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夜兩點,路上的人車少得可憐,大街上除了一盞又一盞昏黃的街燈外,多半的住宅及商家都處于熄燈的狀態之下,只有掛在高牆外的招牌為暗夜帶來些許的燈光色彩,對映著寂靜得可怕的大街。
一名身材細瘦嬌小、穿著連身帽T的年輕女孩,逐步地走向大街上唯一燈火通明的便利商店。
女孩小巧的臉蛋上戴著一副黑框大眼鏡,T恤寬大的帽子罩在她頭頂上,她低垂著頭站在便利商店的自動門前,大門「叮當」一聲滑開了,值著大夜班的店員很有精神地高聲喊著︰「歡迎光臨。」
年輕的男店員沒能看清她的面容,憑著簡單有型的衣著及縴細的身形來分辨,應該是個正妹吧?若能看清臉蛋就更好了。
女孩仍是低著頭,但她在店員看不見的角落偷偷地抬眼掃視了室內的各個角落。很好,除了店員之外,就只有一名男顧客與她了。
她走到了雜志架前,伸手抽出當期的女性雜志,仔細地看著美麗的封面人物上的標題文字。
最甜美的鄰家女孩,最具魅力的女歌手,最傳奇的亞洲天後——房丹妃。
封面上美麗的天後房丹妃正展露最甜美的笑顏,不論男女老少拿到這本雜志,都會為了這迷人的笑顏而怦然心動,進而掏出腰包里的錢將這本雜志買回家供著。
但女孩卻只是冷冷地將手里的雜志放回架上,又伸手拿了一本同樣以房丹妃為封面人物的雜志。
她隨手翻了翻內頁,不太認真地瀏覽著,沒注意到店內唯一的男顧客在購物的同時,目光也不間斷地飄向她身上。
女孩再度放下手里的雜志,臉上寫著意興闌珊,因為剛才拿起的雜志她都有一份,只是一直沒去翻閱罷了。
這一回,她再拿起雜志,卻是非關流行的旅游雜志,低頭認真閱讀起來。
放下手里的購物提籃,燮克軍月兌上的薄外套放在提籃上,徐緩地跟著來到雜志架前。
他也伸手拿起雜志翻閱,但彩色內頁上的文字他一個字也沒看進眼底。
他假意看著雜志,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卻在女孩的耳邊響起。
「房小姐,第一排與第二排貨架間的走道上有一件衣服,你穿上後從後門離開,外頭有狗仔。」
店內另一個客人「巧合」地站在雜志架前時,房丹妃就已提高了警覺心,但她忍住抬頭去看對方長相的沖動;沒想到,他居然會開口這麼對她說,顯然地已認出了她的身分。
聞言,房丹妃驚疑地抬眼看著身旁的男人。
她認得這個男人,正是住在她家樓上那位高大的斯文男!
沒時間去深思有關那位斯文男鄰居的問題,現在她能想的只有如何躲過外頭狗仔的鏡頭。
房丹妃放下手里的雜志,拉了拉頭上的帽子,將大半的臉都掩在其中,這才微微偏過頭看向落地窗外,但她什麼也沒看見。
不過,現在的狗仔聰明多了,個個不是學了隱身術,就是擁有高超的變裝術,所以什麼也沒看見是正常的,她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她再度低下頭並轉過身背對著落地窗,緩緩地听從燮克軍的話,走進了第一排及第二排貨架中間的走道,借著貨架巧妙地遮掩去她的身影。
一拐入走道內,果不其然地看見一件灰色的男性外套放置在購物籃上,她毫不猶豫地拿起穿上。
「小黃,後門借小姐走一下。」燮克軍仍站在雜志架前翻著雜志,但聲音卻已傳入店員的耳里。
「哦,好的。」店員小黃沒有遲疑,也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立即走出櫃台並打開左手邊的倉庫大門。
房丹妃一路低著頭走向倉庫,來到門前,耳里便傳來小黃的聲音。
「直走到底就是了。」
「謝謝。」
連著兩天,房丹妃表面上雖然表現出了專業的工作態度,甚至得到整個攝影棚里工作人員的稱贊,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有多麼地「不專業」!
