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韓淺語興匆匆的奉上企畫書,韓彥旳沒有急著看,反倒盯著韓淺語雙頰嫣紅、氣喘吁吁的樣子。
听說是王爺送她回來的,唉,想來也是采玥沒有福氣……若是采玥身子健康,應該就像她這樣吧!
「不久,算起來才三天前。因為是未及笄身故,所以按俗必須在六天內入殮。」這也說明為什麼他會出現在猴兒山上。
韓淺語寒毛豎立,雞皮疙瘩爬滿身,三天前?那不就是她身穿來這里的時候,怎麼可能這麼巧合?「令妹的生辰該不會是九月初十吧?」
「你怎麼知道?難不成你也是?」韓彥旳詫異之余,很快做出反應。瞧著韓淺語僵硬的點頭,再度驚訝,「沒想到這麼巧!」
天下間九月初十出生的過千數百不止,但怎麼會這麼巧?他不動聲色,心底卻已是驚濤駭浪,好不容易打消的懷疑,現在再度升起。
韓淺語亦忍住心底的顫栗,僵直的脖頸好不容易才松軟,可以低頭斂起眉眼,她不曉得自己的表情是否怪異,但內心已是狂風驟雨。
天底下哪有什麼真正的巧合,一次兩次的頻繁發生就是有人故意算計……不會的,怎麼可能算計到讓她身穿?這可不是在演科幻片,這是真實世界。
即便現代有學者曾提出量子泡沫的概念,在他的理論中,時空不再是平滑的,會有許多不同的形狀像泡沫一樣隨機浮出又隨機消失,而漲落中形成的通道,就是所謂的蟲洞。而二十一世紀的學者霍金也提了關于宇宙的論點,表示宇宙可能在周遭不斷生成,但人們卻察覺不到,各個宇宙分支彼此結合,而蟲洞就是連通宇宙之間的管道。
然而這些都還只是理論而已啊,或許更久遠的未來真的會出現時空旅行的機器,或是藉由穿越蟲洞來達到不同宇宙間的旅行,但絕對不可能是現在!
那她是怎麼身穿過來的?或許真是巧合,秘密就在那枚暖玉里。
韓淺語下意識模了胸口,確定暖玉還垂掛在胸前。
「天色不早,韓姑娘早點回去歇息吧,明早就到博古雅集報到,我會交代下去,只是還得委屈姑娘繼續女扮男裝。」韓彥旳帶著歉意。
「少東家考慮的周到,小女子曉得少東家的愛護,先告退了。」行了男子的拱手禮韓淺語就離開了。
對于女扮男裝她倒是覺得省事,畢竟古代女人成為幕僚可是件大事,大多數的男人還是認為女人應該待在家,手拿鍋鏈生孩子才是她們的正事。
明天開始是全新的一天,她居然要在古代上班,在現代她是大學生,還沒有當過上班族的經驗,真是新鮮!誰都沒想到早上她還是無業游民,擔憂未來的著落,之後就峰回路轉,還遇上一位貴人——趙繼玄,你到底是誰?
玄哥哥啊!是玄哥哥!
怎麼又是這個聲音?韓淺語四處張望,盡是暗黑,廊檐下的吉祥羊角燈綴著紅色穗墜隨風搖曳,雙眼所及卻空無一人,那麼這個聲音又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她撞鬼了?
不可能啊!早年她一直在墓地里進出,頻繁程度就跟進自家廚房差不多,若是有通靈體質,就不用這麼辛苦探測地質,直接找只鬼問不是更快。
「hello,有人在嗎?」她壓低聲音。
「姑娘,什麼是哈樓?」
嚇!韓淺語回頭,發現居然是翠雲,「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來。」翠雲也被韓淺語嚇一跳。
「以後別不出聲就站在我身後,差點被你嚇出魂。」韓淺語加快腳步回屋子。
內心只覺得亂七八糟,好心情都沒了,這些都是什麼事啊!
