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就是坑人于無形的賊老天!
韓淺語不敢相信,前一刻她手里還拿著一只暖玉,純白無瑕,握在掌中散發出微溫感,然而掌心漸漸感到炙熱,甚至出現灼烈的痛感,這讓她驚嚇得想要把玉放回平角長桌,誰曉得眼前的景物居然開始扭曲,這種彷佛暈眩才會產生的狀況讓她頸後寒毛直豎,使她來不及將掌中的暖玉放回長桌……還是她放了?
接下來她雙眼一黑,在意識尚未被剝奪前,她不禁想著,這是韓家的報應嗎?終于輪到她身上?但是她明明是韓家僅剩的唯一血脈,按過去的經驗不是該讓她先傳承後代?
或許老天爺覺得夠了,只可惜爺爺的栽培,也辜負老爸的心血……但,該死的她今年才剛十五歲啊!天妒英才……
「這人穿得好生奇特,而且沒有外傷卻昏迷不醒,會不會是匪徒?」
「不像,但她沒有束發的樣子著實怪異,不曉得是不是被人追捕?」
討論的聲音間歇性傳入耳膜里,韓淺語還來不及思考,就驚覺有人在翻動她的身體,她想要睜開眼楮,想要出聲喝斥對方,卻悲哀的發現眼皮彷佛被人涂上強力膠黏住似的,甚至四肢癱軟無法听從指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明明剛才是在家里的書房,此時鼻間傳來的濕潤腐敗味道非常熟悉,這是在枝葉茂密的樹叢底下,終年不見天日的土壤才會產生的土霉味。
她甚至光憑氣味就可以判斷土壤蘊含豐富的有機質,呈現黑色,這種與生俱來的天賦曾讓爺爺驚為天人,爺爺曾說做這一行的眼力要足,無奈百不出五,要達到眼毒境界則是千不出十,沒想到在他有生之年卻發現自己的小孫女光憑氣味就可以判別。
當時她才幾歲?五歲?不對,這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時候嗎?在這種性命攸關時刻……
「天老爺!你快看看這長相!」
驚呼聲劃過韓淺語的耳膜,若不是四肢無力癱軟,她真的會跳離三尺。
太尖銳了!她的耳力比一般人要靈敏三分,別在她耳邊瞎叫!
來不及再細想什麼,就發現他們繼續翻動著她的身體。
「少爺,我們真的要帶她回去?她穿得這麼奇怪……」
奇怪!怎麼聲音越來越微弱,難道對方听見她的抗議?不對,是她又要失去意識,該死的!到底發生什麼事?
她只覺自己虛無飄渺,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重量,彷佛整個人是飛散在空中的沙塵,思緒卻無比清晰,所以她現在是清醒的?
韓淺語不停的想從無止盡的墨黑空間找尋出口,卻一直徒勞無功,突然,她瞧見微弱光點,驅使身體朝那方向狂奔,然而光點越來越微弱……好不容易她趕上前,映入眼簾的光點卻是那枚暖玉。
她緩緩的托住暖玉,這回暖玉不再炙燙,反而帶了絲涼意,漸漸的平撫她激蕩的情緒,這個暖玉究竟是怎麼回事?居然能一會兒熱一會兒涼?
韓淺語才想要仔細端詳手中的暖玉,卻發現有人在摳著她的手,意圖想要搶走,可是咫尺間全是一團黑,壓根就沒有瞧見人影。是誰?到底是誰想要搶她的東西?
「她的掌心握得緊緊的,根本扒拉不開。」
「少爺,大夫說她只是一時操勞過度才會暈過去,充分歇息就好了,不過也幸好是少爺心善把她救下山,否則這麼躺在山澗里過夜,不被野獸吞下肚也會冷死。」
「既然她的掌心握得死緊,肯定是對她很重要的東西,由著她去吧。」清朗的男聲說。
「少爺,這事真的很詭異,她怎麼會長得這麼像……」聲音沙啞,感覺年紀頗大。
韓淺語發現自己終于能睜開眼楮,雖然光線剌目,但好歹能看見朦朧的人影,她確定眼前是人,絕對不是什麼魑魅魍魎,她還活著!