攝影師要她笑,她笑了,也得到了稱贊,但她笑的同時,腦子里想的不是如何呈現自身最完美的一面給大眾,而是不斷回放前天晚上所發生的小插曲,還有她該如何向那位斯文鄰居道謝。
搬入那棟大廈成為他的鄰居是三個月前的事,她只知道他姓燮,一個難寫又難念的字,為了這個字,她還特地查了字典找出正確發音呢!
但他究竟姓啥叫啥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有點與眾不同。
他身材雖然頎長高大,但斯文的氣質卻不給人壓迫感,即便是兩人恰巧同時搭上電梯,他從不曾因她是當紅女星而表現出過分熱切及興奮的神態,反倒表現出一貫客氣有禮的態度,真正當她是一個住戶、鄰居,而不是一名亞洲天後。
老實說,她很喜歡被當作一般人的感覺,那讓她十分的自在,因為那一直是她所欠缺的。
打今早開始,她便不停地忙碌工作著,忙著拍攝代言廣告,接著又趕去錄制音樂性節目,等一天的工作真正地結束後,也已是晚間十一點的事情了。
「我的天啊……」一坐入經紀人紀少伶的車里,房丹妃忍不住大大地吁了口氣,累了一整天,工作終于順利地結束了。
「辛苦你了。」紀少伶打著方向盤,偏過臉微笑地望著好友一臉的疲憊,這句話也是她千篇一律的安慰語。
事實上,跟著房丹妃上山下海這些年,她干多久的工時,她這經紀人就跟著干多久,也是很累的,但再怎麼累還是比不上她,所以她一直是站在安慰人的角色上。
房丹妃給好友的回應,只是撇撇無奈的嘴角。
生活本就是一件困難的事,而不同的人選擇不同的生活方式,有的人選擇出賣勞力,有些人出的是腦力,而她選擇了看似光鮮亮麗的工作,實則是累死人不償命的辛苦工作。
這一切都是自身的選擇,偶爾發發牢騷為的只是抒發內心積壓的壓力罷了,但也不能總是不斷地抱怨吧?要真是如此,她早該去看心理醫生了,也別干藝人才是。
但現在,她是真的累得一句話也不想說,閉著眼,沒一會兒便淺淺地夢周公去了。
紀少伶專心地開著車,也不吵她,任由著她在車內睡著,因為明天一大早還要為弱勢團體拍公益宣導短片,能讓她休息就讓她多休息吧!
一小時後,紀少伶的車駛進一棟高級大廈,她停在地下一樓的專屬車位,熄了火之後才伸手搖醒睡夢中的房丹妃。
「丹妃,醒醒……到家了。」
「嗯……」房丹妃迷迷糊糊地應了聲,其實她壓根還未清醒,就連伸手抓起隨身大包包及開車門的動作也都只是下意識的習慣動作。
看著她的雙眼只睜開一條小細縫,紀少伶知道她壓根不清醒,只好在車門關上的同時將頭伸出車窗對她說︰「別忘了,明天一早四點就得起床,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房丹妃這一回連應個聲都沒有了,只是背對著紀少伶揮了揮手表示她听見了,便一路走向樓梯間準備搭電梯上樓。
「唉!」紀少伶嘆了口氣,無奈地重新發動車子離去。
明天一早要到台中去工作,不得已得早早起床,尤其還是為了拍公益廣告,若是遲到了,可會影響房丹妃多年努力經營的好形象。但她今天真是累壞了,看來明天一早電話是不可能叫醒她的,她還是早早出門親自挖她起床才是保險的做法。
嗯,就這麼辦!