而距離長安城一個時辰的韓府里也亂成一團。
「你說什麼?旳兒在猴兒山上救的姑娘與玥兒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韓夫人瘦了一圈,整個人憔悴不成形。
「是的,听說那姑娘就是少爺將小姐送進墓後,下山途中救下的。目前那位姑娘人還在別莊里,現在應該清醒了。」魏嬤嬤是韓夫人的陪嫁之一,從姑娘伺候到嫁人,現在已經是府里的老人。
「我的玥兒、我的玥兒……那名姑娘真這麼相像?快點讓旳兒把人帶回來給我瞧瞧!說不定她就是玥兒!」淚水掛在眼眶邊,韓夫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捉住魏嬤嬤的手腕。
「夫人別急,老奴已經去信給少爺,但夫人也別太相信小姐還魂這事,萬一這是有心人設下的套子,咱們可不能往里頭闖啊!」
「玥兒是我身上落下的一塊肉,只要見上一回,我一定能認得出來!」哪個娘會認不出親生骨肉,尤其玥兒自出生後體弱多病,好幾次若不是她夜夜抱在懷里照顧,幾乎都要活不下來,雖然最後還是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但她還是不後悔生下玥兒。
她的玥兒聰慧絕頂,怎麼會這麼早就殖命?怎麼會……嗚!
「夫人,您別再掉眼淚,大夫都說會傷眼,若再這樣難保眼楮有礙啊!快,讓人摟條溫毛巾來。」
又是一陣混亂,魏嬤嬤不禁想著早知道就不提這事,但不提又不對,可憐思女慈母心,天下皆同。
韓淺語一早進博古雅集就先找掌櫃報到,這掌櫃就姓曾單名煥,年約四旬左右,身形消瘦,穿著一襲直褪顯得文質彬彬,乍看她還以為是個文人,之後才曉得曾煥竟是秀才出身,當然這是後話。
「拍賣?這詞倒是新鮮,該不會是諱眾取寵的把戲吧?」對于質庫這種行業來說,眼光精準自然是第一要緊;淬鏈出精準眼光沒有二法,就是靠時間歷練,見多識廣。
曾煥看著眼前的「韓淺」,只覺這就是個孩子,自然不會入眼,尤其他的年紀與兒子曾于晏還相差無幾。兒子剛進博古雅集學習,為了避嫌,他特意讓兒子只當名小伙計,平常就是端茶水招呼客人,這也是練眼力的一種方法。
倒是沒想到他讓兒子做小伏低,頂頭的少東家卻抬舉了一名與兒子年歲差不多的娃子進來當幕僚。這狀況讓他怎麼能忍,自然對韓淺語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了。
「這也是少東家的意思,畢竟質庫庫房里成堆的寶貝,雖然不愁買家,但賣一樣少一樣,能夠得到最大的報酬才是重中之重。」既然察覺曾煥看她不順眼,韓淺語就不會自己往上湊,拿著少東家當擋箭牌才是上策。
「你說得輕松,宣傳寶物還找誰去?總不能上酒樓隨便吆喝。」曾煥不以為然的看著手上的冊子,話說得鄙夷,雙眼卻舍不得離開。
「曾掌櫃這麼說,是做不到宣傳這事?其實少東家讓我把冊子交給掌櫃,便是認為憑曾掌櫃的手腕一定能處理妥當,畢竟曾掌櫃都在質庫做了二十多年,從伙計一路做到掌櫃,若是沒有本事,怎麼能在眾多佼佼者中月兌穎而出?」
言下之意就是若曾掌櫃拒絕,她絕對會向韓彥旳據實以告——原來曾掌櫃也沒有多出彩嘛!這番話明著褒貶不說,還帶著威脅之意。
曾煥咬牙,這小子忒刁鑽,居然說得這般滴水不漏,他也可以撕破臉甩手不干,但這小娃確實是少東家的幕僚,若真是少東家的意思,那麼……
