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什麼都求快,這回是回家,眾將士都很興奮,打包的速度前所未見,第三天一大早才吃完早飯,營帳便都成了一卷卷的模樣,馱在馬背上。
隅中時分,夏闊大手一揮,開拔回京。
尚靈犀騎在紅棕馬上,心想真委屈了自己的馬兒——這馬只知道跑快,鮮少這樣慢走,一直打著響鼻,正不高興呢。
她的前兩匹戰馬都死在戰場上,這是第三匹,年紀還小,性子不太沉穩,但優點是跑得快,膽子大。
尚靈犀不斷撫模,心想它脾氣真不小。
安定郡王突然落後幾步,到了她身邊,「尚將軍這馬多大了?是公是母?」
「三歲多,是個小少爺。」
安定郡王听她說是「小少爺」,覺得有點好笑,「什麼名字?」
「沒名字。」
安定郡王奇怪,「怎麼不給它起個名字?」
起了名字,馬死了,她要傷心的。她的第一匹如雲,戰場上打瘸,被活活踏死;第二匹添星,被箭射穿肚子,後來傷口惡化而死,死前望著她,哀鳴不已,她不斷撫模,不斷安慰,添星還是咽了氣。
每一回別離,她都傷心難言,直到這匹,她不敢再取名字了,有了名字,將來離別就會無法接受,而戰場上,最常發生的事情就是離別。
想起如雲跟添星,尚靈犀一陣心梗,但這樣的心事不想讓人知道,面對欽差大臣的疑問,只是回答,「臣沒讀什麼書,也起不上什麼好名字,就不起了。」
安定郡王沒深究,只道︰「本郡王自小讀四書五經,我幫尚將軍的戰馬起個名字吧。」
皇太後最寵的孫子,在京城橫著走,這回又是欽差身分,自然不需要看人臉色。「就叫『騰起』吧,後漢書曰,『初去之日,唯見白雲騰起,從暮至旦,如是數十處』,升起的意思,不知道尚將軍喜歡否?」
尚靈犀不好拒絕,只能道︰「多謝郡王。」
她模模馬背,雖然不太想叫這孩子騰起,但欽差賜名,實在拒絕不得。
安定郡王握著強繩,十分愉快,「本郡王以前听說,忠武將軍跟人不同,最是重女輕男,也不知道真假。」
說起自己的爹,尚靈犀心里柔軟許多,「外人傳話不可盡信,臣家里一直到前幾年才由一個姨娘生了弟弟,前面六個姊妹,不重女輕男,也沒辦法。」
安定郡王大笑,「原來如此,尚將軍是長女,妹妹出嫁幾人了?」
「四妹下個月出閣。」
「嫁的是商戶還是官戶?」
「一般商戶而已,勝在從小認識,知道男方家庭簡單,我母親也只求閨女不要吃苦,門戶什麼倒是不太看重。」
安定郡王贊道︰「尚夫人有此見識,真正了不起。」
尚靈犀見人稱贊自己母親,微笑回道︰「臣也覺得這樣挺好。」
「本郡王在京城,見多了為了面子而失去里子的人,就拿本郡王的妹妹來說,放著感情好的表弟不嫁,為了門戶非得嫁給張國公府的少爺,結果那少爺根本不懂疼人,不到兩年就和離了,這下想再嫁給表弟,表弟已經娶了正妻,自然不可能為了一個和離婦而讓正妻受委屈,繞了一圈,幸好皇祖母作主,讓表弟娶她為平妻,這名分是有了,不過尚將軍想想也知道,怎麼美滿得起來。」
尚靈犀想,這小郡主腦子裝的怕不是水吧……
又想,皇家人真了不起,婚姻大事竟可以這樣亂搞一通,這安定郡王說起時也是稀松平常,沒什麼奇怪的樣子。
京城莫不是都這樣子?
