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好風光,蝴蝶兒忙,蜜蜂也忙,小鳥兒忙著,白雲也忙啊……」
山桃縣外的馬嵬村,一條蜿蜒直上的山道中,一頭壯碩的老牛緩慢的走著,牛背上躺著一位剛及笄不久的小泵娘,她的頭就枕在兩個牛角中間,十分愜意的哼著曲兒。
無國界醫生顧喜嫣……不,現在叫顧喜兒,小名丫丫,她是里正的小女兒,也是馬嵬村的村霸,沒有之一。
顧喜兒的爹顧里正幼時是爹娘捧在手心上的寶,他們對他期望很高,五歲那年便和陳前里正的兩個兒子一同上學,在學堂上表現優異。
誰知好景不長,一年後顧里正的母親因一場小風寒而過世,而後半年,家里沒女人照料實在不行,他爹顧老頭便又續娶,娶得是隔壁村的村花柳氏。
柳氏剛入門時為了博個好名聲,對顧里正這個繼子的確不錯,衣食不缺,繼續供他上學,每隔一段時日就有新衣新鞋穿。
可是自從生下兒子後,柳氏對繼子的態度就慢慢起了變化,變得有些怠慢和嫌棄,等到生下二子一女,徹底在顧家站穩腳跟,有了一定的地位和話語權後,她開始有意無意的對顧老頭洗腦。
馬嵬村一開始不叫馬嵬村,而是叫三戶莊的小坳,因為逃難來的顧家三個兄弟住在這里而得名,後來三家人口越來越多,便改名為顧家村,最後移入的村民越來越多,才又改叫馬嵬村。
顧老頭家便是最先搬進來的那三戶人家之一,因此佔了村里最肥沃的良田數十畝,一直到顧里正十歲時,家中有水田八十畝,旱地二十五畝,十畝多的山坡地,算是村里的富戶,沒挨過餓,穿過補丁衣服。
可是在家里有余裕的情況下,柳氏以田地無人看顧的原因斷了顧里正的求學路,硬逼著他種田,然後把求學的機會給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但不是每個孩子都是讀書的料,顧老二和顧老三在私塾根本坐不住,一本《三字經》背得坑坑巴巴,《百家姓》只記得趙錢孫李,《千字文》更是認不到五十個字,氣得夫子大罵他們「朽木不可雕也」,寧可退銀子也不願意收這兩個蠢學生。
因為有了優與劣的對比,柳氏對顧里正的痛恨和厭惡逐漸加深,平時不是言語上的奚落謾罵,便是故意讓他錯過飯點,更有甚者,她早早為自己的兒子定下親事,十五、六歲便娶進老婆,而顧里正硬是拖到二十一、二歲,村里有了閑言閑語,她才不情不願的開始物色人選。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打算讓顧里正這長房嫡孫當贅婿,對方是快三十歲的寡婦,人生得丑不說還有暴牙,皮膚黑得跟木炭似的,這哪里是結親,擺明是結仇!
