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比寧承遠想象的更無恥。
方氏母女出府那日,除幾套衣衫之外,連半點首飾頭面都不給帶,就直接把母女倆和白芍白芷、青兒紫兒往莊子上一送,這是要讓她們自生自滅的意思了。
在章家人的計劃里,她們是因為身子不好才離府養病,即使病死在外頭也很正常吧?
如此一來,大家會漸漸忘記這對母女,那麼寵妾滅妻的名頭不存在,而作惡多端、被天打雷劈的長女也會淡出世人記憶。
莊子里只有幾個陪嫁老人,管著幾戶佃農,稻糧未收,莊子里的存糧不多,能管飽、卻無法讓主子吃香喝辣。
看著簡陋的屋子,方若君對女兒抱歉極了,倘若早點將女兒的話給听進去、早做準備,怎就至于淪落到如此地步?
但章瑜婷不在意,她沖著母親笑道︰「千金難買自由,從今天起,要過什麼日子由咱們自己決定。」
見女兒笑得這麼快樂,方氏模模她的頭附和,「是啊,要喜要憂,以後全憑己心。」
暫且安置下來後,晚上啃著雜糧饅頭,章瑜婷笑彎兩道月眉。
比起在壓抑的章府里,過著無能為力的日子,她更愛現在的生活,用力吸一口帶著青草香的空氣,她認真相信,她們會越過越好。
第二天,她搭牛車回京城,賣掉一套衣服,換回筆墨紙硯和顏料。第三天、第四天……她把自己關在屋里寫字作畫。
第十七天,她換回三十兩銀子。
第二十天,方氏花掉二十兩,買回幾盆茶花,過去她在章府蓋了個暖房,親手培養稀有茶花,做生意是她的本事,養花是她的興趣,她有一手連花農都沒有的技藝,過去她沒想過拿興趣換銀子,但現在為了讓女兒過得更好,她必須這麼做。
皇後娘娘喜歡茶花,因此帶動一股風潮,不論是文人雅士、貴婦淑媛,都懂點花經,對于茶花的品種了如指掌,往往一盆稀有茶花能被炒到數千兩銀子,身為商人,她很清楚這當中的商機。
第二十三天,章瑜婷又賣掉一幅畫,只是這回運氣奇佳,她的畫作一口氣大漲價,從幾十兩變成幾百兩。有這筆錢,方氏買回許多布料和繡線,雇用數名繡娘,讓女兒寫詩,繡成扇面。
第三十天,方氏找回被章老夫人換掉的林掌櫃,許以股份,讓他以高價將扇子賣出。
第六十天,只帶兩身衣服的她們,憑著自己的本事,賺進七百多兩,開第一間鋪子、專賣高級扇子。
方氏計劃半年後開始賣花,且打定主意要將被婆母遣走的人才,一個一個找回來,她信了女兒的話,離開章家,有本事的自己只會越過越好,不會越過越差。
溫梓恆買下莊子後面的地,蓋了五進大宅院。
一個人的大宅院很孤寂,因此他買通小徒弟,讓她說服母親一起搬進去,為不教外人說閑話,他還在宅院和莊子中間挖地道,方便母女往來。
然後他將濟生堂交到墨然、宮翌手上,梅鑫和白景每半個月到宅院里住幾日,同章瑜婷一起學醫,師兄妹在一起吵吵鬧鬧,可這也讓宅院里多了幾分生氣。
章瑜婷每隔兩天進京一趟,去濟生堂看看大師兄、二師兄,賣掉字畫,也順便做做好事,呃……應該說,去收收別人家額頭上的黑霧。
之前把被雷劈的自己救回來,還要消除傷痕,她用掉了大半的玉瓶漿,如今自然要繼續收集黑霧,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如今她明白事情總要有個界線,她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無節制的收黑霧。
收下黑霧,換得玉瓶漿,平日里悄悄加在湯湯水水里給母親和師父喝下,她還兌上水、悄悄灌溉母親的茶花,眼看花兒長得好,而母親和師父的身子健康精神、一日比一日更年輕,她暗暗得意。
「又出門,小章魚你越來越野了。」方氏抱怨道。
現在她也學溫梓恆喊女兒小章魚,她對女兒的野不滿意,可心里卻又為女兒有朝氣且開心而感到安慰,才離開章府幾個月,女兒身上再無半點過去的陰郁,彷佛剪掉綁在身上的繩索,整個人月兌胎換骨。
章瑜婷從身後抱住母親的脖子,笑道︰「野才好呢,娘瞧瞧佃戶家里養的孩子,哪個不野?可一個個長得多高多壯、無病無痛的。」
正在碾藥的溫梓恆笑道︰「是啊,女孩子能寵幾年呢?多寵寵吧,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哪還能這般自在。」
「她就仗著你幫她,什麼事都敢做,昨兒個還下河模魚,差點兒被水沖走。」一想到女兒回來時,全身濕透的模樣……直到現在,她心里還怦怦跳個不停吶。
「那是我沒經驗,不曉得水里的石頭那麼滑,多下幾次水就學會啦。」章瑜婷笑咪咪。
「還多下幾次水,不許!」方氏瞪女兒。
「師父快幫我說說話。」她松開娘親,貼到師父身旁。
溫梓恆呵呵輕笑,「要下河模魚也行,但得有大人在旁邊看著。」
「我已經是大人了。」章瑜婷抗議。
是啊……她沉穩得太像個大人,懂事得讓人忘記她還是個孩子。
溫梓恆和方氏對視,憐惜章瑜婷之余,又溫柔笑開,才相處不久,他們已然培養起默契,往往一個眼神就知曉對方心意。
趁著兩人對望,章瑜婷身子一閃、溜出門去,方氏發現後追出門,早就看不見人影。
「這孩子……」她輕嘆。
「沒事的,小章魚行事有度,不會招惹麻煩。」
「怎不會?當初,她不就把麻煩鬧到溫大夫頭上。」想當初拜師鬧的那出,她就想嘆氣,這孩子膽兒怎就那麼肥?