安定郡王又道︰「皇伯父接到快報時,本郡王剛好也在御書房,好幾年沒看到皇伯父這樣高興了,皇伯父當場就夸了忠武將軍呢。」
夸了她的父親?尚靈犀可沒辦法不好奇,「不知道郡王方不方便說上一說。」
「尚將軍問起,自然沒什麼不方便,若是起了個頭,卻不能細說,那不是惹人討厭嗎?本郡王可不是這種討厭之人。」
就憑著這幾句話,尚靈犀覺得安定郡王做人還是可以的,至少挺坦白,不做作。
安定郡王道︰「皇伯父說,忠武將軍死于西堯奸細之手,照說尚將軍應該對西堯戰俘趕盡殺絕才是,可是尚將軍能把國家放在私仇前面,年紀輕輕就能如此為東瑞國著想,可見忠武將軍教得多好。」
尚靈犀腦子轉了幾轉,這才發現安定郡王是在變相夸她。
可他堂堂一個郡王,夸她做什麼?
莫不是想著將來西疆還得由尚家鎮守,所以安撫一下,表示皇家也很重視,所以你們不要覺得吃苦?
守衛國家是尚家的天職,幾代人都在西疆生活,已經習慣,不苦的。
想了想,回復道︰「臣只是做了該做的,皇上謬贊了。」
「尚將軍應得的。」
「是郡王太客氣了。」
尚靈犀從軍六年,接待過五次欽差,每一個都很難搞——一到西疆,就把自己當皇帝,這不行,那不要,有一個特別不像話的還點名要女兵伺候,被夏闊給罵了一頓,這才收斂一點。
所以尚靈犀對欽差沒什麼好感,除了安定郡王外。
他也沒有特別做什麼,就是很正常而已,一切入境隨俗,大家晚上都住帳子,那他也住帳子,大家每天都是一菜一碗飯,那他就一菜一碗飯,連夏闊那個不太夸獎人的大將軍,都忍不住對安定郡王點頭。
安定郡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尚將軍有沒有听過京城有顧願之這人?」
「沒有,臣在西疆,不怎麼知道京中的消息。」
「這人是這幾年才從京中傳出名聲,原本只是在碼頭工作,是個赤腳大夫,有次碼頭工人出了意外,當場斷了一只手,他居然有辦法馬上止血,而且那工人不過一個多月,就恢復正常生活了,雖然少了手,卻保住性命。」
尚靈犀听得眼楮睜大,「這樣厲害?」
「一百多人親眼所見,後來消息傳開,被醫館請去當坐館大夫,去年破格被提拔進太醫院,專治外傷,他不收童子,治傷時也不讓外人看,所以不知道他的手法如何,但別的不說,止血確實十分迅速。」
尚靈犀听得心馳神往。
如果能把這個顧願之帶到邊疆,不知道可以挽救多少人命?
真有人這樣神奇嗎?
听起來不像真的,因為他們在戰場上,斷手至少得躺上三個月,運氣好的能活,大部分會失血而死,可是堂堂一個郡王,騙她做什麼?
