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的桃花節是懷慶府的重要節日。
寒春河魚鮮豐富,蝦蟹成群,河流穿城而過,提供了豐富的水源,用以飲用、洗滌及灌溉;城外的河道邊桃樹蔥郁,三月時桃花滿開,爭妍斗艷,各家或駕畫舫,或劃小船游河賞花,好不愉快。
而如此風雅之事,應家也是年年都不缺席,一早便在碼頭登了自家的畫舫,攜家帶眷地沿著寒春河往西而去。
畫舫上,僕役們進進出出,忙著送茶水遞吃食,應家的男女老幼都在甲板上欣賞著沿岸的明媚春光。
這是柳鳳棲嫁進應家的第一個桃花節,一切都是那麼的新奇有趣,賣吃食跟小玩意的販子劃著小船捱近兜售著,吆喝叫賣聲此起彼落,她捱在船邊看著,臉上不自覺地漾著笑意。
回頭,只見應慕冬一個人待在船艙里,彷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她往船艙走去,他瞧見了她,問︰「怎麼不去賞花?」
「你呢?來都來了,怎麼不出去賞花?」
應慕冬往後仰,舒適地靠在臥榻上。「我不喜歡靠近水邊。」
柳鳳棲一頓,「咦?」
「水火無情,妳沒听過嗎?」
「我當然知道。」她聳了聳肩,「但只要留心,也不可怖。」
應慕冬目光一凝,直視著她,「水火要吞噬妳,再留心都防不了。」
「外頭春光明媚,你都出來了,卻不出去游賞一番,豈不可惜?」她繼續勸說。
「沒興趣。」他翻身閉目,不再理會她。
柳鳳棲搖搖頭,瞧他那懶洋洋的樣子,許是昨晚又不知道做什麼去了,睡眠不足吧。
突然,甲板上傳來尖叫聲,接著就是一陣慌亂及騷動。
「快救元麒,快救元麒啊!」
听見呼救聲,應慕冬倏地睜開眼楮,柳鳳棲跟他互看一眼,立刻轉身跑了出去,應慕冬也即刻起身尾隨而上。
走在晃動的船板上,他的腳步有點遲疑,甚至帶著點憂懼。但,此時沒人注意到他。
應景春和莊玉華的兒子應元麒落水了,正在水面上掙扎著,娃兒還小,撲騰幾下就沒力氣了,連吃好幾口水。
「元麒!元麒!」莊玉華哭叫著,聲音尖銳到扎心。
柳鳳棲也看得心驚膽戰,這畫舫上就沒有能泅水的人嗎?
「榮國哥今早出門時鬧肚子,沒上船,這可怎麼辦?」
不成,拖不得!心想著的同時,柳鳳棲已經跑了起來,在眾人都來不及反應之時,撲通一聲跳進寒春河中。
她游向逐漸往下沉的元麒,一把將他撈上來,游到船邊將他往上頂,船邊的人立刻將他接了上去。
春寒料峭的時節,這寒春河的河水之冰可不是蓋的,柳鳳棲正冷得全身發抖,一只大手伸了過來,她往上一瞧,是應慕冬。
他正以驚訝的、關心的、崇拜的眼神看著她,她將手伸給他的同時,就听見他喊著,「永興,把我的袍子拿來!」
柳鳳棲被拉上船,冷得直打哆嗦,永興還沒把袍子拿來,應慕冬一把將她緊緊抱住,顧不得她一身濕。
船上鬧哄哄的,可她听不見其他聲音,只听見他的心跳聲,好快好快,她身體是冰涼的、顫抖的,可她的心窩跟臉頰卻很熱。
她抬眼看去,他也正低頭注視著她。
這時,永興終于將袍子取來,應慕冬一把接過,用袍子將她包好,然後繼續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
船的另一頭傳來元麒、應夫人跟莊玉華的哭聲,孩子是因為驚嚇過度而哭,大人則是喜極而泣。
「弟妹!」應景春快步走了過來,「謝謝妳,妳是元麒的貴人,妳的恩德我們夫妻倆實在無以回報。」
柳鳳棲不居功,只是欣慰地一笑,「沒事就好,這算不上是……」話未說完,她一陣暈眩,便失去了意識。
「阿彬!你家阿純掉進大溝里,幸好有幾個高職生經過救了她,看她全身濕淋淋的,快給她拿件衣服換了吧!」
「怎麼沒死?」
啊,是作夢吧,她怎麼夢見那麼久以前的事情?
