢學習,樂府人口簡單,樂老夫人膝下就只有樂仲禮一個兒子,不像其他子嗣繁盛的家族那般盡是些陰私骯髒之事,唯一能生事的只有樂仲禮的後院,畢竟常言道︰只要有女人的地方,便有爭斗。
不過樂夫人這個主母其實稱得上十分大度,她不僅允許樂仲禮那些妾室生下庶子、庶女,更甚少對那些妾室立規距,照她的說法是眼不見為淨,要吵要鬧都別在她眼皮子底下,所以樂仲禮的後院小打小鬧是有,在樂夫人的鎮壓下卻從未出過什麼大事。
但這偌大的家業目前就只有樂仲禮一個人獨撐,雖然有嫡子幫襯,可他還無法獨當一面,其余庶子又都在皇都以外的地方,且對這祖傳的家業一點都不在行。
看著爹爹為了樂府的生意一日比一日憔悴,樂玖兮不得不心急。
她喜愛這里、喜歡樂府所有的人,那麼,她就得擔起那位高僧的預言,成為能帶給樂府繁榮、重振家業的福星,她確信自己能做到。
看著手上的香餅,她細細回想方才調香的過程。
保和餅算是極為普遍的香方,保其和氣、保其通諧,是此香餅以保和為名的由來。它的用料並不繁復,是由沉香、檀香、龍涎香、百合花、蜂蜜制造而成。
沉香先用水洗淨,陰干或烘干之後研成粗粒,檀香則打成細粉。接著將這粗細二粉混合,放在百合花中搗成泥,陰至半干後,再和入蜂蜜捏成餅狀,陰干,最後灑上龍涎香的溶液,焙干即可。
樂玖兮思考方才揉香的過程,莫不是她的手勁兒太小,才會造成香氣不夠融合?制出的香餅味道不夠濃厚?
因著這個猜測,她打算動手再制一塊。
教導制香的先生見這平時懶散不耐煩的九小姐竟如此上進,頓感欣慰,在樂玖兮上前詢問問題時更是受寵若驚,使出渾身解數的教導她。
正當師生倆討論得不亦樂乎,守在門外的青芙一副苦瓜臉的走了進來,被眼尖的樂楚玥攔了下來。
「是不是又來了?」她柳眉倒豎,低聲問。
青芙無奈的點頭。「說要小姐陪上街……」
這些日子,司徒重燁三不五時便派人來喚樂玖兮,有時說要賞景,有時說要下棋,有時又說要作畫,上街倒是頭一遭。可最過分的是,每回都不看時辰,不分晝夜,甚至連她們在上學的時候也是如此,讓樂楚玥十分不悅。
她家小九難得如此上進,今兒個還制出了塊普普通通的香餅,之後還要制出更多普普通通的香品,怎麼能讓人給破壞了?她示意青芙別去打擾,便板著臉朝學堂外走去。
果然,遠遠她就見一名身形英挺的男子站在院外等著。
被喚來跑腿的湯池以為是樂玖兮來了,正要招呼,誰知竟是樂楚玥這母老虎,當場就變了臉。「怎麼是你?九小姐呢?」
「我家九妹妹正在請教先生問題,麻煩你轉告一下你家郡王,今日不方便。還有,以後能不能請你家郡王別在我們上學的時候打擾?」樂楚玥的語氣很不友好。
「六小姐有要求,麻煩自個兒到郡王面前說一聲,我不過是奉命行事,來請九小姐至白樺院。」湯池挑起眉道。
「我若是見得到人,還需要你轉達?」樂楚玥臉色更差了。
說到這她就有氣,這璽郡王不請自來也就罷了,不僅將小九當成丫鬟使喚,還得隨傳隨到,偏偏小九病了一場後脾氣大改,就這麼逆來順受,讓她這個當姊姊的十分不忿,好幾次想去白樺院找那可惡的璽郡王理論,卻總是被眼前的湯池攔下,兩人因此結下不少梁子。
湯池似乎就喜歡見她變臉,她一變臉,他的心情就莫名愉快。「那我也沒法子,讓讓!別耽誤我請人,我家郡王的耐性可不大好。」
樂楚玥卻是不讓。「不行!九妹妹正在向先生討教,你別打擾她!」
湯池見她張開雙手擋在他跟前,那高聳的胸脯挺得高高的,黝黑的臉龐微微一紅,嘴巴卻是不饒人。「六小姐這是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這麼攔著外男,似乎不怎麼好吧……」
樂楚玥見他嘴這麼貧,忍不住咬牙道︰「攔一根調羹有什麼不好看的?」
湯池的臉倏地黑了,想他貴為永昌侯之子、正三品御林軍統領,即便現在淪落到成為司徒重燁的貼身侍衛,可他的身分地位還是極為高貴的,偏偏如此高貴的他卻有個十分可笑的名字……
這女人膽敢叫他調羹?要是讓他知道當年替他取名的算命先生在哪里,他肯定宰了他!