這回要進宮見皇太後跟皇後,不知道能不能求皇太後讓她見顧願之一面……
安定郡王看她向往得都出神了,心想這尚靈犀真奇怪——京城就沒哪個女子見了他不動心的。
誰不知道安定郡王雖然房中有幾個侍妾,但還沒娶郡王妃,連側妃之位也都空著,要是讓他看上,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可是這尚靈犀偏偏正眼也不多瞧他一眼,看他像看其他人。
這倒是激起他的興趣,就不相信堂堂郡王拿不下她。
所以到這里的第一天,他假公濟私讓尚靈犀帶著他在軍營轉轉,尚靈犀完全公事公辦,跟他介紹了多般事物——這是夏校尉的左前鋒營,這是臣的右前鋒營,有一半是女兵,這一大片都是大將軍的中軍營,還有游擊將軍的殿後營……各種正經,一點女子的戀慕眼神都沒給他。
他想著好吧,那我來,說起京城的繁華似錦完全不感興趣,說起首飾衣料也是在忍耐的樣子,昨天晚上他痛定思痛,跟她討論戰事,從戰馬入手,然後提到外傷高明的大夫,她總算有比較好的回應了。
剛剛說起顧願之的醫術,她整個臉都在發亮——真是……太有挑戰性了。
他就不信這天下還有他拿不下的女子。
「請問郡王,這顧先生進入太醫院,已經有品級了嗎?」
安定郡王想了一下,「沒記錯的話是給了個八品下。」
尚靈犀蹙眉,如果只是個流外九等,她可能還有辦法跟皇帝求來,但已經給了正九品內的官位,就是正式編制了,要求就有點困難。
「尚將軍想要這人?」
「是。」尚靈犀點頭。
「尚將軍此番入京,雖說是皇祖母的意思,但皇伯父肯定也會見,到時候尚將軍出聲相求,我幫你一道便是。」
尚靈犀一喜,「臣,替邊關將士多謝郡王出手。」
尚靈犀正欣喜不已,就見到原本走在前面的夏子程也慢下來,騎著他的玉兔到她身邊,「怎麼這樣高興?」
尚靈犀笑說︰「剛才安定郡王告訴我,京城有個大夫叫做顧願之,外傷醫術很好,斷手之人不過一個月就能恢復如常,我想把他請到西疆。」
就見夏子程一笑,「安定郡王莫不是在逗弄尚將軍?」
安定郡王還是維持著好脾氣的樣子,「本郡王不懂了,夏校尉此話怎講?」
「這顧願之醫術好,全京城都知道,但顧願之卻是個地道的京城人,兩年前隨著房將軍北上,一出京城就水土不服,下不了床,房將軍硬是拖著他走了一個多月,眼見他真要不行了,這才放他回京,他外傷醫術再好,不能出城又有什麼用?」
尚靈犀對他的言語沒有絲毫懷疑,可惜道︰「竟然會這樣?」
「尚靈犀,你沒出過西疆,不知道有些人就是會水土不服,輕則飲食不思,重則頭暈目眩,這顧願之就是這種,因為他從不出京城,所以名聲才沒傳出來。」夏子程又轉向安定郡王,「郡王拿一個不能出京的人來說事,不管是對尚將軍還是對顧先生,未免太失禮。」
安定郡王被搶白,倒也不生氣,依然笑吟吟,「倒是本郡王疏忽了,沒想到顧願之水土不服的狀況居然這樣嚴重。」
一句輕輕的「疏忽」,就把事情撇得一干二淨。
他其實知道這些,只不過覺得尚靈犀會對顧願之感興趣而已,現在回京的路上,他最要緊的就是把尚靈犀弄到手。
這夏子程真是好大的膽子,敢這樣戳破他!