那年她七歲,跟鄰居的孩子去抓青蛙,誰知一個不注意掉進水流湍急的灌溉溝渠中,幸好當時有幾個高職生連手將她救起,她才得以逃過一劫。
逃過死劫回到家里,父親正在喝酒,見鄰居將全身濕漉漉的她帶回來,一臉冷漠,說了剛剛那句話。
當時的她對父親來說根本是負擔、累贅,他恨不得她當初就跟著媽媽一起走,在那之後不久,父親便將她送往育幼院了。
她永遠記得父親看向她時那無情的眼神,也是從那時起她徹底對父親寒了心。
于是從此之後她拚命學習游泳,大學時還去考了救生員證照,因為沒有人在乎她是死是活,她只得自救。
「鳳棲?柳鳳棲?」
听見有人喊她名字,柳鳳棲慢慢睜開眼楮,只見應慕冬那緊張、憂急的俊朗臉龐出現在她眼前。
見她醒來,他露出松一口氣的表情,唇角上揚,「妳可終于醒了。」
他那擔心的樣子讓柳鳳棲怔愣了好一會兒,上次他也是這樣守在床邊,擔心之情滿溢。
「妳昏了過去,大夫說是妳的身子本就寒虛,掉進冰冷的河水中一時無法負荷才會如此。」
回過神,柳鳳棲發現自己躺在內室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換過。
房里除了他們之外就沒別人了,那這身衣服是誰給她換的?
像是讀出她眼底及臉上的疑惑,應慕冬唇角一勾,「是我幫妳換的衣服。」
「你……」盡避虛弱,她還是驚羞得想爬起來。
「我們是夫妻,合情合理。」他眼底閃過一抹狡黠。
柳鳳棲沒發現,她羞紅著臉,氣呼呼地瞪著他,「你……你不守信用!你不是說……」一時激動,她頭又暈了。
「妳別激動成嗎?」應慕冬好笑地嘆了口氣,「我逗妳呢!」
「逗我?」她瞪大眼。
「衣服是小燈幫妳換的,換好後我就讓她去給妳熬湯藥,大夫說了,妳這湯藥還得持續著喝。」
听見湯藥還得喝到天荒地老,柳鳳棲發愁了,板著一張苦瓜臉。
看著她的表情,應慕冬忍俊不住地笑了一聲,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的胸口熱熱的、暖暖的,有種舒服的感覺。
「對了!」柳鳳棲想起落水的元麒,著急問道︰「孩子如何?」
「喝了一點水,受了些驚嚇而已,無礙。」
「那就好。」她欣慰一笑,「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該有多少人要為他哭斷腸。」
元麒命好,有人為他傷心為他憂,不像當年的她,親生爸爸還盼著她死。
「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也有人要傷心的。」注視著她那透出幾分愁緒的臉龐,他輕聲說道。
柳鳳棲揚起眉,很是好奇,「誰?」
「小燈呀,見到妳暈過去了,她一路上不知道哭得多慘,我都想一棒子也把她敲昏算了。」應慕冬打趣道。
小燈為她擔憂害怕,柳鳳棲當然感動,那他是不是也會為她擔憂呢?
意識到自己居然在乎他的感受及想法,她心頭一悸,連忙告誡自己不要期待,期待總是會受傷害。
「小燈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她不自覺地低語著,想藉此把他的影子從心中除去。
「妳這是在說我無情無義?」應慕冬听見了,不但沒惱,反而一臉的狡黠,像個正準備使壞的頑童,「在妳床邊守著的不知道是誰喔?」
柳鳳棲頓時語塞,他確實一直守著她,她也真真切切在他臉上看見憂心。
「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總是拜過堂的夫妻,我若對妳沒半點顧惜,還算是人嗎?」
她想起在寒春河上的事情,當時所有人都關心著元麒,是他將她拉了上來,怕她受寒將她緊緊抱住……
慢著,她臉熱個什麼勁啊?
