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宛清是在搖晃當中醒來的。
她覺得自己似乎是給人背著,整個身體往前彎,雙手還無力地掛在某個人的肩頭上。
而且……若是她沒弄錯的話,她身上的衣物似乎都是濕的。
應該說,濕透了。
這怎麼回事啊?
她不是正跟好朋友們一塊聚在湖邊烤肉嗎?還記得她跟閨蜜正嘻嘻哈哈地拿著手機自拍,贊嘆著背後少有的美麗山景,接著……
咦?接著她好像落水了是不是?
因為她還有自己腳下踩空、直接往後倒的印象……
而且現下這種雙手連舉都舉不起來、身上還熱燙燙的感覺,真的很像淋雨或落水後發燒的病況。
她是跌進湖里了嗎?
那現在是露營地的人背著她要去乘車送醫院嗎?
狄宛清努力地掀動眼皮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物,無奈當她一睜眼,見到的卻是再模糊不過的影像——
嘖,一點幫助都沒有。
狄宛清很努力的眨眨眼,再重新睜大眼,這回她稍微看清楚點了,果然她是被人背在背上了,因為她看見了脖子、後腦杓、一頭濕淋淋的黑發。
至于旁邊的景物嘛……
不是她以為的露營地樹林,也不是湖邊山景,更非車站、街道,或亮著日光燈的室內,而是成排的木頭平房,但可不是什麼度假風情的湖邊小木屋,而是活像古裝劇里的木造平房,看起來有點矮,屋頂是三角形的那種。
這是什麼地方呀?
狄宛清疑惑地瞇起眸子,她仔細地打量起周遭,赫然發現跟她錯身而過的路人,身上皆是清一色的古裝。
對,交領衣、褙子、襦裙、逍遙巾……那些只有在古裝劇里才會出現的衣裳,現在正被一群人穿在身上,然後大搖大擺地從她面前走過去。
哇勒,這是什麼情況?她跑進哪座電視台的攝影棚了?
她現在九成九是在發燒,應該上醫院而不是來這地方呀……
「大夫!大夫—— 救救我的小孫女呀!」
不待狄宛清思考,身下背著她狂奔了不知多少路,早已經氣喘吁吁的人,急匆匆地轉進了一間小屋,口里還呼喊著令狄宛清不敢置信的話語。
孫女?大夫?
等一下,是她跌進湖里時腦袋進了水,所以耳朵出毛病,還是……
「這不是老卓嗎?清丫頭是怎麼了?快些把她放下來我瞧瞧。」
「她幫著我家婆娘去河邊洗衣,結果腳給石頭絆了下,就這麼摔進河里去,我原本是想讓她馬上來給你瞧瞧的,可她硬是說自己沒事,睡一覺就好。哪知道剛才要去叫她吃晚飯時,她就燒得渾身都出汗,濕透衣裳不說,連眼楮都張不開了!大夫你快給她治一治啊!」
狄宛清感覺到自己被人放在一張床榻上,只是她也沒多少力氣再睜眼,只能全神貫注地偷听兩人說話。
「這可真是燙啊!燒了不知幾個時辰了……」
「大夫你有辦法吧?我們倆就剩下這個孫女了……她不能有個萬一啊……」老人跑得一身是汗,都來不及顧上自己,一心只關心孫女的安危。
听著他們一來一往的交談,狄宛清心底大概有底了。
穿越!
她肯定是因為跟這女孩同個時間落水,才會誤打誤撞跑到這里來的。
這種梗她常在小說里看到啊!
不過就目前狀況而言,這身體的原主魂魄八成不曉得飄去哪了,要不然她也不會這麼湊巧地入住了別人的身體。
听那大夫喊她一聲「清丫頭」,或許她跟這女孩有點緣分吧。
她叫狄宛清,跟她的名字一樣都有個「清」字。
該不會這個清丫頭就是她的前世?不然怎麼會這麼湊巧?
還有就是,這原主是死了嗎?那她將來要替原主活下去嗎?
