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坐入副駕駛座，元雪安就被淡淡的古龍水味包圍。
定楮一看，他竟然直接拿古龍水當汽車芳香劑。
這感覺讓她不由得記起那日晚上被他抱在懷里時，也是這樣被他的古龍水味所纏繞，頓時有些坐立難安了起來。
「記得系安全帶。」喻熙展叮囑。
「噢，好。」
太久沒搭私人轎車了，都忘了要系安全帶。
可不知是不是她太久沒使用安全帶了，扣環怎麼都扣不進去。
「反了。」
喻熙展接過她手上的扣環，不經意踫觸到指尖，元雪安迅速縮手。
氣氛頓時尷尬到極點。
喻熙展眼楮看著安全帶扣環，語氣平淡，「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他的眼簾垂落，元雪安看不到他的眼神，不曉得他現在做何感想。
或許覺得她小題大作了吧？
態度那麼夸張。
「沒有啦！」元雪安裝作若無其事的蹶了蹶嘴，以開玩笑的語氣道，「我是……怕你誤會啊。」是她心里有鬼啦！
都是她的問題啦，唉！
「我會誤會什麼？」喻熙展稍稍使力，將安全帶扣好。
「又誤會我對你有意思。」
喻熙展抬眼，表情有著被嘲諷的窘迫。
「不會的，我不會再誤會了。」
元雪安臉色僵硬笑笑，「沒啦，我開玩笑的。」她指著前方，「走吧走吧，我快餓死了。」
她很不自在。
喻熙展在心頭苦笑。
錯誤始于他，她會猶如驚弓之鳥，也是理所當然。
星期六的早上，他吃了閉門羹之後，回家思考該怎麼做。
想了好一會兒，他決定晚上先請她吃飯表達歉意，後續看怎麼樣再談。
做下決定後他出了家門，沒料到，竟听到她的哭聲。
她哭得很慘，哭得他心頭悶，哭得他更是懊惱。
她明明可以把怒氣發泄在他身上，指責他、痛罵他，甚至打他一頓，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反而自己躲起來哭泣，卻倔強的告訴他，當作昨晚什麼事都未發生。
心口倏地泛起了一陣疼痛。
右手抓看胸口的衣服，像是掐住了那份前所未有的心疼，一種急迫的沖動想把那哭得淒慘的女人擁進懷里，告訴她——我會負責、我會承擔，你不用一個人偷哭。
抬起手想按門鈴，可指月復抵在門鈴上卻遲遲按不下去。
現在不是時候。
直覺告訴他。
他不應該再為了讓自己好過繼續打擾她。
但他無法就這樣走開，背抵著牆，默默地等到哭聲歇了，才垂頭喪氣的回家。
接下來的兩天，她似乎未曾出門，極有可能是在躲他。
早上他故意晚點出門，好與她不期而遇，但她仍無意外的拒絕搭他便車的提議。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于是使出強硬的態度硬是把她邀出來吃飯。
車子往餐廳前進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怎麼講話，氣氛是莫名的尷尬。
元雪安干脆拿出手機滑，手上忙、眼楮忙，就算不講話也沒什麼關系了。
真是感謝智慧手機的發明者賈伯斯大人啊。
喻熙展帶她來到碧潭的景觀餐廳。
服務生領兩人來到面對碧潭景觀，相鄰而坐的位子。
少了面對面的那份尷尬，讓元雪安稍微松了口氣。
這個時段還有樂隊表演，所以就算不說話也無所謂。
一邊吃，一邊聆听音樂、欣賞風景，倒是挺優閑自在的。
東南亞風味的餐點酸酸甜甜，十分開胃。
元雪安咬著沾了微辣咖喱蝦的吐司，心想應該由她來打破沉默了。
「副總，」元雪安裝作泰然的歪過頭去，「你是故意挑的嗎？」
真感謝相鄰的位子，可以不用看著人說話，不自在的感覺也因而減低了不少。
「挑什麼？」喻熙展送了塊花枝入口。
「挑這種不用相看兩相厭的位子。」
這女人是故意開這種不好笑的玩笑？
喻熙展幾乎是反射性地轉過頭瞪她。
「副總，大家都說你是完美男神，但她們絕不知道你脾氣這麼壞，動不動就瞪人。」
被她調侃了一頓，喻熙展才發現自己很習慣性的又瞪著她了。
真奇怪，他跟其他人相處都控制得了脾氣，怎麼就面對她時……
「歡迎你去公告周知。」他以不以為意的語氣回了句。
元雪安蹶了蹶嘴，咕噥道︰「才不會有人信我呢。」
「反正我也沒有想要當什麼完美男神。」喻熙展斜倚在椅背上，注視平靜的湖面。
「我只是用互相尊重的態度來對人罷了。」
元雪安不知怎地竟因這句話而心髒多跳了好幾下。
糟糕！
她迅速把頭撇往一邊，以免被發現她的臉紅了。
見她突然安靜，還望向旁邊，喻熙展猜測她八成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