累壞了的房丹妃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想明天的工作,她只想著要馬上回到溫暖的家里,撲上床去。
電梯門開了,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入,卻是連按下關門鍵的力氣也沒有,更忘了要按下樓層按鈕,只將自己疲憊不堪的身體往後一靠,等著電梯大門自動關上。
以為自己已按下了樓層鍵,她無力地閉上雙眼。
燮克軍走進電梯里,看見的就是房丹妃靠著鏡面閉目養神的樣子。
他沒立即伸手按下樓層鈕,而是等著她睜開雙眼,主動說出她究竟是要出電梯還是上樓。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四秒鐘……
燮克軍在心底默數著,但當他數到第二十秒,眼前的人兒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她一動也不動的,就像是……睡著了。
不是吧?這樣站著也能睡?
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燮克軍伸出手在房丹妃眼前揮了揮,最後甚至還故意伸指挑起她一綹頭發,但她仍是一動也不動。
看來是真的睡著了,真行!
但不論她究竟有多累、多想睡,總不能就這樣讓電梯停著不動吧?他必須叫醒她。
「房小姐。」他輕聲喊著她,不敢一次就大聲地喊她,因為睡夢中若突然被身旁的人大聲叫起,通常是很容易受到驚嚇的,那滋味可是一點也不好受。
但他細心的做法仍是驚嚇到了房丹妃,她猛然睜開緊閉的雙眼,一時之間沒能想起自己身在何處,甚至連身體都因突來的驚嚇而不穩地向右邊傾倒,所幸燮克軍眼捷手快地扶著她,這才沒讓她出糗。
當燮克軍的大手扶著她的臂膀時,她的臉整個爆紅,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失態,更是為了他掌心里傳來的溫度。
「謝謝……」她很快地站直了身,而大手也很快地離開了她。
房丹妃低頭瞪著剛才被大手觸踫的右手臂。有沒有這麼正直啊?
「上樓?」燮克軍側著臉問。
眼前的房丹妃臉上有一層厚重的粉妝,教她整個人看來十分美艷,但是他倒覺得平時淡妝或素顏的她,比起濃妝艷抹的現在來得有真實感多了,至少他比較喜歡那樣的她。
「嗯,謝謝。」移開視線,房丹妃終于抬起了頭,正眼瞧著眼前的男人。
他還是一如往常的輕松打扮,臉上也帶著溫潤的淺笑,教人看了就舒服。
不知道他平時是否也總是擒著這股淡淡的微笑來面對其他人?
或許是在演藝圈里打滾太久了,什麼俊男美女都看遍了、也麻痹了,什麼叫作臉紅心跳,那幾個大字早在多年前便忘了該怎麼寫,但望著他微揚的唇角,她居然只想著「臉紅心跳」這四個大字。
她是怎麼了?平心而論,他的外貌是中上之姿,但比他更高大帥氣的男人她又不是沒見過,只是,能像他一笑起來就宛如小太陽的男人,至今她還沒能遇上,唯有他。
他所散發出的光芒,不刺眼、不灼人,十分地和暖。
每每遇上他,雖都只是短暫的時刻,多的是像現在,兩人同時搭乘電梯在同一空間內,習慣散發光芒的她,居然會有種「無力發電」的感覺,反倒需要吸取他的能源來溫暖自己。
她有股沖動,很想問問他究竟是如何辦到的?如何在揚起唇角的瞬間就深深吸引他人的目光?
