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邵仇堯再醒來時仍是被鬧鐘叫醒的，冬日七點的暖陽把層間照得一片亮。
他的手上仍拿著那本未合上的畢業紀念冊，想起上回照片有了改變，他連忙坐起，翻到三年一班，他們的班級。
生活照跟之前的印象差不多，沒有任何變化。
說起來可笑，一場夢境竟然可以影響到現實，這說出去肯定人人當他是瘋子，把他送進精神療弄院，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勝于雄辯。
他想，應該是藉由夢的形態讓他回到過去了吧？
不過這次照片沒有變化，表示林海欣一樣是在上個禮拜香消玉殞了嗎？
他還以為，他在體育課時為她出了口氣，會延續她的生命呢，至少，上次他買了新課本給她，多延續了三個禮拜，即便她最後還是很硬骨頭的把書還給他了。
真是倔強的女孩。
邵仇堯斜倚著枕頭，漫不經心的翻閱畢業紀念冊。
因為脾氣是這麼的強，即使受欺負時不反抗，但也堅決不低頭、不妥協、不求饒也不哭哭啼啼的吧？
能夠這麼堅持也不容易啊……
心頭忽然掠過一絲怪異。
為了預防是不是自己搞錯，他速速將紀念冊翻到班級畢業照的第一頁，再一張一張仔細看過。
沒有她。
邵仇堯悚然一驚，坐直身子。
再翻一次，確定畢業的學生中沒有她。
難道她轉學了？
轉學倒是好選擇，至少她不用再受那辭瘋女人的欺負了。
不受欺負的話，也許人還活得好好的。
這也是一個好結果。
可不知怎地，邵仇堯就是有股不安盤旋不去，讓他沒辦法就這樣合上紀念冊，繼續過他的日子。
他伸長手拿來剛才關掉鬧鐘時，放到另一顆枕頭上的手機，撥了電話給畢祖豪。
一大清早，畢祖豪還在睡，打了兩次才接，語氣慵懶，帶點不耐。
「大老板，你一大早打電話給我是要給我case接嗎？」畢祖豪一看手表才七點，幾乎要哀號。
他一向睡到八點才醒的，不像邵仇堯七早八早就起床，上班前還去游泳，那麼有閑情逸致。
「林海欣是高三時轉學了嗎？」邵仇堯開門見山的問。
「什麼？誰轉學？」
「林海欣。」
「林海欣？」畢祖豪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個名字的主人是誰。「你怎麼會突然問起她？她不是死了嗎？」
她果然還是死了？
所以體育課時的出氣，並沒有延長到她的壽命？
難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挽回她的生命嗎？
一種強烈的不甘願讓他不自覺咬起牙來。
「我知道她死了，可是因為畢業紀念冊上沒有她，所以我才問你，她是不是高三時轉學走了？」
「大老板啊，你一大清早是吃錯了什麼藥，拿這種陳年往事來問我？」畢祖豪打了一個呵欠才又繼續道︰「林海欣高三的時候就死了，從頂樓意外跌下來，這事你不可能不記得吧？在她死掉的前幾天，你還在體育課上幫她出氣的呢。」
「高、高三時就死了？」邵仇堯瞠目，全身凜直。
「你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
「干，你在撂什麼電影台詞？」
「沒有啦！」畢祖豪哈哈一笑，「沒事沒事。我要睡了，再見。」
「等等！」邵仇堯叫住他，「你想說什麼就快點說，不要在那邊要說不說的讓人心煩。」
每次畢祖豪打哈哈就表示他心里有什麼話，卻礙于某些原因而不敢說或不好意思說，這讓因為林海欣這回竟然高三時就意外過世一事而心情更加不好的邵仇堯感覺火大，口氣亦變得不佳。
察覺邵仇堯生氣了，畢祖豪努了努嘴，小心翼翼地說︰「那個時候不是謠傳她會死是因為你的關系嗎？」
「我的關系？」他不就在體育課幫了她一把，為何會變成他的關系？「總不會是我推她下去的吧？」
「當然不是！」畢祖豪啼笑皆非。「你還真忘記了啊？」