曾煥想了一會兒,只能認了,「少東家既然這麼看好我的能力,當然不能推托,就麻煩小兄弟轉告少東家,這事絕對按這冊子上說的辦妥當,就等十天後拍賣會開始。」
「我拭目以待,一切勞煩曾掌櫃了。」韓淺語拱手後就離開質庫,準備回韓府別莊。
在韓家村的天譴發生後,只剩韓彥旳的先祖繼續從事陰陽先生一職,韓家的主支過去在卜筮和堪輿上成就非凡,名動天下,開國皇帝于是大開後門讓韓家先祖入朝為官,之後韓家主支的子孫卻逐漸流于驕奢yin逸忘卻本業,導致後繼無人,這門學問自然漸漸生疏,韓家最風光的經歷就止于司天台太史。
後來韓家幾位祖輩眼見家族漸漸沒落,心里自然急切,甚至認為愧對先祖,遙想先祖當年還曾陪在開國皇帝身邊,大燕朝開國皇帝的陵墓當時可是由韓家先祖韓徹親自堪輿選在梁山,皇家陵寢的設計圖則由工部協助、韓徹主導建造而成,當中五行八卦、搭配機關重重,建造至今無人能入侵。
只是卜筮和堪輿的學習並非一蹴可幾,還需要天分,祖輩雖然選了幾名優秀弟子培養試著重拾往昔榮光,卻在光武帝期間跌了大跤,後來韓家本支索性收起龜甲羅盤專心行商,沒料到小輩居然在商道上頗有天分,其中又以韓彥旳為首的本支最為突出。
韓家本支自光武十年出事後,就從長安城轉移到離長安城不遠的興德府行商,選擇在這兒落腳也是有原因的——韓家村就在興德府,畢竟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回歸故里重新出發也象征韓氏一門拋棄過往枷鎖,直到事業有起色本支才又重新搬回長安城,留有一處別莊和分支的族人。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韓家雖然止步于太史,但祖輩既然是風水堪輿起家,祖墳風水自然也不同凡響,加上能堪破天機,自然明白人算不如天算的道理。
韓家在興德府也是世家大族,屋宅佔據幾乎一半的安善坊,住的可是最高級的東區。進入安善坊腳踩的是青石板,與城西平民區的碎石板不同,青石板磚適合馬車行走,車聲轆轆,而走在路上的行人較少,多是乘轎或馬車。
不管哪個朝代都有貧富之別,韓淺語倒沒有多少局促,反而瀏覽起四周建築,從廊檐到瓦牆,但福獸寶瓶的鎮宅樣式剛看會覺得新奇,久了就乏味,畢竟再怎麼花俏也不能離了規制,誰讓這兒可是京城道,離長安城太近,若是到了嶺南道,天高皇帝遠就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怎麼花俏怎麼來了。
「你怎麼在這兒?你和曾掌櫃說好事了?」
她居然巧遇韓彥旳,他就坐在馬車上,看方向剛從韓府別莊出來。韓淺語拱手問安後才回答,「正是與曾掌櫃說完,準備到別莊去找少東家。」
「你先上來再說吧,我剛好要去糧鋪倉庫,你也一起去吧。」
「是!」韓淺語利落的上了馬車,發現這馬車空間挺大,車廂內包覆一層棉花,不只避震,多少也帶些隔音效果。
「既然遇上,不如你說說拍賣會的細節。」韓淺語是送來了企畫書,但韓家商鋪不止博古雅集一處,早上忙了一個時辰,那企畫書還放在桌上沒空翻看。
「在下想過找人把挑出來的古物詳實入畫成冊,一一送到殷實人家,這些人家當然不止是富戶,還必須有當朝知名文士,最好能在拍賣會舉辦前找一個適當的地方做展示。
