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在進城前,三黑找了一處樹林讓馬匹和老郭休息。
因為打算開始找人,荊千川拿著筆墨和凳子坐在車外,苦思半晌,才寫下她覺得必要的征人條件——
首先,要武功高強。
畢竟這年頭已經沒有什麼大能或大妖,連騙人的江湖術士都沒有。原主的記憶里倒是曾經听過天橋底下的說書人說過那些飛檐走壁的江湖高手,用來對付破蒙和吉量的爪牙,應該是足夠的。再說荊千川不覺得那兩個不知在搞什麼陰謀大計的小癟三會不遠千里地追著只有小貓兩三只的他們,有那個閑工夫還不如再去鄰近城鎮捉更多的死老百姓。
第二個條件,要刻苦耐勞。因為她應該支不出太多薪餉。
實際上是完全支不出來的,最多給吃給住——不至于餐風,但是要露宿那種。
最後一個條件,荊千川覺得這是最重要的。
不能長得太丑。
不……荊千川把第三個條件畫掉,改成︰得長得好看。
「阿姊,你在畫什麼?」剛起床並用大黑打來的冷溪水洗漱過的蘇徽湊了過來,看著紙上奇怪的文字。蘇靖貼在哥哥身後,看著紙上那些明顯是某種不屬于金陵國的文字,已經是一臉深思。
荊千川這才想到,他使用的文字和這里的人不同。因為原主的爹是個讀書人,三個兒女都是識字的,蘇晏當然會讀,可是寫的不怎樣,要靠身體記憶來書寫對現在的荊千川來說有困難。
「鬼畫符呢。」荊千川把方才寫的紙揉掉。雖然說不準煤炭亂買,結果這貨昨天進了一趟城,把城里所有種類的筆墨硯紙都買了一份回來。
她又攤開另一張紙,招手讓蘇徽坐下,「我用念的,你寫出來。」
「好。」
荊千川想了想,道︰「征保鏢,供食宿,平安到達朱明城後另給豐厚報酬。」
蘇徽照實寫了,字跟人一樣好看。
蘇靖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吐槽︰「我們哪來的錢給豐厚報酬?」
把你賣了不就有了?荊千川不懷好意地看了小孩一眼,然後道︰「總會有法子的唄,何況煤炭買了那麼多垃圾,沿途能賣就賣,應該能攢下一筆錢。」反正這一路上他們吃喝拉撒都不需花到任何錢。
會減少的只有大黑、小黑和老郭的毛發。
「然後呢?」蘇徽寫完第一個段落,問道。
「條件一,武功高強。」
蘇靖心里當然還有疑問,比如讓保鏢知道他們這一行人有一半都不是人,這樣真的好嗎?可是他總覺得自己不會想知道阿姊的答案。
肯定不是什麼能光明正大解釋的手段。
「條件二,刻苦耐勞。」荊千川看著蘇徽寫得差不多,繼續道。
不管他生于幾千年前,可以肯定的是千年前或千年後,慣老板永遠存在世上每一個角落。至少荊千川非常懂得怎麼實踐這三個字的真諦。
「最後一個最重要,寫大一點。」她還拍著蘇徽的手臂提醒。
「嗯?」
「要長得好看。」
「……」蘇徽的手頓住,一臉的不苟同,「阿姊,以貌取人不好。」
荊千川翻翻白眼,心想這天真的孩子知不知道自己為何能撿回一條命?
「我這是為了咱們旅途的安危著想,如果長得礙我的眼我就會生氣,生氣旅途就不和諧,不和諧就會出狀況,出狀況就會節外生枝會引來那匹馬,然後我們就會被抓回去煮熟吃掉!你懂個屁?寫!」說到最後一個字還氣勢萬鈞地拍了一下充當桌子的小棋盤,墨汁都給濺了出來。
蘇靖不想摻和這灘渾水,走到一旁吹口哨當做沒听到。
蘇徽嘆了口氣,只好寫下︰品行端正。
至于要怎麼樣才算品行端正,反正主考官說了算,他盡力了。
荊千川睨了小孩一眼,他當然看得懂他寫什麼,懶得跟他爭論罷了。
趁著天光正好,荊千川讓小黑守著馬車和老郭,自己則帶著黑貓黑狗和兩崽子進城去了。
凌陽找到蘇家三姊弟時,他們周圍已經圍滿了應試保鏢的人潮。
雖然征人條件寫的語焉不詳,但三姊弟模樣實在生得好,少不了那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而且在這種太平年,護送三姊弟到朱明城就有得吃有得住,哪怕是賺點零花錢也不虧。
凌陽看了一下告示上的征人條件,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覺得這三個條件還不錯。」蘇靖嗑著糖葫蘆,挑出了寫著十六號,十七號,二十三號的竹簽。雖然一開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但征選餅程對他來說非常新奇有趣。
打從進城開始,對從小到大最遠的地方只去過白藏城的兩崽子來說,是非常興奮的,惹得荊千川警告了不下千百次︰再東張西望或亂跑月兌了隊,下次就不帶他們出來了!