「樂楚玥!你再喊一次試試看?」他眯起了眼。
湯池長得不差,雖稱不上英俊,倒也五官端正,只要一板起臉,極為嚇人,可樂楚玥卻不怕他。
只見她胸脯挺得更高,雙手叉腰,毫不畏懼的朝他逼近。「我說錯了什麼?再說一次怎麼了?名字不就是取來讓人喊的?不然你告訴我,該怎麼喊?」
「你—— 」湯池被她氣得不輕,然而看著她挺起的胸脯,卻又拿她無可奈何,最後只能忿忿道︰「本統領不跟女人計較!」
他不計較,卻不代表樂楚玥不計較,「女人惹到你?你娘不是女人?你祖母不是女人?要是沒有她們,能生出你這個不孝子?」
「你簡直不可理喻!」湯池每每對上樂楚玥就沒有吵贏過,但他絕不會承認自己吵不贏,他只是讓她。
兩人就這麼吵吵鬧鬧,你罵我一言,我頂你一句,直到樂玖兮走出來,看見這一對歡喜冤家,忍不住莞爾一笑,「你們倆感情真好。」
這話讓吵鬧不休的兩人頓時一僵,轉過頭,異口同聲的對她大喊——
「誰跟他(她)感情好!」
樂玖兮笑得更開懷了。「連默契都這般好。」
兩人頓時閉嘴,生怕少根筋的某人再次蹦出驚人之語。
正月十五,鬧元宵。
每年元宵前後皆有廟會,格外熱鬧,周圍的大街小巷都高棚林立,寺廟附近的街道攤販雲集,貨品琳瑯滿目,人山人海,到了晚上更是到處點燈,亮如星海。
這是樂玖兮來到這朝代第一次出府,一雙眼兒眨也不眨地看著馬車外人群涌動的景象以及街邊小販,十分新奇。
她沒發覺,司徒重燁那雙狹長的雙眸正探究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許久,似乎有些不滿她的忽略,薄唇輕吐,「茶。」
看得正歡喜的樂玖兮頭也沒回,拿起案桌上泡好的龍井茶,倒了一杯給他。
見她如此輕忽,司徒重燁額角一抽,又道︰「太冷了。」
時節正值一月,茶水涼得快也是自然,可司徒重燁這輛馬車外表普普通通,里頭卻是極其奢華舒適,儼然就是一個移動房間,應有盡有,自然不會缺少保溫的茶盒。
要說茶水涼了,樂玖兮自是不信,只可能是某人又在找麻煩了。但她也不惱,拿起一旁的熱水壺,在杯里添了一點熱水,「行了。」
這行為讓司徒重燁額角更抽,忍不住道︰「樂玖兮,你這是在敷衍本郡王?」
她總算轉過頭,正眼看向他,一臉的不認同。「郡王怎麼會這麼想?您說要喝茶,民女給倒了,您說茶冷,民女給添了些熱水,哪一樣不是遵循您的要求?」
司徒重燁只覺得自己快被氣得吐血,要說樂楚玥是嘴皮子厲害,那麼樂玖兮就是氣死人不償命。好歹樂楚玥性子直、嘴巴快,與她吵架雖說場面火爆,倒也不至于這般挫敗。
可樂玖兮呢?這女人既不吵也不鬧,讓做啥就做啥、讓她往東也不會往西,明明是服侍人的活兒,到她手上卻活月兌月兌成了施舍似的,你若表現不悅她還奇怪,甚至一本正經、莫名其妙的看著你,活像在看一個任性的孩子……
對上這一雙姊妹,司徒重燁與湯池這對主從,可以說是栽了。
兩人大眼瞪著小眼,最後司徒重燁再一次落敗,將悶氣發在外頭趕車的湯池身上。「湯池!你究竟會不會駕車?都這麼久了還沒到?是不是久沒訓練,皮癢了?」
無端被牽連的湯池身子一僵,看著眼前滿滿的人潮,有苦難言,卻還是想盡法子加快了馬車的速度,半個時辰後,終于來到皇都里知名的酒樓—— 雲煙樓。
雲煙樓建于汾陽河旁,四周種滿柳樹,冬日的柳樹雖然沒有春天那般婀娜多姿、綠意盎然,也沒有夏天那般郁郁蔥蔥、碧綠蒼翠,更沒有秋天的萬縷金黃、隨風搖曳,但是冬日的柳樹,落盡葉子的枝條裹著霜白的銀雪,絲絲縷縷彎腰下垂著,在寒風中舞動,顯得生機勃勃。
