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季母推門而入,手里還拎著一杯用塑膠袋裝起的珍珠女乃茶。
季母第一眼便看見身材高瘦的項與麟,眼楮立即一亮,熱絡的招呼起來。
「與麟來了啊!這兒有椅子,坐坐坐。你想喝點什麼?阿姨去買。」
項與麟欲開口婉拒季母時,季舒翎卻搶先一步揚嗓︰「媽,他怕都怕死了,還坐什麼啊?」
季母白了女兒一眼,低斥道︰「胡說八道!你曉不曉得,這次你車禍,與麟的爸媽幫了我多少忙,不然你能有這層安穩的病房嗎?」
季舒翎笑笑的說︰「我當然知道呀!而且我還知道,項叔叔跟阿姨幫忙出了一半的醫藥費。」
季母詫異極了,「你怎麼知道的?」
季舒翎聳了聳肩,「我猜的。」
項與麟解釋道︰「阿姨,舒翎會出車禍,有一半原因是我的錯,我沒有幫忙看好他,所以我爸媽幫忙出一半的醫藥費,是應該的。」
季母用著看待未來女婿的眼神,笑意滿盈的說︰「你真的是個好孩子,我要是能生一個像你這樣的兒子,不知道該有多好。」
季舒翎冷不防的插嘴︰「可是我才不想要他這樣的哥哥或弟弟。」
季母又轉頭狠狠白了女兒一眼,「你昨天不是還一直問,為什麼與麟沒來探病?現在他來了,你怎麼又這種態度!」
季舒翎一秒收笑,無比認真的說︰「媽,我想轉學。」
季母一愣,甭說是她了,佇立于她身後的項與麟亦跟著震愣住。
季母放下手里的珍珠女乃茶,又探出手模了模季舒翎的額頭。
季舒翎一把抓下母親的手,猶然一臉平靜認真的說︰「我沒發燒,也疫生病,我神智很正常。」
季母用著撞鬼似的眼神,直瞪著自家女兒,「舒翎,你今天是怎麼了?是不是餓過頭了?還是媽明天帶你去收驚……」
「媽,需要收驚的人,應該是項與麟。」季舒翎開起玩笑。「他被我這個背後靈纏太久了,應該受到不少驚嚇。」
「你這孩子,又在胡說八道了,你吃飯了沒?媽給你買了雞腿便當……」
季舒翎驀然打斷了季母的碎念︰「媽,我討厭項與麟,我會車禍都是他害的,我現在真的討厭死他了,你要是不幫我轉學,我也不想吃飯了,餓死算了。」
季母頓時大傻眼。「你在胡說什麼?!你說轉學就轉學嗎?你能進長恩高中,靠的是你叔叔的幫忙,你忽然說要轉學,你叫我們怎麼跟你叔叔說?!」
長恩高中是名副其實的貴族高中,背後是某大財團的投資,長恩高中是瞄準了台北美國學校的客群,因此延攬了不少國際性的人才,課程更是比照美國學校開設,主要協助學生畢業後考取柄外大學,並且協助日後留學相關的業務辦理。
不難想見,無數的名流富商把孩子送入長恩高中,這兒處處充斥著價值觀與平凡人不同的富三代、富四代。
不過,長恩高中也非是來者不拒,若是品行太差,學業成績差到無可挽救的學生,哪怕家庭背景再好,一概拒收,免得拖垮學校風評。
因此長恩高中里的學生群,多是家世好,課業成績好的優等生。
按理說,季舒翎這樣平凡的家境,是跟長恩高中沾不上邊的。
然而做為一個看多了送禮文化,以及處處靠關系喬事情的公務員,季父深深明白人脈的重要性,再加上有個堂弟在長恩高中擔任教務主任,季父便透過關系讓季舒翎進入長恩高中就讀。
「你現在的同學,以後長大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你只要有幾個人脈,往後走到哪里都好辦事,一定要跟同學好好交朋友,知道嗎?」
猶記得初入長恩高中那時,季父這般對她耳提面命。
其實,她後來才醒悟,爸媽除去想讓她多結交點人脈,最主要還是想讓她物色個背景深厚的男朋友。
以至于當年她對項與麟的窮追猛打,爸媽非但沒有反對,反而樂見其成,時不時推波助瀾一把。
如今想來,她覺得自己真是犯賤極了。
她這輩子再也不願拿這張熱臉去貼項與麟的冷**,更不願成為他腳下那塊甩不掉的口香糖。
趁早與項與麟斷得干干淨淨,最好成為走在路上也不會看彼此一眼的陌生人,只有這樣才能避免她又活成那個可悲的季舒翎。
當這個想法于心中底定,季舒翎的眸光越發清澈堅定。
她直挺挺的望著季母,用著大人一般的冷靜口吻,說︰「我明白了,我會自個兒去跟叔叔說清楚的。爸那邊我也會自己親口向他說明。」
季母又被女兒突如其來的成熟表現,狠狠嚇了一大跳,怔了許久說不出話來,甚至險些懷疑女兒被掉包了。
眼前這個氣態沉著,說起話來不見一絲毛躁的女孩,真的是那個動不動便無理哭鬧的季舒翎?
