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膳後,範逸穿著常服帶著紀重恩出門,沒套馬車,看似在街上閑逛,可是到了周氏牙行,他便停下腳步。
「二爺,就是這兒。」紀重恩看著里頭。「昨兒個侯爺來了這兒,和牙行老板在後院里談了約兩刻鐘,牙行老板便決定替侯爺調兩艘船。」
範逸輕點著頭,隨即踏進牙行里,隨意看著架上的物品。
出入京城的船只都有規制,吃水多少、載重多少都有嚴格規定,一般深水船不準佔用水道渡口,只有漕船能進出,且還得持令才成,可是那日他查獲的船只是平底艙船,屬漕船的一種,所以才會挑在夜色里進渡口。
然而來往京城的商旅知曉規定,所以並不會用漕船,想要能南下的平底艙船,自然是要找牙行踫踫運氣。
周氏牙行有自己的船隊,亦有馬隊,所以他早就鎖定了,一點都不意外範遇會找上門來。
「兩位爺,不知道是想要做什麼買賣?」牙郎見貴客到來,立刻迎向前。
「有幾筆大買賣,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和周老板接洽?」範逸噙笑道。
牙郎瞪直了眼,還真沒見過這般俊美如謫仙的男人,回了回神,他忙道︰「老板方巧出門了,兩位爺恐怕要稍等一會。」
「也好。」範逸心想八成去調船了,他到時候讓人守株待兔就行。
他特地來到牙行,是為了確定周氏牙行是否早已和那幫人相熟,要是能借此知道幕後主使者,那就皆大歡喜了。
「兩位爺這邊請。」牙郎招呼著兩人進專門招待貴客的雅間,讓人上茶。
「其實二爺不用特地走這一趟,這里可以交給屠千戶去辦就成。」
「無妨,不過是順便瞧瞧罷了。」他懶懶地坐在榻上,倒了杯茶淺啜著。
紀重恩不解地微皺起眉,見他突地看自己,問——
「重恩,你知道錦衣衛里慣用左手的人有幾個?」雖說重恩只是他的隨從,但向來和錦衣衛混得熟,問他這事,他心里肯定有幾個人選。
「二爺怎會問起慣用左手的人?」他疑惑問著。
「因為……」範逸一抬眼,到嘴邊的話突地凝住,雙眼圓瞠地站起身。
紀重恩嚇了一跳,戒備地回過身,卻沒瞧見半個人,正想詢問時,範逸已經走過他身旁,停在一幅字畫面前。
他看著字畫,卻看不懂上頭的字,月兌口問︰「二爺看得懂嗎?」
「……當然。」他啞聲道,探手撫著字畫。
他當然看得懂!這是毛毛的字,打從她開始學字,他就一直在旁邊,光是毛筆他就不知道送了她多少,看她從楷書學到行書,再學到狂草,超凡入聖的境界讓她在書法界備受矚目,可惜她只是心血來潮練筆而已,沒打算開個展。
他作夢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看到毛毛的書法……原來她真的也在這里,老天終于听見他的祈禱了。
「二爺,你怎麼了?」二爺是在笑嗎?怎麼又像是在哭?
「我開心極了。」
多少年了……他終于找到她了,只是他沒想到竟是歪打正著才尋到她。
她過得好嗎?一切都好嗎?怕不怕?她那般孤僻不擅長與人打交道,在這個世界能過得好嗎?他迫不及待想知道關于她的消息,恨不得馬上到她面前。
紀重恩一頭霧水,本想問他開心什麼,外頭傳來敲門聲。
「兩位爺,咱們老板回來了。」敲門聲起,門已經被順手推開。
範逸睨了眼牙郎身後的男人。
「在下周正沇,不知道兩位爺想做什麼買賣?」
「這幅字畫是誰寫的?」範逸指著字畫問著。
紀重恩眉頭一皺,心想難不成這字畫另有文章?