除了那四季皆美的柳樹之外,汾陽河還有一景,那就是河霧。
汾陽河畔的河霧總是飄忽不定難以預測,神秘得讓人難以捉模,雨過天晴,當你感覺它要出現時它沒有出現,天氣干躁,當你感覺它不會出現時它卻出現了。
想要欣賞汾陽河難得一見的美景,除了一大清早的那一瞬抑或是夜幕垂降時的那一刻外,還真得踫踫運氣。
然而此時那可遇不可求的河霧,正安安靜靜、淡淡薄薄的浮在河面上,與岸上那結著霜條兒的柳樹形成了一幅絕景,引得岸上文人雅士吟詩作對、把酒言歡。
樂玖兮無疑是幸運的,頭一回出門便遇見這皇都的十大美景之一。
今日是元宵,汾陽河外頭熙熙攘攘滿是人潮,這雲煙樓若沒事先預定壓根兒就進不去,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司徒重燁。
下了馬車,他拂了拂衣袍,正要進酒樓時,眼角余光像是瞧見了什麼,停下腳步,對樂玖兮道︰「你先上樓,本郡王等等到。」
說罷也不等她反應,一眨眼便消失在人潮之中。
樂玖兮也不以為意,直接進了酒樓,報上他的名號。
司徒重燁出游一向隨心所欲,想到哪便到哪,端看當時心情,加上他的身分,整個皇都就沒人不認得這個主兒,平時只要馬車一到,酒樓外定有人相迎。
偏偏今兒個人潮洶涌,司徒重燁坐的又不是平時的馬車,店小二沒見到本尊,就見到一個面生的姑娘說要到璽郡王的專屬雅間,不禁狐疑。
「姑娘,不是小的不放人,實在是平時與郡王同行的都是侍衛,帶姑娘還是頭一遭,所以……」店小二有些為難,眼前的姑娘穿著雖不算高貴,頭飾也十分簡單,僅有一只金簪,布料卻是上好的蜀織,加上那令人驚艷的容貌和氣質,怎麼瞧都不像丫鬟之流。
最重要的是,璽郡王雖然俊美無儔、身世顯貴,可偏偏不見紅粉知已,就連丫鬟都少見,服侍之人幾乎都是男子,他才會如此躊躇。
「無妨。」樂玖兮也不為難他。「我在這等著就是。」
店小二松了口氣。「小的多謝姑娘體諒。」
外頭叫賣聲不斷,熱鬧非凡,這雲煙樓里雖也熱鬧,卻不似外頭那般喧譁,樓內樓外彷佛兩個天地。
雖說座無虛席,然席上的客人多是皇都里有頭有臉之人,自不似外頭市井小民那般喧鬧,即便談天說地仍十分風雅,更何況今日是節日,平時被拘在府中的貴女們難得出門,席間有了女眷,那氛圍更是不同。
為了配合元宵,雲煙樓不僅會在稍晚舉辦猜燈謎比賽,更在這之前就先舉辦了一場斗詩會,為晚上的活動炒熱氣氛。
沒帶丫鬟的樂玖兮獨自立在酒樓的欄桿旁等著,同時欣賞著雲煙樓外的景色。
這酒樓的老板十分有生意頭腦,因臨著汾陽河建造,也靠著這河霧的美景維生,在一樓的座位只旁搭了一排僅有半個人高的欄桿,就為了營造那似乎踏足在河霧之中的縹緲之感,雖然危險,卻也的的確確招攬了不少顧客,甚至成了雲煙樓的特色之一。
瞧完美景,她目光輕挪,望向席上斗詩的文士們,看著他們一個個為了在姑娘面前展露風采,爭先恐後的表現,感到很是有趣。
「樂玖兮?你還有臉出門?」
她瞧得正開心,耳邊卻傳來一道女聲,那聲音十分尖銳,讓她微微擰眉,轉身看向眼前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五官明媚,一身寶藍色衣裙,前襟繡著白玉蘭,腰間紮了一條素白腰帶,腰間系了綠宮絛綴白蓮玉佩壓裙,頭發分股纏繞梳成個牡丹髻,前面別了五朵嵌藍寶的玉簪花,看起來十分清麗月兌俗,若是臉上的神情不那般不屑的話。