「松開了!她手松開了。」女子開心之余,忘記壓低聲音,抬頭想展示取得的物品,卻不防撞進韓淺語睜開的雙眼,霎時驚呼尖叫,「姑、姑娘,您醒了!」
翠雲嚇得手一松,暖玉馬上落回韓淺語的手中。
「妳……是誰?」韓淺語眨著眼,好不容易適應光線,卻逼出一抹淚,讓視線更加模糊。
「這兒是韓府的別莊,您就喊我翠雲吧。」翠雲回頭指著站在一旁的年輕男子,「您暈倒在猴兒山山腰上,幸好我們少爺路過才救了您一命。」翠雲輕聲解釋。
「清籠,你遮些光,讓姑娘的雙眼稍微適應一會兒。」被稱為少爺的男子也發現韓淺語的雙眼不適,「姑娘才剛清醒,雙眼仍不適應光線,等一會兒就可以習慣了。」
「韓府別莊?」她明明在自個兒家里,怎麼可能暈在山腰上?而且她發現自己依舊四肢癱軟,壓根使不上半點力氣,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被下了迷藥?
早知道這暖玉來歷有問題,莫名其妙找上她鑒定就是有鬼!她不該接受這個委托,尤其她才十五歲根本沒有什麼名氣,能透過邵叔找上她的家伙想必也不是什麼正經人。
邵叔說過這枚暖玉的主人是因緣際會在巧合中從中國寶雞市取得,只是朝代出處不明,所以才委托她鑒定—— 這說法乍听之下很正常,所以她就接了案子。
「是啊,這兒是在興德府的韓府別莊,咱們從韓家村出來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姓韓,韓家村又離猴兒山最近,從村子再走上兩里路過去就是徐家村和姚家村,接著就是舊口村,姑娘既然在猴兒山被發現,應該也是姓韓吧?」小伙子的語氣很肯定。
「是啊,我是姓韓。」韓淺語總算稍微能適應光線,她覺得這個清籠很伶俐的樣子。
「姑娘姓韓,不曉得是哪里人氏?怎麼會暈倒在猴兒山上?畢竟小老兒讓人在附近尋了一會兒,都沒有遇上從韓家村來尋姑娘的人。」老人一雙精明的眸子中,是看透人情世故的干練。
韓淺語一頭霧水,直到現在腦袋才開始正常運轉。猴兒山?這什麼地名?感覺好陌生。還有這老叟的衣服是余杭清水絲棉裁制的交領道袍,衣袖寬大,看著就覺得仙氣飄飄。
「姑娘怎麼了嗎?」翠雲發現眼前的姑娘瞪著韓管事,雙眼眨都不眨一下,怪嚇人的!這是魔怔了嗎?
「老伯的穿著把我……」嚇到了!韓淺語還沒有說完,抬頭瞧清翠雲再度愣住,這個穿著和打扮……是她眼花嗎?
這活像古代連續劇才會出現的穿著,織梅交梭綾,發盤成雙掛髻,這副打扮她並不陌生,小時候別人家的小女孩還在听著白雪公主的故事,爺爺就拿著古籍在她眼前教她辨識服裝,從雜裾垂髾服的端莊到紗羅裙腰的妍麗,她可以如數家珍絕不遺漏。
眼前的青湖綠比甲分明就是明朝衣飾,也仿用唐宋的右衽,老人演戲也就算了,連女孩子都穿得一個模樣,這場戲還真是大卡司制作,但她又沒有答應客串。
「小姐,可以請問導演在哪里嗎?攝影機呢?」不是應該有滑軌托著機器,怎麼沒瞧見?韓淺語頭皮發麻,眼前越來越清晰的影像讓她的心肝都顫抖起來。
不會是這樣!不可能!她一沒撞車,二沒見著凶殺……她連忙模著臉蛋,確定自己前兩天才剛冒出頭的青春痘還好端端的在額頭上。生平第一次這麼感謝這顆痘子,這說明她韓淺語仍然是韓淺語,沒有什麼魂穿。「現在拍戲都這麼厲害?連攝影機都藏得嚴實。」
「姑娘,什麼是攝影雞啊?是雞的品種嗎?您想吃雞肉?」翠雲听得一頭霧水,這姑娘是餓了嗎?