周正沇噙著笑意道︰「這位爺真是好眼光,這字畫是近來嶄露頭角的大師,名為範姜,這兩日已經高價賣出了兩幅字,倒是這一幅是不打算賣的。」他說著,心里替佟熙妍開心,兩幅字共賣了五百兩,拆帳後她可拿三百五十兩,可以想見她會有多雀躍。
「我想見這位大師,請他為我寫幾幅字畫。」範逸遮掩不住笑意地道。
「這恐怕不成。」要是真把佟熙妍帶來,豈不是讓人發現她是個姑娘家,往後還有誰會買她的字畫?再者,他已經賣了兩幅,她是姑娘家的消息要是傳開,買字畫的商戶定會找上門鬧事,到時候牙行的信譽就毀了。
「為何?」
「因為大師已經南下了。」
「去哪?」
「大師並未多說,他臨行前給我幾幅字畫,就離開了。」周正沇撒起謊來,流利得看不出破綻。
「你撒謊。」範逸冷道,笑意斂去,本是光風霽月的氣質瞬間狠厲駭人。
「我不懂這位爺的意思。」
「寫這幅字畫的人是個姑娘家,一個姑娘家要如何遠行?」
周正沇暗抽口氣。「這位爺,你這是含血噴人,我親眼見過這位大師提筆,是男是女,我會不知道?」糟糕,他怎會知道是姑娘家,難道他識得熙妍?
「你撒謊。」他聲冷如刃,一字一字像是刻在周正沇的心里,劃得血肉模糊。
周正沇微眯起眼,直覺這人來頭不小,通身久居高位者的威壓顯露無遺,可是不管怎樣,他還是不能認。
「如果這位爺是上門鬧事的,可以走了,不送。」周正沇話落,轉身就走。
「重恩,拿下他。」
紀重恩一個箭步向前,動作利落地將周正沇給擒住,一旁的牙郎見狀要救人,被紀重恩一腳踹開。
「你們……你們眼里還有王法嗎?」周正沇怒斥著。
「王法?」範逸笑意森冷,徐步走近他。「我就是來主持王法的。」
「你……」
範逸拿出腰牌,上頭刻著錦衣衛指揮同知範逸,就在周正沇錯愕的當頭,他道︰「周正沇與武定侯私調船只,涉嫌私販人口,立即押回北鎮撫司。」
一听到北鎮撫司,周正沇心都涼了。「你胡說什麼……我沒有,昨兒個武定侯前來跟我調船,他說是要載糧的!」
這人……竟連自己的嫡兄都不放過,而熙妍還說那幅字畫上的詩是他做的,難道是因此犯了他的大忌?莫非是惱他的詩外流?他要是把熙妍供出來,她往後還有好日子過嗎?
「帶回北鎮撫司我再听你好好地解釋,先厘清船只一事,再厘清那幅字畫到底是誰寫的,你最好無一遺漏地告知,否則你恐怕踏不出北鎮撫司。」範逸噙著笑,眸底卻是懾人的冰冷。
周正沇覺得眼前都黑了,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待範逸出門沒多久,毛知佳進小書房里把昨天寫好的幾幅字畫收拾好,就帶著采薇直接從後門出去。
然而走到牙行附近就瞧見不少人在指指點點,她不以為意地走過,來到牙行門前卻見牙行的大門緊閉。
她疑惑地微偏蟒首,問著采薇。「今兒個是什麼日子,牙行怎麼休息了?」她知道商家
會有休息日,但才三月,沒什麼節日吧?
「沒什麼特別日子啊。」采薇也不解。
有路過的人瞧她倆站在牙行門口發呆就好心地替她解惑。「別等了,牙行暫時歇業了。」
「這位大哥,牙行怎會暫時歇業了?」毛知佳忙問著。
「牙行老板剛剛被錦衣衛帶走了。」
「……咦?為什麼?」
「听說牙行老板好像調了私船私販人口,好像還買賣了違禁品,所以就被帶回審訊了。」
「听說是要進北鎮撫司。」另一個人補充著。
「這還能活著回來嗎?」
毛知佳不禁傻了眼,周正沇不是這樣的人啊,到底是哪里搞錯了?