看著那陌生的臉蛋,樂玖兮問︰「你是誰?」
那女子一楞,旋即不悅的皺眉。「少裝了!明眼人都知道什麼失憶根本就是為了掩蓋你做出的丑事,平時見到我不是挺巴結的?一直要我幫你在我哥面前說好話,讓他早日娶你過門?今日怎麼不巴結了?」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安錦容的妹妹安婭楠。
樂玖兮在听見這話時也猜出了她的身分,然而她的反應是直接無視,繼續看著那正在斗詩的眾人。
安婭楠見她竟敢不理她,又想到近日的傳言,心頭更是惱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眼底閃過一抹惡意,刻意拉高了聲量。
「你在看什麼?別忘了我哥早已和你解除婚約!像你這樣不知羞恥的人竟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麼德性!看到我哥旁邊的姑娘沒?」
她手一指,指向站在安錦容身邊,穿著淺青繡木蘭花的杭綢褙子、素白挑線裙子,簡單梳了分心髻,只戴了一只東珠簪子的姑娘,驕傲地道︰「那是翰林院林學士的獨女,林倩。只有像林姊姊那樣的姑娘才能當我的嫂嫂。」
安婭楠的聲音不小,吸引了不少人注目,當然也包括了正要上台的安錦容。
當他看見樂玖兮時,眉頭不禁一擰。
「錦哥哥?你怎麼了?」林倩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發現了安婭楠與她面前的姑娘,好奇問道︰「那姑娘是誰?真漂亮……」
不怪林倩識不得樂玖兮,一個是官家千金、一個則是商賈之女,不同的圈子自然不認得,林倩只覺得那姑娘容貌堪稱傾城,足以與花璃國第一美人相比。
一旁的「好心人」嗤笑了聲,告訴她。「那姑娘就是安公子的前未婚妻,為了逼婚不借跳河尋死的樂玖兮。」
林倩一楞,沒料到那清麗無雙的姑娘竟會是她心儀之人的前未婚妻,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幾分。
安錦容彷佛沒察覺到她的臉色變化,朝她露出一抹笑,溫和的說︰「阿倩,我過去一會兒,稍候便回。」
她很想拉住他,但她的教養讓她忍了下來,強壓著心里的不快,溫柔的頷首。「既然是熟人,錦哥哥去打聲招呼也是應當,不必顧忌阿倩。」
她在安錦容面前一向識大體,和他心目中想要的妻子一模一樣,讓安錦容望著她的目光更溫柔。「別擔心。」
林倩被他瞧得紅了臉,輕輕點頭。
「你啞巴嗎?有沒有听見我說話?」安婭楠見樂玖兮吭都不吭,氣得要伸手推她。
「楠兒!」安錦容緩步走來,沉聲喝止。
「哥……」見哥哥過來,她連忙看向斗詩台旁的林倩,不贊同的說︰「你怎麼把林姊姊一個人扔下?趕緊回去,小心林姊姊不高興。」
為了能讓安家更上一層樓,在年底皇商競選中月兌穎而出,最快的方法便是聯姻,而最好的人選自然得是官家千金,林倩便是被安錦容挑中的妻子人選。
安家是商賈之家,如何能高攀林倩這個官家千金?為了讓安錦容順利娶到林倩,安老太爺與安錦容這對祖孫可說是用盡了心機,制造幾次巧遇,才讓林倩對安錦容芳心暗許。
