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得這麼早?」
盧華辛看見灶台邊的知書有些意外,不過相處多年他明白,做菜是她舒解情緒的法子,不管是煩了氣了還是樂了,她喜歡借著切切煮煮讓自己恢復平靜。
所以……她激動了?
是的,她太激動,陸潯封回去後,她再也坐不住,滿腦子全是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不擅長說故事,描述也不夠仔細,但已經足夠讓她了解他所有經歷,每每望見她驚訝的表情,他就說「沒事、小事」,但她明白,戰場上再小的事,都是足以殞命的大事。
她欲蓋彌彰解釋,「要給你做早飯啊,今天吃地瓜稀飯。」
「你這里有事?」他繞到她面前細細審視,指指她胸口。
「哈!除錢賺得不夠多之外,我心里能裝什麼事?如果你太閑的話,同我講講朝廷局勢吧。」她想知道更多有關陸潯封的事。
放下鏈子,撥灰將炭火搗小些,蓋上鍋蓋讓細粥慢慢熬。
知書遞給他一杯羊女乃,與他踫杯,先干為敬,她知道他痛恨羊女乃,但羊女乃是最好的天然補品,當然得喝。
見她一口氣喝得干脆,他不樂意,卻也在長嘆之後仰頭喝干。
看著他擠眉弄眼、一臉惡心的模樣,知書扶腰大笑。
盧華辛儒雅斯文、有點稚氣,單眼皮、白皮膚,笑起來的時候很和氣,二十幾歲的男人看起來卻像十幾歲少年,長相讓他佔盡便宜。
她望著他的神情里,總是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抱大腿」味道?
當年初見,他是個一窮二白的小秀才,迎面而過,沒有人會多看他一眼,但她看了,還沖著他笑,于是他被她亮晶晶的眸子給閃花了眼。
然後就……認識她、喜歡上她了。
他問過自己,到底是喜歡她還是喜歡她那雙充滿敬佩的眼楮?是喜歡她的美麗開朗,還是更喜歡她帶給自己的驕傲與自尊心?
盧華辛沒有答案,但無論如何,他喜歡她。
在他只是個懷才不遇、到處吃閉門羹的落魄書生時,她毫不猶豫地告訴他,「你要相信自己,你這麼杰出,日後定會成為輔國大臣。」
她的大話說得很認真、很篤定,以至于讓他相信了。
從小到大耳濡目染,他知道越美麗的女人越危險,但他心甘情願一腳踩進她這個險坑。
「朝廷局勢?我只是個六品小闢,還沒臉大到能往皇帝眼前亮相,我哪里知道什麼局勢?」參與黨爭?他還沒有站隊的身分。
「別裝,誰不曉得你心系天下,什麼消息能繞得過你?」
她這態度……是真的想听?盧華辛皺皺眉,繞著她轉一圈,上上下下打量過她一回後問︰「你吃錯藥了?以前我想聊,你打死不听。」
當然不听,陸潯封聲勢如日中天,十句討論與他相關的總會出現兩三回。
她不是拿得起就能輕松放下的女人,所以選擇不听不說、徹底逃避,但現在……她想知道更多,知道他有沒有被皇帝重用,有沒有與表妹鵜蝶情深。
沒錯,這個「知道」很無聊,但是……人在某些時候,就是會身不由己,就是會做出傻決定。
「不要這樣看我行不?」她被看得頭皮發麻。
「行,但是要給我一個突然轉變的理由。」
「因為……我昨天才曉得秦梓昱的爹是誰,你知道是誰嗎?」她笑彎兩道眉毛,刻意湊近他,說得神秘兮兮,好瞞過這個觀察力無比敏銳的男人。
「知道,是八皇子。」他回答。
「你居然知道,卻沒告訴我?」她夸張地往後跳開。
「我早就提議,入學資料表格要增加一欄『父母背景』,是你堅持不要的。」
「我擔心先生們知道後大小眼,對孩子有差別待遇。」
這想法基本沒錯,女先生訓練再好,也難免有些旁的心思,差別待遇還算小事,萬一多了想法、勾引學生家長怎麼辦?這種烏煙瘴氣的事,還是避免的好。
「好吧,你知道八皇子的孩子在我們這里念書,然後呢?」盧華辛問。
「你沒想過,要是未來皇帝出自育才,哇……」她用力吸大氣。
「八皇子能不能當上皇帝還未知,你就想到秦梓昱身上?想太遠了吧。」