「二少爺,湯藥好了。」小燈走了進來,手上端著剛熬好的湯藥。
見柳鳳棲已經清醒,小燈眼眶頓時涌出淚水,欣喜地道︰「少夫人,妳醒了!」她快步走了過來。
看見小燈臉上那憂急關懷的表情,柳鳳棲感到溫暖及安慰,點了點頭。
「少夫人,妳可嚇壞我了。」小燈抽了一下鼻子,「看妳撲通一聲跳下水去,我以為……我以為……還好妳沒事!」
「是呀,真沒想到妳如此擅泅水。」應慕冬語氣滿是佩服。
「呃……在開陽時我就經常到河里泅水。」她胡謅一通。
聞言,應慕冬眼底閃過一抹疑光,卻沒多說什麼,只道︰「趕緊把湯藥喝了吧。」
柳鳳棲皺起眉頭,語帶商量地說︰「可以不要喝嗎?」
「當然不可以。」他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
「那……喝一半就好?」她討價還價。
「快喝。」他濃眉一蹙,「莫非要我喂妳?」
見他一臉鐵面無私,柳鳳棲不情不願地妥協,「喝就喝嘛……」
一旁的小燈看著他們兩個拌嘴,忍不住掩嘴偷笑。
應夫人那邊差人來問,知道柳鳳棲已清醒,且狀況還不壞後,立刻領著莊玉華、元麒到長歡院來探望她。
應慕冬跟她們打過招呼後便到書房去了。
應夫人幾人來到床邊,一旁的小燈立刻端了兩張繡凳過來,一張給應夫人,一張給莊玉華,元麒則被莊玉華抱在腿上。
婆媳二人眼底都有著感激,但柳鳳棲覺得應夫人眼里除了感激,好像還有點別的什麼。
「鳳棲,妳還好嗎?」應夫人關心地問。
「母親,我沒事了,請別擔心。」她規矩地答道。
「弟妹,請妳受元麒一拜。」莊玉華將元麒放下推到床前,要求兒子向嬸母跪謝救命之恩。
「別!」柳鳳棲見狀趕緊阻止,「大嫂言重了,這禮我受不起。」
「一點都不重,是妳應得的。」莊玉華衷心地道,眼里又忍不住掉下眼淚,「要不是妳,元麒恐怕已經沒了。」
柳鳳棲笑視著莊玉華,「大嫂,別說元麒是我們自個兒家里的孩子,就算是別人家的孩子,我也沒有不救的道理。」
「若不是妳懂得泅水,又奮不顧身地跳下河救元麒,我……」莊玉華用手絹不斷按壓著臉角的淚水,語難成句。
應夫人看著孫子,「元麒,還不謝過嬸母。」
元麒雖只有四歲,卻機靈得很,立刻往床前一跪,中規中矩地行了一個大禮,「元麒謝嬸母救命之恩。」
听他用那女乃音說著大人的話,柳鳳棲覺著有趣,忍不住笑了。
「好孩子。」她伸手模模他的頭,溫柔地道,「以後可得小心一點,知道嗎?」
元麒認真地點點頭,「知道了。」
莊玉華眼淚稍歇,心情平靜了一些,真誠地看著她,「弟妹,妳這兒若有什麼需要,盡避讓小燈去找我,千萬別客氣。」
「謝謝大嫂,有需要大嫂之處,我不會客氣的。」柳鳳棲笑著道。
「鳳棲剛醒,咱們別打擾她休息。」應夫人說著,起身便拉住元麒的手。
「也對。」莊玉華點了點頭,又深深地注視著柳鳳棲,「弟妹,妳好生歇著,明日我再過來探望。」
柳鳳棲點頭,「那我便不送了。」
「妳歇著就好。」莊玉華說完便跟著應夫人走了出去。
她們前腳才走,應慕冬便進到內室,在簾後探出顆頭看她,臉上帶著孩子氣的笑意。
不知怎地,柳鳳棲覺得他的笑容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你在那兒做什麼?」
他走出來,一派輕松地道︰「沒什麼,瞧瞧妳而已。」
「我有什麼好瞧的?」
「怎麼不好瞧?妳挺耐看的。」
柳鳳棲挑眉,這話對女人來說可算不上贊美,這是說她長得普通,但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妳對母親有恩,往後日子可舒服多了。」應慕冬突然冒出一句。
聞言,柳鳳棲微頓,他為什麼不說是對應景春及莊玉華有恩?再說,為何他覺得對應夫人有恩,她往後的日子才會舒服?
