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千川帶著四個小弟,看也不看靜立在原地,兜帽遮住了半張臉的朝華,徑自地越過他離去。
而穿越時空,無奈地與朝華相對的荊千川,太遲地看到那滴滑過臉龐與下巴,最後墜入塵土的淚。
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堂堂妖皇荊千川,曾讓人間道門與大妖顫栗的大魔頭,從來不覺得自己殺人放火有那麼十惡不赦。但她現在真心覺得自己渣到令人發指了!
幻境里的朝華終究還是動手了,僅僅是揚起右手捏了幾個手訣,瞬間讓毫無防備的荊千川與他快樂的小伙伴被送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國度。
當年的荊千川曾經滿肚子疑問,只道寒蕪子恐怕真的腦袋不太正常,以後少惹為妙。
可如今的荊千川終于明白了,頃刻,真正要替天行道的正義之師趕到,卻已經逮不到他們。
而寒蕪子已經回復冷漠高傲的本色,誰也不搭理地黯然離開,荊千川幾乎想都沒想地追上去,卻驚覺景色飛速旋轉,暈眩感來襲,她驚喘了一口氣,整個人詐尸似地從床上驚坐而起。
依舊是屬于上輩子的景物,讓她差點又想沖著天上大吼,但是想想不對,她掀開被褥,連鞋都沒空套上,赤著腳跑出小竹屋的書房,一轉頭就見到依然面對屋外,坐在門檻上像在發呆的凌陽。
終于醒了,太好了!荊千川來到他身後。
那並不只是讀過別人的回憶,那些過往流淌過她的心扉,提醒著她那里空了一塊,曾經失去了些什麼,如今終于在他的記憶里找到了缺憾的那些片段。
于是荊千川彎,由身後抱住凌陽。
「……對不起啊。」她將臉埋在他肩上,想起夢里他把自己和沌沌他們送走,盡管一句解釋也沒有,飛快地裝做若無其事,她卻忘不了那雙眼里一片空洞。
明明曾經那里盛滿了一片星空。
凌陽身子明顯一僵,一手按住她的雙臂,好半晌才聲音瘡啞地道︰「我可不是為了等這句話。」
荊千川感覺自己脖子以上一片滾燙,干咳了兩聲,才道︰「我錯了,沒有遵守承諾,今後就隨你處置,絕對不反抗也不反悔,真心不騙!」
「這可是你說的。」
荊千川感覺自己突然跌進鐵壁一樣的胸膛,轉瞬間人就被丟到書房的那張床上。
☆☆☆☆☆☆☆☆☆
荊千川醒來的時候,外頭是一片艷紅夕照,她首先緊張的是自己何時睡過去的?天要黑了,兩崽子會不會發現她不見了?接著發現自己身上雖然衣衫不整,但倒是干淨清爽,只是那些紅的紫的痕跡短時間不會消退。
最後才想起,凌陽人呢?
荊千川一邊把衣服穿好,一邊走出小竹屋。抬頭看了看天色,才發覺這芥子世界並沒有太陽,但西邊的天空一片橘紅,東方的天空已經染上深紫,浩瀚星河從兩處地平線橫越天頂。
所以她到底睡了多久?現在是什麼時候?
現在外頭是酉時,凌先生回五稜鎮辦點事,順道查看給東軒的飯菜送上了沒有。鯤鵬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識海里。
「凌先生?」荊千川正好想逛逛這個自己創造的世界,于是隨便晃晃。
她感覺鵬鵬十分罕見地有些害臊了。
今天以前,我對于朝華的承諾一直將信將疑。想相信他,卻又告訴自己不能太過期待。
「我懂,沒事的。」荊千川背著手,一派老江湖的淡定沉穩。
和渾沌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同,鯤鵬這話是拐著彎說,今天起,朝華在它心目中地位飛升了好幾個檔次來著。
我問他該怎麼稱呼現在的他,似乎凌先生更喜歡他這輩子的身分。
這不是廢話嗎?上輩子是宇內第一又如何?高處不勝寒,孤單寂寞覺得冷還沒人可以討抱抱。荊千川還沒見過凌陽的家人,但是她能夠看得出他在提起家人時臉上的掛心。
上輩子能給他這些牽掛的人,都沒能陪他太久。
荊千川走啊走,走到她兩條弱雞女敕腿都酸了,鯤鵬好半天沒吭聲,她有點不爽了。
「我說……這破地方怎麼走來走去都一個樣?」這邊竹子,那邊也竹子,不能來點別的樣式嗎?
鯤鵬是很少搶白他的,但這會兒也少見地沉默半晌,才道︰
您想去哪?
「哪里都好,我就巡邏一下,不行嗎?」
芥子世界是無限大的……鯤鵬的語氣有些無奈。
「那我他娘的豈不是走不出這片竹林了?」
這片竹林有凌先生的結界,芥子世界里的其他妖怪走不進來,凌先生應該也不想回來時找不到你,但是你還是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在這個世界里想去哪就去哪。
這話說得荊千川都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乖乖等凌陽回來,免得他找不到人?