「若是能結合賞花或是詩會,更能哄抬寶物的價值,咱們賣的不是待價而沽的古玩,而是璀璨的文化瑰寶,講的不是俗氣的銀子,而是更高格調的藝術涵養。」
隨著韓淺語的話語,韓彥旳越發熱血沸騰,只覺自己不是滿身銅臭的商人,而是身在翰林的高潔學士,「你這小姑娘看著年紀不大,倒挺懂得蠱惑人心。」
「在下所言都是大實話,質庫並不是只有博古雅集,長安城乃至整個大燕是不勝枚舉,但只要這個拍賣會能成功,就為博古雅集在質庫行里奠定牛耳地位,未來只要提及拍賣會,誰不會想起博古雅集這個名頭?」因為人在外面又女扮男裝,她就自稱在下了。
首開先例是業界龍頭必須要有的指標之一,她的目標自然不僅止于舉辦拍賣會這件事,畢竟拍賣會誰都能做。
「拍賣會的熱潮一興起,誰都能做,說不定過不了多久長安城里也會出現模仿我們的拍賣會。」
韓淺語一驚,果然能以未及弱冠之齡就穩坐少東家位置的人絕非泛泛之輩。
「你求的應該不止是拍賣會吧?」
韓彥旳沒想到誤打誤撞居然能延攬到一個奇才,或許一開始是因為趙繼玄的要求,也是翠雲的說詞讓他起了疑心,使他找借口把她留下,現在卻很慶幸,且她更用才能證實了女人中也有不凡者。
「少東家厲害。在下在意的確實不是拍賣會,而是打響名聲,未來只要有人想要出售寶物,第一個想到的一定要是博古雅集,咱們也不能只局限于質庫買賣,我們還能做藝品買賣,不管名畫還是孤本,所有名家所出的皆可經手,公開競標後由售價高者得,如此一來買家和賣家兩者都能攏絡住。」韓淺語把前世拍賣會的眉角一一解釋清楚,也詳細說明這行里的秘辛。
「你的意思是,收受贓物?」
驚訝的語氣隨即便被馬車轆轆聲掩蓋過去,兩人在馬車上討論得熱烈,韓彥旳原本只是打算就近監視她,才把她招攬在身邊,沒料到她有真材實料,或許在她能利用翠雲的嘴巴說出那番話時,就已經算到有今天了。
她比妹妹采玥更聰慧……此時,韓彥旳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這件事所圖甚大,我要好好計畫怎麼做到最大?」韓彥旳用指月復摩娑下巴,若有所思。
「少東家的意思是還能弄出更大的場面?」
「若是直接到長安城舉辦呢?」
「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聚集在那兒了。」拍賣會既然聚集了全天下最好的寶物,能在長安城舉辦是最好的!韓淺語隱晦的回答。
韓彥旳點頭,他相信只要與他提一句,以趙繼玄的機敏必也會發現有利可圖,鼎力相助,更別提還曾經有過那段情誼在。何況趙繼玄可是韓家最重要的生意伙伴,佔的分子也不少,若是生意賺大發,他得到的分紅肯定不在少數。
「到了,不下車嗎?」
韓淺語回神就瞧見韓彥旳一臉疑惑的看著她。
他人都下馬車,等了半晌發現她還坐在車上,只好掀簾查看,「你身體不舒服?怎麼臉色突然蒼白起來?」
韓淺語勉力的扯扯嘴角,「昨晚沒睡好,現在有些頭疼。」
「我讓人找清涼膏給你擦抹,效果不錯。」
「不用麻煩了,她應該是看見我在這里。」趙繼玄掀起靠她側邊的車簾。知道還送上門討嫌?到底有沒有眼色?韓淺語瞪著趙繼玄,強忍著不扯回他手里的車簾,最後在趙繼玄的堅持下,只好硬著頭皮下車。
「不好勞煩少東家,應該喝杯熱茶就可以舒緩了。」她勉強找了個解釋,然後忍不住對趙繼玄道︰「你知道我要來?」難道又是跟蹤?