「我沒有要吃雞!攝影機並不能……」不對!現代人怎麼可能不知道攝影機?還是他們還沒出戲,正在保持角色狀態。
「看樣子姑娘身體並無大礙,那麼就留在這兒歇息。清籠、韓管事,咱們出去吧。翠雲,妳就先跟在姑娘身邊照看她一段時間。」
背光的身影一團漆黑,韓淺語根本看不清長相,只覺得聲音清朗,十分好听。這是在夢中出現過的聲音,她還來不及道謝,男子已經跨出門坎。
韓淺語突然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初八。姑娘醒來有些時候,奴婢去端些米粥來給姑娘填肚子。」翠雲十分機伶的回答,手腳麻利,完全不等韓淺語開口拒絕,腳步輕靈的也跟著跨出門坎。
「您的意思是成功了?」男子發束玉冠,眉飛入鬢,一雙厲眼迸出無限光華。
「憑一己之力如何能扭轉乾坤,老衲已經盡力,還望施主見諒!」慈眉善目的老僧人雙掌合十,語氣中盡是憐憫。
原本燦亮如星的眸子瞬間黯淡無光,男子頓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無我大師傾力相助已是采玥的大造化,事已至此,只是盡最後綿薄之力拚上一回,本王明白天道輪回自有因果,萬事無法強求。」
「施主能參透就該明白,放下才是對故人最好的救贖。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阿彌陀佛。」無我大師撥著佛珠,寬大的灰色僧袍掛在身上,添了幾許仙風道骨,耷拉的眼皮卻遮不住一雙充滿智慧的眼楮,乘載著慈悲為懷,如海般浩瀚包覆住趙繼玄的憤恨。
慢慢的,趙繼玄眼中的怨怒漸漸平息,「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也。」所以那些世間諸般痛苦不就是應該歷練的過程?他相信無我大師是幾近得道的高僧,所以才會不計一切後果請他幫忙,但一切還是惘然。
「施主魔怔了。」無我大師輕嘆,「老衲之前交給施主的暖玉還在施主手中?」
「早已隨采玥入棺,莫非這暖玉有什麼作用?」趙繼玄心一動,連忙追問。
「上天冥冥中自有安排,老衲無法多言。」無我大師再次雙掌合十,便不再理會趙繼玄,「施主謹記,老衲施行倒法之事,其結果未必能如施主所願。」
趙繼玄見狀就明白再多說也得不到大師的回答,雙手合十回禮後,轉身就離開石屋。
沒有關系,不管結果是什麼,只要能再見到面,總會有方法,他能成功說動無我大師幫忙,這就是個好的開始。
一旁的沙彌見著趙繼玄離開才訕然的說︰「這王爺也太沒有禮貌,幾次來求大師幫忙,結果不如預期就甩手離開,半分情也不留!」
「悟心,不得妄語。罰你抄寫《圓通章》三十遍,抄好供在菩薩前,好好悔悟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既入佛門就該六根清淨,悟心的世俗心態還揣在心上,這種心境再念十年八年的經也靜不下來,不如讓他還俗還好些。
無我大師掀了下眼皮,看了悟心一眼便開始入定。
「是,悟心謹遵師命。」悟心斂著眉眼,表示恭順,其實心底還是不以為然。
他們這虛竹寺盛名遠播大燕內外,就連蠻邦都曾在派使臣來長安城朝貢時要求來虛竹寺求平安符,皇上每年三月祭天也都會撥冗來寺里听住持誦經說理,這份榮耀自大燕立國以來歷久不衰,怎麼就這位武王最沒眼色。
偏偏每回來寺里求見無我大師,大師只要沒有閉關就從來不拒,連皇上都不曾有這份殊榮,就不曉得武王究竟是哪兒得了大師青眼。
「少爺,王爺的密信來了。」清籠將手中封住的防水油紙信封交給韓彥昀。
韓彥昀收回遠眺的視線,緩緩的揭開蠟印,細細閱讀。信是趙繼玄親筆所寫,讓他注意附近出沒的陌生人,有沒有什麼詭異的情況。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王爺指的是韓淺語?韓彥昀想著她一身怪異的裝束,還有她的長相,幾乎與……不,只是湊巧罷了,從她們的眼神看得出來是不同人,可是她的出現實在太過巧合。
韓彥昀想了一會兒,將密信放在燭火下點燃才丟進繪月季花的奓斗,看著火焰吞噬掉紙張成灰燼,他才轉身交代青籠,「告訴翠雲,注意那位姑娘的一舉一動,仔細向我匯報。」
「是。」清籠領命,然而才剛走到廊檐,就看見跨進寶瓶門的翠雲。
「我有事稟報少爺,是關于姑娘的。」
「剛好少爺才交代呢,姊姊快跟我進來。」
翠雲來到韓彥昀面前,一五一十的敘述方才的狀況——
「姊姊知道現在是哪位皇帝管事嗎?」韓淺語硬著頭皮問。
「皇帝?」
沒有皇帝?韓淺語燃起一線希望,就算不是在拍片,這兒應該只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沒被現代科技洗禮,應該還是二十一世紀才對,她怎麼會有穿越這麼荒謬的想法!
「姑娘別叫奴婢姊姊,奴婢名喚翠雲。」翠雲由廚房取來綠芽燜荀粥,裝盛在藕荷粉花鳥紋碗里,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現在是建文帝在位,建文二十六年,姑娘怎麼會問這問題?」
建文?所以現在是明惠宗在位?韓淺語腦袋一陣暈眩。幸好這是坐在炕上,不然還不跌個狗吃屎,這明明就是她的身體啊?所以她這是穿越的最高境界—— 身穿?別的女主還是魂穿,莫名其妙可以年輕個十來歲,她這是-VIP-待遇?