相同的疑惑,從項與麟心頭冒出來,他的震撼與錯愕並不比季母少。
季母一時有些回不過神,竟然結巴起來︰「你、你這孩子是怎麼了?就因為出了車禍,所以真的想轉學?」
季舒翎沉默片刻,隨後又提嗓說︰「不只是這樣。我跟班上的同學一直格格不入,每個人都是豪車接送,只有我那麼寒酸的騎腳踏車上學。每次長假結束後,大家都在討論出國玩的事情,只有我是待在家里看電視……媽,我也知道我們只是小康家庭,兩三年能出一次國就不錯了,哪里敢奢望放假就出國。」
听見女兒這般懂事,季母當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打消她的念頭,反而認真的尋思起,女兒與同儕間的家境差距。
知母莫若女,察覺季母的神情已見動搖,季舒翎又加把勁兒的卯起來演戲。
「媽,我不想一天到晚跟同學比較誰的包包比較貴,你應該也不想看見我的價值觀扭曲,一天到晚吵著要你們買名牌包給我吧?」
聞言,季母沉默了。
「我知道爸也是想讓我多結交點可靠的朋友,但爸怎麼就沒想過,這個世界魚幫水水幫魚,可如果是癩蛤蟆呢?」
听見季舒翎自比癩蛤蟆,自知家中經濟條件確實不如人的季母,不禁心頭一刺,連忙出聲打斷。
「好了!我知道了,這兩天我再找機會跟你爸說……」
目的成功達成,季舒翎這才重展笑顏,先向季母道了聲謝,隨後又佯裝不經意的瞄向猝在一旁的項與麟。
「項同學,你還有事嗎?」
她這句客套的稱謂,以及濃濃的生疏感,登時听怔了項與麟。
季母恍然想起項與麟仍在場,尷尬的轉身招呼︰「與麟啊,真不好意思,剛才顧著听舒翎說話,都忘了你……」
就怕季舒翎轉學一事會節外生枝,項與麟趕緊出聲告辭︰「阿姨,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
「謝謝你送來的水果籃,再幫我跟你爸媽說聲謝謝……」于是在季母熱情的聲浪中,項與麟頭也不回的奪門而出。見此景,季舒翎嘴角淡淡牽動一下,甚是自嘲。
瞧他那副逃難似的模樣,看來她在他心底,一直就是個避之唯恐不及的災難。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了,她等不及想過上一個,沒有項與麟的全新人生!
漫漫暑假結束,開學後的第三周,季舒翎腳上的石膏終于拆了,小腿布著細碎不一的結痂,癢得她想發狂。
第一千零一次與父親抗爭失敗後,她終究還是沒能轉學成功,只得乖乖穿上打著黑色蝴蝶結的白襯衫,以及長及膝上的黑色百褶裙。
她側背著書包,將手邊那輛粉色淑女車牽至校舍後方的車棚里,上好鎖,腳步略顯緩慢的往二年級校舍移動。
還未走近教室,迎面便見同班同學的張巧薇走來,有些幸災樂禍的打了聲招呼。
「季舒翎,听說你出車禍了?你還好吧?」
班上的張巧薇老是跟自己不對盤,季舒翎也不清楚自己哪兒惹到她,記憶中兩人見面總免不了一陣斗法。
然而,此刻的季舒翎,到底已不再是莽撞的十七歲,張巧薇這般小兒科的找磕,又怎會放在眼底。
季舒翎不冷不熱的應道︰「嗨,好久不見了,張同學。你暑假去哪里玩了?法國還是義大利?我家太窮了,哪里都沒法去,我都往圖書館跑,因為那里有免費冷氣可以吹。」
張巧薇沒料到她會有此回應,當場愣在原地,臉上表情彷佛撞見外星人一般。
季舒翎自顧自地對空擺擺手,笑了笑,便擦身而過,步入二年二班的教室。
「項與麟,你女朋友來羅!」
教室里有些愛喧鬧的同學,一瞥見季舒翎的到來,隨即高聲嚷嚷起來。
坐在最後一排最末端位子的項與麟,手里捧了本英語原文小說,俊秀的面龐十分僵硬,眼神幾乎可看出含有一絲惱怒。
季舒翎只是淡淡掃過角落里的項與麟一眼,然後小碎步地來到那名好事同學的面前。
那名男同學見季舒翎滿臉肅殺之氣,笑臉登時一愣,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我不是項與麟的女朋友,別亂說話!」季舒翎義正詞嚴的糾正。
男同學傻了傻。「季舒翎,你吃錯藥了?平常我這樣說,你不是挺嗨的嗎?」
不只是這名男同學,其他人听見季舒翎這句斥責,亦紛紛驚詫又好奇的望著她。
季舒翎面上沒有流露一絲害臊,抑或任何尷尬,只是極其認真的環視教室一圈。
隨後,她扯開嗓子,用著公告眾人的聲量,說︰「大家听清楚了,我跟項與麟沒有任何關系,我們也沒有交往過。過去一直是我一相情願的糾纏他,現在我已經清醒了,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而且我們互相討厭,請大家千萬別再把我們牽扯在一起。」
此話一出,偌大的教室內一片死寂,所有同學盡是眼露驚愕的瞪著她。
角落里的項與麟則是一臉怔愣。
說實話,他等了又等,卻等不到季舒翎準備轉學的消息,剛才見她一臉從容的步入教室,他不得不承認,期望落了空,還以為她反悔,打算繼續對他糾纏不放。
怎料,她這席突如其來的宣告,又令他無比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