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別走……Ivan,我不要你走。」她貼在他的耳畔,細語呢喃。
「這太冒險了。抱歉,是我的錯,我不該這麼自私。」
他低啞的嗓音明顯充滿了濃濃的懊惱。
「如果我懷孕了,你會想跟我結婚嗎?」她大膽的拋出這個問題。
伊凡登時大愣,腦中翻騰著各種思緒,燃至沸點的隨之冷卻下來。
豈料,他尚未給出答覆,她已揚開一抹甜甜的笑靨,輕快的說︰「我是開玩笑的。」
他皺緊眉頭,剎那間,整個人徹底冷掉。
他退開了汗水淋灕的精壯身軀,順手拉起散落一旁的衣服,遮住她白的嬌軀,以免擾亂他的注意力。
「你知道這種事情不能亂開玩笑嗎?」他面色一沉,語氣嚴厲的訓斥起她。
姜品卉抱緊遮蓋在身上的衣物,一臉委屈的坐起身,說︰「反正你又不想跟我結婚,有什麼關系嘛。」
「誰說我不想跟你結婚?」伊凡不悅的反駁。
「你啊。」她仰起瑰紅的小臉,不服氣的反瞪回去。
「我——」他氣結。
下一刻,姜品卉依偎進他光果的胸膛里,雙手圈住沒有一絲贅肉的陽剛男軀。
「Ivan,我不在乎你會不會跟我結婚,只要你曾經喜歡過我,我就很高興了。」
這明明是無數粉絲千篇一律的告白,伊凡早該听膩了。
然而……此時,听著她天真傻氣的告白,他竟然深受震撼,有股暖潮自胸口涌現。
這是愛上一個人的反應嗎?
他,愛上了姜品卉?
一抹迷惘在眼底浮現,伊凡無法厘清這般古怪的滋味,雙手卻又下意識的擁住姜品卉。
他將她嫣紅的小臉輕按在心窩前,他一個鐵錚錚的直男,竟然覺得這一刻的親昵十分甜蜜。
「真的,真的好喜歡你……」她滿足的甜甜喟嘆一聲,就這麼靠在他的懷里睡去。
心,因她這句簡單的告白,不由自主的抽緊,就這麼被她任意擺布。
伊凡為這個發現深深感到不可思議。
他收緊了擁住嬌軀的鐵臂,掩下眸光,凝視著懷里那張純真的睡顏。
片刻過後,他揚起一抹自我解嘲的笑。
這還是他頭一次跟女人上床到一半,沒頭沒腦的結束;更是頭一次,上床到一半,被對方追問結婚與否的話題。
但,他竟然沒有一絲的排斥反感……
說不清內心的震撼,是出于什麼原因,伊凡只是順從心之所向,湊近那張小臉,親了親她的額心,溫柔的低語︰「你打算這樣睡覺嗎?會感冒的,來,把衣服穿上。」
姜品卉閉緊眼眸,耍賴似的搖了搖頭,繼續巴在他的懷里不肯動。
伊凡失了笑,干脆自己動手幫她穿好衣服,這一幕若是被交往過的女人撞見,肯定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那個十分自我,狂妄又不懂得體貼女人的伊凡,竟然在幫女人穿衣服!