「采薇,咱們回去。」她拉著采薇就往回走。
回到擎天院,她抓了個小廝就問︰「二爺上哪了?」
「夫人,二爺去衙門了。」
「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知道,很難說。」小廝努力地據實以報。
毛知佳知道問不出結果,便道︰「二爺要是回來了,就通知我一聲。」交代完,她回後院把字畫交給采薇收好,自己在屋里來回走著。
到底是鬧出什麼事?周正沇要是出事,她和離後就沒收入了,可她最擔心的不是沒收入,她是真怕周正沇進了北鎮撫司會沒命。
他是她臨時捏造的人物,要是因為這樣莫名其妙就被弄死,她怎麼對得起良心?
最氣的是,她找不到範逸,要不先找範逸疏通一下也好,偏偏他近來手上有幾個案子在查,說不準一兩天都不回來。
「夫人,侯爺夫人身邊的海棠姊姊來了。」采薇進屋里稟報著。
毛知佳應了聲,收斂著情緒在榻上坐下。
海棠進屋里朝她福了福身,便道︰「二夫人,咱們夫人說七日後要辦牡丹宴,問您要不要寫張帖子,邀姊妹淘還是家中姊妹過來。」
「我知道了,如果要寫帖子,我會先知會大嫂一聲。」說是這麼說,可她哪有心情寫什麼帖子,她只想知道怎麼救周正沇。
可偏偏毛知佳的預感奇準無比,範逸確實沒回來,差人告知他宿在衙門里,這一宿就宿了七天,急得毛知佳都快發火了。
她特地差人告知大嫂要辦牡丹宴的事,要他定要回家一趟。
他再不回來,她怎麼救人?再耗下去,她真的只能收尸了!
北鎮撫司大牢里。
展清正打算離開大牢,卻見範逸迎面走來,清俊的面容瞬間皺成腌菜,好恨自己為什麼遲了一步離開。
「同知大人。」心里怨著,展清還是盡力地揚開大大的笑容迎向前去。
「周正沇交代了嗎?」
「……沒。」
「這點事都辦不好,你怎麼有臉坐在這位置上?」範逸皮笑肉不笑地請教著。
展清內心悲痛,很想反駁卻很難反駁。
其實他更想問的是,範逸到底在發什麼瘋!說好了讓人盯著周正沇,最好就是守株待兔,屆時一網打盡,結果呢,這家伙七天前把周正沇押回來了,押回來也就算了,他還要他審問和私調船只無關的事!
就一幅字畫……人家就說了寫那幅字畫的人叫範姜,是個男人,可偏偏範逸不信就是不信,非要他審到底不可,甚至還要他用刑。
有沒有搞錯?真以為他北鎮撫司一個個都是瘋子,無緣無故地就把人給屈打成招?而且還是跟正經事一點關系都沒有的雜事,問的那幅字畫也跟案子毫無關聯,卻死咬著這樁事不放,天天逼著他刑求人,這不是逼良為娼嗎?再逼他,他就不干了!
「同知大人,周正沇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你還要我怎樣呢?要審訊也要有個正經名目,好比問他如何與武定侯私議,可有任何文件證明,讓他一口咬死武定侯,要是沒有,咱們也無法將他定罪,都七天了,也該放人家走了。」他這鐵打的心都有幾分惻隱之心,難不成範逸連心都沒了,非要栽贓個莫名其妙的名目折磨人家?
他懷疑,周正沇說不出干了什麼事才會讓範逸記恨,所以要將他往死里整。
可他到底干了什麼事才會教總是笑臉迎人的風流美男子,一轉身成了森冷羅剎?有空他得問問周正沇才行。
範逸瞧也不瞧他,逕自往大牢深處走。
展清無聲哀嚎了聲,只能拖著腳步跟在他身後。
一到牢房前,範逸瞅著狼狽落魄不堪的周正沇,見他衣髒發亂,哪里還有風流倜儻的模樣,儼然跟路邊的叫化子沒兩樣,唯有那雙眼恁地磊落清亮、俯仰無愧。
「周正沇,我再問你最後一次……」
「不管你問我多少次,我回答的都是一樣,賣字畫的人叫範姜,是個男人!」周正沇惱火地暴咆著,打斷他的話。
他是豁出去了,被關了這麼多天,思來想去,最終推敲出一個結論——也許範逸知道熙妍與他見過面,又見到那首詩,誤以為他和熙妍有染,所以醋意大發,企圖屈打成招,一旦他把熙妍招出來,那可就是他倆的死期了!