她現下覺得身體虛軟是因為身體穿越帶來的後遺癥?莫非她會一直這麼虛弱?光想這些她就腦門發脹,等翠雲送上粥品,她壓根沒有細想就幾勺子喝完了。
唔,被這麼服侍得理所當然,這姑娘看起來不像出生平凡家庭。
翠雲原本是采玥的貼身丫鬟,兩人同吃同睡如同姊妹般長大,采玥去世後她才到韓彥昀身邊伺候,若說最了解采玥的,除了翠雲恐怕沒有別人。
翠雲自然也懂少爺讓她留下來伺候的原因,眼前這位姑娘的長相實在與他們小姐太過相似,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姑娘還記得府上住哪?要不我們差人到您府上報平安?」翠雲試探的詢問。
「府上?」韓淺語在腦袋極度混沌之下,還能捉著翠雲話中的重點,也算是一大幸事。
「當然,姑娘看樣子也是大戶千金,貴府管事做事也太不牢靠,姑娘都不在府里也不曉得派人出來尋著,也虧得小姐鴻福齊天遇上少爺,不然這命哪還能保得住。」
「其實,我沒有去處,模糊的印象中我是孤家寡人。」韓淺語沒有說謊,在現代,爺爺和爸爸已經過世,她早就成了孤兒。
「姑娘的意思是……抱歉,奴婢不曉得會提到姑娘的傷心事。」翠雲面帶歉意。
這讓她說什麼好?「沒有什麼好道歉,我爺爺他們去世又不是妳害的。」翠雲的卑微實在讓韓淺語吃不消。
呃,這姑娘的邏輯……話是沒有說錯,確實不是她害的,但她覺得這姑娘的想法很特殊,一般不是會回答「沒有關系或者別放在心上」,怎麼這姑娘卻是這樣,且親人過世態度還這般豁達實在詭異,除非她在說謊。
幸好韓淺語不曉得翠雲的想法,否則定要大喊冤枉,她爸爸去世時已經六十有二,而且是安詳在睡夢中辭世,這在他們韓家來說算是高壽了。
「我記得在山上暈過去之前曾听見一個聲音說,我長相與你們家小姐相似?」韓淺語試圖轉移話題。
「乍看之下是像,醒來仔細瞧後就不像了。」翠雲回答的小心翼翼。長相幾乎相同,但醒過來後,說話的方式和神情相差十萬八千里,導致外表看起來也不像了,這是一種整體給人的感覺。
看來對方也防著她呢!韓淺語自幼觀察力敏銳,加上跟在爺爺身邊被手把手的教導,對人的言行舉止有超乎年齡的洞察力。她揉著太陽穴,不得不說她真是被賊老天亂坑一把,別人穿越好歹是什麼公主或千金,偏生她是身穿,不但得忍受身體不適還欠下救命恩情,她該怎麼還?恐怕還不了不說,還得再麻煩別人。
這讓她能開什麼金手指?別說她不過就是一名跳級的大一新生,趁著暑假回鄉緬懷故人,順便整理家人留給她的物品,又因為好心而接受委托人的要求鑒定物品。
邵叔是爸爸認識逾四十年的好朋友,當年爸爸過世時她的年紀尚小,要不是有這些叔叔伯伯幫忙,恐怕她也應付不來入殮等喪葬事宜,更別提這些叔伯平時對她的關照,雖然不到無微不至,但沒有人走茶涼就夠她銘感五內。
邵叔的背景縱橫黑白兩道,舉凡國際間有竊盜大案發生,都會被多國相關調查人員鎖定,成為監視對象。這當然不是指邵叔就是竊盜者,是因邵叔在國際藝品收藏家間有著極高的知名度與信譽。
他是藝品掮客,只要是邵叔經手的藝品絕對保證是真品,連北京故宮都曾委托他出面洽談十二生肖肖首的購回,至于貨主自然是保密到家,這也是這一行最重要的職業操守,除了這種官方機構,其余買家和賣家絕對保密身分,這是邵叔能在業界屹立不搖的原因之一。
自從邵叔從爸爸那里知道她擁有青出于藍勝于藍的鑒定天賦後,多次遇上棘手問題就會找上她,所以她也幫了幾次忙,解決了邵叔幾個頭痛大麻煩,誰知道一向平安無事,這次會踩上大地雷,且那個暖玉也跟著一起穿越過來,還被她緊握在掌心。