歷史是因為他而改變的，但他現在的記憶里卻沒有這一塊啊。
邵仇堯不由得納悶，如果歷史真是因為他做的夢而有了變化，畢祖豪的記憶改了，怎麼他的還沒變？
就在他納悶的時候，突然有一些陌生的情景大量涌入腦海，他的額際一陣爆裂的疼。
而不曉得他情況的畢祖豪還在叨叨述說。
「就是因為你三番兩次幫了她，那些欺負她的人就心生忌妒，對林海欣更壞。謠傳說她不是意外摔下來，是翁衍苑她們推的，但她們堅決否認，說是林海欣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因為找不到證據，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畢祖豪頓了下，沒听到邵仇堯回應，納悶的問︰「喂，你有听見嗎？我是覺得你別太在意啦，那些女生就只是找理由讓自己的欺負堂而皇之，不是你的錯。而且也有說她是自殺的，自己跳下去的，反正你不用放在心上啦，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畢祖豪癟腳的試圖寬慰他。
而這時的邵仇堯正抱著頭，臉埋在被子里，痛苦的申吟被掩去了。
他的記憶里多了躺在地上的尸首，那一雙原本就毫無神采的黑眸瞪得大大的，望著天空，更像是望著他，可看不到控訴，是那樣沉默，就像她的生命消失得無聲無息，沒有在任何人心中留下半點足跡。
他以為他會疼到暈過去，又會再做夢，可那陣疼痛在補足那段記憶之後，約莫幾分鐘時間就過去了。
他猝然抬首，面色青白，手機另一端的畢祖豪因為遲遲沒等到他的回應，便掛了電話繼續睡覺去。
為什麼呢？
他抓著胸口，掌心可感受到心髒跳得有多激烈。
他一直做夢、一直回到過去，目的是要縮短她的性命？
她的壽命整整少了十年！
莫非是因為他才失去的？
他不懂，為什麼要讓他變成了劊子手？
如果他沒有回到過去的話，她至少還能再活十年不是？
忽然之間，他間接變成殺人凶手，掠奪了一個同學的生命。
「為什麼？」拳頭一下一下狠狠敲在已經不見林海欣的畢業紀念冊上頭。「老天爺禰為什麼要這麼做，給我個理由啊，混蛋！」
他憤怒的咒罵，面色激動的漲紅，眼眶含著不甘願的淚，抓起畢業紀念冊狼狠扔了出去。
畢業紀念冊撞到牆再掉落，翻開的正好是翁衍苑等人的照片頁面，個個笑容天真燦爛，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絲毫不知反省。
瞪著紀念冊好一會兒，他下床到廚房喝了杯冰水，冷靜一下發熱的腦袋。
還會有下次嗎？
邵仇堯臀靠著流理台，眼色深沉。
如果下次再地震加上頭痛的話，他是否還會再回去林海欣仍活著的時候？
他利用手機上網搜尋，想知道是否有最近的地震預測，氣象局說明了昨晚的地震報告，並評估這個禮拜內仍會有不少余震。
只是余震的強度是否能誘發他回到過去的契機，邵仇堯無法找到人給他答案。
走到落地窗前，遠眺已經蘇醒的城市，秋日早晨的太陽曬在身上，熱度與夏日不分軒輊。
瞪著金陽，他想不管有沒有下次，他都要做好準備。
他不會再像前兩次一樣，胡里胡涂的回到過去，依當下的情況做出草率的判斷，卻是把林海欣更早推入死亡深淵。
他一定會把人救回，讓她充滿希望的活著，甚至，成了朋友。
嘴角驀地揚起，他竟然開始期盼在二十八歲的現在，遇見長大成人的她。
「等我，林海欣。」
他一定會改變她的命運！
只要老天爺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最近幾天雖然偶爾有零星小地震，但都無法引發邵仇堯頭疼。
第一次跟第二次差了一個月，他猜想，該不會第三次也要等一個月吧？
雖有心理準備，但內心還是很難不焦灼，他更害怕的是上天再也不給機會了。