「本官問你,你可听過毛知佳這個名字?」範逸沉聲問著。
「不曾听過。」周正沇一頭霧水地道,不知道他這又是想做什麼。
範逸瞧他無一絲遮掩,目光清明,心不禁往下沉。
「那個叫範姜的男人是否已娶妻?」
「我不知道,大人,我只是個痴迷于字畫的商賈,他把畫賣給我,我就收了,如此而已。」周正沇一臉懊惱地道。橫豎不管他到底要做什麼,他否認到底就是。
範逸面無表情地垂下長睫。「周正沇,把名叫範姜的男人去向交代清楚,待找到他之後,本官就放你走。」
周正沇怔愣地看著他,喉頭滾動了一下。他要上哪去找一個他虛設的人?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你這根本就是強人所難。」
「本官就是強人所難,你又能如何?想離開這里,就得先找到人,否則你就繼續待著。」話落,他轉身就走。
這麼多年了,也許毛毛已經嫁作人婦,但不管怎樣,他都要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展清瞧著範逸離去的背影,萬分同情周正沇,便對他道︰「你呢,趕緊想法子聯系到人,否則你後半輩子恐怕要交代在這兒了。」
周正沇怒目以對,不懂自己怎會遭了這無妄之災。
一個不存在的人要怎麼找?如今,他只能期待熙妍知曉這事,能夠替他求情,把這事給圓了過去,否則……他想都不敢想了。
別說周正沇急,毛知佳比他更急。更氣人的是,她等不到範逸回府已經夠心煩了,偏偏府里這當頭牡丹宴還繼續辦,她真不知道大嫂的腦袋在想什麼。
陸管事的事才過多久,她竟然毫無顧忌地辦宴,而且還邀她一同招待女眷,天曉得她有多不擅長應付陌生人,況且心里還擔憂著表哥,搞得她這幾天沒一天睡得好的。
「夫人,二爺差人送了幾身新衣裳和頭面過來。」采薇從外頭走來時,努力地抿住嘴角的笑意,就怕夫人又誤解她想爬上二爺的床。
毛知佳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排解她的防備,也只能隨她了。「你可有問來的人,二爺今兒個可會回來?」
「問了,送來的人是紀護衛,他說二爺今日必會趕回來。」
「那就好。」得要先見上一面,她才能問清始末原由,厘清誤會是如何產生的。
采薇將銀紅色的寬領襦衫往桌上一擺,這才瞧見同色的八幅裙繡著流光繡,驚艷不已。
「這衣料以往只听人說過,沒想到有一日竟能親眼目睹。」
「很好嗎?」
「真正的上品,這可得要從三品以上的官員家眷才能穿的,一般手無實權的勛貴家眷是沒法子穿的。」
「……這樣不會太顯眼嗎?」
他到底是要幫她還是害她?這不就是意味著她能穿,大嫂卻不能穿?一會她可是要陪大嫂一起招待女眷,那些京里的貴女貴婦一個個練就火眼金楮,如果連采薇都看得出來的衣料,那些人會看不出來嗎?到時候就不知道又要在後頭編排什麼無聊的八卦了。
「可這是二爺替夫人準備的,搭這套頭面真是精致極了。」
采薇打開一只木匣,里頭果真是整套的頭面,挑心、掩鬢、小插、分心,上頭瓖嵌的紅寶石反射出艷麗的流光,教她暗暗驚呼。
毛知佳看了眼,雖說對首飾沒太大興趣,可也被這鬼斧神工的工藝制品給嚇住了。這一套頭面竟是用金子打造成薄如蟬翼的牡丹花,中間再綴以紅寶石……哇,這根本是藝術品等級了。