這下陳前里正看不下去了,把顧老頭兩口子叫來痛罵一頓。
他的兩個兒子與顧里正曾是同窗,感情很好,小女兒和顧里正也是青梅竹馬,彼此有那麼點意思,故而主動撮合,牽起兩家的姻緣。
柳氏不甘心繼子的親事比她兒子的還好,小兩口成親的隔日便要求分家,將顧里正這房分了出去,分家銀硬是只給了十兩,百來畝田地也只肯分給他們十畝水田、兩畝旱地,還都是最貧瘠的那幾塊。
陳前里正得知消息後,哪里舍得女兒女婿受這麼大的委屈,當即找來七位顧家族人評理,而那時他的長子陳俊明已經考上舉人,當了隔壁碧水縣的縣丞,雙方一同施壓,顧老頭和柳氏才勉強給出二十畝良田,五畝旱地,以及長了竹子的山坡地。
接著陳前里正又利用自身權力將相鄰自家的五畝地劃給女兒女婿,還幫著出錢蓋了三間青磚紅瓦大屋,令顧老頭和柳氏眼紅不已,一直想佔為己有,不過在陳前里正嚴密的把關下,顧老頭一家未能如願,只能罵罵咧咧的和長子斷了往來。
幾年之後,顧里正也算上進,有兒有女,多添了十畝地和一頭小牛、幾只羊,當年的困窘已不復見,他還了陳前里正蓋屋的銀子,將岳父岳母當親爹娘一樣奉養。
此時正值碧水縣縣令高升,他離任前推舉陳俊明為新任縣令,陳俊明又拉拔自己的舉人弟弟陳澄明,由書吏擢升為縣丞。
兩個兒子孝順,便將二老接到碧水縣,陳前里正光明正大把里正位置給了女婿,管著馬嵬村、柳枝村、前壁村,馬嵬村以外其他兩村的村長也都歸顧里正管,里正算公務人員,每個月俸祿二兩銀,領三石米,生活十分穩定。
只是陳前里正去了縣衙後不太習慣,時不時會回村子住上十天半個月,他自個有家不住,偏要跑去和女兒、女婿住在一起,特別喜歡外孫和外孫女,什麼好吃好玩的都給他們,比幾個親孫子還寵。
陳俊明不缺銀子,村里那些田產他也沒可能回去種,于是和弟弟商量好,將自家那些田地和屋子、荷塘過到妹妹名下,就當是妹婿一家長年照顧老父親的報酬。
顧里正在岳家的看顧下本來就不窮,再加上一些台面下的收入,更是頗為富裕,如今再添一筆意外之財,儼然是三村之最的大富戶,說是地主老爺也不為過。
他除了自己種的那二十畝地外,其他都租給村里人耕種,扣去糧稅後四六分,此舉贏得了不少贊譽,因為一般的地主都是三七分,且還不包含糧稅,把那些佃戶苦得直抹淚,相較之下顧里正的大度簡直跟活菩薩沒兩樣,加上他為人處事公允,秉性良善,因此里正的位置穩如泰山,是村民眼中的第一人。
倒是顧老頭家是越過越不象話,顧老二懶、顧老三奸,娶的兩個媳婦又都不愛下田,使得原本頗肥的幾十畝田地越養越貧,最終由良田變劣田,日子過得苦哈哈……
「台風這天我試過握著妳手,但偏偏雨漸漸大到我看妳不見,還要多久我才能在妳身邊,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許我會比較好一點……」
唱完「天氣好晴朗」後,顧喜兒又忍不住哼唱起「晴天」這首歌。
她太閑了,閑得想找事做,正確的說法是鬧事,沒事也給他鬧騰出一出戲來,增加一些熱鬧。
這小小的馬嵬村有近百戶人家,人口約四百余人,村子里有個三村共有的私塾,兩位夫子,平時也就教村里的孩童讀書識字,學點算數,真要有點出息的會去縣城,那邊的三家學堂、兩間書院教出不少秀才、舉人。
除此之外,這些泥腿子們平時就是種田,自然掀不起什麼大禍事,即便偶爾生出口角也會在顧里正的調停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隔天過後又是好鄉里,說說笑笑田里村里的大事小事。
「唉,這人生還長得很,叫人怎麼過呀!」看著低頭吃草的老牛,閑到發慌的顧喜兒啃著野果,想著要找什麼事做好打發時間。
顧喜兒穿來之前,她家爺爺女乃女乃、爸爸媽媽、兄弟姊妹、姑姑叔叔、阿姨舅舅全是醫生,而且都是西醫,主攻外科和腫瘤科。
