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開輪椅的插曲不提,棋戲館的鋪子定下來後,開張前的各種準備便令眾人忙到腳不沾地。
桂永良成天忙進忙出,找來了先前做輪椅的張籬重新整理鋪子、釘架子,另外又備上六張大方桌,擺上舒服的靠背椅跟軟墊,務求坐起來舒服。
而且就像紀嵐建議的,他讓人隔了兩個雅間,里頭一樣是方桌,椅子卻換成了線條圓滑的圈椅,不僅樣式比外頭更別致,軟墊質地也用得較為上等,一來可作為招呼貴客之處,二來可供姑娘家使用,不管哪一桌,旁邊都準備了張小一點的茶幾,作為擺放茶水點心之用。
另外,紀嵐又讓相宇之親自寫了幾塊木牌,標示著租借棋戲的價碼,以及各種計時游玩的方法。
方蘭這邊也沒能閑著,她照紀嵐的圖紙做了幾件之後要發給伙計穿的短子,胸口跟背後都繡上了棋戲館的店名——「千樂棋館」。
紀嵐曾問過相宇之為何取此名,相宇之只是望了她一眼,淡聲道︰「棋有萬千之變,樂因萬千之喜。」
就兩句話,讓紀嵐對他的文采甘拜下風。
她哪里知道,這兩句話,明著是在自豪自家棋館能讓每個客人都享受棋戲的莫大樂趣,暗地里卻是來自相宇之的私心,因著她給他的那些喜與樂,才取了這名號。
一切都打點好後,最大問題是雇用伙計。
紀嵐本想自己上陣,她知道有自己在,棋戲上有何疑難雜癥她都能說明,但相宇之卻不願意她出去拋頭露面,而是堅持從雇人跟買人之中選一個。
「你好不容易省了不少成本,干麼在雇伙計這點堅持不退啊?」紀嵐真的不懂,她才是最好的顧店人選耶,而且她又沒有要求另外再拿一份薪水。
「來客不一定皆為良善之輩。」相宇之蹙緊了眉心,「不許你冒這風險。」
「我拜托你好不好,三公子,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另外雇個姑娘不也一樣?」她不能冒險,別人家女兒就可以?
「那是……」相宇之的眉頭皺得死緊,他也曉得這話無理,絕對說服不了紀嵐,但可笑的是,他其實是主子,他一句話命令她便成了,卻偏偏愛跟她講道理。
「你若擔心,我就是盡量只在有姑娘上門時再出面就好,其余時間若有什麼問題,讓其他伙計在外解決或入內問我,成了吧?」反正後邊有個小院,大不了她窩在後面繼續打棋戲的草稿。
但總之她希望可以男女平等地玩到棋戲,這是她的一點小堅持。
「你會如此听話?」說白了,以紀嵐的個性,他是不信的。
「欸……」紀嵐干笑兩聲,這鬼話連她自己都不信,真有什麼狀況她九成九會沖出來。
相宇之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呃,對不起,讓你頭痛啦?」紀嵐縮了縮肩膀,試著轉移話題,她伸出十指問道︰「不然,我替你揉一揉?」
向來淡漠的臉龐滲入了一絲令人難以忽視的紅暈。
「嗯。」相宇之點頭。紀嵐繞到他身後,手指按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地按揉起來。
她的手指因為長年做著粗活,算不上柔女敕細滑,盡管方蘭時不時會塞給她一些護手用的香膏,但經年累月的折磨痕跡畢竟沒有那麼快消退。