「夫人趕緊坐下,奴婢替夫人好好簪上。」
「你可千萬別給我全都簪上。」以防采薇自作主張,她趕忙挑了一支挑心和兩支掩鬢。
「這樣就夠了。」她今年才十五歲,不需要把自己搞得那般珠光寶氣,挑個一兩樣簪上才不會顯得俗氣。
采薇有些失望,畢竟她從沒機會可以用上整套頭面,偏夫人不讓她試手。
她邊整理掩鬢邊說著第一手消息。「奴婢听府里的嬤嬤說了,每年府里四月都會辦牡丹宴,雖名為賞花,但男賓女眷都會到,說白一點就等同是替尚未婚嫁的男女湊對,有意思的人就會上門。」
「原來如此。」難怪就算府里鬧出人命還是照樣舉行。
待采薇將她打理好,她才從鏡子里看了自己一眼,有點被嚇到,忍不住想果真是人要衣裝,作了打扮再上了點妝,這張本就出色的臉蛋就更顯豐采了。
「二夫人,海棠姊姊來了。」外頭灑掃的小丫鬟喊著。
「知道了。」她緩緩起身,和采薇走到外頭。
海棠一見到她,不禁雙眼發直,原以為二夫人年紀還輕,顯得天真爛漫了些,可稍作打扮,通身氣質倒有了幾分當家主母的味道。
「勞煩你走這一趟。」毛知佳由衷道,實在是這府邸很大,她每次從擎天院走到主屋,就覺得自己逛了一座大公園,走得她腿疫。
可話才說完,發現後腰又被掐了下,她嚇得回頭望去,剛好對上采薇錯愕的神情,她不禁低笑出聲,道︰「這樣很好,往後我就會記得。」很好,就是這樣,不需要跟她保持莫名其妙的距離。
采薇訥訥地低下頭,暗罵自己又失了分寸,可夫人也不對,就跟她說了,沒有主子跟奴婢說勞煩還是多謝什麼的,夫人真是不長記性,壓根不知道太過縱容,下人就會爬到她頭上。
毛知佳心情好得很,跟著海棠朝主屋方向而去。
來到大門後頭的影壁,姜氏一瞧見她,頗為驚艷,拉著她的手直夸著。
「二爺真是有心了。」姜氏說話的同時,眸底閃過一絲悵然。曾經她與夫君也有過這麼一段相知相惜的日子,可自從孟氏進門,他們夫妻就漸行漸遠了。
毛知佳干笑以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她最不知道怎麼安慰人。而且她也不知道範逸是怎麼打算的,反正他都送了,她穿戴就是,橫豎今天這種日子確實需要一點飾品充門面。
前頭有客人上門,姜氏帶著她上前迎接,一一介紹著。
毛知佳只能跟著陪笑,盡其可能地把人和名字對上記住,但到底能記得幾個,她一點把握都沒有。
她一邊陪笑,一邊注意著大門那頭。
上門的客人基于男女不同席的禮儀,男客是朝另一頭走,但不管怎樣一定會經過大門,所以待在這里,只要範逸進門,她頭一個就能瞧見,可是隨著上門的賓客來得差不多了,卻還是不見範逸的身影,她不自覺地焦急著。
要是等一下踫不到他,他會不會露個臉後又跑了?
唉,到底該怎麼辦?周正沇已經被關在北鎮撫司的大牢里七天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刑求,她實在是擔心極了,很怕自己為了私心創造的角色,卻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而被弄死,她這不是成了間接的凶手?