她則是全家唯一的一只黑羊,是婦產科醫生,每天被一堆家人轉科的疲勞轟炸之下實在受不了,便加入了海外醫療隊。
這一去七年,什麼事也沒發生,即便在炮聲隆隆的戰地醫院她也毫發無損,偏偏在亞馬孫河附近的小村子做完醫療巡回的回程中突遇超大雷陣雨,她坐的吉普車被雷電擊中,當下她腦子里只有一片閃光,隨即陷入一片黑暗,等再睜開眼時,她就成了十二歲的顧喜兒。
跟她一樣悲劇的是,原主也是被雷劈死的,她習慣在大樹底下看大舅舅、二舅舅給她帶來的話本子,誰知晴天一霹靂,原主連自個怎麼死的都不曉得,一聲雷響人就沒了,取而代之是被雷劈得全身焦黑的她。
「老牛、老牛,你從早到晚都在吃草,你不膩嗎?」綠油油的,她肯定吃不了,她是葷食主義者,不吃草。
「哞!哞!哞!」老牛我有四個胃,吃再多也放得下。老牛似通人性的抬頭哞了兩聲,又低下牛頭朝最女敕的青草嚼。
「嘖,咬合一整天你那牛嘴不累嗎?我看得都累,真想替你檢查牙口……」職業病澳不了,老是莫名地想模胸前尋找听診器,可這時代連酒精棉片都沒有,哪來這麼先進的醫療設備。
「可憐我來到這里也不知道要干什麼,完全英雄無用武之地,日子平淡地都要咬自個的腳趾了……」她嘆了口氣,抬頭看看天空。
這天氣真是好呀,再過一、兩個月就要秋收了,黃澄澄的稻穗讓人賞心悅目。
不知是受到原主的影響還是死過一回的後遺癥,原本積極向上,對生命有著無限熱情的顧喜兒變得懶散了,不再把救人當作第一要事,而是讓自己慢下來去享受生活。
身為里正女兒,她有很多的特權,而且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不殺人放火、作奸犯科,原則上都是有人罩的,因此她什麼事都不做也成,反正也沒人有那個膽子敢追在她後頭打罵。
她大舅舅有三個兒子,二舅舅有兩個兒子,她上面也有一對孿生哥哥,以她娘這邊來算,這一輩就她一個女孩子,她又是最小的,別說親爹親娘了,缺女兒的大舅母、二舅母可把她這小外甥女當眼珠子看待,那是有求必應,比親生的兒子還疼,誰敢踫她一下,替她討公道的人就會一拖拉庫涌上來。
「夏日炎炎正好眠,老牛,你幫我盯著四周,別讓人靠近,我瞇一下。」清風徐徐催人眠,顧喜兒的眼皮子在打架了。
「哞——哞——」老牛走到小主子身邊,笨重的身軀躺在她左側,將人遮住,甩動牛尾驅趕蚊子。
看著老牛人性化的體貼模樣,顧喜兒笑了,她伸手一模粗厚的牛皮,眼皮一點一點地往下垂……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地面輕微震動,驟然醒過來,一時間還有些茫然的揉揉眼楮。
「老牛,發生什麼事了,地牛翻身嗎?」來自地震頻繁的國家,顧喜兒對地震並不陌生,倒也不慌。
「哞——哞——」是有人來了。老牛用牛鼻子一頂,指了指方位。
「不會吧!我都躲到半山腰了,還有人來吵我……咦,不對,是馬蹄聲。」他們村子有人養馬嗎?
顧喜兒很快搖頭,別說沒有,就算有速度也沒這麼快啊,像在逃命一般……逃命?
原本還想再睡一會兒的顧喜兒倏地從草地上跳起來,杏核大眼來回轉動,靈動中帶了一絲俏皮。
「老牛、老牛,我們去撿漏,也許能撿到好東西!」
逃命有兩種,一是私奔,二是被追殺,不論前者或後者,慌亂之中一定會落下什麼,金子銀子首飾或刀劍。
她說走就走,熟門熟路的往視野最遼闊的山崖跑去,老牛跟在她身後小跑步,一人一牛像在賽跑,逗趣無比。
「一、二、三、四……嗯,七個人被圍攻,眼神凶狠的黑衣人快三十個……不行、不公平,人數上太懸殊,我要幫誰……啊!老牛,不要推我……」
呼!好險好險,差點公親變事主,被她家的笨牛推下山。
「哞——」救人啊!
「你再推我試試,好久沒吃馬鈴薯炖牛肉了,還是做成香辣牛肉干更有嚼勁?」顧喜兒冷哼。
讓你鄙夷我,你只是頭牛而已,不需要有太多人的表情,再哞就剮了你炖湯!