「妳說她手中的玉飾看起來很眼熟?」听完翠雲的回稟,韓彥昀放下茶盅。
「是,本來奴婢想借機再看上幾眼,沒想到姑娘護得極為小心,看樣子那玉對姑娘來說肯定重要。」翠雲扼腕,本來可以看清楚玉的樣子,誰知姑娘剛好清醒過來。
「這事不急,既然知道那枚玉的重要性,她肯定不會輕易示人,徐徐圖之就好。妳回去跟在那姑娘身邊伺候吧,有發現什麼就隨時透過清籠告訴我。」
「是,少爺。」翠雲行禮後輕步離去。
唉!這種睜眼瞎的感覺實在不好,偏偏天大地大就是沒有容身之處,韓淺語也不曉得離開這里能上哪去,但她和韓家非親非故,總不能一直賴在這里,這不是長久之計,怎麼人生就這麼難呢?唉……
「姑娘,奴婢仔細算過您從一早睜開眼到現在,總共嘆的氣都數滿四只手的手指頭了,姥姥以前曾說過一嘆窮三年,姑娘自個兒算算要窮幾年?」
翠雲口齒清晰,思緒靈活,說得韓淺語本來深吸的一口氣只好憋在胸臆中,半晌才緩過來。「我這不就是愁的嗎?雖然韓家不差多我一雙筷子,但長久下來也不是辦法,我得找件營生來做才好。」
「姑娘有想過做什麼營生?」
翠雲刻意打探,恰好韓淺語也想多了解這個朝代,兩人一拍即合的聊了起來。
「營生……我的專長就是鑒古,還不如會廚可以上酒樓掌勺當個廚子。」韓淺語苦笑。
鑒古知今,她可不是只會傻蒙著頭用功,只著力在那些死物上,為了讓她能融會貫通,爺爺和老爸可是卯足勁的教導,她不是只懂釉彩的組合原料,還明白各家發展的原由,就拿嬌黃和雞油黃來說,淮南壽州窯、四川邛崍窯,各為翹楚。
她也想靠自己的所學吃飯,但這些有名的工藝大家,彼此對後代承藝的子孫挑選極為嚴苛,更別提進門的學藝人,可謂上查祖宗八代下檢旁支同儕。她這種半路出家的家伙怎麼禁得起盤查?這也是她無法瀟灑離開的原因之一,她沒有路引,也沒有被載入黃冊,換句話說就是黑戶。
唉!身穿最大的困難就在她需要一個假戶口時還得煩惱怎麼樣才能弄到手,就算有人販賣假身分,也要她有錢可以買啊,有錢不是萬能,沒錢卻是萬萬不能!
原本郁結在胸口的一股氣才想要發出來就對上翠雲的眼神,瞬間又被壓回去,一嘆窮三年啊!
「我不會窮三年的!」
翠雲聳聳肩,並沒有回話,繼續認真的繡手帕,「姑娘如果真想找門營生,不如問問少爺,韓府幾乎什麼生意都有涉獵,還是從少爺開始發揚光大的。隔壁村听說有十里之多都是手藝人,姑娘又不擅手藝,若是在這兒找營生肯定是瞎子模象來著!」
十里之多?十戶為一里,所以十里不就是一百戶。韓淺語知曉從明朝才開始有縝密的戶籍制度,所以現在果然是明朝?「隔壁村都是手藝人,那麼妳知道他們是從事什麼手藝嗎?」
「很多啊!木匠、工匠都有。其實韓家村也不差,以前最有名的可是卜筮,只是後來因為窺探仙冊泄露天機,引得天神發怒降下大禍,從災難挺過去的人家幾乎沒有人繼續從事陰陽先生這營生,這都是我娘告訴我的。」
翠雲語氣十分輕快,可是說的話卻讓韓淺語毛骨悚然,這些話爺爺在世時也說過,故事幾乎一模一樣—— 窺探仙冊泄露天機才引得天神降禍。
「所以村子里已經沒有陰陽先生了?」
「是也不是,或者說是只剩獨一家的陰陽先生,姑娘不是咱們大燕人嗎?」
大燕這國號只出現在五胡十六國時期,但翠雲他們的日常用品絕對不是那個朝代該有的,韓淺語本以為自己身在明朝,莫非她悲摧到穿進一個架空的朝代?