他明明是被應夫人嬌慣著長大的,為何言語之中對應夫人帶著某種程度的防備跟疑慮?難道他知道或察覺到什麼了?
他顯然也不想多說,話鋒一轉,「對了,我本來是想在府里看顧妳的,不過今晚我有要事,非得出門不可。」
不知為何,柳鳳棲心口好像有根針在扎,很想問他要做什麼,是不是要到那些有鶯鶯燕燕的地方?
「你夜里不在都去哪里了?」她故作幽默地道,「該不是去當劫富濟貧的義賊吧?」
應慕冬唇角一撇。「這種事等妳成為我妻子的時候再問吧。」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這是什麼意思?她現在不就已經是他過門的妻子了嗎?
「這人到底在說……」她嘀咕著,突然領會到一件事,「啊!」
伴隨著這聲驚呼,她的臉紅了,他是指他倆目前還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所以她要想過問他的行蹤,得等到他們……
去!**!
連著幾日,柳鳳棲都過著被細心呵護的嬌貴生活,莊玉華天天來看她,還帶來一些昂貴的補品。
至于應慕冬,他白天耳提面命讓小燈按時給她熬湯藥,還得盯著她一口不落的喝下,不過他夜里依然經常不在,這長歡院的夜晚也總是靜悄悄的。
柳鳳棲從前獨居慣了,倒也不覺得寂寞,只不過每當他出門,她總忍不住想著他究竟都去了哪里。
稍晚,小燈給她備了溫水洗漱一番,便侍候她更衣,準備就寢。
忽地,外面傳來女子的聲音,「玉露求見二少夫人。」
柳鳳棲跟小燈互看了一眼,兩人臉上都寫著疑惑。
玉露是何人?是應老爺跟應夫人的靜竹院那邊遣來的?還是應景春跟莊玉華的明心院遣來的?
柳鳳棲跟小燈使了個眼色,小燈便走出內室前去開門,只見門外立著一名年輕貌美的婢女,不只容貌嬌美,身形亦是婀娜,眉眼之間還有點狐媚氣息。
「小燈妹妹,二少夫人可歇下了?」玉露細聲細氣地問。
「還沒。」小燈搖頭,「姊姊是哪個院里的?這麼晚了有何事?」
「我如今不屬于任何一個院子,但從前……是長歡院的人。」
聞言,小燈一怔,內室里的柳鳳棲听了也是一愣。
玉露續道︰「從前我是侍候二少爺的,幾個月前犯了二少爺的忌諱,離開了長歡院。我听聞二少夫人游河時為了救元麒少爺而得寒病,特來探望。」
柳鳳棲皺起眉頭,這玉露不過是個婢女,有什麼立場苞資格來探望她?
她好奇地起身走出內室,看著門外的玉露,好一個妖嬈的女子,年紀看著只有十八、九歲,卻有著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世故及深沉。
看見她,玉露趕緊福了福身。「玉露給二少夫人請安。」
「嗯。」柳鳳棲端詳著她。
玉露方才說她從前是長歡院的人,而且是負責侍候應慕冬的,那代表她曾經跟應慕冬十分親近?
這也不奇怪,應慕冬耽溺聲色,連人妻都能沾上,更何況是府里的丫鬟,若他中意,這院里有幾個通房丫頭也是尋常之事。
不過自她嫁進應家後,這長歡院里除了小燈再沒有看見其他丫鬟,應慕冬究竟為何將玉露遣走?這麼婀娜多嬌的女子他舍得嗎?