七手八腳的折騰了一陣,伊凡總算將兩人的衣服完整穿回身上,然後又將她抱上沙發,讓她舒舒服服的平躺下來。
他自己則是屈起一條長腿,後背靠著沙發,坐在地板上,仰頭閉目,就這麼隨性的睡去。
深夜時分,電視螢幕傳來重播的戲劇聲響,姜品卉被一連串浪漫的對白擾亂了美夢。
她腦袋一片混沌的翻身坐起,先揉了揉眼,縴手在沙發上胡亂模索,卻怎麼也找不著遙控器。
她拿開揉眼的那一手,這才迷迷糊糊的看清,沙發前的地板上,伊凡雙手交抱在前胸,仰身而睡,絲毫不在乎坐在冷硬的地板上。
姜品卉一時看得發怔,只覺得眼前睡在地板上的男人,活似從電影中躍入現實世界的俊美吸血鬼,因為睡不慣柔軟的大床,所以改睡冰冷的地板。
下一瞬,她因為自己過人的聯想力,忍不住輕笑出聲。
生怕會吵醒地板上的吸血鬼,她連忙抬手捂住小嘴。
她躡手躡腳地從沙發上起身,關掉客廳的電視與主要燈源,僅留下沙發旁那盞立式台燈。
隨後,她屈起雙膝的跪坐于地,仔細端詳起伊凡熟睡的英挺面龐。
盡管處于熟睡狀態,他的眉頭仍是不自覺地擰起,她下意識伸出手,想為他撫平眉宇間的折痕。
縴手驀然一頓,生怕會擾了他的睡眠,她終究還是把手收了回來。
回憶起稍早之前,伊凡與艾瑞克的通話內容,對比他仍不得放松的淺眠神態,姜品卉心中頓生不舍。
她輕緩的站起身,返回二樓主臥房,先沖了個澡,將塞在衣櫥里的名牌行李袋取出,翻找了一陣後,總算找著一支久未開機的隻果手機。
她在床沿落坐,開了機,望著手機螢幕顯示近百通的未接來電,她著實愣了好片刻。
縴指在螢幕上快速滑動,並且從那一大串未接來電的號碼里,找著其中一組號碼回撥。
手機彼端立刻被接通,一道充滿驚嚇的女聲,此時正高分貝傳來︰「Iris?!是你嗎?說話啊!」
姜品卉蹙起秀眉的拿開手機,同樣以流利英語回應︰「是我。你可以別這麼大聲嗎?我的耳朵好痛。」
越洋電話彼端的年輕女人,情緒才稍稍鎮定下來,但聲調仍然難掩慌張的低嚷︰「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要不是你有按時傳自拍影片給姨丈,阿姨早就報警了!」
姜品卉倔強的抿緊了唇瓣,不悅回道︰「吉娜,我已經是法定年紀的大人了,沒有人能控制我的生活。」
吉娜嘆了口氣,總算解開表妹的蹺家之謎。「你是在抗議阿姨為你安排的相親嗎?」
姜品卉一臉厭煩的回道︰「我討厭她一直想控制我的人生,更討厭所有人把我跟陸為彥湊在一起,我不是她的傀儡。」
吉娜心下有些驚詫,只因在眾人眼里,這個表妹一直是標準的乖乖牌。
她從小遵循長輩們的指導,順從著父母的安排,從未有過任何的抗議或不從。
作為一個被贊譽十年難得一見的鋼琴天才,打從三歲起,姜品卉一天至少有十個小時待在琴房,其中花費八小時練琴,另外兩小時則是學習樂理。
課余之時,她則是埋首書堆,閱讀各類世界名著,加強人文素養,方能在演繹一首首古典名曲時,展現出能感動人心的音樂性。
姜品卉無疑是一個努力的天才,當同儕在草地上追逐玩耍時,她永遠待在琴房里。
扣除吃飯睡覺洗澡等生活瑣事,幾乎可以說,她一睜開眼便坐在鋼琴前。
其實也不意外,姜品卉的父母,一個是旅美指揮家,一個則是美國華裔長笛演奏家,這兩人的音樂基因加總起來,造就了姜品卉這個十年難得一見的鋼琴神童。
姜家的家底本就相當殷實,爺爺那一輩從事進出口的食品貿易,後來娶了一個日籍鋼琴家為妻子,這才改寫了姜家後代的基因。
作為年長姜品卉三歲的表姊,又一樣同住曼哈頓的吉娜,兩姊妹的關系向來比較親近。
吉娜按捺不住關心的追問︰「你在哪里?有什麼問題,都該坐下來好好溝通,你這樣一聲不響的鬧失蹤,大家都很擔心,你嚇壞我們了。」
「吉娜,我需要錢。」姜品卉直截了當的說。
「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有什麼人在逼你?」吉娜緊張兮兮的反問。
「你別亂想,我只是需要錢投資。」
從小到大,姜品卉征戰過大大小小的鋼琴比賽,獎牌、獎杯堆滿了姜家的展示櫃,累積下來的高額獎金,全由父母代為管理。