「三公子,要是我皮膚太粗弄得你不舒服可要說啊。」
在紀嵐看來,相宇之這個公子哥兒的皮膚都養得比她細滑,畢竟他半年多以來都關在莊子里,不曬太陽不吹風霜,平時又是好吃好喝的過著。
「無妨。」相宇之閉著眼享受她的按揉,只覺得舒服無比,哪兒還有心思去挑剔。
瞧他似乎真的挺享受,紀嵐便大著膽子繼續開口了。「我說三公子,就算你想另外雇人,教會他們也要花時間的,我若待在這莊子里,往來鋪子之間有所不便,所以……我想,干脆我住到那邊去吧,反正能住人,我還可以幫忙煮飯什麼的。」
有員工就要供餐啊,那小院看著又方便,雖然住過去少了相宇之這個大帥哥養眼,但稍微拉開兩人的距離其實也不錯,不然她要是一直被這男人的魅力勾呀勾的,哪天感情真的拉不回來還得了。
「你是不想伺候我了?」相宇之沒睜開眼,僅是沉聲反問,心里還在兀自思索著各種可能性。
「哪會。」紀嵐秒答。這可是實話,現在她完全不會覺得伺候他有啥不好。
「很好。」她的反應之快,讓相宇之的心情好了許多,「那就搬過去。」
他應允得爽快,反倒令紀嵐有些調適不了,但接下來那句話,卻讓她差點尖叫出聲——
「我也搬。」
「什麼?」十指一抽,紀嵐繞回相宇之面前,用著不敢置信的語氣追問道︰「三公子你為什麼要一起搬啊?」
「我是老板,自是要處處監督。」額上才剛覺得舒服,一下子又空虛了,相宇之只能自個兒伸手揉了幾下。
「但但但是……」紀嵐很想問他,是不是因為她要搬,他才想當跟屁蟲,但她沒這個膽。
「就這麼決定,細節我再同良叔商量。」相宇之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言,然後調整了下坐姿,淡淡吐出一聲命令,「繼續。」
紀嵐忍不住翻白眼。這男人真的很愛耍酷,但可悲的是她越來越覺得這樣耍酷的他很帥。
書房內恢復到滿室靜謚,紀嵐輕揉的動作讓相宇之確實減緩了頭痛,思路清晰了不少。
他知道于公于私,讓紀嵐搬去鋪子後的小院住都是最好的,但是他舍不得。既然如此,那不如一塊兒搬,橫豎他都是得管著那家鋪子,腿腳又不便,住在那兒倒也便利些。
至于男女同住需避嫌的問題……既然已經把這丫頭列為自己的對象在考慮,他就沒打算去避,反倒是得另外找伙計的事讓他比較苦惱。
如果買了人回來,好處是賣身契捏在手里,人會乖點,不敢偷盜欺主,缺點是得在小院里找空房給他們住,如此一來紀嵐就變成還得與其余的人一塊兒進出,對她名聲不好。
那麼雇人呢?這樣就得考慮人品問題,若沒別人一塊兒住小院,還得擔心夜里會不會有宵小上門,也是個煩惱。
翻來覆去思索許久後,相宇之終于有了決定。
隔日他便喊來桂永良,讓他找人把鋪子後的小院翻修重整,然後找了方蘭過來,要她一塊兒搬過去有個照應,莊子這邊因為她與紀嵐都搬走,便讓她找個信得過的人來幫廚。
方蘭听了也大略猜得到主子的考量,于是很快地跟自己一個手帕交談妥,讓她過幾日搬到莊子來幫忙。
她這手帕交名喚程香,兒子媳婦平日忙著小攤生意,她就幫忙帶著六歲的孫女,家境並不好,听得有這機會,立刻就同意了,也與相宇之談妥,孫女可以一起搬來住,雖只有六歲,跑跑腿洗菜擇菜她還是成的。