正忖著,余光瞥見身穿玄袍的範逸,她立即喜笑顏開,不假思索地喊,「二爺!」範逸頓了下,朝她這頭望來,就見她不住地朝自己揮手,教他不由被勾出了幾許真心的笑意,也掃除了些許心底的陰霾。
「二弟多日未歸,你就過去與他說幾句吧。」
耳邊傳來姜氏隱忍笑意的聲嗓,毛知佳不解望去,就見幾個還在交談中的女眷,一個個抿著嘴不敢笑,她才驚覺自己有多丟臉。
姜氏是好心替她解釋,掩飾她的出格,但如此一來,她們不就以為她想丈夫想瘋了,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喊人……真的滿丟臉的。
「大嫂,我跟二爺說幾句,去去就來。」她低著頭,朝眾人福了福身,本想用跑的,但趕緊穩住步子,慢慢地走向他。
「範二夫人真是真性情。」有人如是道。
話是這麼說,但那表情卻像是十足在嘲笑她不懂禮教,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庶女。
姜氏看了那人一眼,笑道︰「確實是真性情,到了咱們這個年紀,還有幾個能如她這般恣意且討夫君歡心?」臉上平和,話里藏刺,暗諷開口之人就是沒有這分直率才會與夫君離心。
那人不敢再開口,只得悻悻然地退到一旁。
範逸直睇著她緩緩走來的身影,在熾熱的陽光底下,他有一瞬間的恍惚,總覺得看見她了。
毛毛,可愛的鄰家妹妹,有點直率又有些瞥扭的小女孩,在他看顧下成了個少女,再變成了成熟的女子……他好想她,想得都快要瘋了。
「二爺累了?」走近後她才發現他的氣色不太好,猜測他八成又熬夜少眠。
「不礙事,你找我有什麼事?」他回過神,唇角抹著和煦卻疏離的笑意。
她皺了皺眉,下意識地用指頭推開眉心,才又說︰「我知道我不該打擾你,可是有一件事想問問你。」怪了,這人剛剛還很開心的,怎麼突然對她疏離了?
「什麼事?」
「那個……我听說周氏牙行的老板被錦衣衛帶回北鎮撫司了。」
「你識得他?」
毛知佳點了點頭。「他是我表哥。」
範逸有些意外她和周正沇竟是表兄妹關系,近來忙著查案,又沒將她擱在心上,以至于沒差人去查查她的底細和往來之人。
「所以你想替他求情?」她的膽子真是忒大,竟敢為了一個表哥求到他面前,看來是他太縱容她,讓她以為可以在他面前放肆。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他為何被帶進北鎮撫司。」
「錦衣衛查案中,不方便透露。」他淡道。
「可是我表哥不是個會作奸犯科的人,我想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還是說你能不能讓我去探視他,讓我把事問清楚,這樣一來,也許對案情有幫助。」
「你何以認為他未交代清楚?」
「他要是交代清楚了,還會被押在牢里嗎?有罪就判刑了,無罪就釋放了,還押著就是因為他可能不吐實還是怎地,說不準我去見見他,他會把他不肯說的就跟我說了。」她設定的周正沇是個愛惜羽毛的人,哪可能與人同謀,這會害得自己身敗名裂還賠上家產。
範逸微眯起眼,總覺她和一般姑娘比較起來顯得不尋常。她的分析很精準,想法也客觀,只可惜她並不清楚他是為了什麼才扣住周正沇。
「你與他極為熟識?」
「表哥嘛,小時候常有往來,後來我姨娘去世了,兩家才斷了往來。」
「所以,只要你去問他,他肯定什麼都會對你說?」
「我想應該可以。」
範逸沉吟了下。「那好,待今日筵席散了,我帶你去北鎮撫司。」
毛知佳喜出望外,一把抱住他。「二爺,謝謝你,真的是太謝謝你了。」
範逸心頭一震,垂眼看著身量不過及胸的她,這一瞬間,他想起的是那年毛知佳生日時,他送了一套她尋找已久的全套文房四寶,她就是像這樣開心地抱著他,不斷地道謝。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相似的人?
容顏無一處相似,但她的習性和一舉一動,甚至是口吻都讓他覺得好熟悉,是他太思念了以至于無法判斷,還是她很可能就是她?
「毛……」
「哇!」
不遠處的聲響讓範逸滑到舌尖上的話咽了下去,抬眼就見羅與半遮著臉,已經回身轉過去。
毛知佳這瞬間也察覺自己太荒唐,趕忙放開他,掩飾羞赧地道︰「二爺,咱們說好了,一會筵席散了,你要帶我去北鎮撫司喔。」
範逸垂著長睫,輕應了聲。
她勾唇笑著,杏眼像是水洗過的黑曜石,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咱們晚點見。」
他直睇著她轉過身,緩緩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二爺這是對夫人上心了?」羅與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問著。
範逸回過神,斂笑的神情,冷鷲得教羅與不敢打趣,模模鼻子,乖乖地跟在他身後,大氣都不敢吭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