不過也無妨,事情不急在這一刻,反正他還有最後一招——求皇伯父賜婚。
他現在對尚靈犀不是普通的有興趣,是非常的有興趣,尚靈犀能主動跟他最好,要是她不願意,聖旨下來,她也得乖乖進他敬王府的門。
正妃是不可能的,畢竟邊疆長大,京城有太多繁文褥節不是一個邊疆女子應付得來,但側妃倒是可以,她是東瑞國唯一的女將軍,收房這樣一個特別的女子,好像也挺有趣的,牡丹茶花看多了,瞧瞧翠竹也別有一番風情。
那天午休時間,夏子程又偷偷溜來右前軍。
尚靈犀見到他自然只有高興的分,「過來蹭飯,還是已經吃飽了?」
「吃飽了,就是過來跟你說句話。」
「啥呢?快說。」
夏子程壓低聲音,「那安定郡王不懷好意,你注意一點。」
尚靈犀莫名其妙,「你說話沒頭沒腦的,對誰不懷好意?賀寧,還是小糧?或者其他女兵?」
「我管賀寧,小糧,還是其他女兵呢?我只管你——安定郡王對你有那意思,你自己注意點吧。」
「我?你瘋了吧,怎麼可能啊。」她有自知之明的,連裙子都不會穿,她根本不像個女人。
「不然他早上怎麼會提起顧願之,顧願之那個一出京就癱軟無法站立的事情,連我在西疆都知道了,他在京城會不知道,便是想著你感興趣,故意找話題跟你說。」
尚靈犀從沒懷疑過夏子程,但這次她真的懷疑,「你想太多了,要是安定郡王真這樣輕浮,你得好好保護好姚姑娘,姚姑娘貌美如花,那才真危險。」
「我——」對了,他今日還沒見到姚玉珍呢,就是看到尚靈犀跟安定郡王有說有笑,這才中途加入他們,吃完飯就過來提醒,對,姚玉珍也危險,「我自然會提點她,不過你還是得注意點,還有,如果他問起你在京城要住哪,你就說住我家。」
尚靈犀覺得簡直了——「我怎麼能住你家啊,當然是住在客棧,我弟弟妹妹還要嫁娶呢。」
「你我是好兄弟,你來京城當然住我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尚靈犀搖搖頭,「不行。」
就算連她自己都沒把自己當女孩,但終究是個女孩,一個單身女子非親非故的住進夏家,會惹議的。
她這個長姊得留個好名聲。
大軍東行七八日,總算進入有驛站的地方。
尚靈犀一進房間,小糧馬上說要去弄水來給她洗臉,她連忙說不用,先弄點吃的來,她午飯只顧著跟賀芹玩,吃得太少,現在餓了。
小糧點頭,急忙下去處理。
十六歲從軍,尚靈犀很久沒住餅真正的屋子了,此刻環顧一番,居然覺得有點懷念,八仙桌,繡墩,屏風,多寶桶,然後她坐到床邊,模了模被子,是絲綢的,秋末的時候蓋,最舒服不過。
賀寧抱著賀芹,看起來也很高興,模了模被子,「尚將軍,這是真絲綢呢。」
尚靈犀微笑,「我都好久沒模過了。」
「我也是……上回模這東西還是住閔家的時候。」為母則強,賀寧現在有賀芹這希世珍寶,提起前夫家里只剩下一點點惋惜,不是完全不能提,過去已經無法改變,賀寧知道放眼未來才是正確的生活方式,「對了,我都還沒謝過夏校尉。」
「我已經謝過他了。」
「那怎麼一樣,尚將軍沒看到那群東瑞兵進宮的樣子……我看到小鮑主被摔死了,看到太子挨了鞭子,當夏校尉問有沒有東瑞女子,我被宮女推出來時,真怕他的皮鞭會落在賀芹身上……」賀寧一臉後怕的樣子,「我無論如何得謝謝他。」
尚靈犀想起自己不過說過一次,還不知道是多久以前說過有個堂妹在西堯宮中,沒想到他就記得了,他雖然對自己沒有男女之情,但對她還是很好的,「好,等明天一早開拔,我就帶你去跟他道謝。」