「上前說話吧。」柳鳳棲允她入內。
玉露一听,立刻踏出步伐,進到廳里。
「妳如今既已不是長歡院的人,為何來探望我?」
玉露抬起眼,眼底沒有一點在主子面前應有的小心及卑微,反倒帶著侵略感。「玉露曾服侍二少爺年余,很是感念二少爺昔日的照顧,听聞二少夫人身體不適,遂忍不住前來關心。」
「妳是為了什麼事離開?」柳鳳棲問。
「這……」玉露眼楮一垂,面露悲愁,「玉露不敢說。」
「妳都來了,有什麼不敢說的?」柳鳳棲直視著她。
玉露揚起嬌容,「二少爺他……許是厭了。」
聞言,柳鳳棲心頭一震,「厭了?」
「二少夫人跟二少爺如今新婚燕爾,應是濃情密意,玉露實在不該說這些事的……」玉露目光一凝,直視著面前這個看來天真純稚的二少夫人。
說起來她們的出身差不了多少,她爹在應家位于德驛的莊子里做事,她十四歲被送進應家,在靜竹院做事,十六歲情竇初開,與風流瀟灑的應慕冬對上了眼,識得魚水之歡。
她本來想著自己身分低微,並不奢求二少夫人這個位置,能撈個姨娘的名分吃穿不愁也就夠了。
于是她暗自習得那些媚惑男人之術,緊緊地拴住應慕冬,末了還進了長歡院成為受寵的通房,過上快活的安逸日子。
不料幾個月前,應慕冬在永樂樓外一處暗巷遇襲受了重傷,傷愈後便性情丕變,對她極其冷淡,沒多久還將她逐出長歡院。
從那天起,她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以前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落魄。
那日柳鳳棲跟桑嬤嬤說話,眼見對她不假辭色的桑嬤嬤對柳鳳棲卻是全然不同的態度,她就滿心的不平。
憑什麼?她有哪一點比不上柳鳳棲?
她從小就是美人胚子,進應家前,大家都說她日後必能攀上高枝、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而柳鳳棲的樣貌頂天了也只能說是秀麗清妍罷了,更何況還是為父親補過才進的應家,如今卻成了長歡院的主母,她不服氣,太不服氣了!
玉露媚眼環視房間一圈,「原來二少爺不在,二少夫人才進府不久便獨守空閨,玉露實是替二少夫人抱屈啊。」
柳鳳棲可一點都感受不到玉露的真心,這女人夜訪長歡院絕不單單只是來探望她這個二少夫人如此簡單,這種虛偽的、假裝同情的嘴臉,她在成長過程中見過不少,活月兌月兌一個綠茶婊。
「為我抱屈?」她平心靜氣地道。
「是。」玉露欺她純稚,覺得只要挑撥一番,便能離間兩人的感情,「二少爺慣是喜新厭舊的,何況二少夫人看著也是逆來順受之人,只怕為二少爺所不喜。」
一旁的小燈听了,差點就要出聲制止,柳鳳棲瞥了小燈一眼,示意她勿動聲色。
「何以見得我是逆來順受之人?」
「听聞二少夫人是因父親犯事才進了府,此事應府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玉露露出一副同情她的樣子,「二少爺性情高傲,必然低瞧二少夫人。」
「他並未低瞧我。」柳鳳棲唇角一勾,面帶微笑,「不僅未低瞧我,對我還算不錯,前些日子我寒病臥床,是他悉心照料,還吩咐人按時侍候湯藥。」
聞言,玉露心頭一顫,面露懷疑。
柳鳳棲聳聳肩,「看來妳是不信,那妳自己問小燈吧。」
終于被主子點名,小燈立刻瞪著玉露,大聲地說︰「是啊,二少爺不知道有多關心二少夫人,天天叮囑我服侍二少夫人喝藥,知道二少夫人怕苦,還常常帶甜食回來給二少夫人佐藥。」
這些話像是在玉露心上扎了一刀又一刀似的,教她神情丕變。
「玉露,妳說妳在長歡院年余,是二少爺的通房吧?」柳鳳棲以手支頰,態度閑適。
她是主,玉露是奴,主子豈有讓奴才爬到頭上撒野的道理,老虎不發威當她是病貓啊!