老牛嫌棄主人只說不練,牛頭撇開,用牛**對著人。
顧喜兒挑眉,「哎喲,你都敢使性子了,等大哥回來我讓他上山打頭老虎,看是你凶還是老虎凶。」
威脅牛的不是好人!老牛後腿揚蹄,朝顧喜兒踢土,把她氣得真想吃牛肉了。
「好呀你,再不管你都翻天了,我……」
話未說完,一聲淒厲慘叫響起。
顧喜兒心口一咯登,連忙往下看,只見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胸口中了一劍,血流不止,拉不住韁繩地跌下馬,死前還橫刀一掃,砍了三匹馬的前腿,解除其他人迫切的危機,無奈對方人多勢眾,最終少數的一方被圍困在山腳下的石坳口,個個帶傷。
顧喜兒深知助人要量力而為的道理,並不想因她一人逞能而害了全村的人,畢竟那可是三十多個持劍握刀的黑衣人,萬一為了報復進村屠殺,只會種田的村民只能枉送性命。
這時候,被青衣人護在中間,身穿錦衣勁裝的男子忽地抬頭,露出一張媲美蘭陵王的俊逸面孔。
這一露面,有著嚴重顏控毛病的顧喜兒頓時就不行了,亮得發光的雙眼如探照燈般緊盯著他不放。
「唉,人長得好看就是佔便宜……老牛,你躲遠點,不許再給我哞哞叫。」她轉轉手熱身一下。
老牛像是知道她要干啥事似的,原本走兩步拖三步的步伐有如裝了輪子一樣,嗖地一下子躲到大石頭後面,牛頭拚命往石縫里塞,做出好似捂耳的動作。
「喂,你一身的肉怕什麼,膽子真小,最怕變成烤牛肉罷了……」顧喜兒鄙夷道,這家伙真是丟牠主人的臉,身體壯如山,膽子卻小如鼠。
說歸說,確定自家的牛躲好了以後,她回過頭看著山崖底下那幾個命在旦夕的人,心里想著——
來個天打雷劈吧!
下一瞬,晴朗無雲的天空忽地一道疾光閃過,十分刺目,讓人為之愕然,不明了大白天為何有這般驚人的閃光。
還未等眾人回神,一道大腿粗的雷直劈而落,就落在兩批人馬站的地方,黑衣人連同胯下的馬被炸翻,當下十數人倒地不起,馬匹驚慌得揚蹄亂踢,又傷了幾人。
見狀,青衣人鞭子往馬身一抽,立即沖出重圍,往入山的山路奔馳而去,黑衣人大聲咒罵一聲,隨後急起直追。
「哎呀!打偏了,那就再來一回……」
轟隆乍響,一棵高十余丈的參天大樹應聲裂開,猶見火光和雷電竄動,整棵三人合抱的大樹就這麼砰的一聲倒下,正好倒在山道上,擋住了黑衣人的追擊路線,等他們找到路再追上去早已落後一大截,兩方人馬在山林間追逐、交戰。
「痛痛痛,我的手起火了!」引雷會有火,顧喜兒連忙把手指上的火花給吹熄。
原先她也不曉得自身有雷電體質,是有一回繼祖母柳氏上門來要銀子,她爹不給便攔門大罵,什麼不堪入耳的話都罵出口。
那時剛穿過來的她對這個家的情形不太了解,只是覺得這老太婆煩人,暗暗想著來道雷劈暈無理取鬧的老太太吧,沒想到剛一想完,真的雷聲一響,柳氏被電暈了,整整昏迷三天三夜才醒來。
那次之後,村子里便傳出顧里正親娘看不慣柳氏的行徑,從陰曹地府回來護子了,被雷劈的柳氏嚇得不敢再上門,私底下求了神婆收驚,還買了護身符。
當時她還沒多想,但這樣的「神跡」一多,顧喜兒自己也發現異樣,她仔細思考一番,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她和原主都是遭雷擊而死,老天爺給了她補償,讓她有了召喚雷電的能力,雖說會損及身子,但只要不常用便無礙。
「老牛,你還躲什麼躲,要吃草趕緊吃,剛打了響雷,一會兒又要下雨了。」她沒好氣地道,這才是最討厭的地方,一打雷就下雨,屢試不爽。
顧喜兒自己也想不透是什麼原理,明明是烈日當空不見一片雲彩,地面干得土都裂開了,可是她一招雷引電,即使無雲也會突然下最少一刻鐘的雨。
雨大雨小和雷大雷小有所牽連,細如小指的雷電下得便是不濕身的毛毛雨,小臂粗的就該撐傘了,再粗點是傾盆大雨,再大的雷她就沒試過了,怕淹水釀災。
「哞!哞!」吃飽了,回家。
沒多久,老牛哞哞叫,昂首搖著牛角,顧喜兒早就習慣在牛背上上下下,手一捉牛角就爬了上去,只是還來不及叫老牛快跑,就如她所言下雨了。
望著豆大的雨滴,顧喜兒欲哭無淚,救人明明是在做好事,卻反而坑了自己,她真是無語問蒼天。
唉,好人難為啊。
「哞——哞——」老牛又在叫了,止步不前。
「怎麼了,你別停呀!這雨來得急,我很快會從頭濕到腳……啊!老牛,你在咬什麼,別、別咬具尸體出來……哎喲喂,真是人腿,牛不吃草改吃肉了——咦?」顧喜兒夸張的亂叫。
等等,這張臉好像有些面熟,還有那身上的衣裳,不就是剛才山崖下那名讓她眼楮為之一亮的俊美男子嗎?