就在這時候,小糧端著一盤饅頭進來了,「小姐,驛站的廚房要晚些才會開伙,現在只有饅頭,您先墊墊肚子。」
「有饅頭也挺好的。」尚靈犀拿起一個,笑著問賀芹,「餓不餓?」
小賀芹點點頭。
尚靈犀剝了一半給她,「別吃太多,不然晚飯吃不下。」
兩歲多的孩子,已經懂得大人是為了她好,笑咪咪的接過來,女乃聲女乃氣的說︰「謝謝尚將軍。」
「啊喲,真乖。」尚靈犀一手模模賀芹的頭,另一手拿著半個饅頭,咬了一口。就在這時候,有人敲了格扇。
小糧連忙去開門,來人是春花,姚玉珍的貼身丫頭。
小糧一臉不太高興的樣子——
夏校尉的兩個小廝叫做遠志跟順風,據說是夏老夫人親自挑選的,名字寓意也很好,志向遠大,順風順水。
至于自家小姐的丫頭,前一個叫做小米,後一個就是自己,意思是希望米糧在身邊,這樣才好打仗。
而姚姑娘,人都在西疆了,兩丫頭一個春花,一個秋月,還帶了一個林嬤嬤,做給誰看呢,偏偏全軍營的男人都吃她那套。
春花手上抱著一卷涼被,「見過尚將軍。」
尚靈犀自然認得她,「什麼事情?」
「林嬤嬤听說客棧有間房有絲綢被,知道是尚將軍的房間,所以命我來把被子換過,想著小姐晚上睡絲綢,能睡得好一點。」春花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小糧看了就來氣,「林嬤嬤算什麼東西!」
春花睜大眼楮,「林嬤嬤可是……」
「可是什麼,你說啊?」
「可是姚老夫人的陪嫁,某種程度代表姚老夫人,小糧你怎可說這種話?」
小糧哼的一聲,「還不只呢,林嬤嬤算什麼,姚家算什麼,就算升了官,那也只是七品門第,連個誥命都沒有,我們尚家可是四品門第,你現在是要四品門第的小姐把東西讓出來嗎?」
春花瞠目結舌,「你居然說姚家算什麼?」
尚靈犀眼見不像話,開口道︰「都閉嘴,不準說了。」
「可是小姐——」小糧不服氣。
「可是尚將軍——」春花也不服氣。
尚靈犀無奈,只好提高音量,「都閉嘴。」
她平常是不發脾氣,不是沒有威嚴,不然西堯人也不會叫她女魔頭,現在臉色擺出來,果然小糧跟春花都乖乖閉上嘴巴。
「春花,被子要換就換,可只有一件事情,你要是把剛剛小糧說的話傳出去,讓尚家跟姚家結仇,我會讓你好看的。」
春花一驚,雖然抱著涼被,還是用手搗著自己的脖子,彷佛尚靈犀腰間的雙刀下一瞬就會出鞘一樣,「奴、奴婢不敢。」
「被子在床鋪上,去換吧。」
春花戰戰兢兢的跑過去,迅速放下手中的棉被,拿起絲被,然後一溜煙的跑出門。
小糧忿忿不平,「小姐。」
「算了。」
賀寧也道︰「尚將軍也太好說話了……尚夫人要是知道了,會傷心的。」
「我是世襲的定遠將軍,怎麼可能跟個女子搶被子,傳出去還能听嗎?」
再者,她也不想自己跟姚玉珍有什麼不愉快,因為她很鴕鳥的想,到時候夏子程肯定會偏袒姚玉珍,她不想面對那個。
只能說所有人都低估了春花的八卦,因為就在隔天早上,事情爆發了。
吃早飯的時候,姚玉珍說沒胃口,不出來,然後姚保一臉哀傷,放大音量說︰「大將軍,表姊夫,我真不想活了。」
夏闊雖然不耐煩,但安定郡王在,也不想讓姚保丟臉——姚保可是自己點的總軍醫,姚保丟臉,自己也丟臉。
于是只好耐著性子,「什麼想說的就說,像個女人家哭哭啼啼,什麼樣子?」