「你認識十六爺?」韓彥旳插話。
「也就昨天見過一次面,還是少東家引薦的。」韓淺語把關系撇清。
開玩笑,昨晚夢里全是這位「玄哥哥」,不過他排行十六?也不曉得是整族序齒而論還是單就自家排行,若是單就自家排行,那能生上十六名男娃可得有多少妾?想想就咋舌。
要知道古代納侍妾也是有規制的,《唐書,百官志》有記載,親王有孺人二,媵十;二品媵八;國公及三品媵六;四品媵四;五品媵三。到了明朝則規定男子年四十以上無子者,方得娶妾,違者笞四十。
所以這兒沒有限制?男子有錢,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韓淺語心底月復誹,表面上卻是恭敬不已,除了拱手問安外還得表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過昨晚夢里的「玄哥哥」年輕到不像話,也不是說趙繼玄現在就多老,而是夢里的他看著才十二、三歲左右,甚至還穿著短打,手握長槊,不甚熟練的對著木樁剌擊、揮打。當時他身邊應該是一名女孩?韓淺語根本無法看清楚,只听見稚女敕的聲音大喊著——
「玄哥哥,加油!對,往前剌,好厲害。」
雖然努力加大音量,卻听得出來中氣不足,這女娃身體不好吧?韓淺語就像一名旁觀者,看著女孩在他練習時盡責的扮演啦啦隊隊員,練習結束後還奉上茶點伺候。
結果這位玄哥哥就只會繃著一張小臉,嫌惡的說︰「你別老是來纏著我。」
草泥馬瞬間踩過她的腦袋,這是什麼小屁孩啊!沒想到女孩卻仍笑嘻嘻的回答,「纏著纏著你就會習慣了!」
這麼無賴的回答讓韓淺語忍不住笑出來,果然孩子的世界就是天真,右是她,當場可能就甩臉子走開,女孩子的臉皮是很薄的,怎麼禁得起這麼強力的撞擊。
或許就是一整晚斷續看到的畫面讓她對號入座,自然對趙繼玄不待見了。
「十六爺是來看糧粟的狀況。」韓彥旳解惑。
不是跟蹤?所以是她自我感覺良好?韓淺語別開臉,燒紅的雙頰泄露出她的尷尬。
「你該不會以為爺對你有興趣,跟蹤你來的吧?」趙繼玄面無表情,卻在錯身時故意貼近她,以她听得見的聲量說完,不等韓淺語反應就隨著韓彥旳步入糧鋪的倉庫。
要瘋了!真是要瘋了!老天爺就不肯放過她嗎?夢里見他一整夜,現在白天又見上面,真是要瘋了!
踩著重重腳步,韓淺語只能吞下啞巴虧,跟著踏進糧鋪的倉庫,一進里頭,韓淺語只覺大開眼界,這糧鋪倉庫就建在城外五里的平橋,臨河也是為了方便用河運運送江南收購來的糧食,附近除了韓家的糧倉外,還有幾個糧倉,估計是經營糧鋪的商戶都在這兒設了糧倉以便調動南北糧食。
在民以食為天的年代里,能經營糧鋪還擁有糧倉就代表財力不能小覷。這種民營糧倉的規模當然不能與朝廷的糧倉相比,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用白灰、泥巴、蔑條建造而成的長形糧倉,屋頂用牛皮毛氈覆蓋,排雨防雪,通風性極佳,其間的大型空地方便晾曬糧食,入目所及滿滿的麻布袋,堆疊得幾乎都快到屋頂。
韓淺語在前世時曾到隋朝的永豐倉遺址參觀,佔地近五十個足球場大的永豐倉都不及現在眼前所見的震憾。
「這兒的糧食可供十萬兵大約二十來天,你瞧著是多,但其實算少。」趙繼玄發現韓淺語看得目不轉楮,索性開口解釋。
原來韓彥旳的生意做得這麼大啊,不過趙繼玄是什麼身分,怎麼隨便就可以說出軍隊的糧廩量?