至于找伙計的問題,相宇之找了天空檔,直接領了紀嵐去人牙子那邊買人。
紀嵐听見他要買人,第一個反應是抗拒,畢竟自己當初就是差點被賣到妓館,但轉念一想,相宇之算是好主子,賣到相家的長工也是一個個吃好穿暖,其實沒啥不妥。
所以最後她只問了一句話,那就是「銀子夠不夠用」,讓相宇之哭笑不得。
確實,開千樂棋館讓他帶來莊子時僅存的那點私房都耗盡了,買了人修了房後應該所剩無幾,不過他對棋館有信心,所以根本不擔心這點事。
「是說,你怎麼不帶良叔來壯場面?」紀嵐覺得,一個腳不方便的主子加一個瘦小的丫鬟,感覺很容易被當肥羊宰耶。
「這樣正好,看輕我們的就不用考慮。」相宇之不介意在必要時刻小小示弱,只要能讓他買對人便成。
你還真是道地商人,什麼都能拿來利用!听出他的意圖,紀嵐只能佩服。
紀嵐推著輪椅同相宇之來到口碑較佳的人牙子住處,說明來意後,那人牙子立刻喚出六名年歲不一的男子,有老有少,最大的看來約莫二十三、四,最小的只有十二左右。
相宇之橫掃一眼,冷聲問道︰「誰識字?」
六人不約而同地舉手,就像人牙子介紹時說過的,他給相宇之選的都是符合他最低條件的。
「誰能書寫?」相宇之再問。
這回只有四人舉起手了。
「丫頭,你給他們念一段棋戲規則。」相宇之邊打量著這四人的眼神、小動作,邊對紀嵐說道。
紀嵐走到四人面前,招手讓他們湊近些,然後將先前那套地產大亨的其中一段規則背了出來。
跟著,相宇之取出預先備好的紙筆,讓人牙子擺上桌椅,要他們默寫出來。
有人動筆極快,有人寫得慢吞吞,似有遲疑,也有人瞪著眼好半晌,完全沒動筆。
相宇之看著四個人交上來的答案,然後仰頭問道︰「誰是林子千?」
「是我。」那年歲最大的青年往前踏了步。
他衣衫洗得白舊,但看得出維持得算干淨,表情殘留著些許風霜,顯得冷冷淡淡,在紀嵐看起來就是個尋常的窮書生。
「因何在此?」相宇之進一步探問。
「年少時一心向學,無奈未曾及第,家貧無力葬母,是故自賣自身。」林子千簡潔應。
「他留下。」相宇之對那人牙子點頭,跟著又問道︰「成紹?」
「我!是我!」一名十五歲的少年連連應聲,干巴巴的臉上堆著笑。
「因何在此?」
「我家里人荒年時為了養活一家老小,決定賣掉一個孩子,我爺女乃最疼小弟了,我瞧他就是個聰明有出息的,不能讓他當別人家奴才,所以我就告訴我爹娘,賣了我吧,錢就用來照顧他們,以後記得給小弟念書,這樣就好了。」成紹用輕快的語氣應道。
明明與家里人分離是痛苦的事,可成紹卻說得雲淡風輕,彷佛不以為意,倒是讓紀嵐听得心酸。
唉!又是荒年啊
沒關系,孩子,三公子是好主子,過來不會吃苦,你安啦。
「就這兩人。」相宇之對人牙子說道。
「謝謝大爺!」成紹燦笑著大聲應道。
「等等!」其中一名瘦小的少年跳了出來,「為、為何不選我?我應該默寫得很正確吧!」
「去去去!爺說了才算數,你在這邊嘮叨什麼!」人牙子對于少年的抗爭感到不耐煩,連連揮手示意他走。
「無妨。」相宇之擺手,他眸光一轉,掃了眼少年,冷聲道︰「你因何一直看著我的腿?」
咦?有這回事?紀嵐只記得這少年交上來的默寫答案挺完整的,字寫得比成紹漂亮,心里也納悶怎麼沒選他呢,沒想到居然還有這一遭?