支著下巴、笑出些許張揚,她篤定道︰「我相信秦璋會成為最後的黑馬。」
「為什麼?你能掐會算,就像認定我會成為輔國大臣那樣?」
「對,就是能掐會算,我決定從現在開始培養自己的政治觀察力,你快說吧,先從……百姓最津津樂道的官員講起。」
「真想听?」
「真想听。」
「不嫌我嘮叨?」
「不嫌棄,快說、快說!」
「好吧,最近被討論得最熱烈的自然是陸潯封,他剛平定南方蠻夷,打得他們伏首稱臣。班師回朝後,他直接將虎符送到皇帝案前,並且將功勞全記在『天子威儀、威震四方』上頭,于是龍心大悅,封他為威武侯。」
他學戚將軍了?天子威儀……看不出那麼冷的人,也懂得拍上司馬屁。
「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要想方設法結交……」話沒說完,她發現盧華辛的目光很欠扁、很詭異,她連忙補充解釋。「嗯……以便爭取他的孩子來育才就讀。」
想方設法結交?「你不是早就認識陸潯封?」
吭?卡痰三秒鐘,她清清喉嚨口後,決定否認到底,于是她用最誠摯、最鄭重的態度說著謊話。
「我哪有?怎麼可能認識?威武侯是多大號的人物啊,我算哪根蔥?」
「你知道秦梓昱的父親是八皇子。」他提出證據一。
「什麼神邏輯?我知道就認得威武侯,那你也知道,難道你認得皇帝?」
盧華辛失笑,他當然認得,殿試時、鹿鳴宴時,皇帝對他青睞有加,還開口讓皇子們與自己親近,可是他不喜歡那些繡花枕頭。無妨,沒人規定下屬得喜歡頂頭上司,他只要持續用認真負責的態度辦差即可。
他提出證據二。「你跟梁管事要求,幼幼班要增加一個名額。」
「對啊,所以呢?」話月兌口而出同時,她才想起,唉呀,那個名額與陸潯封有關,該死,她要怎麼把話給圓回來?
「你不知道陸靖桓是陸潯封的佷子?你不是因為被他的權勢嚇著才決定增加名額?」
呵呵……干笑兩聲後她開始跳腳,演得極其賣力,只求說服盧華辛相信。「你是這樣看我的?我有那麼容易嚇著?我分明就是富貴不能yin、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仰不愧于天、俯不忤于人的大女人,你怎能瞧不起我?」
「所以你不曉得新生家長座談會那天,陸潯封和寧王、八皇子都到了?不知道和你爭執不下的人是寧王?」
那天他流了一身冷汗。都說寧王斯文有禮,可他分明是只老狐狸,是那種你被坑死了,還會感激他為你挖坑埋尸的家伙,那種人你只能順他而行,不能違逆,但知書卻咄咄逼人、一句接著一句,連個台階都不給下。
「那天來的家長那麼多,我怎麼知道誰是誰?」很好,謊話的雪球越滾越大,腦袋開始出現當機現象。
盧華辛失笑,講這麼長一串?可見得她心虛,每回心虛,她就又說又演,搞得質疑她的人罪惡感深重,不好意思再往下探究。
所以,確定了,他確定她和陸潯封相識。
只是,為什麼怕自己知道?難道他們之間有不可說的秘密?
看著她絞著裙襦的手指,這是另一個心虛表現,盧華辛輕笑,算了,放她一馬,每個人心中總有幾件說不得的事,何必非要探究到底。「好,你說不認得就不認得,听說過『京城三杰』嗎?就是當天來的秦寧、秦樟和陸潯封,目前除秦璋成親有孩子,是值得我們爭取的對象之外,其他兩個都尚未婚配,沒必要為學生特意與他們結交。」
「尚未婚配?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皇太後為秦寧的婚事傷透腦筋,到處挑人,而陸潯封……」
知書立馬接話。「他有個青梅竹馬小表妹。」
連人家有青梅竹馬小表妹都這麼清楚,還說不認識?他笑道︰「沒听說過什麼小表妹,但我確定威武侯沒成親,二十四歲的孤家寡人,膝下無子,所以你別指望能教出一個大將軍了。」
沒成親、孤家寡人?知書震驚得說不出話,愣愣看著爐子,是哪里餃接錯了?