「其實我也忘了,出事後腦袋似乎不怎麼管用,除了名字,我連自己從哪來的都記不得,很多事情也是印象模糊。」她只能把先前的借口再拿出來用,見翠雲雖然懷疑,卻沒有多說什麼,她苦笑著補了一句,「大概有些事需要慢慢來,就是說話顛三倒四些。」
翠雲點點頭,「姑娘別著急,慢慢想總是會記起的,有時候奴婢也會忘記事情,明明剪子就在手上卻到處找。總之方才說的陰陽先生就是少爺的祖宗,凡是在大燕朝提起韓大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先帝的陵寢還是韓大人選的地方呢!不過現在少爺已經不再從事陰陽先生的工作,畢竟天譴的威力實在太可怕了!」
「天譴的威力?」
「是啊!韓家本家能活過十五的屈指可數,再來就是一代不如一代的資質也讓卜筮幾乎止步在上一代,事實上韓家現在就是個行商的富戶,也不曉得當陰陽先生是多久以前,只是韓家村的人還是習慣稱呼我們是韓大人家。」
陰陽先生可以被稱為大人,按理來說應是曾入朝為官,可能是欽天監之類的,不過能引來天譴之說,看樣子韓家在陰陽卜筮方面絕對有過人非凡之處。可惜翠雲知道的消息不多,就算自己拼拼湊湊也無法了解太多,唉,這種兩眼一抹黑的感覺糟糕透了!
只是她還不曉得她跟翠雲聊得掏心掏肺,這丫頭一出屋子就往她家少爺那兒倒得干干淨淨。
「她會鑒古?」
「姑娘是這麼說的。」
韓彥昀若有所思,翠雲向來伶俐,就算不能把她說的話全部強記下來,也能記得六成,只是她一名女子怎麼可能會鑒古,誰是師父?從這里就知道她說的什麼忘記事情是假話。
那她真實身分是什麼?難道王爺指的真的是她?
韓彥昀思索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把這些事情寫信轉達給王爺知道。
「對了!奴婢之前不是提過姑娘身上有一枚玉,今天剛好姑娘坐在窗前賞玩,奴婢雖隔著一段距離,但看著像是小姐生前配戴不離身的玉佩。」翠雲一直很在意那枚玉,總算找到機會瞧瞧,唯一扼腕的是隔著距離,雖然相似,但無法完全肯定。
「妳確定?」采玥身上的玉佩並非凡品,世間怎麼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
「看著是像。」畢竟小姐戴著這麼久,平常又十分珍惜,翠雲很肯定。
韓彥昀思索半晌,要給王爺的信已寫好,最後還是把暖玉的事寫上,他雖然覺得韓淺語沒有惡意,但那枚暖玉是王爺替妹妹求來的,王爺應該知道這件事。
王爺是妹妹幫他挑選的路子,開弓沒有回頭箭,再說以妹妹和王爺的情誼,也沒有比王爺更好的選擇,這是確保韓家重返榮耀最好的路,也是妹妹唯一的期望,他一定要完成!
一個人待在屋里,突然連空氣都寂寞起來,韓淺語和衣躺在炕上,盯著古樸的梁柱,從她醒來到現在雖然才短短兩天,卻是度日如年。
對于未來的茫然深刻的浮上心頭,夾雜著恐慌,讓她躺在床上也呈現僵硬狀態,她沒有什麼遠大志向,常年隨著爺爺進出古墓,听爺爺拿著年代久遠的古董講述其中的歷史,她永遠帶著虔誠的心仔細聆听,過往發生的事冥冥中自有定數,天機不可窺探,就像她不可思議的身穿來到這個不屬于她所熟知的朝代一般,她決定先順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
韓淺語將戴在脖子上的紅線扯出來,上頭掛著的正是那枚暖玉。玉上帶著暖意,但她清楚這不是自己的體溫造成的,而是這塊暖玉本身就帶著溫度。
「你能送我回去嗎?」暖玉一如往常閃耀著和煦的光芒。
「難道我到這兒是有什麼任務?若是,至少也得有人告訴我吧。」韓淺語苦笑,她知道自己犯傻,跟暖玉說話哪能得到答案?唉!