「表姊夫啊。」姚保硬是擠出兩滴眼淚,「昨天我們姚家被人家說,『姚家算什麼』,我听了心里難過。」
已經升官的歸德司階平日跟姚保是酒友,于是出聲附和,「姚軍醫現在也是七品門第了,是誰人這樣無理禮?」
姚保巴不得這一句話,「就是尚將軍。」
尚靈犀就看到眾人眼光刷刷刷的朝自己看過來,像明威將軍跟懷化郎將這種平日看姚保不順眼的,就露出贊許的樣子,像歸德司階那種平日跟姚保交好的,就是一臉責備。
最復雜的就是夏子程了,一邊是自己未來的妻子,一邊是自己的好兄弟,什麼表情都不對。
姚保哭鬧,「表姊夫,我不管,總之今日我就算鬧得沒臉,也要尚將軍給我一個交代,不能說因為她是五品官就欺負我,我姚家清清白白,怎麼可以如此傷人,我是朝廷命官,尚將軍這是污辱朝廷命官啊。」
安定郡王笑說︰「是啊,夏將軍,我看這件事情也需要解決,不然姚軍醫到時候哭到殿上,可更難收拾了,夏將軍若是要罰尚將軍,恐怕會被說是偏袒自己人,要是不罰,這姚軍醫恐怕還是意難平。」他就想看看夏子程到時候是要幫姚玉珍,還是幫尚靈犀。
就在這時候,林嬤嬤跑了過來,哭著說︰「大老爺,大老爺,小姐說她沒臉見人,不出來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姚保見狀,干脆往地上一坐,無賴的喊,「表姊夫,你看看,你看看,你的表外甥女被羞辱成這個樣子,你一定要給我個交代,有辱朝廷命官,有辱朝廷命官啊!」
夏闊簡直要被姚家人煩死,但姚保那句「有辱朝廷命官」沒說錯。
這事情他不處理,傳到京城,就是治軍不嚴,他好不容易升上一品,絕對不能讓人抓住小瓣子。
于是他道︰「尚將軍,你可有說此話?」
就听見啪的一聲,尚靈犀已經把筷子單手折斷,「有。」小糧是她的丫頭,小糧說的話,就是自己的責任。
「來人,尚將軍有辱朝廷命官,罰軍棍十棍。」
尚靈犀起身,「領命。」
夏子程連忙道︰「大將軍,這太重了,不過一句玩笑話而已——」
姚保打斷他,「這不是玩笑話啊,尚將軍打從心里看不起我們姚家,我們姚家規規矩矩,憑什麼讓人說。大佷子也不是我想說你,玉珍可都傷心得沒臉見人了,你怎麼還給始作俑者求情?」
安定郡王一听,十個軍棍,這夏闊也真是太狠了,一句話而已,瞪了姚保一眼,道︰「尚將軍代弟從軍,安定西疆,功勞極大,不過夏將軍一言既出,也駟馬難追,這樣吧,就算給本郡王一個面子,這十個軍棍分開打吧,兩天打一棍,也免得傷到筋骨。」
夏闊連忙道︰「既然郡王求情,自然依照郡王的意思。」
尚靈犀卻是脾氣上來,「不用了,多謝郡王、大將軍的好意,我打人從來都不分開打,若是我自己分開挨棍子,以後怎麼治軍,要打就一起打。」
夏子程急了,「尚靈犀,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尚靈犀卻是不想看他了,對著夏闊的方向行了軍禮,「末將這就出去領罰。」
她走了出去,不多時,傳來軍棍打上皮肉的聲音,啪啪啪的。
夏子程放下筷子想出去看,夏闊道︰「欽差大臣在此,不得無禮——做什麼事情之前,想想你祖母的名聲,想想你母親的名聲,如何才是她們教養出來的好孫子、好兒子。」
夏子程听到父親講起祖母跟母親,這才勉強忍住——他是夏家的長子嫡孫,得做好榜樣。
內心卻是明白,尚靈犀不是沒有禮貌的人,好端端的怎麼會罵姚家?