頓了頓，他問了這兩天擔憂的問題，「你還記得那天……有避孕嗎？」
原來他找她吃飯，說有話要說，是關心這件事啊？
「不知道。」她聳了下肩
她對那晚的記憶也只有片段而已，細節根本不記得了，更不知道有沒有避孕。
不過她還記得過程似乎挺愉快的。
不知他那時把她當成誰才會這麼的盡興。
她搞不好是某個女人的替代品。
這樣一想，身子竄出了一道冷意，她重重咬住唇，把突然冒出的雞皮疙瘩壓下去。
「若是懷孕了記得告訴我。」他低聲道。
他說這話時是什麼表情呢？
元雪安突然很想知道，于是她轉過頭去，還以為會看到一個煩惱的他，誰知他眼底滿滿的都是擔憂。
那是對她身子狀況的擔憂，而不是擔心自己要當免費老爸。
她心一跳，立刻又把頭轉走。
該死！
可惡！
她不想再更喜歡他了啊！
其實這件事她早就想到了，畢竟都是快三十歲的成年人了，該有的常識還是具備的。
今早去搭捷運前，她已經先繞過去藥局買了事後避孕藥，直接在藥局要了杯水吃了，不過現下的氣氛實在有點沉重，于是她故意開了個玩笑——
「找你出墮胎費喔。」
喻熙展眯眼瞪她。
這女人！這種玩笑能開的嗎？
「不然呢？告訴你能干嘛？難不成是結婚嗎？」
他竟然沉默了。
等等，他干嘛突然沉默？
這樣很像他把玩笑話當真了耶。
「我、我開玩笑的，我有做事後避孕。」她慌忙把玩笑圓回來。「你不用擔心。」
「嗯。」他點了下頭，表情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麼。
如果真懷孕了，他會怎麼做？
她突然很想知道。
「不過……如果避孕失敗了呢？」她瞅著他，屏氣凝神。
喻熙展反問，「你想要我怎麼做？」
真狡猾，竟然把問題丟還給她。
「我先問你的喔。」
「你想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喻熙展雙臂擱在扶手上，態度安適，像是這回答他早準備很久了，有種游刃有余之感。
他的確是早想好了，要真有萬一，一切以元雪安的決定為主，不管是什麼，他都會支持，這是他表達歉意的方式。
畢竟，是他惹出的禍。
怎麼又把問題丟還給她了？
元雪安咬著牙，覺得脖子被綁了條繩子，而另一端是握在他手上。
听起來好像決定權在她，但就算真懷孕了，她也不可能逼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娶她啊。
所以她最後會是在考慮他的態度之後來做決定，只要被她發現有一絲猶豫，她就會迅速推翻。
她恍惚明白，為什麼她之前會一直故意表現得不喜歡他，甚至連自己也欺騙過了。
因為太在意。
不希望他對她有任何不好觀感，不想讓他討厭，才會躲在他的視線之外。
原來自己竟是如此喜歡他啊……
實在是太窩異了。
「算了！」元雪安雙手揮舞，像是在抹除什麼東西。「這種假設性的問題就別煩惱了。」
喻熙展輕輕一笑，元雪安也猜不出他笑中的意味。
她覺得懊惱，但無計可施。
喻熙展笑，是因為她揮動雙手的模樣很像小孩子。
她有點天真、有點呆，還有點傻里傻氣的，活潑開朗就是調皮了些，有時會故意惹他生氣。
「這地方真不錯。」元雪安找了話題，好讓氣氛輕松活潑些。「我都不知道新北有這種可以看風景又能吃飯、听音樂的地方。」
「這種地方不少。」
「噢？」可見她真是太孤陋寡聞了。
「下次帶你去別家。」
元雪安當他隨口一說，也沒放在心上。
吃過飯開車回到家，已經快九點了。
站在門口，元雪安對喻熙展道︰「謝謝副總請客。」
「不客氣。」他擺了下手，「早點休息吧。」
回到家的元雪安關上門後，人靠著門扉，手撫著心髒急跳的胸口。
總算「平安」到家了。
希望她的表現沒讓他看出端倪。
不過為了預防萬一，還是閃遠點的好。
她可不想看到他用望著害蟲般的眼神瞪著她，嘴里冷冷地說︰「我就知道你對我有意思。」
還好下個星期就放春節連假了，她特地請了一天假，提早一天出發，好避開返鄉車潮。
這一個禮拜的假期，應該可以讓她好好的調整心情吧？
元雪安本打著主意到放假之前都要離副總喻熙展遠一點，怎知第二天一出門，就與他在電梯口不期而遇。
「一起走吧。」他說，「我載你。」
「呃……我有月票……」
「同樣的理由不要用第二次了。」他不容置喙道，「幫捷運公司省點油錢。」
過多推辭就有點奇怪了，于是她只好上了他的車。
第三天，又遇見了。
元雪安這才開始覺得奇怪。
通常喻熙展都比她早十分鐘出門，怎麼他最近都比較晚？
「副總，你是不是早上賴床了？」
「晚上太晚睡了。」他輕描淡寫的帶過。
「是喔？」