「其實,她對學醫並不感興趣。」也沒有天分,尤其在剛入門那會兒,他想不透這麼驚鈍的孩子,怎就固執地非要學醫,但後來開竅了,背藥經、默醫案,背書的本事比素有神童之稱的老四還強。
「她是為了我的病才想學醫,我身子恢復後,她學習就不上心了,枉擔了溫大夫弟子的名聲。」
「小章魚孝順,她一門心思要你過好日子,你別辜負她。」不喜歡學醫,就教教她養生之方吧,反正本就不期待她為人看病。
「是啊,不能辜負。」她垂眉淺笑,有這樣的女兒,她何其幸運?
她坐到溫梓恆身旁,幫著挑揀藥材,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們被逐出章府,何嘗不是好事。
「有件事,得同你說。」溫梓恆突然改變話題。
「什麼事?」
「小章魚的三師兄梅鑫,家里是做生意的。」
「我知道,梅敘川和他的夫人都是經商的好手,過去我與梅家競爭過也合作過。」
已經認識了啊……溫梓恆看著方氏,眼中笑意越深。
方若君與表妹有相似的特質,她們都爽朗、不矯柔做作,也都敏銳細心,她們有大家閨秀的教養,卻沒有大家閨秀的柔弱無主見,許是因為接觸的人多,見識更為廣闊。
她們之間不同的是,方家要教養出溫良恭儉的女兒,處處予以束縛,而舅父卻寵愛女兒,只想讓她事事順心。
性格影響處事態度,因此同樣精明的兩人,在丈夫跟前有截然不同的表現,方氏溫順婉柔、以夫為天,再大的委屈也逼自己吞下,而表妹卻是要爬到表妹夫頭上。
想起方氏的處境,他眼底浮上一抹憐惜。
「梅鑫的母親是我的表妹,她讓我給你提個醒,章家鋪子一間間換上新掌櫃,那些人做生意沒啥本事、做假帳倒挺厲害。」
方氏苦笑,「不只章家鋪子,我的嫁妝鋪子也換上新人了吧。」
溫梓恆沒否認,直接道︰「你有什麼打算?」
「鋪子在婆母手上,我能做什麼打算?」
「你還想回章家嗎?」溫梓恆問。
就算風光回去,丈夫心思不在她身上,過的還不是以前憋悶的日子?
溫梓恆是這麼想的,但這話他不能說,從小受的教養影響她的性格,他覺得好的,她未必認同,他認為不好的,或許她相信那才是身為女子該走的正途。
回眸望著溫大夫,方氏淡淡一笑,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以為她提和離只是意氣用事?他認為自己依舊堅定遵從三從四德?
不是了,早在她數著時日等待死亡,早在章政華知道自己中毒卻視而不見時,她後悔不听瑜兒的話,後悔沒有和離,沒有拋棄自小到大的信念,她害怕極了,害怕自己無法照看女兒長大成人。
如今既已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她為何還要走回頭路?
「我可以見梅夫人一面嗎?」
「你要……」
「我要奪回嫁妝、要把章家鋪子收回,那些都是我用心經營出來的,與章家無關。」瑜兒說得對,她的人生為什麼要讓別人來主宰。
她雙眸熠熠生輝,緋紅浮上臉龐,健康的她……美得讓人心動。
溫梓恆心念一動,福王算對了,算對方氏並非懦弱之人。
他用力點頭,道︰「好,我來安排。」
莊子附近有一座山,不高,除竹筍之外,幾乎沒什麼物產,因此上山的人稀少,但章瑜婷和師父來過幾回,找到不少藥草。
她特別喜歡往山上跑,因為那彎野溪,她愛把腳泡在溪水里,愛找一柄長竿垂釣,什麼都不想的悠閑午後,讓她無比喜歡,當然,也因為這里是她發現玉瓶的地方……
走上熟悉的小山徑,踩著輕松的腳步,想到前幾日她進京賣字畫時又遇見那對乞兒兄弟,但他們搖身一變,成了福王府的人。
哥哥叫莫延、弟弟叫莫藤,一看見自己,莫延就趕緊拉著莫藤上前感謝救命恩人,但她可不敢承擔這個名頭,他們才是母親的救命恩人,該說感激的人是她。
只是她推辭不過,兩人請她上館子吃飯,一面吃飯、一面說了福王的故事給她听。福王是個傳奇人物,他是皇帝的兒子,不知道為啥,兩、三歲時被送出宮——當然,雖然說不知道原因,可听故事的人都心知肚明,原因不外乎後宮傾軋、權勢斗爭,福王的親娘肯定是落敗了,才會鬧得母子離散。
十幾年後福王長大成人,南方北方數十場戰役,讓他立下赫赫軍功,再返京時,他已是說書人口中津津樂道的大英雄。
這頓飯結束時,她發現莫延額上出現淡淡黑霧,直覺想上前收下,可惜莫延個兒太高,想模還得往上跳,這下子尷尬了。
但莫延比她更尷尬,他的荷包被人偷走,他們成了吃白食的,伙計揪住他的衣襟不放。
她剛賣掉字畫,兜里有錢,立刻掏錢付清,畢竟他們也是她的恩人,請一頓飯也不算什麼,然而這時她卻發現莫延頭上的黑霧不見了。
所以他的霉運來自于吃白食?