眼看他大腿、後背各中了一箭,這是要救還是不救?擔心攤上麻煩的顧喜兒咬著嘴唇猶豫了老半天。
這時,面上全無血色的男子忽地申吟一聲,睜開充血的眼瞳。「救我……」
痛,是牧司默現在唯一的感覺。
但最令他感到煩躁不耐的是耳邊那些絮絮叨叨的聲音,像針刺一般的雜音一股腦扎進腦子里,讓他想大喊一聲「閉嘴」,偏偏他喉間像是被火燒灼一般,干疼得完全沒辦法開口。
別吵了,不許再說話!
可惜啊,無人听見他心里憤怒的吶喊,你一言我一語的吵雜聲依舊存在,吵得牧司默頭痛欲裂。
「妹呀,妳幾時心地這麼好了,把這麼一大塊肉搬回來。妳想吃肉大哥上山給妳打去,咱們不要吃死人肉,人肉是酸的,晦氣又澀口。」顧家老大顧孟槐無奈嘆氣,不但不能吃,還要打口棺把尸體給埋了,太麻煩了。
「人還沒死。」顧喜兒沒好氣地道。
「差不多了。」就剩一口氣吊著了。
「他長得不錯。」她看著賞心悅目。
「然後呢?」顧孟槐挑眉,他這不著調的妹妹又要說什麼?
「你妹我十五了,缺一個壓寨相公,你看他如何?」村里她找不到合適的婚配對象,將就一下就是他了。
馬嵬村的小伙子很好,純樸善良、憨厚老實,有的還念過書,和別的村子比起來算是有為青年了。
可惜看在顧喜兒眼中還是差了些,雖說讀書了,讀的卻都只是皮毛,一交談就露餡了,一身土味,太過憨實沒意思,大眼瞪小眼悶到死。
更重要的是大多數人家也沒想娶她當媳婦的意思,她不是那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逆來順受的受虐小媳婦體質,伺候不來一要生娃、二要下田、三要打理內外,庶務全包的公婆。
她從穿來後沒拾過柴,沒燒過火,更沒下過廚,一開始是她娘認為她年紀尚幼,怕燙到手,後來這些事沒人再提起也就不了了之,再者有她娘在,當女兒的哪需要費心,坐著等吃就好。
她不是家徒四壁的小可憐,也非極品親戚滿山滿谷的無助孤女或棄婦,她有爹有娘,才不當受氣的包子。
還有啊,她大哥二哥一武一文,橫打南山、智高縱橫,家有恆產、田地連片,她家就是地主,雖然沒有千兩金、萬兩銀,可在土里刨食的莊稼漢眼里已是頂天了。
顧孟槐撇嘴,「不怎麼樣,妹呀,我帶妳去看大夫,妳眼神不好。」
那家伙半張臉腫得像發糕,鼻青臉腫,真看不出哪里生得好。
「我就是大夫。」顧喜兒昂起頭。
「半桶水功夫。」顧孟槐斜眼一睨,練武的他個頭較魁梧,手臂也粗,和孿生弟弟站在一起,明明長相神似,卻明顯壯實了一些,神情多了凶色外露的威猛。
顧家雙生子也是遠近馳名,老大顧孟槐是個村痞,鎮日游手好閑惹是生非,他對念書沒興趣,只喜歡舞刀弄槍,陳俊明給他找了個武師教他拳腳功夫,而老二顧孟泰是嗜書如命,整天抱著書本不放。
不過要是因此以為顧孟泰是個文弱小青年,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顧孟泰性格月復黑,一旦有人犯到他,他有一百種以上讓人叫苦連天的整人招式,反倒是顧孟槐雖然看著凶狠不好惹,心卻軟得很,一遇到需要幫助的人會立即挽起袖子,伸出援手加以救助。
這兩個可以說是人不可貌相的最佳教材,外表看起來像好人的不見得沒攻擊性,而面容凶惡的人也不一定十惡不赦。