「我讓人帶著你四處瞧瞧,這兒的生意你以後再慢慢了解就好。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奉掌櫃,專門負責糧鋪的生意。」韓彥旳插口,將韓淺語的注意力從趙繼玄身上拉開,畢竟王爺的身分敏感。
「對了!還有一位趙禮是總管事,之前被我派到福州去辦事,回程我讓他直接來長安城匯報,之後你會見到他。趙總管事在韓家大概有十三年時間,很多事情都是由他手把手的帶著我開始模索,對我來說就跟領進門的師父一樣。」韓彥旳也不曉得為什麼要解釋得這麼清楚,莫名就把老底都掀干淨。
被韓淺語用一雙干淨的黝黑眸子直視,就讓人忍不住想為她解惑,韓彥旳等起了警覺心時已晚了。
「趙總管事如此忠心,相信少東家一定不曾虧待過他。」
韓彥旳只笑笑,卻沒有在這話題上多做回應。
奉掌櫃年約三十左右,滿臉溫和,微彎的眼楮掛在臉上,不笑看著都像笑,親和力十足,韓淺語覺得確實比曾掌櫃來得讓人有好感。「在下姓韓單名淺,以後還請奉掌櫃多多照顧了。」
「不敢不敢!小兄弟跟在少東家身邊,這未來飛黃騰達的機會可比咱們這些老頭子多,我這雙老腿就算跑起來都不及你們年輕小伙子,說不定還得靠小兄弟提點呢!」奉掌櫃笑呵呵地說。
听這話說得多熨貼,果然是生意人,舌粲蓮花。韓淺語也回以口頭贊揚,反正好話人人愛听,只費口水不費本錢,她隨口一句又一句,完全不要錢的大放送,把奉掌櫃夸到天邊,當然這也多虧韓淺語有副好樣貌,語氣又誠懇,讓人听著就覺得真心實意。
最後奉掌櫃使了小管事余貴領著韓淺語參觀糧倉,韓淺語知道余貴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後,便想方設法的打听出更多事。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模清楚韓彥旳的脾氣才是重中之重,雖然她沒打算當什麼佞臣,也沒有那種資本,但讓自己好過一些就得好好揣測上司心意,畢竟這可是衣食父母啊!從余貴口中,韓淺語大抵知道些韓家的生意,但余貴只是一名小管事,知道的事情不多,而且他口風極緊。從這里就知道韓彥旳知人善任外還十分懂得御下,連一名小管事對東家的私事都懂得避諱,最後索性聊起大燕風土民情。
余貴四處收糧、押糧,最遠到過江南、淮南一帶,其中又以蘇州為收糧首重。
北產黍麥南種稻,連筒車和曲轅都已經問世,大大提升農作物產量,而且連《廣志》和《齊民要術》這些書籍都已經出現,雖然流傳不甚廣泛。
「真沒想到小兄弟雖然去的地方不多,但知道的還挺多的,連《齊民要術》都曉得。」余貴撓著後腦杓,臉上帶著靦腆,「不瞞你說,這《齊民要術》听說可珍貴了,我是只听過還沒有瞧過,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听那些人說得還有點心癢。」
韓淺語拱手,「余兄說這話就是謙虛,俗話說處處留心皆學問,問遍千家事必明,難得的是你這份心意,可惜這《齊民要術》小弟也是無緣拜讀,若是將來有機會瞧瞧,一定會好好跟余兄說說。」
「韓兄弟跟在少東家身邊,這機會一定有,我就等著你了!」余貴笑得樂呵。
沒想到奉掌櫃帶出來的人幾乎都與他同一性子,許是近朱者赤,總之韓淺語與余貴聊得盡興,越了解大燕狀況,就越覺得與唐朝相似。但她可沒有無聊到多嘴詢問什麼地瓜、玉米,畢竟從余貴所言可以判斷目前這些農作物還沒有引進來,她自然不會多事。
在韓家這偌大的企業體系里,她可是菜鳥,既然是菜鳥就有要菜鳥的自覺,禮多人不怪,話多人不愛。
等韓彥旳辦完事要離開糧鋪時,夕陽已然西斜,這可是下班時間,偏偏韓彥旳沒有說放人,馬車還朝著城里最繁榮的禮泉坊走。這禮泉坊里全是酒樓飯館,韓淺語雖然听人形容過,實際上連踏進坊里一次也沒有,這會兒能坐在馬車上看,自然是目不轉楮。
撲鼻而來的香味勾得肚里的讒蟲開始造反,她這會兒可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一等馬車停下就不禁開口,「少東家這是要用晚膳?」
到了酒樓,韓彥旳就讓她下了馬車,「早點回來,明天就啟程前往長安城,拍賣會的事情宜快不宜遲。」說完便讓人駛離。
站在酒樓前,韓淺語還模不著頭腦,就見一名男子過來向她行禮,「十六爺已經在雅間里等您了。」
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家伙,原本離開糧倉時沒有看見他,還以為他已經先行離開,竟是在這里等著。
一進雅間,滿桌的珍饒佳肴,聞著都溢出哈喇子,韓淺語不客氣的往楠木心長方機一坐,對著趙繼玄咧嘴一笑,「不好意思讓十六爺等著,都是飯點時辰,不如邊用邊聊。」
趙繼玄飲了一口白酒,本想說一句「食不語」,但看著她一臉讒樣,莫名輕輕頷首。
得了主人同意,她馬上不客氣的持箸往她心心念念的東坡肉下手,炖煨到入口即化,連油脂都混合滿滿膠原蛋白,一放入口中雙唇幾乎被膠質黏在一起。
好好吃!她又扒了幾口碧梗米飯進嘴里,難怪說東坡肉是偷飯賊,配飯好好吃!