玉露模不透柳鳳棲的想法,疑怯地點頭,「是的。」
「那妳可知通房與正室的差別?」柳鳳棲目光一凝,神情肅然,「說句難听的,妳不過是給主子暖床的丫鬟罷了,哪里來的資格跟我說這些話?」
「我……我只是想……」玉露這才驚覺自己以為的小兔子可能是只凶狠的山貓,不由有些退縮。
可她心有不甘,揚起臉,微慍地看著柳鳳棲,「你們才剛新婚,他就留妳獨守空閨,這事大家都知道!」
柳鳳棲輕描淡寫地道︰「他夜里是不在,可他白日里都跟我在一起。」
「我是出于好意才來的,二少夫人得听我一句勸,二少爺喜新厭舊,好光景不久,想他初初入了我的房也是過午才下床……啊!」
玉露話未說完,柳鳳棲已將桌上那杯未收拾的冷茶往她美麗的臉上潑去,小燈嚇了一跳,瞪大眼楮。
她家二少夫人看著溫和嫻雅,原來也是個有脾氣的!
柳鳳棲神情平靜地看著一臉驚愕的玉露,聲線幽緩地道︰「我警告妳,往後在府里見著我,妳可要躲遠一些。」
「妳、妳什麼意思?」玉露一臉難以置信。
「妳如此不分尊卑、不知輕重,要是我告訴二少爺妳今晚到這兒來搬弄是非,離間我們夫妻倆的感情,妳說他會如何懲治妳?」柳鳳棲氣定神閑說完,直接下逐客令,「我乏了,妳走吧。」說罷轉身回到內室。
小燈看柳鳳棲狠狠地挫了玉露的氣焰,真是大快人心,她轉頭怒瞪著玉露,「還不走?要我拿掃帚趕妳嗎?」
玉露抹去臉上的茶液,恨恨地瞪了小燈一眼,轉身離去。
這一夜,柳鳳棲輾轉難眠,表面上她是贏了,心里卻憋了一股悶氣,整個人都不好了。
早晨,應慕冬回來了,他帶著一小包昨晚剛試做的飴糖,有長生果、梅脯、核桃、瓜子仁及肉桂等口味。
他想著有這些甜食,柳鳳棲一定會乖乖喝藥。
這是昨兒在舊城的唐記菓子鋪忙了一晚上做出來的成品,以面粉、白糖、麥芽糖跟各式果仁果干做出來的,就連唐記的老板都贊不絕口。
柳鳳棲的嘴巴刁,味覺靈,若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她還能給點主意,上回她提議在那酥皮卷上澆淋焦糖水,可是深獲好評。
他剛進院子,就見小燈等在那兒,一臉憂急。
見應慕冬回來,她沒出聲,幾個大步朝他奔來,他正要開口,她卻急急地制止了他。
「二少爺,您來。」她低聲說著,往離主屋遠一點的地方走去,像是擔心給誰听見了似的。
他狐疑地跟著她,「妳這是在做什麼?」
「二少爺,昨晚有個叫玉露的女人來過。」
「她為何而來?」應慕冬皺眉。
都過了那麼久,她突然跑到長歡院來做什麼?
「她……她跟二少夫人說了些不得體的話。」小燈臉色有些泛紅。
見她那反應,他大抵猜到玉露說了什麼,那麼柳鳳棲的反應又是如何?
「二少夫人如何回應?」他好奇地問,「可是傷心了?」
小燈搖搖頭,「二少夫人潑了她一臉水,叫她滾了。」
「喔?」他眨了眨眼楮,一臉驚奇,「然後呢?」
「然後二少夫人就睡覺去了。」小燈說。
應慕冬微怔,通房丫頭侵門踏戶,她居然沒徹夜難眠,是這事一點都不影響她的心情,還是她有著他意想不到的能耐?