她咬牙暗恨錯失機會,誰知胸前玉瓶一陣震動,她詫異了。
與兄弟倆告別後,她立即尋個角落,拿出玉瓶、往嘴里一倒,發現真的嘗到了甜味,雖然不多但真的有玉瓶漿。
于是她又有了新推論,只要助人,就能收獲玉瓶漿。
這個新推論讓她不必再擔憂收黑霧換自己倒霉的事,于是她幫老婦人提水,把小孩從河里撈出來,買饅頭贈乞兒……不管大小,只要能幫助人,她都出手。
玉瓶漿如此慢慢累積,讓她開心,她一路走、一路輕哼小曲兒……
咦?章瑜婷突然停下腳步,吸幾口氣,空氣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順著這股氣味往前,走上百余步後,血腥味越發濃厚了,她加快腳步,不久發現泥地上有斑斑點點的褐色血漬。
這顯然是很危險的情況,她夠聰明的話,最好趕快離開,但是……也許有人等著她助上一臂之力。
眉心微蹙、攢緊拳頭,她鼓起勇氣往前繼續走,看見了……她看見前方的草叢微動,于是一鼓作氣地上前、用力撥開齊腰高的野草!
同時間,一柄長劍抵住她的喉嚨,倒抽氣,她猜……如果能看見自己頭上的黑霧,那麼現在她的額頭肯定像潑了墨汁。
但是當視線對上那張英俊到讓人難以忘懷的臉,恐懼消失。
她認得他,在幾個月前、在濟生堂門口……更正確的說法是,她從沒忘記過他,她的畫窶子里,還有幾張他的畫。
章瑜婷沒有刻意想起他,但她總覺得自己在夢中听見他的聲音,很奇怪對吧?她無法解釋,就像她也無法說清楚,為什麼他的臉時不時會在腦海里出現。
難道是因為賣身葬父事件,讓人印象深刻?
眼見他受傷了,額頭黑霧密布,章瑜婷直覺要收掉他的黑霧,但長劍還抵在喉嚨前,她只好先開口釋出善意,「你還記得我嗎?我們在濟生堂見過面……」
沒等她說完,寧承遠已經將劍挪開,他當然記得她,身上帶著失眠藥方的小章魚,在自己懷里無比溫順的小章魚。
「你還好嗎?」章瑜婷憂心地看著他,他受了重傷,手臂、腰間不斷滲出鮮血,照這速度繼續流,不需要太久,他就會沒命。
寧承遠沒回答,只是閉上眼楮、往後仰倒,章瑜婷緊張地靠近,讓他聞到令他心安、放松、愉悅的香氣,眉宇松開了。
她很清楚只要助他度過此劫,不需動手收盡黑霧,不需冒著自己倒大霉的危險,就能收獲玉瓶漿,但他的情況太危急,容不得她多想,手心直接貼上去……
他受傷、反應變慢,但對付一只軟綿綿的小章魚綽綽有余,他能輕易在她踫上自己之前阻止,但是,他沒有。
軟軟暖暖的小手貼上,曾經歷過的感覺再度出現,沉重的腦子出現些許清明,寒意自身體漸漸散去,他想要……想要她的手一直停留……
終于,黑霧收盡,她正準備收回手之際,噗地!他吐出一口黑血,噴得她滿身都是。
黑血?他中毒了!
瑜婷急急拉開他的衣襟查看傷口,這一看心驚膽顫……他與人結下多大的仇恨啊?對方這是要置他于死地!
「張嘴。」她想也不想,拿出玉瓶往他嘴邊放。
玉瓶漿滴入唇舌間那刻,彷佛有只無形巨手,將他游離的魂魄一點一點收攏。
他沒有嘗過瓊漿玉液,但他覺得小章魚給他喝的東西就是,那滋味比王母娘娘的蟠桃酒更香、更醇、更教人難忘,難忘到……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跳出來。
助人為美,人助自助,天不虧待心善之人……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這個,為什麼耳邊會出現溫柔的聲音,說著他不理解的話?
「快吞下去啊!」
章瑜婷的叫聲提醒了他,他將漿液咽下,傷口的疼痛感迅速消失,鮮血頓時止住,微弱的呼吸增強,混沌的思緒逐漸變得清晰。
章瑜婷一手推他、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揮舞,「你還好吧?要不要再喝一點?很難受吧?你能起得來嗎?」
她問了一大串話,他不曉得要回答哪個。
這呆愣的樣子讓章瑜婷誤會了,誤會他傷得太重,思緒混沌,她眉心一皺,顧不得男女大防,直接把他的上衣剝了,她朝傷口上頭滴漿液,翻卷的、發黑的皮膚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恢復,黑血從傷口處往外流,章瑜婷連忙取帕子吸走,不久,流出的血變紅,然後停止流血,傷口慢慢愈合。
這簡直是奇跡,章瑜婷看見了,神智回復清明的寧承遠也看見,他盯著自己的傷口,也牢牢盯住玉瓶。
她給方氏喝下的,也是這瓶子里的液體嗎?