「你去過長安城?」看她吃得香甜,趙繼玄也動箸挾了一塊東坡肉進嘴里,卻覺太過油膩,火候沒掌控好,但看她吃得滿嘴油亮,表情歡快,他不自覺又挾了一箸。
「我不記得了,只是有模糊印象。」她去過西安至少超過十次,最久還曾住過一年多,只是當時與現在自然大大不同,不過再過幾個時辰就能見識到真正的長安城,不是經過官方維護的古跡建築,而是真切的歷史,且自己就身在其中,不禁心朝澎湃,久久無法平復。
「猴兒山附近沒有人認識你,你就像憑空出現的人。」趙繼玄啜口白酒,沖掉口中的油膩。「你不記得任何事,來歷成謎,聰慧至極,卻是女兒身。」
「姑娘不能聰慧?」不是說韓采玥也很聰明?這是階級歧視嗎?
「你的反應太尖銳,平凡人家只會把資源留給家中男子,以待光宗耀祖,更別提你知曉的這些事情尋常人家都不易接觸到。」這丫頭就跟剌贈一樣,隨便一逗就豎起尖刺。
他說的是大實話。韓淺語很快就平靜下來,「你現在問我什麼我也想不起來,頂多就是有個模糊印象,有名老者曾對我殷殷教誨,但長相什麼的完全想不起來。」她隨口胡說,鮮女敕黃魚甚合她胃口,她一連挾了好幾口進嘴里。
「厭靜還思喧,嫌喧又憶山。或許你一直隨著家中長者住在深山吧?」只是不知道是哪座仙山,至少目前為止,趙繼玄感覺不出她的惡意,甚至明明對她該有警惕,卻無法控制地想要接近她,或許她真的是采玥的轉世。
「我是長安城出身,大約到了十歲才去邊關的軍營,所以對我而言,長安城反而陌生。」他自然地交代底細,說完也覺得驚詫卻又仍繼續說︰「但我還記得東市里有賣豆酥糖,每回只要讀書累了,家里的奴僕就會拿出豆酥糖來哄人,後來也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就不愛,老覺得豆酥糖甜膩。」
「人長大都會變。」韓淺語不懂趙繼玄怎麼開始感嘆起來,他還是維持睥睨的傲嬌男模樣比較符合畫風。
「你呢?」
「但求順心不變。」韓淺語慧黠的回答。「你不是說要當我的靠山,想來這件事對你來說應該易如反掌。」咬著筷子,她側著頭笑問。
她的言行太沒有規矩,但卻莫名可愛到擊中他的心髒,趙繼玄不自在的別開眼,不習慣突然的心跳加速,好不容易稍微平復,他連忙轉移話題,「你上回提到的事情,韓彥旳與我談過,但有些細節想再確定。」
「你們可是覺得棘手?這也難怪,舉凡絕品幾乎都是有主之物,若是能輕易被盜出甚至轉賣,可見這些人的背景不簡單,更何況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時候經手的人也會受到牽累,但這就看少東家或者應該說是你想把規模做到什麼程度?」
這件事趙繼玄細細思考過,也曾與幕僚深入探討,發現贓物若能處理得當,或許能架構起橫跨黑白兩道的消息管道,這也是他目前最缺乏的。「既然要做當然得是行中翹楚,所以你就往精細里規劃,勢必不能有所遺漏。」
「在下可否知道靠山的層級?」萬一不夠高大,垮下來時可會壓扁她的。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那豈不是堪比太子?韓淺語眼瞳稍微放大,立刻就恢復平靜。
若不是趙繼玄一直盯著她看也發現不了這麼細微的變化,這姑娘可真機伶。
看來這韓彥旳的背景也不簡單,認識的靠山這麼厲害,這條大腿看來是抱對了,再來就等著到長安城才能知曉,希望這一切順利。只是,她抱的大腿可能換成眼前這位更佳?