但林學士就只有一個女兒,怎麼可能讓女兒嫁給一介商戶?安家上門提親,他想也不想便拒了,甚至還派人將媒婆打了出去。
林倩得知這事後傷心得日夜流淚,茶不思飯不想,沒多久便病倒了,林學士見女兒如此,心急如焚,即便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只得無奈應下親事,兩家就等著過陣子換庚帖,這親事便算是定下了。
在這關鍵時刻,安婭楠自然不想哥哥出差錯。
安錦容沒回答她,而是擰著眉看著樂玖兮。「你來這里做什麼?」
他一直覺得以樂玖兮的個性,不可能會甘願與他退親,偏偏兩人卻順利退了親,因此他一直防備著,總覺得她還有後招。
果然,樂玖兮找來了。
只不過他沒有料到腦袋一向簡單的她也學會了隱忍和耍心機,打听到他帶了林倩來此,竟跟了過來,打算再一次鬧得眾所皆知。
他不怕她鬧,因為他知道樂玖兮鬧得再厲害,丟臉的只會是她自己,他擔心的是讓林倩心里有疙瘩,畢竟兩家只是有了口頭約定,並未正式訂親,他可不想親事生了變故。
若是樂玖兮知道他心里所想,肯定會回他一句神經病。
她根本不曉得這兩兄妹心里的彎彎繞繞,只覺得他們有些吵。「這兒是酒樓,你們能來,我為何不能?」
安錦容眉心皺得更深,他壓低嗓音道︰「小九,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我對你僅僅是兄妹之情,這事我早早便和你說過,如今你我也已退了婚,你又何苦前來糾纏?」
聞言,樂玖兮臉色十分古怪,半晌才看向安婭楠,問︰「你哥哥是不是病了?」
「你胡說什麼?」安婭楠瞪著她。
樂玖兮挑眉回她。「春天還沒到便犯花痴,難道沒病?」
說她糾纏?這是自作多情還是妄想癥犯了?
花痴?安錦容的臉色倏沉,安婭楠則是氣得瞪大了眼,想也未想便朝她用力一推。
「你說誰有病!」
樂玖兮沒料到她會突然動手,一時間反應不及,被推得直接往後倒,而她身後正是那幾乎沒有攔阻作用的半人高欄桿,底下就是汾陽河。
這變故讓樂玖兮心里不免嘀咕,自己難道與這條河犯沖?怎麼連續兩次都栽在這條河上……
正當她閉上雙眸,打算心平氣和的迎接即將到來的狼狽時,腰際卻突然一緊,下一刻便落入一具溫暖的懷抱之中。
「樂、玖、兮!你這個笨女人是落水上了癮是不是?」
意外得救的樂玖兮睜開眼,眨了眨縴長濃密的眼睫,看見眼前的男人時,露出了笑,「你來得真是時候。」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麼高興看到司徒重燁,這絕對是頭一次。
安婭楠在看見司徒重燁時,俏臉倏地一紅,再看見他倆相擁的畫面,一雙眼也紅了,又恨又妒,最後咬著牙招來她的貼身丫鬟如巧,在她耳旁低語了幾句。
「小姐,老太爺說過還不到時候……」如巧有些猶豫,可看到自家小姐那陰沉的臉色,不敢違背,應下後趁眾人不留意,悄悄溜出酒樓,消失在街頭。
主僕倆的小動作沒有落入任何人眼中,眾人的視線全集中在那對正斗著嘴的男女身上。
「你還笑得出來?」見她一臉沒心沒肺,司徒重燁只差沒氣炸。「若本郡王沒及時趕到,你是不是打算再跳一次水?」
樂玖兮的反應是偏頭想了會兒後,一本正經的頷首,「當然是不願意,但似乎也只能如此。」
「你就不會躲嗎?」司徒重燁真想把這女人的腦袋敲開來瞧瞧,都被安家人陷害一次了,還傻得不懂得躲?