「我、我沒有……」少年眼神一驚,連連搖頭。
「你一邊動筆,一邊打量我的腿腳,還往我丫頭身上看,當我瞎了看不見?」
相宇之剛才可沒閑著,而是一個個細細打量,方才林子千一心作答,目不斜視,字跡端正,賣身原因听著是因孝字,這樣的人,人品可以放心。
而成紹默寫出的規則雖有幾個錯字,但模樣開朗待客上能討人歡心,賣身原因亦是為了他人考量而犧牲自己,這樣的孩子帶走才好教導。
至于這少年,他不夠專心,目光四下打轉,看著就是個有心眼的,即使再聰明也不是合適的人選。
被相宇之這麼一質問,少年一張臉漲紅起來。
「去!你這小子,存心給我丟臉啊!該滾哪就滾哪去!」人牙子听著也曉得相宇之不滿這小伙子,連忙趕人走,然後帶了林子千與成紹去辦契約了,奴籍的契書是要到官府備檔的。
「三公子,你眼楮好利啊。」在等待時,紀嵐忍不住悄聲同相宇之聊起天來。
「眼不利如何護你周全?」相宇之不假思索地迸聲。
「啥?」紀嵐一僵。
「將來要同住一屋的人,不仔細篩選豈不自找罪受。」相宇之表情不變地說道。
「哦……呃,對,你說的對。」紀嵐尷尬地點頭,決定把那句話當成自己听錯了。
此時人牙子領著兩人回來,拿了賣身契、交了錢,林子千與成紹便跟著他們走了。
原本成紹想代替紀嵐幫忙推輪椅,相宇之卻是搖頭。
「不必伺候我,你們只管做好接下來的活兒。」
兩人听著點頭,跟著來到千樂棋館後,便被領進小院開始打掃環境。
翻修過的小院隔出四間房,正房自是給相宇之住的,東側給紀嵐與方蘭住,西側分出一間給林子千與成紹,另一間空下來作為平日里加工棋戲的小工坊。
幾天後,方蘭打包了日常所需之物,對前來幫廚的程香交代過細節後,便與紀嵐、相宇之一塊兒搬到了千樂棋館。
對此,桂永良自是有些擔心的,但瞧著主子如此有精神地忙于東山再起,他心里亦是欣慰的,因此只是多向紀嵐叮囑幾句便回到莊子去了。
棋館開張在即,相宇之讓大伙兒都安頓好後,便喚來林子千與成紹,讓紀嵐開始教他們各種棋戲的規則,務求熟背能解答客人疑慮。
兩人對于自己的工作居然是熟悉玩樂感到不可思議,同時也對這些從未見過的棋戲感到十分好奇,在得知是紀嵐所研制後,更是露出驚愕的神情。
「關于這鋪子里的事,客人有麻煩找我,棋戲有疑慮找她。」相宇之將兩人訓練起來,只淡著聲調吐出這麼句結論。
「是。」
「好——」
兩人不約而同地應聲,表面上沒多說,但心里都明白,紀嵐對主子來說,肯定不只是個丫鬟那麼簡單!畢竟沒人會讓丫鬟管事啊!
☆☆☆
「來來來!千樂棋館本日開張!各位大爺、各位姑娘都過來瞧瞧熱鬧!我家棋戲保證您從沒見過,一玩就停不了手!」
棋館開張首日,相宇之讓人在門口點了鞭炮,由他親手寫的千樂棋館橫匾高掛在鋪子門前,字跡端正典雅。
成紹是個毫不怕生的,他借來銅鑼,在街上來回跑了一圈,四處吆喝著吸引人們注意,再加上熱鬧的炮仗聲,很快的門口便擠了一大群好奇的人圍觀。
這年頭人們沒啥多余的消遣,如今正值秋末冬初,荒年後的田地需要休養生息,因此大伙兒手邊都是空閑著的,所以一听見有新鮮玩意兒,都不免湊上前圍觀。
有那幾個好棋藝的書生率先進門,見環境裝飾文靜雅致,心里便先滿意幾分,抬頭一瞧,只見四邊架上陳列著許多盒不同的棋戲,樣式都是沒見過的,而且還標有名字、租價,相當方便自個兒私下掂量荷包,于是忍不住探問起來。
「各位公子若要一道同樂,小的推薦這款『致富天華』,又或是喜歡互相一較高下,那便選這套『絕世風華』……」林子千有模有樣地大略介紹起來,「若是只想嘗鮮,先玩一個時辰便可,一人一個時辰是三十文錢,小店內的茶水隨時供應,點心一人一碟。」