不過一想到夢里的「玄哥哥」她就犯慫,打起退堂鼓,她的神準第六感一直警告她,代表絕對不是好事,但若要達到她剛說的順心不變,憑他的地位的確易如反掌,她到底要狗腿一點還是離遠一點?「不曉得在下的順心可以到什麼程度?真的天被捅破都能補上?」
「你想試試?」明明垂涎又害怕的小模樣讓趙繼玄發笑。
他笑了!這男人怎麼可以笑得這麼迷人,嘴角微彎的弧度剛好撥動她的心弦,讓她也跟著揚起嘴角,這種傳染力好可怕。「你這樣笑,我會以為你在勾引我!」捧著小臉蛋,她帶著赧意。
勾引?他是堂堂武王,又不是小館,這丫頭又在說什麼胡話?不似第一次听見她荒唐言論的慌亂,趙繼玄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反而讓韓淺語提高警覺,他怎麼不說她敗壞道德了?至少也要義正詞嚴教訓一番啊!
她是故意的?從她眸底看出慌亂,趙繼玄肯定這個答案,突然,他伸手拉下她捧著臉蛋的柔萸,握在掌間,「你被我勾上了嗎?」
轟!五雷在頭頂炸開,他、他的反擊是哪里學來的?
可惡!為什麼又作夢了?一定是他說的那些混話。
看著河岸邊並肩而坐的青梅竹馬,她依然見不著女孩的臉孔,只看見男孩的長相。
咦!是不是長大一些了?男孩長出了喉結。
「你搗鼓這些玩意兒做什麼?」變聲期跟鴨子一樣難听的嗓音,讓趙繼玄不愛開口說話,只有和她一起時才會放下自尊。
「這纓做得好看,才顯得武器威風。」女孩手中的紅絲是為了要做長槊下綴的裝飾物。
「纓的作用是槊頭剌中敵人時可以擋住或吸收敵人噴濺出來的血,以防槊柄沾血造成黏膩,只要有用,管它什麼威風不威風,女孩子就是這麼婆媽。」嘴巴抱怨,卻乖乖幫她將髒黑得不知原色的纓穗拆下來。
「玥兒覺得玄哥哥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麼,都應該要威風凜凜,小細節也不能放過。」女孩不以為忤的接過長槊,小心避開矛頭,細心的將紅纓綁上去。
槊尖峰利,稍不留神,她細女敕的指尖就滲出血珠子。嘶!她倒抽一口氣。
「怎麼了?我看看。」趙繼玄拉過她的手,縴瘦的指月復上汩汩而出紅色熱液。「笨手笨腳,都警告過你這把長槊鋒利異常,你以為是鈍器嗎?」
趙繼玄壓著她的傷處試圖止血,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知道她也嚇壞了。
她虛弱的回以微笑,「痛是還好,就是嚇一跳,沒想到真的很鋒利呢!」想抽回手,卻發現他攥得死緊。
趙繼玄緊緊握著她的手,總算將血止住,卻發現她臉頰通紅,這是羞紅的?「下次你別再搗鼓這些了!」
「玄哥哥嫌我累贅嗎?」女孩失落的低頭,原本的羞怯已經消失。
「是怕再多幾次,你這指頭就不保了!」趙繼玄發現血止了,從胸口掏出瓷瓶,這是上好御賜傷藥,只要在傷處涂抹,除了止血外還能生肌去疤。「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外貌,這藥你收好,每天早晚洗淨傷口,都要細抹上一回。」
「玄哥哥把藥給我,那自己怎麼辦?」
「男孩子皮糙肉厚,多幾條疤是英雄的印記。」
「玄哥哥好厲害。」
女孩的崇拜語氣大大滿足男孩的自傲。
年輕真好!韓淺語忍不住嘴角微揚,原本的不耐和煩躁奇異的被眼前的這幕撫平,可惜她看不見女孩的表情,應該是傾慕吧?
原來趙繼玄也有這麼純情的時候,這算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情嗎?流水潺潺,微風輕撫,岸邊楊柳枝探入河面,撩撥起陣陣漣漪,蕩進她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