盧華辛眉頭微緊,這表情……他無法解讀。拿起碗筷,在鍋里盛一碗稀飯,拉把椅子坐到灶前,就著剛炒好的兩道菜和花生米,呼嚕呼嚕地吃起來。
湘兒抱著維維進灶房。「夫人把早飯做好了?」
「沒事,我起得早。」知書回過神,看著思思在湘兒懷里伸手求抱。
她看一眼油油的雙手,還沒來得及說話,盧華辛三兩口把稀飯扒完,將孩子接過來。
「娘髒,爹抱抱。」
他順手把思思的碎發塞到耳後,溫柔問︰「怎起得那麼早,哥哥呢?」
「哥哥在睡,思思睡不著。」
「跟你娘一樣,有心事?」
他說到後面時,還刻意瞄了知書一眼,瞄得她臉紅心跳,在心底OS不斷,這人怎麼就這麼……敏銳!
車行轆轆,她的心也跟著轆轆轉動。
講過千百次,這種喜悅是不對的行為,但是她控制不了。
知書其實有點緊張,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把情況控制在安全範圍內,感情往往不受控,有時候再強大的理智也無法逼它就範,萬一……心出軌呢?萬一情況又回到當年?
她擔心緊張,她怕到時自己無法背過他,不讓留戀出頭?
所以……最後一次,真的最後一次了,過完今天,她再不要與他見面、不跟他出門,不再同他有任何關聯。
陸潯封騎馬跟在馬車外,其實他更想坐在馬車里。
那天回去之後,他還是沒睡下,也沒去打拳練劍,多年習慣在那天亂掉。因為他滿腦子都在想著,自己的行為算什麼?難不成真能把死局給盤活?
實話說,這並非不可能,他可以找上盧華辛,開誠布公,可以動之以情、誘之以利,不行的話再補上兩分威脅、四分恐嚇,只要說服盧華辛退讓,那麼自己就能理所當然把人搶回身邊。
但輾轉思考、反復分析過後,他知道……不可以!
知書並非默默無名之輩,他不能為私欲逼她放棄多年經營。
女人把名譽看得比性命還重,若她拋夫棄子、另擇幸福,事情一旦傳出,她必會遭人唾棄,誰願意把孩子交給一個失德婦人?
何況她與盧華辛是共患難的情分,是從貧苦一路走來的伙伴,那份感情誰也取代不來。
自己能夠吸引她的只有富貴權位,若她真在乎那些,當年就不會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很清楚,恐怕她更願意當六品小闢的妻子,也不願與一品大將結連理。
換言之,他能做的只有守護,像個哥哥那樣,讓她想為所欲為時得以放大膽量。
馬車停下,下一刻車簾從外頭掀起,陸潯封站在車外向她伸手。
她沒有猶豫,直接避開他的掌心,自行扶著車廂下車,直到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前時,才發現……
「這里是寧王府,我們不是要去見護國公?」
「師父被師母念到耳朵受不了,就會到寧王府住上幾天,寧王府沒有女眷,正方便我們往來聚會,今天寧王,八皇子都會到,我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
他才是關門弟子,另外兩個是附贈的,不想要也不行,誰讓人家身分高貴。
知書明白,這里是另一種形勢的男人會館。
門房看見陸潯封,沒有回報就將人給迎進去。
寧王府離威武侯府很近,兩人往來不需花太多時間,許是黃金地段,因此佔地並不寬廣,雖是五進宅子,但花園、院子都小小的。
不等下人引領,陸潯封直接領知書往後院走去。他的步伐很大,她的腿不長,跟的有點吃力,但他後腦像長了雙眼楮似的,沒多久就發現問題,然後放慢腳步,等待她朝他靠近。