「一個時辰三十文啊,談不上貴卻也不便宜,那若是買回去呢?」幾個書生商議了會兒,其中一個帶頭的開問了。
「多謝各位公子喜愛,這棋戲制作起來手工繁復,皆是精心刻畫,要買只能先付訂金,待半個月後交貨,若是致富天華,一盒三兩銀子,訂金一兩,訂而不取只退五百文錢。」林子千細細地將規矩說了遍。
「三兩!」書生們手上銀錢可沒那麼多,平日紙筆所費便是一筆開銷了,于是大伙兒商量了會兒,便先各付了一個時辰的錢,租借了致富天華。
一見到有人開玩,不少人都湊上前去圍觀,也有人听得心癢癢,模模口袋余錢不少,便另開一桌選了其他的棋戲坐下來玩。
一時之間,桌子都被好奇圖新鮮的客人坐滿,虧得林子千應付起來極為穩妥,雖是人多也沒出什麼亂子。
跟著成紹也回來了,他擱下銅鑼直奔後院,找方蘭討了杯茶水喝,然後出來對坐在櫃台後的相宇之堆起笑容。
「三公子,小的把整條街都跑過了,不少人拉著小的問話呢,小的就說這是咱們天華朝獨一無二的棋戲館,包準沒見過,不管是貴是便宜的棋戲,都能在這兒用一個時辰三十文錢玩到!」
「很好。」相宇之點頭道︰「去幫子千招呼。」
「好喲!」成紹應了聲,便匆匆趕去門口了。
由于兩人身上都穿著那件充當員工制服的子,即使在人群之中游走也相當顯眼,讓不少人也商議著自家飯館、茶攤是否該做件像這樣的子給伙計穿,看來格外順眼,又有種莫名的氣勢。
「感覺不壞啊,三公子。」紀嵐端著點心茶水從後邊鑽了出來,見人坐滿,她開心地朝相宇之眨了眨眼。
「你怎麼出來了?」相宇之橫豎不方便行動,坐在櫃台後正好,也不必讓人瞧見他的腿,但他可不想紀嵐沒事繞到店里來。
「送茶水嘍,你沒見到子千跟小紹都忙不過來了?」紀嵐說罷,便逕自上前送點心去了。
相宇之見她穿梭在那些男子身邊,不時有人同她提問,她也一一解答,心情有絲復雜。但紀嵐沒注意到,她的心力只放在門邊好奇張望的幾個姑娘身上。
「幾位小姑娘可是喜歡棋戲?」紀嵐熱絡地上前攀談,「我們這兒還有空的雅間,專門留給姑娘家用的,有興趣的話進來坐坐,我給各位說明?」
那幾位姑娘一听,眼楮頓時亮了起來,幾個人熱熱鬧鬧地穿過人群進了雅間去,不多時便有個綠衣姑娘跟在紀嵐後頭來到排列整齊的棋戲架旁。
「你們都是玩過雙陸的,那不妨選這盒跳棋,先習慣一下,而且玩起來最多半個時辰一局,剩下半個時辰還能玩點別的。」紀嵐取了跳棋介紹給那小姑娘看。
「好呀,就借這個吧,回頭我就要跟我哥說說,玩棋戲我可不輸給他呢!」綠衣姑娘欣喜地接過盒子。
「好,多謝啊,來,三公子,一號雅間租用方型跳棋一盒。」紀嵐笑咪咪地轉向了相宇之。
綠衣姑娘這才注意到櫃台後的相宇之,在視線相對的瞬間,他英俊的相貌竟是讓她紅了臉。「麻、麻煩這位公子了……」
然而相宇之卻沒什麼反應,他僅是將寫有棋戲名稱的租用木牌取出,往寫有雅間編號的板子上一掛,收了綠衣姑娘三人份的九十文錢,然後低頭記帳,綠衣姑娘臉上有著明顯的失望。
這一切都讓紀嵐看在眼里,她都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
這年頭的小姑娘真是容易臉紅啊,不過這也說明了相宇之的樣子有多吸引人吧,只是這男人有夠冷酷的,連用來招呼客人的笑容都沒有,嘖嘖,造孽啊,傷透小姑娘心啦。
「發什麼愣?」相宇之的音調堪比鐵鋤敲在冰塊上,冷得教人發寒。
「欸,沒有,來,這位姑娘,我送你回雅間,再跟你們說說玩法。」紀嵐聳聳肩,隨即把那姑娘送回去。