不行,她不能喪氣,既然老天安排她來到這個朝代,玉不會說話,但人會啊,或許多出去走動就會找到答案,坐以待斃不是她的性格。
「姑娘讓奴婢找了小廝的衣裳來就是要自己穿上?」翠雲目瞪口呆。
一早用完膳,姑娘就讓她新找了一套給府里小廝穿的短打衣衫,之後姑娘進內室胡亂套上衣服,連衣襬都沒有扎好就走出來,腳上踩的還是繡花鞋,這種不倫不類的穿法讓人啼笑皆非,偏偏姑娘還一臉得意。
「頭發這些就得麻煩妳的巧手幫忙了。」韓淺語有點不好意思,她這手殘的就別獻丑。
「姑娘打扮成這樣,難不成是想出門?」
韓淺語用力點頭,「老是關在屋子里,什麼事情也想不起來,不如出門走走,或許可以撞見熟悉景物,對恢復記憶也有幫助。」
「那奴婢跟著姑娘去吧。」翠雲先打散她的頭發,重新束發,之後再幫她整裝。
「當然,妳得跟著,不然我還怕迷路,只是妳得改口不能喊我姑娘,我這副裝扮也不是少爺。」
「那叫什麼好?」
「韓淺。」多好的名字啊!韓淺語笑得十分燦爛。
原本帶著的愁緒,一進入大街,見著摩肩接踵的熱鬧繁華,韓淺語就將其拋諸腦後,打算把這一趟身穿之旅當成抽中免費旅游大獎看待好了。
乖乖!入目所及全是古董,入寶山豈能空手而回?這種浦島太郎似的夢幻經歷多少人求之不可得。像是攤子上賣的釉器,在唐朝之前說的白釉瓷器其實都發著青色,而會有冬青、豆青、粉青等深淺不一的顏色,皆是因為燒窯溫度不同所造成的差異,到了明清,朝廷明文規定只準許官窯燒制有色釉器,凡是違令者凌遲處死,在明英宗實錄中就曾記載相關刑罰—— 知而不告者,連坐。
此舉造成彩色釉器身價高漲,並且因為被皇室壟斷,更添高貴。莫怪富士比拍賣上凡是出現釉器動輒就是億元起跳計價,眼前的釉器雖然只是凡品,但若是拿到富士比拍賣好歹也能以千萬拍出,隨便挑一件她就不愁吃穿了。
「韓淺?韓淺!」翠雲扯了半天衣袖都不見韓淺語有反應,只好大叫出聲。
耳邊的大吼把韓淺語的三魂七魄差點驚跑,她瞪著翠雲,眼底滿滿的指責讓翠雲霎時氣弱。
「誰叫妳拿著釉瓶傻笑卻不買,老板都不錯眼的瞪著妳,若是我再不喊妳,老板都要攆咱們走人,省得礙著他做生意。」同樣做小廝打扮的翠雲指責韓淺語的同時,也送了個歉意的眼神給老板。
留著八字胡、挺著圓肚的老板才稍微面色稍霽,「小扮說得中肯,不買就別礙著生意。」
韓淺語撇撇嘴,將釉瓶放回攤位,這釉瓶收口不齊,釉面出現微型氣孔,做工粗糙,拿去富士比也就評個年代勝出,但在這兒就是粗制濫造的貨,老板還這麼端架子。
「沒事瞧個釉瓶都能看出神,難道那釉瓶是寶不成?」姑娘不是說自己擅長鑒古,可那破釉瓶她都看不上眼,府里隨便一個放在博古架上的都比那好上百倍,這鑒古一事該不會是吹噓出來的吧?那麼自己當時還費那勁兒探消息做啥?
「雖是粗制濫造,但看著就覺得感動。」要知道她隨著爺爺在西安住了一年,這些破爛玩意隨便挖一個出來都足以讓人興奮上一個月,畢竟是每天刨土挖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哪像這里隨手可及,東西多了就不值錢。
「感動?難道妳家里用不起那些東西?」翠雲試探著詢問,畢竟姑娘一進坊市就樂開懷的模樣,簡直就像放出籠子的小鳥,雙眼熠熠生輝,好奇得緊,幾乎什麼都會拿起來看上兩三眼。
「怎麼可能用得起?」挖出來再破爛也都是古董啊!唔,這銀簪子做工不錯。
這麼窮困?不對啊!泵娘的舉止並沒有窮人家的局促,吃食上也極為講究……
「想吃鍋盔餅嗎?」剛好經過鍋盔餅攤,見姑娘的腳步慢了下來,翠雲趁機詢問,「不然我們買幾片嘗嘗味道?」
韓淺語嫌惡的別開頭,嘴巴誠實的回答,「看著挺不錯,但若是能夾些肉就更好吃了。」
這種鍋盔餅她在陝西游玩時自然品嘗過,但現代的鍋盔餅可不是干干的吃,夾上臘肉或切片沾羊肉湯都是令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的美味,反觀這個……她都覺得嗑喉嚨,然而鍋盔餅仍是最實惠的糧食,為了能隨時填飽肚皮,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存上一迭。
突然間,她懷念起家鄉的醬肉臊子,若是現在能來上一匙,香辣味濃,光只是想象,口水幾乎要泛濫成災。
「是說,妳說家里用不起釉器,但吃鍋盔餅卻覺得要夾肉,平常喝茶都講究要放涼八分才入口,這些做派哪一點不是大戶出來的人家,或是在大戶人家里當過貼身僕役也說得通……」翠雲說出自己的觀察,「妳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隱?」
「有話就直說,我們都相處這麼多天,難道妳還不曉得我的性格?」她不是笨蛋,這幾天翠雲一直技巧性的想要打探她的身分,許多問題都帶著目的,這種聊天方式太累了!