那本畢業紀念冊一直放在床頭，這名可能是因他攪和了歷史而早逝的女孩始終被他惦記在心頭，邵仇堯每每想到總要拿起來翻翻，希冀會有奇跡出現，她的照片會突然出現在上頭，顯示她仍安好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只是每一次翻開都是失望。
紀念冊上頭依然沒有她的畢業照，自然也就沒有她的任何聯絡方式，不過他還是利用管道，查出了她老家的地址，並前往拜訪。
林海欣的母親在門鈴響後沒多久開了門，以納悶的神色迎接陌生的英俊男子。
「你找誰？」林母的嗓音跟林海欣頗像，只是稍稍低沉了些。
「伯母，你好。」邵仇堯朝林母頷下首，接著自我介紹，「我是林海欣以前的高中同學邵仇堯，想……呃，之前同學會有提到她……想、想說來看看她。」
林母一听到「高中同學」四個字臉色就拉了下來，圍暗的神色，帶有敵意的眼神讓邵仇堯一時忘了準備好的說詞，講得結結巴巴的。
「看什麼？人都死那麼久了。」林母沒好氣，語氣冰冷。
「我知道，就是……」
「少在那邊假惺惺了，你們一直在欺負我女兒，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激動的林母眼眶涌上淚水。
女兒死亡一事即便是在十年後，仍像把刀凌遲著她，讓她沒有一夜睡得安穩。
邵仇堯急忙想解釋自己並未欺負她，「伯母，我……」
林母直接甩上大門，給了他一個閉門羹。
砰然聲響讓邵仇堯耳膜一陣疼，他手指插入耳孔前後快速搖了搖，好舒緩疼痛。
早知道不該用高中同學的身分。
邵仇堯看著緊閉的白色瓖銅色邊框大門，嘆了口氣。
要說他來這干嘛呢，主要是為了下一次再回到過去做準備——如果老天爺大發慈悲讓他挽救的話。
他並不了解林海欣，尤其他還是三年級才轉班過來，不像畢祖豪他們已經跟她同班兩年，再加上他又不跟那些女生往來，雖然當時曾听說班上有霸凌事件，但對當時的他而言，這些事情與他無關，認為霸凌的事應該由老師他們去處理，他過好自己的高中生活、讀好自己的書就行了。
而畢祖豪他們曉得的事情雖然比他多，但也沒多多少，他跟班上其他男生一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遠離暴風圈，才能過安和日子。
就因為不了解，所以回到高中時候，他也不知該從何幫起，更何況每次回到過去的時間並不長，一次大概只有半天的時間，扣除掉上課，連說話的機會都少，更別說了解事情發生的過程、原由，進而找到阻止她死亡的方法了。
可林母的敵意頗深，應該是認為是他們這些高中同學害死了林海欣。
這是他始料未及之事，而他沒有辦法反駁。
他當初也是冷眼旁觀、視若無睹的一群，要說完全沒有責任，心上也說不過去。
邵仇堯雙臂環胸，低眉思考要用什麼樣的說詞來降低林母的敵意，發愁了好一會兒，林家大門忽然又開了，出來的林母與他四目相對。
怕被誤會他故意不走，有騷擾之嫌，邵仇堯連忙開口想解釋。
「不好意思，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說來上個香……這樣子。」
「你剛剛說你叫邵仇堯？」
「……對。」
邵仇堯倏忽想到，十年前，謠傳林海欣是因他而死，不由得冷汗涔涔。
該不會林母要來興師問罪吧？
林母五官忽然微微扭曲，一滴清淚滑落，把邵仇堯嚇了一跳。
但再看她的神色不像是對他有所責怪，故關切地問︰「伯母，你怎了？」
「沒事。」林母揩掉面頰的淚痕。「進來吧。」
林母側身退開，給予邵仇堯進屋的空間。
突然的轉折讓邵仇堯有些措手不及，不是很明白林母忽然的態度轉變。
該不會進屋之後會被報復吧？
譬如被大卸八塊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