這點意外的小插曲並未影響到生意,反倒是因為見著有雅間,就有更多姑娘想進門玩了。
于是開張第一天,店里便熱鬧滾滾,大伙兒忙得幾乎沒空歇息吃飯,就樣一直到了傍晚送走最後一桌客人,才終于閉店休息。
「啊——累死人啦!沒想到這麼忙碌!」成紹率先趴倒在桌子上,一臉的疲憊。
「三公子,小的已將店門口打掃好,棋戲也清點過,沒有缺漏。」林子千拿著掃把回到店里,恭恭敬敬地向相宇之回稟。
「嗯。」相宇之正在盤點今日的收入,見林子千在旁盯著算盤瞧,于是抬頭問道︰「想學?」
林子千干脆地點頭。身為奴僕,多點技能傍身總是好的。
相宇之也干脆,讓林子千拉張椅子過來,便開始教他打算盤。
他暫且坐鎮店內,只不過是權宜之計,日後還是得培養自己的心月復接手,才能將鋪子慢慢擴大,既然林子千有意願學習,他自然樂得培養人。
「成紹,你不想學啊?」紀嵐見少年歇息過後,僅是邊哼著小曲兒,邊接過方蘭遞上的抹布開始擦桌椅,忍不住好奇起來。
「我呀,腦子不靈光,所以做做打掃工作比較合適,就不要去添亂了。」成紹搖搖頭,繼續擦下一張桌子。
「分工合作也好啦。」紀嵐笑著點點頭,她覺得相宇之真的挺會挑人,這陣子相處後,她發現林子千穩重,成紹開朗活潑,兩人各司其職,亦能相互幫襯,挺剛好的。
「是吧?所以雜活交給我吧!」成紹舉起手臂拍了拍他沒幾兩肉的上臂哈哈笑道。
「那你得先把自己吃壯點,瞧你這手臂瘦得像竹竿兒,說不準力氣還比我小咧。」紀嵐笑著吐槽了幾句。
「小嵐妹子這話好過分啊——」成紹故作哀怨狀,哼哼唧唧半晌,腦門上突然被人敲了下。
「擦完就去切木片,有的是雜活給你做。」相宇之不知何時推著輪椅過來,手邊的帳本就這麼拍在成紹頭上。
「欸!是!這就去!」成紹一樣笑得很開懷,一邊叨念著今天晚上有熱湯喝,一邊快樂地跳往後院去了。
瞧他樂得像只蹦跳不停的兔子,紀嵐忍不住大笑。
相宇之斜瞄她一眼。「跟成紹混得這麼熟?」
「他有趣嘛,就像弟弟一樣,雖然其實他大我一點兒。」原主年紀小,她的實際年歲卻是大成紹許多的,他這種樂天的個性其實很討人喜歡,讓她忍不住想跟成紹多多親近。
「弟弟嗎?」相宇之內心安定了些。
「你在介意什麼啊?」紀嵐白了他一眼。
「並無。」相宇之別過臉去。
其實就是有!紀嵐在內心吐槽。
「三公子,小的已算好今日的帳,還請過目。」一直在旁練習的林子千出聲道。相宇之推著輪椅過去,與他一同核對過手邊帳冊後,滿意地點點頭。
「學得很快,今後每日同我一起對帳。」
「是!」林子千總是有些淡漠的臉龐揚起了一抹喜悅。
此時方蘭過來喚大伙兒用飯,林子千應聲而去,頓時鋪子內只余紀嵐與相宇之兩人。
「怎麼樣啊,三公子,今天收入好不好?」紀嵐湊近櫃台問道。
雖然今天高朋滿座,但她畢竟經營無能,提點子還成,算成本只會大概,所以只能仰賴這位據說是經商奇才的相三公子。
「三兩又六百六十文錢,不含訂金。」相宇之的唇角勾起了滿意的笑容。
光是今日來客便有六人下訂棋戲,這表示他們所推出的棋戲有足夠的吸引力,想來後續要熱賣應是不難。
紀嵐鮮少見到他這種得意的樣子,不禁跟著笑眯了眼。「瞧你笑的,這數字算是賺很多嘍?」
「棋戲都是租用而已,並無多余消耗的成本,茶水點心也不過二、三十文錢左右,你覺得賺得多還是少?」相宇之不答反問。
紀嵐扳指數一數,這店租是一年二十兩,也就是一個月二兩不到,據說相宇之會給林子千跟成紹一人一個月一兩月銀,畢竟他們是賣身進來,即使主家不給銀兩也成,但相宇之卻是把他們當半個雇工看待,算得上好心了。
雖然月銀是沒有她的多,不過據說日後看他們學的多寡還會再往上加薪呢!