見他看著自己,她又道︰「張嘴。」然後又喂他喝下兩口漿液。
月復間涌上一股暖意,暖意緩緩擴散到四肢百骸,舒服得他想睡覺,但這時候怎麼能睡?
敵人還在搜尋,他們得確定他死去……
可是頭越來越暈、眼皮越來越沉重,他知道眼楮一閉、危機將至,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他啞聲道︰「你快走。」
要她走?有沒有說錯?她走了他怎麼辦?運氣差到慘絕人寰的他,會不會好死不死就遇見一只大老虎,把他這塊肉叼走。
章瑜婷搖搖頭,「我帶你回家,讓師父幫你治傷。」
「快走!」她拎不動他,留下來只會白死。
章瑜婷氣呼呼地看著他,「你傷得很重知不知道?我怎麼能走?」
笨章魚,現在是固執的時候嗎?他很想暈,但是放心不下笨章魚,就算死撐,他都要撐到她安全離去。
他急聲催促,「快走,有人在追殺我。」
他不信她不怕受波及,終究……于她,他不過是偶遇一回的陌生人。
寧承遠勉強撐開眼皮,四下瞄去,他暗罵蘇喜、蘇怒。怎麼還沒到?難不成連幾只鼠輩都治不了?唉,怪他輕敵,以為那幾只小雀兒成不了氣候,沒想到人家在暗地里的勢力不容小覷。
追殺?她怕啊、怕死了,她還小,人生剛剛開始,一點都不想惹上禍端,倘若她自私一點、現實一些,就會轉身跑掉,問題是她跑掉了,留他在這里、任歹徒宰割嗎?
她不是好人,真的!她助人是有目的,她不會傻到拿自己的性命去換別人活命,她沒想過名留青史,沒想要人一世感恩,但是……他蒼白的臉龐,氣若游絲的模樣,讓她走不掉啊,一走就會肝疼、心痛……
章瑜婷把寧承遠的手臂架到自己肩膀上,急問︰「你還能走嗎?如果有人追殺,這里太容易被找到,我在二、三十尺外就聞到血腥味,歹徒肯定也能。」
二、三十尺外就聞見血腥味,她長了個狗鼻子嗎?
寧承遠笑了,他對她而言只是個偶遇一回的陌生人,而她也知道性叩很寶貴,她卻願意為他留下……果然是他的小章魚,不枉他對她上心。
「扶我起來。」他下令。
章瑜婷抱著他的腰將他扶起,這一扶……他發現小小的丫頭力氣竟然不輸他的手下,他比她整艷高上兩顆頭,她扶得臉不紅、心不跳,直接扣住他的腰就往前走。
老天爺到底對她多優待,有瓊漿玉液、有狗鼻子,又有一身神力?難不成她是老天爺的親生女?
不信邪,寧承遠刻意將全身重量壓在她身上,但她竟毫無所覺、持續往前,腳步不見半分凝滯,這讓他忍不住想,她學過武功嗎?
「我記得前面有一處洞穴,不深,外面的光線容易照進去,但是有點潮濕,地上全是岩石,躺在上面不會太舒服,可以嗎?」章瑜婷問。
「嗯。」寧承遠輕聲應,再不舒服,也比被追來的敵人斬成兩段來得舒服。
見他點頭,章瑜婷一笑,繼續往前,沒多久兩人就到了。
把他送進洞穴里,幫他挪動姿勢,試圖讓他舒服一點,她一面挪動、一面說︰「哥哥,我家里有母親和師父,他們只是一般普通良民、沒有武功,我不能把你往家帶,你先在洞穴里待著,我回去給你拿藥過來。」
寧承遠的眼皮睜不開了,但心里還是糾結著她的話。
一般普通良民?什麼意思,他是不一般、不普通,還是非良民?
見他閉眼沒有回應,章瑜婷不禁模模他的額頭,很好,沒有發燒。
猶豫片刻後,她決定再喂他喝幾口玉瓶漿,之後她在他耳邊小聲說︰「哥哥,我走羅、很快就回來哦,你不要亂跑。」
這次他應不了聲,直接陷入沉睡……
人算永遠敵不過天算,這句話絕對是至理名言。
這一去,章瑜婷再沒回來,因為寧承遠沒被歹徒找到,但離開山洞回去拿藥的她被歹徒踫上了。
她身上還沾著寧承遠吐的黑血,而凶徒缺乏風度,面對睜眼說瞎話的章瑜婷,反應不是
縱容,而是……一掌要打爆章魚頭!
章瑜婷被巴一掌,吐血了,此刻她終于理解寧承遠的痛苦。
她被打飛,趁著凶徒朝自己走來,準備對她嚴刑逼供的同時,她用盡力氣跳起來,飛快奔跑。
玉瓶漿不止讓她變美麗、變睿智、變得耳聰目明,還讓她變得力大無窮,逃跑時,她手一推,就把擋在身前的小樹給推倒,她用盡力氣跑得飛快,听見身後的壞人追得氣喘吁吁,感覺風在耳邊穿過,自己好似長出翅膀飛起來,然後得意忘形的她,摔下谷底……
幸好她有玉瓶漿,摔下山谷,她從寧承遠身上吸過來的黑霧散去,胸口玉瓶不停震動,喝了幾口,她又可以繼續跑。
說來也怪,玉瓶漿竟然還是滿滿的,今天的玉瓶漿好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莫非……
真與身分有關,如果是的話,他是誰?