燮克軍抬起手,按下了二十七樓及二十八樓的按鍵,雖然目光不在房丹妃身上,卻也不難感受到她頻頻投來的視線。
但他沒特地與她對上眼,因為沒打算與她攀談裝熟,他們不過只是樓上與樓下的鄰居罷了。
電梯內的氣氛瞬間沉窒,這是搭乘中很常見的景象,但房丹妃卻忍不住皺起了眉。
明明平時她都可以忍受與人在電梯內卻無話可說的尷尬時刻,與他先前也是,但這一回她卻覺得難以忍受了。
「那個……前天晚上謝謝你的幫忙。」房丹妃緊緊握著手里的包包背帶,她的包包里,除了平時工作所需的小用品之外,還有一件男性的薄外套,那正是兩天前他借給她的。
這兩天她天天帶著那件外套,就等著它真正的主人出現在她面前。
「不會,小事情而已,別放在心上。」听見房丹妃主動開口,燮克軍這才看著她禮貌性地回應,卻也有讓話題延續的打算。
他想,若是一般的男人,該是要借著這一次的機會與她多聊聊天,不只可以攀攀關系,走運一些或許還能得到美人的青睞呢!只可惜,他目前沒有那份心思,因為他即將開始忙碌,沒有時間去經營一切。
房丹妃微笑著,卻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說出下一句話。
現在人就在眼前,她也順利地開口道了謝,卻怎麼也無法伸手拿出他的衣服還給他。
那件衣服她只穿了一回,而且只穿了十分鐘不到,那時的她身上沒有涂抹任何香水,所以他衣服上所殘留的氣味仍是他自身淡淡的清香,像是沐浴乳的淡香,聞起來很舒服,但是……她穿過了,卻沒將它洗淨,他會介意嗎?
眼看電梯已爬上了二十樓,房丹妃卻還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將衣服拿出來。
哎呀!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拿出來還就是了!
待她下定了決心提起包包的同時,電梯門滑開了,二十七樓到了。
「晚安。」
「晚安……」
她終究還是沒能拿出那件衣服,錯過了這一回,那件衣服還要躺在她包包里幾天呢?唉……
那件衣服又在房丹妃的包包里躺了三天,她仍是天天帶著出門,就盼可以再次遇上燮克軍,好當面還給他。
只是,過了一天又一天,她不曾在停車場或電梯里再遇上他。
等了又等,她失去了耐心,再也忍不住地上樓去找人。
這棟大廈並不是全台最頂極的豪華住宅,但它標榜一層一戶,更標榜全面的安全防護,進出的人員、住戶都受到嚴謹的控管,這也是她三個月前決定住進的最大原因。
來到大門前,伸手按下門鈴後,久久……
等了兩、三分鐘,房丹妃一直沒有听見門後有所動靜,她不禁自語︰「不在嗎?」
她又伸手按了次門鈴,但等了又等,還是無人回應。
房丹妃低頭看看時間,現在是晚上十點,多數人這個時間是在家的,但回想著先前踫著他的時間,似乎也都挺晚的,他似乎是個夜貓子。
第一回上樓沒找到人,房丹妃在兩天後又上樓去,但那件衣服仍是沒能順利回到主人手上,他還是不在家。
最後,來來回回共上樓了五次,但他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她問過自己,為何非要執意將衣服還給他呢?或許他根本不在意少了一件衣服,又或許,他壓根早忘了這回事,那麼……她的行為不就是多余的?她只是在白費力氣?
房丹妃打開通話系統,直接撥話給大樓的管理人員。
「你好,我是二十七樓的房小姐,我想請問一下二十八樓的住戶,他好像很久沒回來了是嗎?」她這絕對不是在打探私人生活,她只是要還他衣服。
「哦,燮先生他不在,他將屋里的鑰匙交給我們保管了,說是短時間內不在國內,怎麼了嗎?房小姐有事?」管理人員一接到房丹妃的通話,語氣顯得十分興奮,也忘了雖然她也是住戶,但身為大樓管理人員,不該向他人透露其他住戶長期不在家的訊息,只是想著——這名總是經由地下停車場出入的大明星正在與他說話呢!
「嗯……沒有,我看他似乎很久沒回來了,想問問他房子有要賣嗎?」天啊!她這是在胡言亂語什麼?她買他房子做什麼?她只是想還他衣服呀!
「我想是沒有吧,燮先生在這里住了好幾年,雖然會長時間出國,但他從沒說過要賣房子。不然這樣吧,房小姐,我幫你留意其他住戶吧!」管理人員熱心地提出建議。
「不、不……用麻煩了。」算了,不過只是一件衣服。
但心底仍有一股失落,她究竟在失落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