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景看傻了宋臨淵等人,待到消息輾轉傳回曼殊宮里,留在迦樓閣等著新人回來行禮的貴族與質子們全傻了。
緊接著,消息傳入無上宮里,褚王早把這樁婚事當作笑話看待,當下更是笑不可抑,便發了令下去,讓迦樓閣里的貴族待至禮成方能走人。
于是一眾人在迦樓閣里枯等至深夜,方等來了戲終人散的新娘子與新郎。
最教一眾人甚感荒謬的,湛常軍手里握著糖葫蘆,另一手捏著油紙包裹起的餡餅,就這麼兀自邊走邊吃,全然將瑞懿郡主拋在後方。
而瑞懿郡主一臉平靜,不見半點怒色,反顯得怡然自在,看得眾人俱是一頓發傻。
由于夜已深,眾人已見疲態,湛常軍遂一臉體恤的宣示道︰「大伙兒已來觀過禮,今夜過後,我與郡主便是夫妻了。」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齊齊愣住,可一旁的瑞懿郡主卻也沒有勸阻的勢兒,更甚者,她連蓋頭都尚未掩上,就這麼佇立于廳堂上。
質子們只覺著眼前此景像極了鬧劇,又不好說些什麼,唯獨敖國質子佟宇亦是佟若綾的叔父——
臉色鐵青的拉開嗓門訓斥起來。
「公子軍,你如此輕忽瑞懿郡主,把這樁婚事當成兒戲一般看待,你這簡直是荒唐至極!」
見佟宇大動肝火的替佷女出氣,湛常軍也不意外,猶然笑嘻嘻的,沒個正經樣兒。
「佟兄莫氣,方才可是郡主自個兒留在瓦市看皮影戲,可不是我死拉活求的讓郡主陪看戲,您若真要生氣,那可是錯怪了我。」
聞此言,佟宇面色越發難看的轉向佟若綾,嚴厲地質問道︰「公子軍所言可是屬實?」
佟若綾朝著叔父有禮一笑,道︰「正是。稍早我出宮前去尋公子軍,見那皮影戲十分精彩,便隨公子軍一塊兒留在瓦市……」
「胡鬧!」佟宇痛斥。
佟若綾默了聲,低垂眉眼,一派溫順的模樣,未曾出言頂撞叔父。
佟宇氣得拂袖而去,其他人見狀,紛紛尷尬的出聲緩頰。
「佟兄的脾氣素來如此,他最是一板一眼,恪守禮節……」
听見其他貴族子弟與質子們談論起叔父的性情,佟若綾心下頓生幾分愧赧。
敖桓公臨終前,嘴里念念不忘的便是被送往褚國交質的ど弟,只可惜,王位傳至兄長手中之後,敖國對這位為國犧牲的質子便逐漸淡忘,近年來亦罕少派迤外使前來褚國慰勞。
兄長的自私無情,在即位之後展露無疑,佟若綾方看清權力能把人徹底改頭換面,換成了一個仿佛從來不曾熟識過的陌路人。
她屢屢試探兄長的心思,方知兄長早把她視作一顆棋,所有勸哄她的溫言好語,全是為了讓她心甘情願前往衛國,成為潛伏在衛王身旁的奸細。
她雖是曾對衛王有意,但不可否認,她對王後之位的謀算,多過于對衛王的情意。
生于世族之家,去留嫁娶本就不由自己,她打小便明白這一點。
為了日後不受制于人,為了不重蹈媵妾出身的娘親的覆轍,她努力盤算一切,只為了能順順當當的嫁給衛王,成為衛國王後。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她謀劃好的一切全亂了套,至此,她已徹底看破,對兄長的自私寡情更是寒心,只想著遠離敖國與衛國之間的斗爭。
為了顧及大局,她非嫁衛人不可,迫于無奈,只得下嫁公子軍。
怎料想得到,在世人看來,是她屈就這樁婚事,可在公子軍看來,是她高攀了他,他壓根兒沒將她高貴的出身,以及絕世美貌當作寶,反之,他將她擁有的一切視作災厄,避之唯恐不及。
待到眾人逐一告辭離去,原先鬧哄哄的廳堂頓時歸于寂靜。
佟若綾睞了一旁伺候的太監宮人,吩咐道︰「大伙兒累了一夜,都下去歇息吧。」
湛常軍兀自坐在鋪著紅色錦墊的太師椅上,吃著茶幾上擺的如意糕與吉祥果,那一派不關他事的閑散神態,仿佛是前來祝賀看戲的賓客,教人甚難相信他便是今夜的新郎倡。
「你們倆先回東院拾掇。」佟若綾又揚嗓支開了金鈴與銀鈴。
片刻過後,四處結上紅彩,喜氣洋洋的廳堂里只剩下今夜的兩位新人。