她搖搖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逃命要緊。
另一邊,蘇喜、蘇哀幾個死忠部下找到了寧承遠。
睡足精神的寧承遠從床上坐起身,看著跪滿一地的屬下,平日因沒睡飽擺的臭臉,現在又臭上……兩倍。
他冷聲道︰「我無心爭奪,偏偏所有人都以為我在作戲,認定我表面不爭、必留後手,既然如此……好啊,從現在起,我要一路爭到底。」
听主子這麼說,低著頭的蘇喜、蘇怒、蘇哀、蘇樂勾起嘴角,誠王爺听到這事兒肯定會很高興吧?王爺始終認為,寧家唯有主子才足以撐起……
「小章魚有沒有回去找我?」寧承遠問。
蘇喜上前一步稟報,「屬下遇上劉寸時,他們正在討論章姑娘,他們認定章姑娘滿身是血,定與主子爺有關,因此決定嚴刑逼供,沒想到章姑娘逃了,他們一路追趕,最後章姑娘摔下山谷。」
小章魚摔下山谷?胸口一窒,他急問︰「有沒有找到?」
「主子放心,屬下翻遍附近山谷,總算找到章姑娘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章姑娘似乎沒有受傷,她真是個有福氣的姑娘。後來屬下喬裝獵人,領她走出山谷,順利回家。」
「沒事、沒事就好。」寧承遠松口氣,不是沒受傷,而是喝了玉瓶漿液吧,不過……福氣?很好,用福氣來擋住煞氣再好不過。
「主子爺放心,屬下確定章姑娘沒事。」
他點點頭,突然揚起眉,笑問︰「你們說,救命之恩,當用什麼來回報?」
喜怒哀樂沒想到主子會這麼問,幾人面面相覷後,蘇喜道︰「當涌泉以報。」
「你家主子是山泉?教教我,該怎麼個涌法?」寧承遠堵得蘇喜低頭。
「給章大人升官。」蘇怒猶豫好半會兒答。
「女兒名譽受損,章政華非但沒維護,還丟到莊子里任其自生自滅,這樣的男人還給他升官,豈不是在鼓勵蠰兒賣女之風。」他看蘇怒的目光像在看白痴。
「讓方氏光榮返回章府。」蘇哀建議。
「章府很厲害嗎?干麼回去?回去受苦、受委屈,這是報恩還是報仇。」
答案全被主子爺給反駁了,眾人目光聚集在蘇樂身上,蘇樂看看左、看看右,再看看非要他擠出答案的主子爺,沒法兒了……他心虛回答,「救命之恩無以回報,當以身相許。」
聞言,蘇喜、蘇怒、蘇哀同時翻了個大白眼,這話太扯,主子爺是哪號人物啊,只有別人以身相許的分兒,哪有主子以身相許的理……誰知,寧承遠听見這回答,竟哈哈大笑,道︰「總算有個長腦子的,說得好!救命之恩、自當以身相許。」
啥?他們……沒听錯吧?
兩個月後,福王迎娶威武侯之女夏可彤為正妃,及尤相爺次女尤碧雪為側妃。
兩人進府後,福王便領兵前往北疆,再度開戰。
時序匆匆,春去秋來,轉眼章瑜婷已經長成十五歲的大姑娘。
自從母女倆來到莊子後,章府上下就當沒這兩人,再沒提及讓她們回家,只是每隔一段時日,柳嬤嬤就會過來探病。
與其說是探病,不如說是想看看方氏的身子還能撐多久,柳氏盼著她早日歸天,自己好成為名正言順的章夫人,卻不知,她心心念念的位置,方氏早就不在意了。
這些年她們與溫大夫和四個師兄成了一家人,彼此關心照顧,他們一起生活過節,一起面對問題,都說團結力量大,幾口人的智慧加在一塊兒,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章瑜婷學會不收黑霧就不會被反噬,她改變助人的方法,助人都是擺在明面上的,因此她不僅僅得到玉瓶漿,還收獲了受助者的善意與感激,長期活在別人善意的目光中,她發現,看著別人幸福,自己也會感到幸福。
經常服用玉瓶漿,她一天比一天更美麗,柳葉眉,櫻桃口,膚白如雪,眸如點漆,整個人雪雕玉琢、素淨縴巧至極。
美麗是好事,但更好的是她生長在鄉間。
這樣的美不會引發嫉妒,卻會讓人拿她當仙子般崇拜尊敬,再加上她經常的贈藥助人,讓她的名聲更上層樓。
溫梓恆把濟生堂全交給四個徒弟了,但白景在十五歲那年考上狀元,成為翰林編修之後,只能在休沐時到濟生堂坐堂義診。
比起當官,他更想當大夫,可惜家業必須繼承,父母的期待必須滿足,因此昔日聰明伶俐的小神童,成了皇帝的新寵臣。
而方氏在梅敘川及梅夫人的幫助下,不但將嫁妝全數拿回,也買下章家近七成鋪子,滿滿一匣子契書,讓她活得更有自信,另外,她養的茶花已經被送入宮里,誰料想得到,過去她從沒想過的營生,竟讓她搖身一變成為皇商?