「我這不是來不及躲嗎?」她一臉的無辜。
司徒重燁無言了,再和這女人說下去,他肯定會被活活氣死。
銳利的琥珀色眸子掃向安家兄妹,最後定在安婭楠身上,沉聲道︰「是誰給了你膽子,讓你動本郡王的人?」
此話一出,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司徒重燁住進樂府並非新鮮事,眾人自然猜測過他為何這麼多達官貴族的府里不去,偏偏選了個沒落的商賈之家,如今听見這話,又看向那仍然環在樂玖兮縴腰上的手臂,眾人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被他用如此冰冷的眼光看著,安婭楠只覺得胸口一緊,心痛的感覺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司徒重燁容貌出眾,身分尊貴,皇都里心儀他的姑娘不在少數,而這些心儀他的姑娘之中就包含了安婭楠。
她是在前年的重陽節與哥哥一塊去元楓山參加登高會時,巧遇了司徒重燁,正是那一次讓她對他著了迷,這兩年不斷打听他的消息,只要有他出席的場合她絕不會錯過,她幻想過無數次再度與司徒重燁說話的場景,卻料想不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一旁的安錦容自是知道妹妹的心意,忙挺身而出。「郡王請息怒,舍妹並非有意,還請郡王原諒。」說著,他不禁默默看了眼那環在樂玖兮腰間的手臂,才將視線挪到了一旁。
「不是有意?」司徒重燁冷笑了聲。「湯池!」
「屬下在。」湯池如鬼魅一般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把人抓過來,本郡王很久沒有試試腳力了,正好試試這腿上功夫生疏了沒。」琥珀色的雙眸閃著比冰霜還要寒冷的光芒。
「是。」
安婭楠臉色蒼白的看著朝她走來的湯池,不可置信的看向司徒重燁,鼓起勇氣道︰「郡、郡王,您忘了我嗎?」
司徒重燁神色依舊,似是沒有听見她的話。
眼看湯池就要來到跟前,安婭楠只能一咬牙,說︰「前年重陽節,在元楓山上,郡王您受了傷,卻還是救了小女子,您真的忘了嗎?」
重陽?元楓山?司徒重燁在湯池要提起安婭楠的領子時,比了個手勢,湯池立馬停下了動作,卻沒離開,而是杵在安婭楠身旁候著。
安婭楠見狀,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有些羞澀,她沒想到司徒重燁竟然還記得她,這讓她有了期待,誰知下一刻她卻听見——
「原來那個吵死人,像麻雀一樣,被本郡王一腳踹下山的女人就是你?」
司徒重燁不僅過目不忘,記憶力還極好,經她一提,自然記起了那件事。
那年重陽節,他在元楓山上剛經歷一場暗殺,這些年來,那些大大小小的暗殺對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在收拾完那撥人後,他正等暗衛前來會合,誰知會遇到甩開丫鬟,獨自跑去山坡上采花的安婭楠。
安婭楠一眼便認出他的身分,又見他衣袍上濺著血跡,當場著急地問個不停,吵得他受不了,正當他準備收拾這呱噪的女人時,一個漏網之魚被她尖銳的聲音吸引過來,他為了避免麻煩,只能將安婭楠一腳踹下山坡,以免干擾到他,卻沒想到她竟誤會成他是在救她……
「看樣子,你是被本郡王踹上了癮?正好,本郡王就多賞你幾腳,以全了你的心願。」
眾人听見司徒重燁的話,先是一楞,旋即便抑制不住的大笑出聲。
「笑死人了……」
「這安家的家教可真是……當眾說出自己與外男有瓜葛也就算了,畢竟是救命之恩,好歹也是一段佳話,哪知道真相竟是這麼大的誤會,真不知道安家是怎麼教女兒的……」
听著眾人的嘲笑,安婭楠一張臉漲得通紅,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
安錦容心疼妹妹,沉下臉。「郡王,舍妹好歹是個姑娘,您何必如此針對一個弱女子?」
「弱女子?」司徒重燁嗤笑了聲。「她一手就能把人推下河,也配稱為弱女子?說是女力士還差不多。湯池!還不把人扔過來?」
「是。」一直候命的湯池面無表情的拎起安婭楠的領子。
「啊—— 」安婭楠嚇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尖喊出聲。
安錦容企圖阻止,可就算他會點拳腳功夫,也搶不過湯池這個御林軍統領,忍無可忍道︰「璽郡王!你眼中可還有王法?」
司徒重燁勾起一抹笑,雙眼卻如寒冰,輕聲道︰「誰要惹了我,天皇老子來都沒用,你和我說王法?」
說罷,他腳一抬,在眾目睽睽下將安婭楠踹下了汾陽河,動作之快,讓安婭楠連掙扎都來不及。
「楠兒!」安錦容又氣又急,當下也顧不得吵了,縱身一躍救妹妹去了。
林倩一直沒上前,直到看見安錦容躍下冰冷的河中,這才緊張的沖了過去,在與樂玖兮擦肩而過時,雙眸有些埋怨的瞪了她一眼。
她的動作很隱晦,除了樂玖兮外壓根兒沒人看見。
樂玖兮被瞪得莫名其妙。她開始懷疑自個兒今日出門是不是忘了看黃歷,先是招了一個自以為是的花痴,差點又掉下河,方才還莫名被人記恨上了,她這是流年不利?