冷冰冰的暖男啊,像里頭包著熱芝麻的冰淇淋,一口咬下去,冷熱在嘴里交流融匯,說不清的滋味、道不明白的香濃甜美,只是覺得想吃干抹淨。
吃干抹淨……陸潯封?綺麗畫面跳進腦海中,害得她的雌激素蠢蠢欲動。
突地,他停下腳步,正對他背影痴迷的知書沒注意,整個人撞上去。
痛……他的背是鋼筋水泥做的?揉揉發紅的額頭,她剛想埋怨兩聲就被他拉住手臂、旋身,藏到大樹後頭。
宋紫雯明白,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她必須在寧王跟前得到準信,否則……
倘若寧王無心,她便不能錯失大表哥,他是自己最後一張王牌,雖然心生薄恨,但如果找不到比前世更好的出路,她也只能繞回原道。
她以大表哥為借口來到寧王府。
大表哥不在京城時,她曾以姨母的名義來送過幾回東西,不是次次都能見到寧王,但她和府里的大丫頭碧珠建立交情。
她特意打扮過,月白的衣裳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男人都喜歡這套,這也是繼母能在父親跟前盛寵不衰的原因。
諷刺的是,這一套繼妹沒學起來,她卻學了個十足十,她本以為有此利器,自己能與繼母一樣無往不利,沒想到寧王……她模不透他的心思。
他身邊沒有女人,已經二十六歲卻不願意婚配。
他好男風嗎?應該不至于,他曾娶妻生子,只是妻兒不幸,那麼問題出在哪里?
宋紫雯不知道他的問題在哪里,卻清楚自己的問題出在哪兒。她不甘心重活一世,卻活不出自己想要的樣子,不甘心夢中的男子離自己那麼近,她卻無法成為他的女人。
為這份不甘,她鼓足勇氣,下定決定為自己拼搏一回,倘若終究無法心想事成,那麼……
前世她對寧王心存幻想,幻想寧王有心、她無子,時機到來他們就會走在一起,所以她總喝避子湯,避掉可能的麻煩。
她不是沒有考慮過,一個無子的女人會面臨什麼窘境,但她為了心中那點私欲堅持到底,而大表哥……終是自己虧欠了他,前世直到老死,他都沒有另尋女人孕育子嗣。如果歷經過兩世,幻想只能是幻想,那麼今生她會為大表哥生個兒子,死心塌地對待他,就當還報他兩世恩情。
「宋姑娘?」秦寧低喚。他不解,都已經約阿封、阿璋和師父見面,阿封為何還讓宋姑娘來傳話?
宋紫雯向秦寧請安。
「不知道阿封讓宋姑娘傳什麼話?」
她柳眉微蹙,抬眼相望、欲言又止,嬌柔可憐的模樣是男人都要動心。
可惜秦寧並不,定眼回望宋紫雯,他不傻,對于她頻頻發送的秋波,怎會毫無所知?不捅破那層窗戶紙是為了阿封,為護著好友的面子。
何況這種事得兩廂情願,不是人家看中他他就得點頭。
咬唇,宋紫雯朝他走近,看著她誓死如歸的表情,秦寧一笑,這姑娘比他料想的更勇敢,他喜歡勇敢的女人,但不是她這種。
「大表哥沒讓我來尋王爺。」
「所以……」
「是我自己想來找王爺,我有話想說。」
「請說。」
「我心悅王爺。」顫微微的雙手遞上一只荷包,上頭繡著鴛鴛,她的女紅極好,鴛鴛繡得活靈活現,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這不是第一回,所以往後還會有第三、第四回?
秦寧嘆息,眉宇間閃過不耐,不想挑明,沒想她還是說出來。
「朋友妻不可戲。」他拒絕得明明白白。
宋紫雯急了。「我與大表哥不是王爺想的那種關系,他只當我是親妹妹,即使姨母有些想法,但大表哥心胸寬大,倘若知道我們有情有意,定會成全。」
有情有意?什麼時候?是他給了錯覺還是她過度想象?