可是第四天又遇見那就真的太詭異了。
「你最近都晚睡嗎？」
「我只是覺得也不用那麼早去公司。」
「……」最好會那麼巧突然在這禮拜改了習慣。
「對了，晚上我沒應酬，一起去吃飯吧。」
「為什麼？」困惑下意識沖口而出。
「鄰居，又都沒伴，一起吃個飯沒什麼吧？還是你多想了？」
他的反問挑起了她的敏感。
「沒。」她立刻搖頭，十分迅速。「我沒多想。」
「那我一樣小鮑園等你。」
第五天，元雪安決定提早出門。
怎知她一開門，對面剛好也開門，喻熙展看到她時，明顯一愕，臉上有著驚訝。
「副總，你今天比較早？」
「今天比較早起。」
其實他這禮拜每天都照原來的習慣出門，只是一直站在電梯那等她，制造不期而遇的假象。
他想更接近她、更了解她，而且他發現在她面前不用勉強自己裝出脾氣溫和的樣子，也不用故作完美，反正她都知道他的脾氣個性了，犯不著再假裝。
且她就算曉得他脾氣不好，也沒有改變過態度，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要不是出錯的那一夜，跟她相處是很輕松的。
「噢……」元雪安怎麼想都覺得吊詭，卻說不出詭異在哪。
「那你今天怎麼也比較早？」
「呃……有、有嗎？」決定裝傻的元雪安低頭看表，接著夸張地喊︰「天啊，我看錯時間了，害我剛才趕得要死。」接著傻笑。
蹩腳的演技。喻熙展心中暗笑。
一塊兒來到電梯前，電梯剛好來了。
「晚上有約會嗎？」喻熙展問。
「我要跟朋友出去唱歌。」她跟宋霏約好了。
「去哪？」
「南京東路的錢櫃。」
他狀似思考了下，「那我順路，順便載你去吧。」
「欸？你、你要去哪？」怎麼這樣也能順路？
「我有個應酬，剛好在那附近。」
元雪安真心覺得不對勁了。
早上一直遇到他，而若傍下班之前，他晚上沒應酬或未與人有約，就會發訊息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或載她回家，雖說因為鄰居所以順路，但連續五天早上都遇到人，連唱歌都順路，這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
他到底意圖為何呢？
元雪安一直到公司都還在思考此事。
難道他在追她……
不不不不不不不！
元雪安用力搖頭。
他怎麼可能追她呢？
前一陣子他還避她如蛇蠍呢。
要不就是……因為意外上床的負疚感。
想想，挺有可能的，上次在景觀餐廳時，提到懷孕的問題，感覺若是懷孕了，他還真會娶呢。
副總明明有美國血統，思想卻很古板老舊嗎？
但元雪安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就算她暗戀她，這種情況的被追甚至步入結婚禮堂……怎可能開心呢。
又不是基于愛情的關系……
「雪安！」
同事曹馨淳突然拍她的肩，把她嚇了一大跳，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干廝？」
「沒啊，我看你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專心，所以嚇嚇你。」說完，曹馨淳自顧自地笑起來。
「……」還有這樣的。
「對了，我今天早上看到你跟副總一起進公司耶。」
「噢，我剛好跟副總搭同一部電梯。」遇到同事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元雪安未多想。
「可是昨天也有看到。」曹馨淳眼神透著股探究之意。
元雪安感覺背脊一陣涼。
「好像我跟副總到公司的時間差不多，所以有時會搭同一部電梯。」元雪安干笑。
「是喔？」曹馨淳歪著頭思考，過一會兒展露笑顏，「你說過你不喜歡副總。」
「沒……你說這樣會讓人誤會，以為我討厭副總。」元雪安神色有些慌張的左右看了下，還好沒入注意她們的談話。「我只是沒像你的那種喜歡。」
說了謊的元雪安很心虛。
「隨便啦！」曹馨淳聳了下肩。「那我以後也要晚點進公司，看能不能跟副總不期而遇。」
「嗯嗯。」
「你都幾點到公司啊？」
「大概五十五分左右啊。」
「了解。」曹馨淳做了一個舉手禮。
曹馨淳回座，元雪安卻兀自煩惱起來了。
以後曹馨淳會不會為了要跟喻熙展不期而遇，而選擇在那個時候進公司？
真是糟糕，以後還是不要跟喻熙展一起上班，萬一傳出奇怪的流言就不好了。
下次要用這樣的理由拒絕他。
元雪安做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