幸虧姜爺爺十分疼寵這位孫女,打從她贏得人生中第一座獎杯起,便為她開設了一個私人戶頭,將那些拿來獎勵她的高額零用金,存入該戶頭,任她自由取用。
但前不久這筆錢,全讓她拿來買下現今的住處,如今她能自由使用的私人戶頭里,只剩下悲慘的四位數,哪里夠她拿去投資IS-One。
姜品卉補充央求道︰「你能不能幫我把美國戶頭里面的錢,轉入我另一個戶頭?」
「除了你的私人帳戶,你其余的戶頭都是由阿姨代為管理,我哪可能踫得到?」
「那……你有錢嗎?我先跟你借。」
「Iris,你先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在美國嗎?」吉娜試著套出她此刻的所在位置。
「吉娜,你會出賣我嗎?」姜品卉直率的反問。
「當然不會!」吉娜斬釘截鐵的給出保證。
「我在台灣。」
「台灣?!你在台灣?!你該不會是去找——」
「沒錯,我跟Ivan在一起了。」
「不會吧?!」吉娜幾乎是放聲尖叫。
「Ivan的公司最近有一些狀況,我想拿自己的錢,投資他的公司,所以我需要一筆錢。」姜品卉一派單純的說。
其實也不能怪她天真,畢竟,她從小就被過度保護,再加上她的雙手十分寶貴,除去練琴之外,姜家人不允許她做任何事,生活上的大小雜事,皆有旁人為她辦理,長年下來,自然將她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生活白痴。
「Iris,你雖然有錢,但是要想投資一間公司,你那樣的錢是不夠的。告訴我,是Ivan主動開口跟你要錢嗎?」吉娜技巧性的套起話來。
「他不知道我是誰,他以為我只是一個逃家的千金小姐。」姜品卉點到為止的回道。
「你真的跟Ivan在一起?」吉娜有些懷疑的追問。
「嗯,是真的。」姜品卉無比篤定的回答。
「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去Ivan的公司應征,擔任管理粉絲團的小編。」
吉娜傻了。「你——什麼?!我的天啊,Iris,你逃家又失聯,不管半年前就決定好的鋼琴獨奏會,就為了去Ivan的公司當粉絲團小編?!」
「我需要一份工作,也需要一個機會接近Ivan。」姜品卉理所當然的說。
「難道你打算一直待在台灣嗎?你的課業呢?你的演奏會呢?你的大好前途呢?我敢打賭,你一定沒有想過後果。」
听出表姊話中的責難,以及暗喻她的幼稚天真,姜品卉不禁有些惱怒。
「我不在乎後果,我只想跟Ivan在一起。」她倔硬的強調。
「你的未來呢?難道你打算就這樣放棄鋼琴?」吉娜繼續勸告。
「夠了,我不想再听這些——別打給我,我不會接的。」
語畢,不顧手機彼端傳來吉娜的連聲呼喚,姜品卉單方面收了線,並且關了機,再將手機塞回行李袋里。
她沮喪的往身後大床一攤,眸內滿是不甘與挫敗。
其實,她的內心何嘗不清楚,吉娜說的全是對的。
當初母親鋪排了一次次的機會,讓她結識了同為鋼琴神童的陸為彥,目的就是為她將來的婚姻鋪路。
父母將她視為姜家的財之一,所有可能會影響她成為鋼琴演奏家的人事物,皆會被父母嚴格排除在外。
在父母的眼中,她就是一個會彈琴的提線傀儡,除了服從父母的安排,不得有任何異議。
她確實熱愛鋼琴,亦對自己的天賦深信不疑,她享受在舞台上接受掌聲的時刻,卻又厭倦只能任由父母擺布的生活。
她當然明白,眼前在台灣的自由時光,僅僅只是人生的一段插曲,總有一天,她依然得回去美國面對父母,面對她的鋼琴事業……
以及,面對伊凡。
倘若伊凡得知她的真實身分,他會生氣嗎?他會因為她的欺騙,而心生怨恨嗎?
抑或,他會因為她的鋼琴天賦,進而真正的愛上她?
哪怕他是為了虛榮心而愛她,她也無所謂,因為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的美夢便已成真。
但,她真的沒有把握……
若是她選擇主動吐露實情,他會有什麼反應?
姜品卉閉起泛紅的眸子,輕輕搖動蟻首,不願也不敢再往下深想。
她拍了拍雙頰,順手抓了件毛毯,起身下樓,返回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