這樣加一加,茶水點心什麼的,目前一個月最多耗掉九百文錢,總計也不過五兩多,但今天就進帳了三兩多,這麼說起來……
「哇羅!賺翻了!」紀嵐忍不住驚喜地跳了起來,她連聲歡呼道︰「真的成了!咱們成功啦!三公子,你辦到了!」
桌游店能在開張初日便取得好成果,紀嵐自是歡喜,但有大半的喜悅是來自相宇之的堅持。
她看著這男人自暴自棄,也看著這男人轉念改變,現在更看著他東山再起,這樣的決心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呢!所以在她看來,這不僅是千樂棋館的成功,也是相宇之的成功啊!
相宇之有些著迷的瞧著她一點都不夠賢淑有禮,甚至可以說是略顯粗野的舉止,以及克制不住的尖叫歡笑,心口不自覺地涌起了一股熱意。
她在為他高興,不只是因為賺得缽滿盆滿,而是為了他!
待相宇之回過神來,自己已經伸手抓住了紀嵐的手腕。
「呃……三公子?」紀嵐愣住了,她盯著相宇之那使了點勁的手掌,登時臉上發熱。這男人是怎麼了?先前踫都不曾踫過她一下,很是君子,如今卻……
「丫頭,我——」
「小嵐哪!你還不推三公子過來用飯?湯藥得對著時辰喝的哪!」
不待相宇之說出口,方蘭的高呼聲已從後邊隔簾傳了過來,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
霎時,那若有似無的情愫被一口氣打散,讓相宇之到口的情話就這麼吞回了喉間。
「無事,用飯吧。」相宇之松開紀嵐的手腕,逕自推著輪椅往後院去。
紀嵐呆愣著站在原地,看著相宇之的身影沒入簾幕後,她低頭撫過自己被握得有些緊而殘留了點紅痕的手腕,只覺得那兒模起來,竟是異常的火燙……
☆☆☆
千樂棋館很快就成了望林鎮上最火紅的鋪子。
棋戲有趣、租用方便,還兼提供茶水點心這幾點,著實讓不少人因此入迷。
雖也有人覺得長期租用反倒花費更多金錢,但想想棋戲若是玩膩、玩舊了,這三兩銀子也就沒了,倒不如想玩時再到棋館來,能邊吃邊玩,少了對象也能現場問問是否有同好願意一同玩樂,反而更熱鬧些。
抱著這樣的想法,許多口袋里有點閑錢的書生、商戶子女,都成了棋館的主要顧客,至于原就花錢大方的富戶,多半是試玩一、兩個時辰後便開口下訂。
由于一開始相宇之便料定會有訂單,所以將交貨期限拉得比制作期長上兩倍,使得訂單即使多些,他們也能夠趕得及交貨。
小院里的小工坊擺著兩張長桌,削磨木片、刷油上漆等等的加工由林子千、成紹在此進行,至于木雕的部分多半由阿石負責,再交給桂永良來回莊子與棋館之間運送。
自然,阿石由于這分手藝也漲了月銀,看得另外三名長工好生羨慕,紛紛趁著空閑向他請教。
相宇之得知後也發話了,言明能幫上棋館忙的皆有賞,讓大伙兒變得更加勤奮了,就連幫廚的程香那小孫女都在旁忙著把小木棋磨圓,由于她手掌小,棋子握起來更不易滑飛出去,因此也賺了不少零花錢來補貼家用,讓程香更是對相宇之感謝再三。
初冬時節,農活幾乎全停,涼透的空氣令人只想躲在家里避寒,不過棋館里卻依然高朋滿座。
為了不讓客人們感覺到冷,棋館加擺了小炭爐,而且全天候供應熱茶,點心也增加種類,多了方便食用的一口大小三明治,上下兩片薄面包中間夾入肉末跟醬料,再以油紙包起,香氣逼人又不沾手,一盤四份不過十文錢就能吃到肉香,很是受歡迎,甚至有人為了嘗嘗這所謂的面包特地進來試玩。
而這幕後的推手自然就是紀嵐了,她自己是桌游迷,最了解人性啦,有好牌在手絕不想離桌,肚子又餓了該怎麼辦?自然是這種方便的食物最好了!
