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如橘,放學後分,學生們的嘻笑聲,伴隨著蟬聲唧唧,回蕩在偌大的校園里,處處可聞青春的活潑氣息。
季舒翎側摘著書包,緩緩拾階而下,每當她走上幾步,總會下意識停住腳步,滿眼眷戀的張望身旁景色。
她從沒想過,人生竟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這一次的人生,她不再把青春最美好的時光,盡數浪費在戀愛上,珍惜著重回少女時光的每一分秒。
盡避面對熟悉卻又陌生的未來,她有些忐忑不安,但這一次她能百分百的確定,她不會再奉子成婚,更不會為了結婚而放棄學業,更不會讓自己成為項與麟憎惡的無腦貴婦。
她一直努力充實自己,茁壯自己,未來她想成為一個能讓項與麟刮目相看,且能讓他尊重與敬佩的成功女性。
套著白色帆布鞋的雙腳霍地一頓,季舒翎停在通往校舍後方的陰暗走廊上。
她恍惚醒過神,這才驚覺自己的思緒,竟然三句不離項與麟。
她這是怎麼了?不是對自己承諾過,這輩子不再為項與麟而活,亦不再繞著他打轉,甚至是與他扯上關系。
然而,她的潛意識里,兜來轉去,依然離不開項與麟這個人。
始終打得挺直的縴瘦背脊,有絲頹然的駝下來,季舒翎的臉上浮現一抹潰敗之色。
她忽然間生起一股絕望感,感覺自己一直在原地轉圈子,始終沒能真正擺月兌項與麟對她的影響力。
季舒翎一路漫不經心的走向車棚,當她就著刺目的逆光,不得不微眯起水眸才看清車棚前的高瘦人影,她的心跳陡然漏了一大拍。
曾經左右她的青春期,最終左右她的全部人生,到最後卻無情推開她的項與麟,此時正站在那兒等著她的到來。
彷佛變換了一個時空般,項與麟那張面孔,年輕青澀,白皙光滑,眉眼之間的自負與傲氣淡了不少,沐浴于夕陽中的修長身影,一如她記憶中的那般帥氣迷人。
她的眼瞳泛起一層水霧,霎時間,竟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此下又是什麼時空的迷失感……
她,真的是季舒翎嗎?他,真的是項與麟嗎?
究竟,她先前所經歷的那一切,是否真實存在過?
抑或,那個她以為經歷過的上輩子,只是她十七歲發生車禍時的一場夢?
項與麟見季舒翎呆立在不遠處,一雙水眸睜得大大的,面色有些泛白,神情恍惚,他心中一凜,隨即邁步走近。
「季舒翎?你發什麼愣?」
他伸出修長的大手,握住她制服下的單薄肩頭,輕輕搖晃兩下。
季舒翎眨了眨眼睫,如夢初醒,只是她不曉得,死去的那輩子是場噩夢,抑或眼下這個重新來過,卻又逃不開惡性循環的此刻,才是真正的噩夢。
她滿眼掙扎的凝視著面前的少年,然而停留在她心底的,始終是那張成熟冷酷的男人。
對于臨死前那一刻,她腦中所想的種種念頭,直至此時,始終記憶猶新。
她想著,倘若人生能重來,她定要讓項與麟對她重新改觀,她要讓他見識自己真正的能耐,真正的魅力,然後再回來求她復合……
現在靜下心來,仔細深究,她臨死前仍是念念不忘著那個男人,幼稚的相信著,自己只要改頭換面,項與麟就會真正愛上她。
多麼傻呵!
水眸逐漸自無邊的掙扎中,恢復先前的明澈清亮,季舒翎的意識終于回歸現實。
當她望著一臉擔憂的少年項與麟,心中某個結彷佛被解開了。
面對這個曾經又愛又恨的男人,她忽然覺得可惜,也覺得可笑;可惜的是他,可笑的是她,兩人本來就不該湊在一起,若非當初她強求,他確實值得更好的女性。
季舒翎緩緩抬起縴手,撥開了搭在肩上的那只大手,眼中不再有顯著的喜怒,而是一片平靜。
不知為何,看見季舒翎沒有任何情緒的表情,項與麟無端的感到一陣心慌。
他說不清是什麼原因,總覺得,每當季舒翎用著憤恨的眼神,抑或羞惱的眼神,甚至是不爽的眼神凝視著他,那代表她心底仍是在意他的。
但這一刻,季舒翎卻是用著不帶情緒的眼神,一片平靜無波的望著他,就彷佛兩人真是毫無交情可言的同學。
「走吧。」季舒翎毫不羅嗦拋下這一句,隨後便兀自往前走。
項與麟先是怔了下,連忙邁開那雙長腿追上前。
「季舒翎,你到底怎麼了?」
「什麼叫做我怎麼了?」
她自顧自地彎下腰解開車鎖,雙手搭在腳踏車手把上,牽著腳踏車步出學校後門。
項與麟一路緊隨在季舒翎的身側,望著她縴秀的側顏,專注直視正前方的眸光,分毫不受他的影響。
「你這人真的怪透了高一那時候,你天天纏著我。高一暑假過後,你看我的眼神,活像是我欠了你幾千萬的債,恨不得把我撕成兩半。現在,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們兩個只是陌生人。」
「我希望我們之後只是陌生人。」季舒翎臉也不轉的回道。
項與麟一噎,不悅的皺起眉頭,說︰「你沒必要做得這麼極端吧?」
「項與麟,我覺得喜歡上你的女人都很可憐。」
項與麟聞言一愣,不禁停下腳步,愕瞪著身旁的女孩。
季舒翎亦停住腳步,撇首睨著他,說︰「你不過是十幾歲的大孩子,跟人家扯什麼紳士風度?你討厭就說討厭啊,為什麼要一直遷就我,放任我一直纏著你?」