至于那糖葫蘆?荊千川進城前跟煤炭要了銀子,煤炭于是拔了老郭幾根頭發變了銀子出來。
被喊主子的,向喊他主子的要錢?荊千川才不想浪費力氣、浪費法力在無關緊要的事上頭,他大爺連一口呼吸都很珍貴的!
本來蘇靖對僵尸頭發變的銀子非常害怕,但當看到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什麼害怕、什麼道德心就拋一邊去了。
蘇徽雖然不想用那些騙人的銀子,但看弟弟吃得開心,他也只好把這事揭過。
荊千川做為面試的主考官,從頭到尾都是一臉百無聊賴,當應試者來到第五十號,放眼望去還是只有一群歪瓜劣棗時,他都一臉生無可戀了。
他當然知道把兩崽子當「品行端正」的標準是非常苛刻的,所以已經降低標準,只要五官端正就行了啊!
她看了一眼蘇靖挑出來的那三個人。
好吧,至少那二十三號還可以,起碼人模人樣。
「就從這三個人選吧?」蘇靖模了模肚子,想去吃午飯了。
荊千川也覺得沒什麼希望了,點點頭……
「我想應試。」穿著黑斗蓬,兜帽蓋住頭臉的男人走出人群。
「初試結束了。」蘇靖揮了揮手趕人道。
男人拉下兜帽,本來已經爛泥似坐沒坐相癱在椅子上的荊千川立刻雙眼一亮,整個人來了精神。
「就你啦!」簡直千年一遇、千載難逢、千年等一回啊!荊千川兩眼放光都舍不得移開眼了,竟然有人從眉眼到鼻子嘴巴,從體格到體態,全照著他的喜好來長!
所有人都懵了,蘇靖看情況不對,立刻道︰「就讓他參加初試?」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緊了阿姊,就怕她在現場眾多壯士面前亂說話。
他雖然跑得很快,但沒辦法扛著哥哥和阿姊一起跑啊!
荊千川本來想反駁,就他了,還試什麼試?但看了一眼周遭壯漢們一個比一個粗的手腕和一個比一個大的拳頭,只好識時務地端出一個做作無比的假笑,「就讓這位公子最後一個參加初試吧。」
蘇靖松了口氣,問凌陽道︰「你想表演什麼?」
凌陽看向被請到一旁,顯然通過初試的三名好漢,指著他們問道︰「我才剛到,他們表演了什麼?」
熱心吃瓜民眾甲見凌陽雖然身長挺拔,寬肩窄腰,但生得一張清秀的臉孔,塊頭還沒那個十六號和十七號的一半,也不像那二十三號一看就是個老江湖,立刻道︰「十六號那位壯士表演的是胸口碎大石!」他指著被放到路邊已經碎成好幾塊的石頭,「瞧!要四個男人才搬得動的石頭硬生生壓在他肚子上,大鐵錘敲下去,那位壯士一聲都沒吭。」吃瓜群眾伸出了大拇指,一臉佩服。
荊千川沒好氣地吁了一口氣。
一聲都沒吭?因為轉身去服內傷藥散了啊!
「我覺得十七號才厲害,」吃瓜民眾乙接口道︰「看到那輛放滿了石頭的拉車沒?十六號和十七號是兩兄弟,那一車石頭是他們走江湖賣藝的工具,十七號的壯士單單靠牙齒就能拉動它!」
荊千川單手支頰,抬眼望天。
她已經有兩匹馬了,用小黑的羽毛換的,好使得很,不需要再花錢雇馱獸!
「都是匹夫之勇,我瞧那二十三號才是真正江湖經驗豐富的大俠,他的百步穿楊功夫大家也都瞧見了!」吃瓜民眾丙的點評博得不少鄉民連連稱是。
荊千川無可反駁了,她看向這個不管哪個角度都特別合她喜好、合她眼緣的美男子,努力不要露出泄漏自己真實年齡的千年老妖賊笑,「這位公子就隨便表演個什麼給奴家開開眼吧。」反正只是走個形式,他已經內定好人選就是他了,要糊弄這些死老百姓還不容易?