「他一回來,你就把他送到我身邊不就行了?」荊千川照著鯤鵬的話,想著去哪兒好呢?
對了,她有事找沌沌。心念意動,她果然就出現在渾沌身後。
不愧是她創造的世界,完全適合她現在的弱雞體質,連走路的力氣都省了。
她看著對著樹洞縮成了胖團子,肉肉還一顫一顫的渾沌,「在干啥呢?」
胖團子身子一震,轉過臉來,「老大……嗚嗚——嗝……」
荊千川無語地看著鼻涕眼淚爬滿臉,還哭到抽噎打嗝的渾沌,頓時有種自己從兩千年前帶孩子帶到現在,孩子卻還沒長大的錯覺。
難道她的命格寫著「女乃媽」兩個字?
「又怎麼啦?」荊千川走過去,很順手地了一把胖團子的頭發,惹得胖團子委屈地扁起嘴,眼淚掉得更凶了。「我好沒用……被臭……老太婆騙……騙去做苦力……嗝!她還拿……假種子……騙……騙偶!噢嗚嗚嗚……」
原來是這茬。荊千川心想這家伙不會從那會兒哭到現在吧?本來從朝華的回憶中醒來後,她真的很想抽這胖子一頓,但看在他哭了那麼久的份上,荊千川決定這事就揭過去了吧。
畢竟,沌沌做了他能力所及的挽救了,而接下來該好好彌補朝華的人是她。
「有用啦,我都想起來了。」
渾沌虎軀一震,「真的嗎?」
「騙你干嘛?」
渾沌還是一臉狐疑,「那……老大你……沒有想對我做的事嗎?」胖團子不安地扭了扭。
敢情是不被痛打一頓,覺得不開心是嗎?荊千川挑眉,「想啊,我想抽死你,可我嫌手酸,你自己來好不?」
「嚶……」渾沌扁著嘴咚咚地捶了自己的肚子幾下,然後才別扭地道︰「老大,你還生我的氣嗎?」
說不氣只是覺得愧對朝華過去那些煎熬,說生氣卻也于事無補,荊千川只能沒好氣地道︰「怎麼,我還氣的話,從今以後你就會乖乖不惹我生氣了嗎?」做不到的話就別廢話了!
渾沌听見這話卻偷偷地笑了,但面上非要矯情地道︰「那你只跟鵬鵬結契,就不跟我了?」
還委屈起來了?她這不是沒想到嗎?荊千川于是伸出手,「來吧。」
「好隨便峨!」胖團子還一臉指控。
啊不然還要怎樣?架個典禮台,擊鼓奏樂,等待良辰吉時嗎?
「那算了。」荊千川作勢要走,胖團子立刻扯住她,身板單薄的小紙片人一下就往後撞向渾沌圓滾滾的肚子。
偏在這時,凌陽回到芥子世界,鵬鵬將他送到荊千川身邊,看到的正是柔弱地倒在渾沌肚子上的荊千川。
「……」求生欲瞬間暴漲的荊千川看著凌陽強做冷靜,卻難掩風雨欲來的臉色,立刻道︰「我可以解釋!」
「突然想起我還有事,先走一步!」看過行動疾如閃電的胖子嗎?他只表演一次!
山一樣的胖團子眨眼不見蹤影,荊千川這才覺得這樹林實在靜得有點可怕,她咽著口水看著明明面無表情,閑庭信步一樣朝她走來,但讓她感覺壓力比山還大的凌陽,「剛剛我們鬧著玩,那混球力氣太大,我腳拐了一下。」
「讓我看看。」
「啊?」荊千川發現,壓迫感不一定與身形一致。起碼剛才沌沌身形比凌陽高壯不知凡幾,但此刻她才真正感覺自己眼前有一座巨岳。
「腳。」凌陽放緩了語調和臉部表情,「不是拐了嗎?」說話間,他彎腰將她橫抱而起,找了塊溫暖干淨的大石讓她坐在上頭,然後蹲小心翼翼地月兌下她的鞋襪。
荊千川這下子心里被愧疚給填滿了。
她不過是隨便找個借口,但對他來說,理由的真假遠不如她是否受傷來得重要。
「我沒事。」
凌陽干燥厚實的大掌貼著她的腳踝細心檢視,直到確定她兩只腳都沒事,眉心的皺痕才總算消失。
他又握住她的足踝好一會兒,僅僅是把她的腳擱在掌心,拇指輕輕劃過腳背,一團從未熄止的火苗自體內燃起,他的雙眼不再能夠保持無欲無求的清亮。
他把荊千川的鞋襪擱到一邊,單膝跪跨在大石上,整個人湊向荊千川,當他貼向荊千川時,鼻尖和嘴唇輕輕蹭著她的臉撒嬌時,她根本無法拒絕這個舉動強勢,眼神卻寫著討好和乞求的男人。
「光天化日之下,不太好吧?」她還是逼自己抓緊最後一絲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