所以她同方蘭每日一大早便起來揉面團、發酵,待客人進門後便逐一烘烤,為此她還商請相宇之打造了模具,在發酵及烘烤時更為便利,能保證分量都差不多。
有玩有吃,這千樂棋館登時就比街上的兩家老字號茶館還要受歡迎了。
至于棋戲的售賣那也是筆驚人的進帳,一個月下來,光是「致富天華」便賣了十二組,「絕世風華」賣了二十組,算算光這兩組棋戲便進帳九十六兩銀子,還不包含跳棋、西洋棋以及其他的各組棋戲,這令人眼紅的收入堪比高檔的酒樓飯館了。
當然棋戲的成本也是筆支出,越多人玩過,棋戲的耗損就越大,但由于相宇之管控得相當精準,因此即使扣除那些開銷,也是穩穩的一大筆銀兩收入。
這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地,整個望林鎮稍有見識點的人,見了面不是聊家長里短,也不是什麼過時的京城趣聞,反倒是談論著千樂棋館又推出了什麼新棋戲,或者哪套棋戲得了驚人高分之類的。
這些街頭巷尾的閑話,在成紹時不時出門跑一圈收集回來後,相宇之便在棋館的門前掛上了一塊板子。
「這什麼?絕世風華最高分得主,文華,致富天華最高收入得主,藍曲生……方型跳棋速度最快者,江和山……」瞧著一大清早被貼上板子的長紙卷,紀嵐傻了眼。
「排分榜。」相宇之面露得意。
「我知道,但你怎會貼上這個?」
「增加客人上門玩的意願。」相宇之看著林子千將紙卷貼好、抹平,點頭讓他進去忙碌,跟著回頭對紀嵐解釋起來,「畢竟是棋戲館,目前光趕制訂單便無空暇推出新棋戲,久了大伙兒便會少來,但這張排分榜能讓大家為了榜上有名而再來光顧。」
為了方便替換名字,相宇之還將人名跟棋戲名拆成兩張紙來寫,人名更作成卡牌那樣的設計,用卡樺嵌入,方便常客把別人拉下榜單時重復使用。
「你好無良啊!哈哈哈……」紀嵐忍不住連連拍手,「這招真妙!你果真是經商奇才,怎麼什麼行業你都能想到好點子呢?」
「我不是說了我還不夠無良。」相宇之跟著幽默回應。
「對,你好有良心,真的……哈哈哈……你給他們反敗為勝的機會呢!只是要花錢才有機會罷了!」紀嵐真要笑到飆淚了。
「不只如此,我打算凡當月月底榜上有名的人,抽簽送一盒棋戲,沒抽中的人則是送給他們兩個時辰含茶水點心的優待。」
「哇,你真是花重本弄宣傳呢!」紀嵐眼里閃著燦光,「這麼一來,大家會更勤著來玩,即使是富商子弟也會想跟人一較高下,不僅會買回去練習還會光顧店內,真的是誰的錢袋都逃不過你的手掌心了!」
「即使錢袋逃不過我的掌心,你卻逃了。」
清晨時分透著幾分寒凍之意,街上相鄰的鋪子尚未開張,空氣中透著薄薄水霧,呈現出一片的蒙嚨感。
相宇之仰起臉瞧向紀嵐,聲調淡然,卻又顯得那般真切。「我知道你聰明,我的心意你該是明白的。」
「三、三公子……」紀嵐的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現在是怎麼了?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是怎麼回事?她還以為自己藏得挺好,也極力避免讓兩人處于曖昧的氣氛里,怎麼相宇之還是……
「你還想逃?」
透著真摯情感的墨黑瞳眸直勾勾地望著紀嵐,彷佛要將她的形影牢牢地刻畫在心底,相宇之再度伸手,這回他直接牽住了紀嵐的指尖,長指略微一勾,便將她不及自己手掌大的柔萸握進了掌心里。
那溫度是火燙的,像爐火一樣,燒烙著紀嵐的手,也燒疼了她的心口。
正是因為被疼愛得太過火,才會有這般感觸。
紀嵐知道,自己是在逃避,逃避這個世俗社會帶來的壓力、逃避這個年代的不公允,可她躲不過相宇之一再的伸手——
她逃,他便追,用著他自個兒的方法來追求她,而她,不該再逃了。
「三公子,我……有話想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