就在這時候,外面傳來尖叫,「不準打我家小姐,別打,我去跟大將軍說明事情,你們不準打。」
眾人就見尚靈犀的隨身小婢跌跌撞撞進來,往地上一撲,「大將軍,欽差大人,那句話是奴婢說的,跟我家小姐一點關系都沒有。」
小糧口齒便給,就把春花昨天怎麼囂張的要換被子,還提出想用林嬤嬤壓制尚靈犀的事情都一並說了。
小糧哭道︰「因為春花一直想用林嬤嬤來壓人,所以奴婢這才一時口快,說了那句不該說的話,奴婢自己掌嘴,也情願被罰,求大將軍不要打我家小姐。」
說完,便打起自己的嘴巴來,「讓你口快,害了小姐,讓你口快,害了小姐……」
眾人沒想到會有這個隱情,歸咎原因是姚玉珍的丫頭那句「林嬤嬤可是姚老夫人的陪嫁」而起的。
夏闊覺得簡直了,後宅的女子到底怎麼生存的,怎麼麻煩的事情這麼多,他已經說出口的話,不能再收回,不然會成為笑話。
想了想後于是道︰「我罰尚將軍御下無方,至于尚將軍要怎麼罰你,那是尚將軍的事情,我不插手。」
小糧哭泣道︰「大將軍,求您別打我家小姐。」
小姐小日子剛走,本來就肚子疼了啊……
都是自己多嘴,還有那個死春花……
飯廳上安靜了一瞬,就在這時候,傳來軍棍打人的聲音,啪啪啪,一棍接一棍,十分結實,光听就肉痛。
尚靈犀正在挨打——想也是,軍士怎麼會听一個丫頭的話,她說不打就不打。
夏子程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夏家的軍棍一向扎實,打一棍都要黑青半個月,她肯定被打得痛極,但她身為定遠將軍,又不可能叫出來,那就更痛了……
這時候就恨起自己官階不高,就算連升兩階,那也只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在這飯廳,還算不上什麼功勛。
論家,他爹在,論朝廷,驟騎大將軍在,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說話,若是他硬要插手,恐怕會惹得父親更生氣——關起門來頂嘴還好說,現在下屬都在,人人看著,自己若是公然反對父親的意思,父親只會更不高興。
小糧一吸鼻子,抬頭挺胸道︰「姚軍醫既然說尚將軍污辱朝廷命官,那奴婢也要告姚姑娘,沒有請問,沒有得到允許,擅自派丫頭拿棉的東西理所當然來換絲綢的,她也是污辱朝廷命官,還有那春花,想用林嬤嬤教訓我家小姐,同樣是污辱朝廷命官,請大將軍公事公辦,一並責罰。」
安定郡王鼓起掌,「好丫頭,好丫頭。」
夏闊覺得這個早上特別丟人,但因為安定郡王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能不處理,「小糧,你說的可屬實?」
「小糧若有一句假話,讓奴婢生生世世為奴。」
夏闊也不听信一面之辭——剛剛是尚靈犀認了,他才打人,但叫來的春花卻不認,連換被子的事情都抵賴得干干淨淨,那也簡單,讓驛站的人過來答話,那驛站的人說了,絲綢被子的確是尚靈犀那間房才有,那麼問題來了,那間房才有的東西,怎麼會跑去姚玉珍的房間?
那就是換過被子了,至少,春花說了謊。
夏闊很煩,正想也發落姚玉珍十個棍子,安定郡王卻搶在前面,「夏大將軍不如給我個面子,讓我處理這事可好?」
「郡王既然開口了,那本將軍就偷懶一回。」
「姚姑娘污辱朝廷命官,不過見她是個姑娘家,也沒什麼見識,就罰她禁足吧,路途之中不得踏出馬車跟驛站一步,回京後,出閣之前不得踏出房門一步。春花跟那個林嬤嬤,這等不安分的下人,為了避免連累姚姑娘,直接打死就好,最後嘛,這姚軍醫,事情沒弄清楚就大吵大鬧,待本郡王想想,要怎麼處置才好……」
夏闊也覺得這處置挺不錯的,不然剛剛尚靈犀污辱朝廷命官十棍,姚玉珍污辱朝廷命官也十棍,問題是尚靈犀挺得住,姚玉珍恐怕會被打死,這是兒子的心上人,他無論如何不想兒子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