秦寧失笑,「還請宋姑娘慎言。」
慎言?意思是……「王爺不喜歡我嗎?是我哪里做得不好,還是我長得不好、性情不好?我入不了爺的眼?」
秦寧滿眼無奈,她做什麼、性情長相好不好與他有什麼關系?可他是戴著面具的老狐狸,從不與人交惡,何況還是和有可能成為弟妹的女人交惡,光是看在陸潯封分上,他都得給對方台階下。「你很好,是我配不上姑娘。」他的口氣溫和,情緒不見起伏,好像剛才的對話不是拒絕,而是……「今天天氣很好」、「沒錯,很適合曬棉被」、「你想曬嗎」、「不必」這類日常。
「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怎會不配?」宋紫雯見他要離開,心頭一急,不顧一切沖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避在樹後的知書大翻白眼,宋紫雯腦袋是不是長包?當然不是不配,那叫做客套話。她試著在腦海中搜尋宋紫雯的資訊,她溫柔可親、楚楚動人、乖巧听話……記憶中所有的形容詞都是好的,怎麼也翻不出一個蠢字,既然如此,她的蠢是因為愛情泛濫還是因為秦寧太多糖?過多的糖會讓智商降低。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秦寧道。聞言,知書忍不住罵聲渣男。
听過渣男語錄沒?
吃飯了嗎?早點睡。
別生氣,多喝水。
信沒回,是忙著賺錢。
那女孩不是鴛鴛純粹是妹妹。
你很好,我不配。
再見,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瞧,一口氣中兩句,她不想認定秦寧是渣男都好難。
她的批評引得陸潯封低頭相望。
為證明自己沒錯,她補充道︰「喜歡便喜歡、不喜便不喜,說一半留一半,誤導別人的認知,很好玩嗎?」
陸潯封一笑,在她耳邊替好友分辯兩句。「女人天生柔弱,男人若是連這點情面都不給,未免太傷人。」
傷人?這恰恰是渣男的常備借口啊,連他也這麼說,難道天底下的男人沒有不渣的,只有渣多或渣少之分?
這時宋紫雯又開口。「紫雯盼王爺垂憐。」
知書同情地看著陸潯封。
陸潯封被同情得一頭霧水,輕問︰「怎麼啦?」
她安慰地拍拍他的後背,拿他當小狽拍了。原來是心有所屬,難怪表哥表妹、雙表婚姻遲遲未進行。
但那是寧王,宋紫雯的爹不過是八品縣丞,雖然她來自民主自由不看階級的二十一世紀,問題……在這里就是不合規矩啊。
就算兩人真的情深似海,山無稜天地合方敢與君絕,皇太後那里也過不了關,更別說眼下的狀況叫做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秦寧定定看她片刻,不打算回應,只是從她掌心中將自己的衣袖扯出來。
這動作讓宋紫雯更急了,她咬牙道︰「我不要更好的男人,我只想要王爺。」
她面子里子都不要了,才講得出這種沒臉沒皮的話,可不豁出去一試,夢想就要成空,她不願重蹈前世覆轍,就只能親手把臉皮撕去,她如此卑微,只為替自己求得一個微小機會。
知書連思考也不曾,就幫秦寧接話。「可我想當更好的男人,就不能要你。」
陸潯封听見,噗地笑出聲響。
幸好宋紫雯沒有內功,耳力普通,否則這笑聲會讓她無地自容。但知書听見了,她懷疑抬頭。
他在笑?沒有心疼、沒有憤怒,沒有感同身受的尷尬?難道是她錯解表哥表妹的青梅竹馬情?
陸潯封用笑傷人,秦寧更狠,他直接用表情殺人。
不是他樂意,而是宋紫雯非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他都已經退後一百步,她還非要追上來問個究竟。
在這種情況下,客套發揮不了作用,他只能給一記當頭棒喝。
他冷笑,親和轉為凌厲,目光中帶起殺氣,額頭青筋外露,這種情況……再蠢的女人也該曉得保命的重要性。
宋紫雯當然不蠢,但眼下已是逆水行舟,不進只能退,在最後一搏中,她選擇奮力向前一撲。
「難道王爺與先王妃情深意重,打算為她守身一輩子?」她用激將法,因為清楚寧王有多厭恨寧王妃。
果然,听到已逝妻子,他眼底浮上憎厭。「宋姑娘,交淺言深了。」
「紫雯自知僭越,但王爺何不試試?也許相處過後,你會發現紫雯夠特殊、夠勇敢,值得你用心思。」
勇敢?特殊?秦寧失笑,原來是自己多言惹禍啊。為拒絕皇太後安排,他搪塞過一句話,他說︰「本王的王妃必須勇敢、特殊且與眾不同。」
所以宋紫雯便來上這麼一場?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
厭惡到達臨界點,耐心用罄,仰頭輕笑,譏諷在眼底張揚,她成功將他的怒氣挑起。
扇子啪地甩開,他彎腰,猛地朝她的臉靠近。「說說,你想怎麼個試法?」
他在生氣?可他問了,代表他也有心?宋紫雯緊盯他,好吧,就算是死胡同、牛角尖,她都要硬闖一回。
硬起脖子,她咬牙回答。「只要王爺願意讓紫雯留在身邊,紫雯會盡所有努力……讓王爺離不開我。」
好大的口氣,這會兒看起來還真有那麼幾分勇敢的味道。
秦寧饒有興致地望著她,不知阿封曉不曉得自家的小青梅野心這麼大?