項與麟頓感哭笑不得的反駁︰「小姐,我這是家教好,有修養,你怎麼說都是女孩子,難道我要在大家面前開口說討厭你嗎?」
「你可以私下告訴我啊!」季舒翎反念。
「我說了,你肯听嗎?」項與麟冷冷駁斥。
季舒翎當下語塞,只得氣悶的轉開臉,牽著腳踏車往前走。
項與麟幾個大步便追上她,繼續亦步亦趨的緊跟在她身旁。
兩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他才揚嗓說︰「所以呢?你剛才的意思是怪我沒有拒絕你,害得你很可憐?」
季舒翎表情一頓,板著小臉,出聲糾正道︰「我又不愛你,我有什麼好可憐的?」
項與麟面色古怪的睞著她,說︰「你為什麼動不動就提到愛這個字?我們才高中而已,懂什麼愛啊?」
季舒翎嘴角勉強牽動一下,斜睨著高出她將近一顆頭的高大家伙。
「你怎麼知道我沒愛過任何人?我比你這個虛偽的家伙更懂得什麼是愛。」
明知道眼前十八歲的項與麟,對于她上輩子發生過的每件事,一無所悉,她不該遷怒到他身上,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有時會設想,倘若這輩子她依然不放棄項與麟,走上輩子的老路,同樣一路纏著項與麟步入禮堂,這輩子兩人的結局會否一樣悲哀收場?
想歸想,她可沒有實驗精神,更不敢嘗試與上輩子一樣的活法。
她怕了,真的怕了。
這輩子,她想放過自己,亦放過項與麟,但願兩人此生各自安好,相忘于江湖,誰也別記得誰,誰也別再想起誰。
能不能?這輩子能不能如她所願?
項與麟的斥問聲陡然傳來,打斷了季舒翎的冥思——
「季舒翎,你才十八歲,你根本不曉得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你能愛過誰?」
瞥見那張俊顏繃得老緊,明顯動了怒,季舒翎不禁挑了挑秀眉,滿臉狐疑的端詳起項與麟。
「你這麼火大做什麼?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她好笑的反問。
項與麟表情一僵,當場又拉長了臉,活似個小老頭一般。
季舒翎哈哈大笑,抬高手輕拍他肩膀一下,說︰「你放心吧,我跟你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我愛過誰,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听出她總想撇清兩人關系的刻意,項與麟心中甚是惱火,可他發覺自己似乎拿她沒轍。
無論他如何明確的告白,抑或拐彎抹角的暗示,她總能讓他踫了滿臉的釘子,自尊當場掃地,面子更是不值錢。
項與麟抿了抿兩片形狀優美的薄唇,忽爾伸出手一把搶過季舒翎手里的腳踏車。
季舒翎傻了傻,瞪著手長腳長的家伙,身手利落地躍上她那輛粉色淑女腳踏車,霎時形成一幅極為搞笑的畫面。
「你干嘛呀?」她沒好氣的小碎步追上去。
項與麟用單手將書包改為斜背,長眸斜睨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挑,明明只是十八歲的大男孩,卻已在無形中流露出一股微帶邪氣的成熟魅力。
季舒翎怔了怔,發覺自己正在經歷另一場似曾相識的夢。
她一樣不由自主的喜歡上項與麟,一樣又為他的每個小動作而心動,這與上輩子經歷過又有什麼不同?
不同的是,上輩子的項與麟不曾向她告白,亦不曾這樣對她笑,更不曾在她面前露出這般調皮的神態。
項與麟驀然又煞住身下的腳踏車,側過英挺的臉龐,笑睨呆立在後方不遠處的季舒翎。
「上車。」他用著不耐煩的口吻催促道。「我家離學校有一大段路,你該不會是想這樣一路牽車過去吧?」
季舒翎小碎步追上來,喘著氣責怨道︰「你這副德性也太丟人了!你騎淑女腳踏車能看嗎?!」
項與麟不以為意的挑了挑眉,回道︰「沒辦法,難不成讓你載我嗎?廢話少說,快點坐上來。」
季舒翎見他如此堅持,看來是真打算一路載她過去,她只好放棄抵抗,氣悶的往腳踏車後座跨坐上去。
項與麟微掙眉頭的轉首斜睞,不怎麼苟同的出聲糾正︰「季舒翎,你能不能淑女一點?你忘了自己穿裙子嗎?你應該側坐才對。」
季舒翎撇了撇小嘴,「在你這家伙的面前,我還需要裝什麼淑女嗎?」
項與麟笑了笑,轉正視線,準備出發之際,淡淡說了一句︰「抓好。」
季舒翎直瞪著那一面寬拔的背,極力抑下狂亂的心跳,佯裝若無其事的伸出那雙縴手,抓住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制服下禱。
感覺到她的雙手緊抓住自己,項與麟嘴角上挑,一路輕松自若的騎著車。
夕陽余暉下,腳踏車上的兩具年輕身影,被渲染成一抹青春的橘黃色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