「大哥,你要讓我給你把個脈嗎?」
三年了,她穿來後一直都用心去學習中醫,就怕哪天不小心泄露自己會醫的事,被人當妖女燒掉。
西醫和中醫在醫治人的方式上大為不同,對中醫一竅不通的顧喜兒便拜了村里的趙大夫為師,從藥草學起,學習辨認藥草和藥性,繼而切脈、調配藥方。
但是學了三年,她在配藥上尚有天分,切脈卻是差強人意,十次有六次會診錯,有時還切不到脈。
「別呀!妹,自家人別陷害了,留哥一條生路給妳攢嫁妝。」一跳三尺遠的顧孟槐面有懼色,一點都不相信妹妹有待進步的醫術。
「不必,爹替我準備好了。」要是靠他,她這輩子別想嫁人了,只能當個恨嫁的老姑娘。
「嫁妝沒人嫌多的。」顧孟槐覺得這妹妹真笨。
顧喜兒咬牙,「你……」
「那人醒了。」正在看書的顧孟泰冷不防冒出一句。
斗嘴中的兄妹倆立刻停止,頭一轉看向床上嘴唇泛黑的男子。
緩緩睜開眼的牧司默先看看擺著臭臉的顧孟槐,而後看了一眼一臉興味的顧喜兒,最後眉頭一皺,對上顧孟泰似笑非笑的深沉眼神。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顧家兄妹等著他口出感謝之言,但是他們失望了。
「吵。」
呃……他說了什麼?他們是不是听錯了?
「很吵。」
顧家兄妹臉上有些不太高興了。
「非常吵。」
幾張相似的臉同時往下一拉,決定只要他再說一句不識相的話,山里的狼就有口福了,他們會殷勤地將新鮮人肉送過去。
「我傷得很重?」牧司默可以感覺得到自己的身子很虛弱,一動全身就痛,而且幾乎無法使力。
「是不輕。」顧喜兒皮笑肉不笑地往他胸口一戳,表示他的傷口是她處理的。
「我中毒了?」他記得中箭後,從傷口流出的血是黑色的,微帶一絲腐爛的臭味,因為毒性發作太快,他才會一時失力掉下馬。
「嗯,的確是中毒沒錯。」顧喜兒點頭,還好是遇見她,不然他現在已經去陰間見閻王爺了。
「毒解了?」他還有急事待辦,不能停留太久。
「你應該知道自己中的毒不好解吧?」
這人功夫不差,身體有特意鍛煉過,還泡過強身健體的藥水,要不然拖不到老牛發現他,一般人中了這種毒通常活不長,七個呼吸間便會暴斃身亡。
他頷首。「所以解了沒?」
「你很急?」
「是。」
「急著投胎?」閻王爺不缺人,去了也是入枉死城,給魑魅魍魎當蹴鞠踢。
牧司默目光一冷。「個人私事,不便告知。」
「你的話一向這麼少嗎?是先天不愛說話還是本性冷漠,你要記住,要是沒有我們救你,你早就被山里的野獸啃食得干干淨淨,連骨頭也不留一根。」牠們餓得很,肚子永遠也填不滿。
顯而易見,牧司默不習慣道謝,眼神幽深而漠然。「你們想要什麼報酬,在我能力範圍內絕不敷衍。」
「不缺金、不缺銀,就缺個相公。」顧喜兒半真半假的逗人,畢竟能讓她看順眼的人並不多。
聞言,牧司默面上一怔,有些不知該做何回應。
「咳咳,我妹開玩笑的,對于來路不明又身中劇毒的人,我們家不會允許她隨隨便便把自己嫁掉……啊!妹,別太凶殘,我是妳親哥——」顧孟槐痛得直跳腳,因為他的村霸妹妹直接往他鞋面上一踩,那種骨頭被輾過的痛堪比椎心刺骨。
「不是玩笑話,我中意你。」
顧喜兒是認真的,雖說並不是非他不可,但和村里那些男子一比,這個人絕對是最優秀的,既然如此問問又何妨?