可惜為了低調保身,方氏不能出面,只能讓林掌櫃對外應酬。
偌大的楠木桌邊,方氏把算盤珠子撥得啪啪響,算著上個月的盈余,眼角眉稍有著掩也掩不住的喜意。
她並不愛錢,卻對賺到錢的成就感十分痴迷,尤其在這里沒人會批評她滿身銅臭,大家看著她的眼光只有崇拜與尊敬。
章瑜婷坐在母親身邊,拿筆涂涂畫畫,她想著如何安排新買的幾百畝田地,她是想試試看,倘若沒玉瓶漿,憑自己的技術,有沒有本事種出多產稻子。
自從跟著母親學種花,她越來越覺得不說話的植物比會說話的人來得好相處,沒有心機、沒有城府,你付出幾分心思、它便回饋你幾分豐富。倘若人與人之間也能這樣多好,可惜世間感恩圖報的人少,食髓知味、欺善怕惡的白眼狼更多。
溫梓恆翻著徒弟送來的醫案,幾個徒弟越來越有本事了。
前幾年,他們一時興起,跟著白景參加科考,名次不漂亮,但墨然、宮翌也都考上進士,只有梅鑫在鄉試止步。
依溫梓恆看來,再過幾年他們的醫術應與自己不相上下。
表妹想讓梅鑫進太醫院,好歹太醫也是個官,能讓梅家月兌離商戶,不過他很懷疑,梅鑫適合嗎?那個腦袋簡單的家伙,宮里沒人罩著,進太醫院不知道會不會讓人連骨頭都啃了。
放下醫案,目光對上正在作帳的方氏,然後……看著看著傻掉了。
溫梓恆年近四十,早已過了年少輕狂的年紀,只是偶爾還是會犯傻、會發呆、會忘記……她是章政華的妻子。
說也奇怪,小章魚便罷,她年紀小,越長大越美麗理所當然,但若君呢?
他理解自信會令人變得耀眼,卻無法明白,三十幾歲的婦人、怎會越長越小,現在的她看起來像極二十來歲的少婦。
她臉上並無半點脂粉,卻肌膚白膩,飽滿額間與鼻下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那樣鮮明的顏色,和那樣喜悅的神情,如一道明媚的春光,照亮了他的眼。
去年,章老夫人中風,章政華求他進府看診,他不想去的,但若君說︰「溫大哥,濟世救人是你的天職,你不該因為我,對病人有所分別。」
若君懂他,于是他進章府一趟,這一趟讓他極其意外,過去處處錦繡繁華的章府,竟有了頹敗之氣。
章政華始終待在七品縣官位置上,無法再往上升,章政華唯一的兒子已經五歲,因不足月出生,身子比一般孩子瘦弱,一年到頭都得用藥養著,也未曾進學。
要帶大這樣的孩子自然得費盡心思,因此柳氏看起來憔悴而蒼老,倘若站在若君身旁,說是姨母也不奇怪。
那天章家女眷圍在章老夫人身邊,她們穿著半舊衣裳,首飾頭面都是過時的,連最受寵的章歡婷頭上金簪都暗沉了顏色,至于那個叫美婷的庶女,其穿著與宅子里的下人相差無幾,沒有一個能干的主母操持後宅,章家是真的落敗了。
「夫人,章府又派人過來,馬車已經到村子口。」丫頭是跑著進屋的,他們請村人幫忙注意,只要章家馬車進村,立刻來報信。
「又來?煩不煩啊。」章瑜婷抱怨。
溫梓恆失笑,轉身往廚房拿瓦罐、準備熬藥。
方氏取出櫃子里的小木箱,木箱里面有許多灰灰褐褐的粉末,母子倆熟門熟路地往臉上涂抹,不多久,兩張蠟黃的臉龐出現,方氏還往臉上添幾道皺紋,這些東西是溫梓恆做出來的,好用的很。
母女倆飛快換上粗布衣服,溫梓恆端著藥罐、打開地道口,三人飛快走進破舊的莊子里,方氏往床上一躺,一副病了的樣子,章瑜婷坐在大門口的矮凳上,傻望天空。
不久溫梓恆把藥爐帶進來,片刻,屋里飄散著濃濃藥味。
一切就緒,柳嬤嬤兀自進屋,她被撓心之毒折騰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整張臉黑瘦得教人害怕,她蹲到章瑜婷跟前,低聲道︰「大姑娘,你還認得老奴嗎?」
迎上柳嬤嬤的視線,她問︰「認得如何,不認得又如何?莫非認得了,父親便不介意名聲謠言,要把我們母女給接回府里?」
聞言,柳嬤嬤臉色驟變,果然……她們還是想回去的。
柳嬤嬤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姑娘別誤會,老爺心中還是掛念夫人和大姑娘的。」
「掛念?」章瑜婷刻薄地哼笑兩聲,道︰「母親的綺君院,我的瑜園現在還空著嗎?」
聞言,柳嬤嬤臉色一變再變。怎麼可能空著?那兩處是方氏用盡心思布置的,她們前腳一走,雲娘和歡婷後腳就搬進去,那時候家里的銀錢是老夫人管著的,她們從屋里淘走不少方氏和章瑜婷的銀錢,那些錢,一毛都沒交到公中。
「若夫人和大姑娘回去,自然得騰出來。」柳嬤嬤心中冷嘲,那也得她們回得去再說。
騰?意思就是有人住進去了,哈,她早想到了,所以她的珍珠簪子歸章歡婷了?