「走了,上樓。」處理完該處理的人,司徒重燁這才心情愉悅的攬著樂玖兮上了三樓的雅間。
樂玖兮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還在某人的懷抱,當下便是一擰。
「嘶!」司徒重燁倒抽了口氣,松開她,捂著被擰紅的手背,眯起俊眸。「樂玖兮!你就是這麼『報答』你的救命恩人?」
這女人,連同這一回,他可是救了她兩次!兩次哪!瞧瞧她這是什麼態度?
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樂玖兮看著空無一人,卻早已擺滿了吃食的案桌,挑起一雙漂亮的眉。「我的報答不包括讓你佔便宜。」
「誰佔你便宜了?」司徒重燁俊顏閃過一抹紅,莫名想到那一夜她曼妙的身段……
樂玖兮壓根懶得理他,要不是他突然扔下她,她會遇到這些破事?
等了好一會兒,她早就餓了,自顧自落坐,拿起箸便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見她一點當丫鬟的自覺都沒有,司徒重燁想到她方才差點又落水,這才不和她計較,輕哼了聲,將放在懷中的東西遞給她。「拿去!」
樂玖兮接過來打開一看,一雙眼兒倏地亮了起來。「桂花糕?」
「正巧看見,就買了。」他說得隨意,彷佛真是踫巧看見才買下。
樂玖兮畢竟和他相處了一陣子,非常了解他別扭的性子,真誠的向他道謝,「謝謝。」
「不過是幾塊破糕點,道什麼謝!要道謝不如好好服侍好本郡王!」
他一臉的鄙夷,卻不知樂玖兮早已把他的性子模透,笑了笑後飯也不繼續吃了,而是拿著桂花糕,一雙杏眸不停的張望著。
司徒重燁見狀,問道︰「找什麼?」
「蜂蜜,我想沾著蜂蜜吃。」她有個怪癖,只要吃甜食定要加蜂蜜,否則她怎麼吃都不香。
她卻不知,當她說出這個小習慣時,司徒重燁的雙眸頓時一眯,隨即吩咐店小二送上新鮮的蜂蜜。
樂玖兮看著泛著澄黃透明光澤的蜂蜜時,那張清麗的小臉顯得更加開心,迫不及待的拿起箸,在桂花糕的正中央挖了個小洞,接著將蜂蜜倒了進去,最後才一臉滿足的將整個桂花糕一口塞進嘴里。
「真好吃……」她發出一聲贊嘆,正打算再品嘗一塊時,手腕卻突然被司徒重燁握住。
「阿寧,是你嗎?」
樂玖兮一楞,看著態度截然不同的司徒重燁。
她認識的司徒重燁,十分自我、唯我獨尊、我行我素,脾氣就跟個孩子似的,時而沉穩時而幼稚,全然看心情,這點可以從方才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安婭楠踹下河看出來。
然而她從未看過如此認真的他,最重要的是,他剛剛喚她什麼?
他為何會知道她上輩子的小名?
她本名葉寧,與她熟識之人都會喚她阿寧,但那是她在現代的名字,來到這朝代後沒人知道她的底細,更不可能知道她的本名,司徒重燁怎麼可能會知道?
司徒重燁沒漏看她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愕然,一顆心因這猜測提至了高點,沉聲又問︰「阿寧,是不是你?」他沒發覺自己的嗓音有些顫抖。
樂玖兮依舊沒有回答,壓下心頭的訝異與慌亂,反問︰「郡王,民女不知您喚的是何人,您應當不會不曉得民女的名字才是。」
不是她不承認,而是這太過詭異,一個不同時空、不同朝代的人,竟會喚出她的小名?她猜不出原因,只能暗自警惕。
司徒重燁見她不認,僅是靜靜的凝視她,過了一會兒,才道︰「叫我阿燁。之後不準自稱民女,也不準再叫我郡王。」
「啊?」樂玖兮被他這轉變弄得更加莫名。
可司徒重燁已不再理會她,自顧自吃起了飯。
不承認?無妨,他有的是時間,他就不信,待他找到更多的證據之後,她還會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