湛常軍兀自收拾著盤里殘余的糕點,佟若綾麗顏上的笑容漸是斂去。
她緩步踱至湛常軍的面前,盯著他孩子氣的吃相,淡淡揚嗓道︰「這兒沒其他人在,你不必再演了。」
捏著一塊如意糕的修長大手,聞聲頓住,湛常軍揚起那雙含笑的深邃美目,望著徹夜將他看透的佟若綾。
他將如意糕擱回白瓷小碟里,改而提起茶盅,幫自己斟了一杯涼透的茶水,徐徐品啜了一口。
佟若綾款款在茶幾另一側的太師椅落坐,目光盈盈的直盯著湛常軍那張俊麗的面龐。
若真要論,湛常軍面貌之俊麗,高大挺拔的身形,是她至今見過最為出色的男子,即便是才貌雙全的衛王,比之亦略遜一籌。
湛常軍一改先前的輕浮神態,此時正眸光炯炯,眸中含著一縷嘲謔,直挺挺地迎上她審視的目光。
「我早已告誡過郡主,郡主執意不肯放棄,而我自然不會心甘情願接受這樁婚事。」
短短一句話,便可知今夜之舉,自然是湛常軍刻意有心為之,目的是為了惹惱她。
听罷,佟若綾倒也不惱,只是淺淺一笑,道︰「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公子放下敵意?」
湛常軍低掩一雙深似海泉的墨眸,大手把弄著手里的青瓷茶碗,嘴角那彎笑滿是玩味。
「我區區一個衛國質子,無權無勢,更給不起郡主榮華貴,我豈敢對郡主有什麼敵意。」
說著,他腦中忽而掠過方才在瓦市里,佟若綾挺直著背脊,安之若素的端坐于矮凳上,專心入神地欣賞著皮影戲的神態。
不得不說,她的容貌確實生得極美,肌膚似雪,烏發如雲,紅唇皓齒,美得好似一朵水靈靈的牡丹,嬌艷之甚。
然而,越美的花兒越是含有劇毒,這條道理他自小便比誰清楚。
他的娘親便是其一。
他的娘親楊氏原先是衛國出名的美人,後歸他的親爹衛文公所有,誰能料想得到,楊氏本是衛國太宰的青梅竹馬,為了謀奪王位,楊氏竟然主動提議由她入宮迷惑衛文公,日後若誕下世子,兩人便可里應外合,扶持世子篡位。
只可惜,這樣的如意算盤,終是在兩人按捺不住,私下暗通曲款之時,遭衛文公發現兩人的奸情後,徹底給粉碎了。
彼時,他年紀尚幼,由于才貌兼備,甚受衛文公的喜愛,娘親楊氏與太宰的奸情被揭之後,他在短短數日內,嘗遍了人情冷暖。
他先是失了娘親,後又遭父親鄙棄,在太監宮人的嘲諷中,得知娘親與太宰的丑事後,他受盡眾人的冷眼羞辱,只剩下自小伺候他的徐公公,一直在護著他,甚至主動隨他一同來到褚國交質。
由于娘親的不忠不義,讓他深切體悟到,越美的女子,越是不甘于平凡,所懷抱的野心越是遠超乎平凡女子。
娘親楊氏的野心害慘了自己,亦牽連了無辜的他,他七歲便被送來褚國,此後,衛國對他的生死不聞不問,甚至未曾設想過讓他回返衛國,就這麼打算讓他老死在褚國。
從湛常軍英挺的側顏,瞅出他心事重重的神情,佟若綾探出手接過他手里的茶碗。
這樣一個輕巧的觸踫,猛然驚動了深陷往日情景的湛常軍。
湛常軍下意識的反過手,一把攫住了那只縴巧柔靈,隨後收攏五指。
佟若綾黛眉緊蹙,出聲低喊︰「你抓疼我了。」
清脆的嬌嗓一出,湛常軍這才醒過神,看清眼前景況,隨即攢緊峻眉,松開了掌里的雪白柔荑。
可就在松手的那一剎,他手里的茶碗亦跟著跌落在地,眶啷一聲,摔成一地碎瓷——
這一摔,驚動了早已退下的太監宮人。
佟若綾絕美的眉眼一動,在太監宮人們朝門口涌來之時,立即探出手盈握住湛常軍修長的大手。
她揚起一抹溫婉甜笑,道︰「看了一夜的影戲,方才又行了禮,公子怕是累了吧,我扶你回房歇息。」
湛常軍先是微怔,察覺門外聚集了一票下人,他只好重新掛上輕浮神態,一臉笑嘻嘻的。
「瞧我玩了一宿,確實累了,連個茶碗都拿不穩,嘖嘖。」
說著,湛常軍順從這個勢,佯裝疲態的打了個呵欠,讓佟若綾輕勾起他的手臂,攙扶著他一同出了廳堂,在眾人松了口氣的目光中,緩緩步入前往東院的松林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