雖然章瑜婷不在意幾支簪子,卻在意這種小偷行徑,神色更是冷漠鄙夷。
柳嬤嬤不再與她多言,道︰「老奴去見見夫人。」
她剛走到廊下,就听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屋里走出的溫梓恆,涼涼瞄她一眼,說道︰「夫人得的是肺癆,如果不怕,就進去吧。」
肺癆?那是會過人的病吶,怎麼能進去?
柳嬤嬤嫌惡地站在門口遠遠瞧上兩眼,又听方氏咳得彷佛肺都要吐出來,便慌慌張張走開,對呆坐在門口的大姑娘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飛快上馬車。
直到馬車走遠,章瑜婷這才嗤笑出聲,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下人,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吶。
利落起身,母女倆和溫梓恆從地道走回大宅院時,恰恰迎上剛進門的白景。
看見章瑜婷扮丑,他嘆氣問︰「章家人又來找麻煩了?」
想起柳嬤嬤落荒而逃,她嬌笑道︰「我們的麻煩有那麼容易找嗎?」
她說完,就見自家四師兄輕哼,一臉的不屑,擺明對章家看不上眼,可是……听說章歡婷老往濟生堂跑,想與他來個不期而遇呢。
章瑜婷笑出月亮眼,她家四師兄越長越好看,難怪當年狀元游街,會被大姑娘、小泵娘的香囊帕子砸得頭昏眼花。
只是在他心里,論起好看啊……她還是覺得那個被自己拯救于水火之中的哥哥更好看一些,長身玉立,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
這樣一張臉,老是在腦海里出現,老是讓她的畫筆在無意識間,勾勒出幾筆生動、幾筆心動。
事後她瞞著娘又偷偷上山一趟,他已經不在山洞里面,她很擔心,接連幾個月,她都夢見他傷重而死。
不想啊,她不想他死去,她希望他活著,活得意氣風發,活得恣意張揚,活得……讓那些匪徒咬牙瞪眼。
「小章魚,你在想什麼?」白景把她的魂兒給喚回來。
用力拍頭,章瑜婷想把那個萍水相逢的他拍出腦海,反正是再也踫不到的人了,何必時時想著?只是……「再也踫不到」這句理所當然的話,莫名地讓她胸口微澀。
「好端端干麼拍自己?傻瓜。」白景拉住她的手,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我傻嗎?要不要再比比背書,我肯定比四師兄厲害。」
「再會背書又怎樣?你能考狀元還是當官。」
「哎呀,看起來很驕傲哦?」她語氣很挑釁。
「怎樣,不能在章魚面前驕傲嗎?這樣做犯法嗎?」
兩個人又開始斗嘴,這是每次見面時,必定要經過的一場。
兩人說說鬧鬧,讓兩個長輩看得直笑,然而回到屋里,還沒坐定呢,白景臉色頓時鄭重起來,讓章瑜婷很難適應。
「干麼啊……」她踢白景一腳。
他閃開了,快手快腳揉亂她的頭發,輕聲道︰「不要鬧。」
揉亂人家頭發的是誰啊?誰在鬧!
她擠擠鼻子,還沒抗議呢,就听見白景說︰「今天過來,我有兩件事要同師父、方姨說。」語畢,他臉上泛起可疑紅暈。
「說吧。」溫梓恆知道他要講什麼似的,捻捻胡子,笑得滿臉曖昧。
「第一件事,我想求娶小師妹。」
「什麼?」章瑜婷被嚇到了,連忙模上四師兄額頭,問︰「你有沒有發燒?」
方氏拍掉女兒的手,瞪了一眼道︰「沒規矩。」
對于這樁婚事,她覺得不錯,畢竟白景是從小看到大、知根知底的,且他與女兒還有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誼,彼此都知道心性,日後必定能更加包容,只是……白景的家世,哪是他們能高攀得上?
「你問過家里的長輩嗎?」她憂心。
「問過了,長輩們都同意。」
「怎麼可能?你們家是官宦之家,而我呢,我的名聲可是爛透了。」瑜婷出聲質疑。
「我與父親交換條件。」他用的是老招,過去與父親約定,十歲考上秀才、十三歲通過鄉試,最晚十七歲過會試,倘若哪關未過,就停止習醫。
他關關順利通過,替自己贏得習醫資格,通過會試後,他又與父親約定,倘若他考上狀元,十七歲能夠為皇帝起草詔書,就讓他娶小章魚為妻,而他做到了!