一個十七歲的小泵娘竟如此沉著內斂,真是太有趣了。
「她醒了?」他臉上帶著笑。
「醒了,剛更衣。」小燈悄聲道,「休息了幾天,二少夫人說今日要去靜竹院請安。」
應慕冬點頭,邁出步子朝主屋走去,推開門,柳鳳棲正好從內室出來,兩人四目相對,她眼神有點冷。
「去哪?」
「我好了許多,該去請安了。」她如實回答,但聲音冷淡。
她對他雖說不熱絡,可今天格外冷淡,看來玉露的事她是在意的。
也是,就算不吃醋,外頭的女人當面嗆聲也夠她受的。
「今早下了點雨,有點涼,別去了。」
「涼就加件衣裳,不是什麼難事。」她說著就要往屋外走。
應慕冬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妳不問?不好奇?」
她泰然自若地道︰「問什麼?好奇什麼?」
「當然是玉露的事。」他一臉饒有興味的模樣,「妳不想知道她……」
「我早早就听說了你很多事,沒什麼好吃驚的。」她直視著他,心情不由得浮躁起來。
她對這個男人無愛,也沒有期待,雖然覺得他並不像大家說的那麼糟糕,但像他這種豪門富戶的公子哥兒,院里有幾個女人不是什麼稀罕事,她有什麼好在意的?
明明該是這樣的,可是為什麼她從昨晚就憋悶到現在,尤其在看到他這張俊帥臉龐的時候,更是心緒不穩。
想到自己因為他而莫名其妙被找麻煩,她忍不住想給他一頓排頭吃,沒道理只有她一個人不爽,這個始作俑者卻置身事外。
「听說妳潑她一臉茶,還要她滾?」他一臉興味地笑問。
看著他的表情,這男人果真如玉露所說的喜新厭舊,玉露好歹侍候過他,難道他對她就沒有半點顧惜憐憫嗎?
「你不心疼?」
「心疼她?」他挑挑眉,「為什麼?」
「真是無情,她總歸是跟你好過,你怎麼可以……」
「跟她好的不是我。」
柳鳳棲愣住了,他在說什麼啊,玉露是他的通房,又在長歡院住了年余,不跟他好那是跟誰好?玉露給他戴綠帽不成?
她正想問,他一雙熾熱的黑眸望住了她,「妳可真耐得住性子,問都不問我。」
「我能問什麼?」她拿他之前說過的話堵他,「我只是個掛名的妻子,有何資格過問你的事,尤其還是過往的事。」
「好樣的。」應慕冬指著她,然後猝不及防地捏了她鼻子一下。
感覺自己被當小狽小貓,柳鳳棲羞惱地想拍開他的手,可惜他閃得快,沒拍著。
她更氣了,追上去搥了他一下,他卻攫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拉便將她帶進懷中。
兩人這般貼近,柳鳳棲驚慌失措地雙手抵住他的胸膛,氣鼓鼓地抬頭。「你……」
她本想罵他幾句,但一迎上他的眸子,她整個人突然成了啞巴,只見他那深沉的黑眸定定地注視著她,眼神若有所思。
「妳這嘴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他說著,眼底有一絲愁緒。
這下柳鳳棲是真的介意了,因為她發現他眼底有著深深的遺憾及懷念,跟提到玉露時的神情完全不同,那是個他無法忘懷的人。
「我……我的嘴長得像誰了?」
他勾唇一笑,「不是嘴長得像誰,是妳說話的樣子跟語調像極了一個人。」
這麼說,他是因為這樣才對她好?想到他那些關心擔憂全是為了別人,她的胸口突然一抽,好疼。
她喃喃地說︰「你在我身體有恙時守在床邊,讓小燈盯著我喝藥,又給我帶吃食,都是因為我跟那個人……」
「妳現在才真的是在吃醋吧?」他打斷了她,眼底閃過一抹狡黠。
她一驚,立刻搖頭,「才……才不是!」
「我不是因為這種事才對妳好。」他笑了笑,臉上帶著惆悵與無奈,「有些人、有些事,就算有心,就算遺憾,也已無法挽回。」
「你是因為無法跟她有結果而感到遺憾嗎?」
他坦率地點頭,「是。」
不知為何,看著他明明笑著,眼底卻隱含著憂愁的表情,柳鳳棲有些難過,因為她懂得那種遺憾。
同時她也很好奇,到底是怎麼樣的姑娘能讓他如此記掛,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