秦寧揚眉。「既然如此,我便順了你的意,回頭簽下賣身契,我便將你留在身邊,試試你值不值得我花心思。」
賣身契?意思是即便她用盡渾身解數博得歡心,她也只能是侍妾?意思是在他眼里,她身分低下卑微,可以褻玩卻永遠無法與他並肩?
心被扭成團,他對她非但無情,更無心。
她錯了,最後一搏成為大笑話……瞬地她臉色蒼白,手腳冰冷,身子發顫。
是哪里出了錯?前世他不是這樣對她的呀?他的溫柔去了哪里?他的體貼為什麼不見蹤影?
她從沒想過,秦寧的親切溫和來自于對陸潯封的友誼。
她始終認定自己值得他的真心,然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夢碎了,想象成空,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男人。
終于明白了?秦寧淡淡一笑,啪地一聲,將扇子收回。
客人將至,他沒心情與她周旋。
「本王從不勉強任何人,宋姑娘回去後好好想想,倘若仍然一心想進寧王府大門,便捎來書信,屆時我會親口與阿封提起。」
眼底浮上淚影,她無法相信,兩輩子的痴心竟換得他這樣一句。
她有才有貌,是好人家的女兒,為配得上他,她盡力學習,重生後,她習字練女紅,學著執掌中饋人情往來,然而她的努力在他眼里只能為奴為婢?
秦寧看見她的掙扎,但關他什麼事,男人對不愛的女人本來就殘忍。「我還有事,宋姑娘請。」
宋紫雯絕望搖頭,望著他溫柔的笑顏,還是那般牽動人心……頭痛、心亂,她的自尊全被踩成泥屑。
她需要發泄,需要一個人承接她的怒氣,握緊雙手,任由指甲刺入掌心,任由椎心疼痛壓迫自己。
碧珠上前領她出門,雖心中不忍,但主子有令,她只能送客。
戰鼓震耳欲聾,殺聲四起。
秦寧哀怨地跟在陸潯封身後,心里把戚輝罵過千萬次。
該死的戚老頭子,利用完他就一腳踢開,害他還以為可以從此高坐帳篷,不必參與這種不文明活動。
咻!
「一顆頭。」秦璋大喊,彎腰把右耳割下來,往後一拋。
秦寧見狀,連忙舉箸接住血淋淋的耳朵,收進腰上的麻布袋里。
看過采棉花的婦女嗎?沒錯,這就是他現在的造型。
「第二顆。」秦璋又喊,又割耳。
秦寧又嫌棄地……用筷子夾住、丟進麻布袋,再這麼練習下去,以後就能夾蒼蠅了。
第三、第四、第五、第六……陸潯封砍頭砍到刀子都鈍了,眼里的光芒卻半點不消退,他興奮、他激情,彷佛站在眼前的不是敵人而是韭菜,還是昂貴的高價韭菜。
他一面割一面換算成銀子,算算自己什麼時候能發家致富。
眼看著蜂涌而至的敵軍,他心里沒有恐慌,只有兩個字——豐收。
深吸一口氣,他把肺葉撐得大大的,大喊一聲,「殺!」然後朝金山銀山飛奔而去。
秦璋一面追一面削耳。「阿封,你殺太快了啦,我來不及割,可不可砍慢一點。」
敵人甲乙丙丁︰「……」
「阿璋,你丟準一點,我的筷子夾不到。」秦寧狂吼。
陸潯封︰「……」
這工作量……最重的不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