她也不能說翠雲錯,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反而要夸獎翠雲才對。
被發現了嗎?翠雲抬起頭,耳根子泛紅,有些惱羞成怒地說︰「妳穿著一身驚世駭俗的衣裳昏死在山上,要不是少爺心地好,早把妳留在山上喂狼了!」
「原來如此,那我的衣服呢?」
「妳還想要那一身衣裳?」
「哪里?不就是白襯衫和牛仔……」看著翠雲一臉義憤填膺,韓淺語這才反應過來,對沙特阿拉伯而言,女孩子穿牛仔褲就是十惡不赦的事,更何況是講求三從四德的古代,把女人都貶進塵土里了。「難道衣服被妳燒了?」
「當然,那種衣服留著做什麼?妳不怕被當成邪靈燒死嗎?」
韓淺語聳聳肩,也不是多在意,只是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痞樣,讓翠雲難以保持冷靜,明明一張臉長得幾乎與小姐一模一樣,但性子怎麼就差了十萬八千里。「妳別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若是被人知道妳來歷不清,還那身打扮—— 」
「妳不都燒了?就算有人去告發也沒有證據,現在雖然是皇權至上的時代,但凡事也得講求證據齊全,捉賊拿贓合情合理,否則要刑部和大理寺做什麼?」韓淺語這番話自然是故意逗弄翠雲,明明年紀與她相同,卻老喜歡端著老成模樣。
窮苦人家見識有限,就算捉了賊也只知道送到官府,哪會清楚什麼刑部和大理寺?翠雲對于自己的猜測又不確定了,她真的被姑娘這種時而胡涂、時而精明的說話方式給繞暈。
「瞧妳這年紀還講話這麼犀利,活該妳將來沒人婚配!」翠雲想了半天,好不容易終于想出兩句話反擊。
「那不更好,我年紀還這麼小,結什麼婚呢?」韓淺語一反女子羞赧,響應十分坦蕩。
她認輸了!翠雲垂頭喪氣的不說話了。
「妳身上有銀子嗎?買肉回去,我告訴妳醬肉臊子怎麼做。」吃貨精神戰勝一切,走到肉攤前的韓淺語直接轉移話題,她實在饞了。
醬肉臊子?翠雲沒再多問,因為韓淺語已經歡快的轉身離開,她只得快速掏出錢,「韓淺,妳等等我啊!」
韓淺?
原本路過的男子突然停下腳步,韓淺語剎車不及,直挺的鼻梁結實的撞上對方的後背,痛得眼淚差點飆出眼眶,反作用力讓她連退幾步,而對方卻不動如山的站在原處,視線所及就是厚實的胸膛。
這人真高,而且身材又結實,她捂著鼻子想看凶手,卻在看清楚後傻了!
他好熟悉,這張臉帶來毫無預警的熱潮往心房沖擊,迅速掩蓋理智,她只能呆呆看著那張臉,同時鼻頭發熱和眼眶發酸……他到底是誰?
「妳就是韓淺語?」
對方聲音低沉,瞬間打破她的放空狀態,回神後她瞬間倒退三步,這人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她有種斷片的感覺?她又沒有喝酒。這男人究竟是誰?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劍眉星目,風姿卓爾,睥睨的眼神往她身上隨意一瞟就讓她忍不住抬頭挺胸,想要攢足氣勢與他抗衡,當然只是徒惹笑話。
韓淺語注意到大街上原本吵雜的聲音陡地安靜下來,所有視線齊刷刷的往這兒看來,如果有聚光燈,她相信自己就身在其下。
要帥到讓人想尖叫絕對不能僅靠外表,還需要獨一無二的氣質才能禁得起時間淬煉,看著他,韓淺語的腦袋只反復想到——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雙目朗如日月,兩眉猶聚風雲,氣質冰冷,態度高傲,讓韓淺語如淋冰水,整個人一激靈,神智更加清明,話卻梗在喉頭。
他沒有等她回答,徑自繞過韓淺語就往前走。
呿!跩什麼勁?不過長得比尋常人帥一點、氣質好一點、氣勢凌厲些,綜合起來確實是符合公子無雙。不過她喜歡的是暖男,這種高冷男純綷欣賞就可以,再看他的模樣應該出身不凡,瞧著後頭跟著的三名隨從也不是普通人的樣子,下盤沉穩,走路虎虎生風,應該是有武藝傍身。
「妳認識他們?」翠雲提著鍋盔餅和肉追上來。
「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