圍觀群眾還在熱烈地討論三名入選者誰更勝一籌,顯然都不認為這個相貌俊秀,白女敕的臉龐還有些稚女敕氣質的年輕人能通過初試。
凌陽對周遭的吵雜開始感到不耐煩了,他看向第二十三號應征者,走向他問道︰「可以借我一支箭嗎?」
二十三號無所謂地聳聳肩,從箭筒抽了一支箭給他,「弓也可以借你。」他瞥了一眼凌陽的手,立刻辨識出凌陽應該也是個練家子,但看上去不像練弓的,所以他大方地道。
凌陽搖頭,又轉向十六和十七號應征者,「可以借我一塊石頭嗎?」
十七號看著他單薄的身板——和一般成年人比不算單薄,甚至相當結實,但跟他們兩兄弟比當然差遠了——嗤笑道︰
「你要是拿得動,都給你也行。」
「路邊碎掉的那些也可以。」十六號建議道,「比較輕。」
凌陽卻直接走到滿是石頭的拉車前,隨手就挑中了方才四個男人搬不動直接放棄的那一塊,拍了拍,模了模。
周圍一陣噓聲和笑聲。
但當他只靠左手就將那塊大石頭像捧著棉花一樣捧起,就沒人笑得出來了。
「就這顆吧。」他還掂重量似地晃了晃,然後馬步一蹲,身子微微左傾,將那塊四個男人都抱不動的石頭往上丟。
喝!他想干嘛?圍觀群眾抬起頭,看著那塊飛得老高的大石頭,眼楮瞪得比銅鈴大,嘴巴張得可以塞下十顆鳥蛋。
凌陽右手將借來的箭矢當成了飛鏢,以內力射向開始往下掉的大石頭。
箭矢貫穿巨石,巨石碎成了粉末,在圍觀群眾會意到再繼續看戲會遭殃以前便下起了沙石雨,當下一個個抱頭鼠竄。
凌陽不知何時撐起自己本來背在背後的傘,站在荊千川身前。
傘扒剛好足夠蓋住兩人,而一旁的蘇靖早就眼明手快地一手捂住扮哥還傻傻往天空張望的眼,一手勾住他的腰,抱起蘇徽便往旁邊的屋檐下躲,當蘇靖太遲地想起阿姊還坐在椅子上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愣住了。
漫天沙石雨,打得傘扒疇哩啪啦地響。
凌陽這才有膽子盯著荊千川那張熟悉的臉瞧,因為這會兒,哪怕他像上輩子一樣看傻了眼,也不會被發現。
荊千川像大爺一樣癱在竹椅上,抬起頭看著這個簡直像上天故意送到她面前的男人。
不只是符合她喜好的相貌,還有他最需要的好身手。他上輩子就不信天也不信命,這會兒卻不禁想,若非老天終于同情他一回,就是某個他不知目的為何的陷阱。
會是哪一個呢?荊千川一臉冷漠,像上輩子那樣非常熟練且習慣性地藏起情緒,用毫不在乎來對抗這個從未接納過他的世界。
然後腦海里有什麼一閃即逝,快得連他自個兒都捉不住,忍不住擰起眉,任疑惑傾泄而出︰「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有嗎?可翻遍原主的記憶,沒有。更不用說他自己的。
凌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本來藏得很好的痴迷有一瞬間潰了堤,這時一陣風吹來,他立刻便抬手蓋住她直勾勾凝望著他的眼,避免強風卷起沙塵刺痛她的眼,也讓自己得以躲藏起來。
長而濃密的睫毛刷過他的手指和掌心,像羽毛一樣輕輕劃過他的心髒。
他顫抖的手露了他的怯,于是在風吹過後他很快地收手,傾與她平視。
「雇我嗎?」
荊千川眨了眨眼,好像剛剛做了一場夢似的,有種大夢初醒的恍惚。
雇啊!當然雇。
但是這麼個頂尖高手,萬一最後發現他給不出所謂的豐厚報酬,他會不會小命不保啊?
「咳,壯士身手不凡,那薪水的話……」開天闢地以來第一位慣老板開始思考怎麼畫出好大好大的大餅,最後還不用給餅。
「隨便。」他又不缺錢。
天下第一惡質慣老板雙眼放光。
隨便。意思就是,不給也行是嗎?
荊千川完全忘記了,自己方才還擔心這會不會是老天爺或者他某個藏在暗處的仇家——他上輩子的仇家滿天下不是說著玩的——設下的陷阱。
但,管他什麼陷阱不陷阱,長得這麼合他胃口的好看,武功嚇死人的高強,還不用支薪?!傻瓜才不雇!
凌陽暗忖不要求薪水也許會啟人疑竇,便道︰「你告示上寫了供食宿?」
荊千川簡直要露出了千年老妖笑。
供啊!他又沒說所謂供宿,是他們趕路時讓他睡在馬車上。
他們那輛馬車還挺大挺舒適,條件也不差的!
至于供餐,大黑小黑跟老郭毛那麼多,每天拔一根,夠煤炭上各地酒館招搖撞騙好幾頓了。
當下荊千川站起身,豪氣萬千地拍著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個頭的凌陽的肩膀,說出了讓自己日後腸子悔青,吐血十斤的話︰
「管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