顏控是一種病,顧喜兒也深知自己病入膏肓,看到好的容顏就會發病,心中不由得生起親近之意。
「妹妹……」
「丫丫——」
兩個哥哥同時不悅的出聲,看向面色清冷的男人,此時的牧司默對他們來說有如累世仇人,要是能動手他們絕不留情。
「戲文上不是都說︰『今生無以回報,只得以身相許。』你說在你能力範圍內我的要求都會答應,那麼除非你已有妻室或是定下親事,不然我的要求合情合理。」
要是他真的結婚了,她才不會死皮賴臉當小三,別人感情中的第三者都該千刀萬剮,憑什麼一句「我喜歡他」就去搶,傷害他人來滿足自己的願望,太無恥了。
一提到「親事」二字,牧司默神色一冷,幽暗的瞳眸中閃過一絲諷意和痛色。
「妹呀,妳是女土匪不成,見著好顏色的男人就搶婚。」顧孟槐痛心疾首,當哥哥的沒教好她,他深以為愧。
「你可以是村痞,我為什麼不能是女土匪?他落在我手中,自然是羊入虎口……」顧喜兒先做出痞痞的女匪樣,而後噗哧一笑。「他的毒還要我解呢,調戲兩句當診金不過分吧,咱們村里可沒這麼俊的男子可讓人逗趣兒。」
一听到妹妹調皮的語氣,又對著他們擠眉弄眼,兩個提心吊膽的哥哥這才松了口氣,他們是真怕自家比土匪還土匪的小妹固執己見,不管不顧的將人囚禁當上門女婿。
但事實上,他們還沒身中奇毒的牧司默看得透澈,這個姑娘可不只是說著玩,瞧她眼底的流光異彩,嘴角勾起的得意笑弧,在在顯示她以退為進的狡猾,活月兌月兌就像一只挖好了陷阱,等著請君入甕的小狐狸。
差一點,他就要點頭了。
對他而言娶誰都可以,對象是一名農女更好,他很想看看那些人在得知他自甘墮落後究竟會有什麼反應。牧司默心里冷笑。
「妳可以幫我解毒?」他如今只想快點好起來,好好將這筆帳清算清算。
要不是不忍心父兄的遺願毀在他手中,他早就對那幾個不肯安分守己的家伙下手,讓他們知道他不是不能,而是不願魚死網破,弄得各自淒涼。
顧喜兒笑得很賊的伸出兩根青蔥般的指頭。「可以。解毒的方法一是用藥,但此藥所需的藥草極為稀少,要入深山采摘,且治療的時間頗長,另一種則比較受苦,不過只需治療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解毒。」
「沒有更快的嗎?」牧司默皺眉。
「急什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腿上和背上的箭我已經取出,但毒不解傷口便難以愈合,還會潰爛,等爛入骨肉後便藥石罔效,整個身子逐漸腐爛……」肉一塊一塊被腐蝕,露出帶血的骨架,人活著卻生不如死。
「我選後者。」牧司默打斷她。
但在看到她忽然發亮的雙眼,他開始後悔回應得太快了,她似乎……很興奮,這讓他有些不安。
「你確定?」她大方給他一次反悔的機會。
他遲疑了一下,下定決心地道︰「反正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老天爺既然沒讓他當場死亡,那就賭一把吧!
顧喜兒露出神秘的笑容,「好,你等著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