溫梓恆一笑,低聲在方若君耳邊解釋。
听完解釋,方氏滿心感動,這孩子願意為了求娶女兒,付出這麼大的心力,日後必定能善待女兒。
「好,方姨就等著白家媒人上門。」
母親一錘定音,章瑜婷驚嚇不已。
要嫁給四師兄嗎?她還小啊,從來沒想過婚事,她懇求地看向母親,希望她收回成命。
「看什麼啊,你四師兄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可是我……」
她還沒開始抗議呢,白景就搶過話,「嫁給我後,你想做啥就做啥,誰都不會管你。」
「可是……」
「我已經同父親談好,樹大分枝,成親後不分家,但我們可以買宅子另居,到時家里你最大,你想睡到日頭曬**也行。」
「可是……」
「我不會納妾、收通房,我的孩子只會從你肚子里出來,家里的錢全歸你管,如果你想的話,方姨和師父也能夠搬過來一起住。」
他一句話都不讓她說,拋出的每個條件都讓人想要歡呼,她不願意承認,但是……真的,她肯定找不到比四師兄更願意縱容自己的男人。
偏偏……她嘆氣,偏偏胸口澀澀沉沉的,她不想嫁給四師兄呀,她有一個想要嫁的人,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呀,那是個再也踫不到的人。
「別再可是可是的,這麼好的夫婿,你要是說不嫁,娘都想把你給趕出家門了。」方氏笑得合不攏嘴。
老是鬧她、欺負她的白景,第一次溫柔地拉住她的手,第一次溫柔對她說話,「乖章魚,快點頭,我保證未來的幾十年,你都會為自己這個睿智的決定感到無比慶幸。」
章瑜婷看看母親,母親眼底有掩也掩不住的歡愉,看看師父,師父滿臉盛載不住的笑意,她最在乎的兩個人都覺得這是好事情……她無奈一笑,點頭。
她不是不滿意四師兄,只是……遺憾在壓迫著自己胸口。
「好啦,小章魚點頭了,第二件事是什麼?」溫梓恆問。
「師父可能要回京一趟了。」說到這,白景面容嚴肅。
「怎麼了?」
「皇上快撐不下去了。」
這話讓人心驚膽顫,幾個皇子各有勢力,如今皇帝未立東宮,倘若就此倒下,朝局必定動蕩,旁人便罷,但白家身居朝堂中心……必定會受影響。
「皇上打算立太子了嗎?」
「已經立了,但知道的人不多。前幾天大伯父與幾位大人奉密詔入宮,徒兒在旁起草詔書。」
「立誰?」腦袋轉過一圈,溫梓恆竟想不出皇上能立誰,這些年幾個出頭的皇子殘的殘、廢的廢,剩下的都很無能,只是再無能,一旦有皇子這身分,野心都大過天。
「福王。」白景沉聲道。
福王?溫梓恆神色詫異,怎麼可能,因為八字不吉的關系,他早早被排除在奪嫡戰爭之外,更何況這些年福王極少留在京城,他如何在朝堂上建立勢力、如何獲得朝臣擁戴?倘若上位,得面對多艱困的局面?
面對師父的疑問,白景淡然解釋,「這幾日徒兒常與福王接觸,發現他並不僅僅是個武夫,他有謀略,站他身後的朝臣,比我們想象中更多,再加上握有實權的誠王大力相挺,以及他自己在軍中建立的勢力……情況沒有外人想得艱困。」
「也是,他不聲不響就從一個棄兒成為皇帝屬意的太子人選,能沒有心計?」溫梓恆說著,直覺看方氏一眼。
當年福王親自上門,把梅敘川推到他跟前,讓他向若君引薦。若君能在短短幾年內成為皇商,梅家的大力相挺,有絕大的關系。
他曾問過梅敘川和表妹,這背後是不是有福王的意思?他們沒回答,只讓他放寬心。
可這種事怎能放寬心?他旁敲側擊過,確定若君根本不認識福王,然而現在……他就要坐上龍椅了。
嘆口氣,現在琢磨這些無濟無事,他道︰「走吧,為師立刻隨你進宮。」
但願皇帝能多活幾天,替福王掃除更多障礙,當老百姓的,旁的不求,只求時局穩定,求皇帝別東挑西挑,挑出一個暴君。
溫梓恆隨著白景返京了,方氏開開心心地替女兒打理起嫁妝。
她沒打算買金銀頭面、打造家具,她只打算給女兒田莊鋪面、給銀票、給下人,那些契書銀票外人看不到,只會以為她什麼都沒給。
為何這麼做?因為她「窮」啊,一個又病又窮的母親能給女兒什麼嫁妝?真要有嫁妝,也得從章府里拿出來,是不?至于章政華會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她半點都不擔心,白家那麼好的家世,他會放過才怪。
只是……她心疼地看著女兒,攬過她,輕聲道︰「我的小章魚長大了,馬上要為人妻、為人母了,娘真開心。」
章瑜婷反手摟住娘,認真道︰「娘,我出嫁後,您就詐死吧,帶著那些財產和師父遠走高飛。」
「你在說什麼,我與你師父清清白白……」
「娘,您別那麼迂腐行不?您的人生因為父親已經錯過一次,為什麼要一錯再錯?你的固執,害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師父啊。難道有情人不該成為眷屬?難道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不遺憾?娘,您就听女兒的吧,珍惜自己一遍、愛自己一次,人生那麼短,為什麼不讓自己稱心如意?」
可以嗎?她可以稱心如意嗎?
女兒的勸說在方氏腦海里發酵,對于未來,母女倆都有了新期待,這樣的期望,教人歡喜,只是誰曉得,計劃永遠跟不上變化。
兩個月後,皇帝駕崩、福王登基。
雖然福王確實如白景所言,有手段本領,但新朝代、新氣象,要忙的事多得很,身為新帝看重的臣子,白景忙得雙腳沾不了地。
在他還來不及請媒人上門之前,一道聖旨下達——章政華長女章瑜婷,賢良淑德,即日起進宮為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