這古代多有不便耶……她行嗎?適應得了嗎?還有就是……古代可沒那麼多娛樂啊!若她真的回不了現代,豈不是得放棄所有看到一半的連載小說、漫畫,還有一大堆的連續劇……
狄宛清的腦袋正胡思亂想著,冷不防的,一塊涼涼的巾子覆上了她的額頭。
「她渾身是汗,你先用巾子給她的臉擦擦,我去熬藥給她喝下,來得及退燒的話就沒事了。」
大夫叮囑的聲音飄來,然後便是急促的腳步聲。
跟著,身邊這個據說是原主爺爺的老人就開始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替她擦起了臉龐。
「哎!妳這孩子,就這麼一丁點個頭,身子又不好,爺爺知道妳舍不得我們倆這把老骨頭累著,但妳要是有個萬一,我跟老婆子豈不是要哭瞎眼了……」
老人的手指似乎不怎麼靈活,偶爾粗糙的指尖會磨到她的粉女敕臉頰,粗中帶溫的手感讓狄宛清忍不住稍稍把眼楮撐開一條縫。
剛才只看見背部,現在她躺著,老人在替她擦汗,倒是能看清楚這位爺爺的長相了。
他個頭不怎麼高,頭發已經大半花白了,只余幾絡淡灰混黑的發絲與歲月勉強掙扎,半垂的眼眸里滲著滿滿的憂愁,讓他看來又老上十歲。
如今許多道皺紋橫過他的眉間,也不知是愁出來的,還是隨著年歲帶來的。
但是,雖說已是爺字輩,可狄宛清覺得老人似乎也才五十多歲左右吧。
听說古人早婚,這年紀當爺爺好像也正常……
「清兒!妳醒了啊!」老人沒錯過瞅著自己瞧的那一抹燦光,他丟下已經吸飽熱度的巾子,回頭便往外邊嚷嚷起來。
「大夫!大夫啊!我家清兒醒了、她醒啦!」
一聲聲的清兒,令狄宛清有著片刻的發愣。
剎那間,一股股急流般的片段印象往她的腦子里涌上,太過大量的記憶令她感到一瞬間的惡心,好像被人使勁甩上了高空,再猛然墜地一般,發暈到想吐。
「好惡心……」狄宛清反射性地抬手摀了嘴,難過得蜷曲起身體。
「怎、怎麼了?清兒妳別嚇爺爺啊!大夫你快來啊!清兒她不舒服啊!」老人連連大聲疾呼,還不時地伸手往狄宛清背上輕柔地撫過。
狄宛清皺緊眉心,腦子里還在消化那堆明顯是身體原主的過往記憶。
原主名叫卓清清,幼時爹娘早逝,她雖是女兒,但由于也是家中唯一血脈,便在父親的父母家被養大,而且頗受疼愛。
至于卓清清的爹,是個地道書生,身體也虛,雖考上了秀才,但某年冬天染了風寒便就此撒手人寰。
卓母出身農戶,與卓清清的爹很是相愛,自丈夫走後,她傷心過度,原本健朗的身子就這麼垮了下去,藥石罔效,很快就去世了。
于是她這個僅僅三歲的年幼孤女,就這樣無爹無娘地過了十年……
慢點!這意思是這身子的原主還未成年?而且才十三歲?
狄宛清不顧自己還在天旋地轉的腦袋,勉強張眼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心。
小小的、白女敕女敕的,一見即知—— 還沒發育。
媽呀,她都快三十歲的人了耶!現在不僅要重新適應環境,還得學著假裝小丫頭?
眼前一黑,狄宛清頓時覺得自個兒就要暈死過去,豈料突然有根銀針往她頭頂上扎去,就這麼一下,她又醒了。
嘩,中醫真不是蓋的,她現在不暈以外,還覺得耳清目明。
「清丫頭,清醒點沒有?」
大夫是個留著花白發胡的老頭兒,看著有六十幾了,但似乎保養得十分健朗,聲調還挺有力的。
「嗯……大夫真厲害,不暈了。」狄宛清抹抹額,手背上滿滿的一頭汗水。
「瞧妳雖是燒得嚴重,但還算清醒,看來是不會有事,等會兒退燒湯藥熬好了妳就喝吧,晚上多休息就好了。」大夫瞇著眼往她臉上打量了會兒,點點頭續應道。
「要喝藥啊?」狄宛清生來最害怕吃苦藥了,听見這話不由得皺起了眉心。
「清丫頭還是一樣怕喝藥啊!炳哈哈……」大夫大笑著遞給了老爺爺一個小紙包,「安心吧,我照舊給妳備了點碎果脯。」
他的笑聲讓狄宛清的腦海里掠過了幾個片段。
「謝謝你,許爺爺最好了。」狄宛清揚起了笑容。
是了,這大夫算是看著她長大的,跟卓爺爺算是老交情,對于沒能救治卓父、卓母一事一直感到相當愧疚,所以也對她格外照料。
「好、好,還能撒嬌就是好一半了。」許大夫欣慰地點頭,「我去端藥來,妳休息會兒再跟妳爺爺一塊回去吧。」
「好,都听許爺爺的。」狄宛清乖巧地回應。
幸虧原主的記憶還能時不時的飄回來一點,要不然她不就只能裝失憶了?
眨眨眼,狄宛清努力地整理著腦袋里亂得像被貓抓過的毛線團般的回憶,隱約還能拼湊出卓清清跟著書生爹學讀書識字的記憶,她寫得一手好字,因此很得書生爹疼愛,但無奈女紅卻學得不好,繡工一團糟,常讓娘親搖頭嘆氣,說她若是個兒子就讓娘親沒煩惱了。
狄宛清就這樣像是在腦海中看電影似的,將卓清清的回憶看了遍,只是有些事她記憶不深便不甚清楚,格外有情感的就深刻入腑,像是爹娘去世時的心痛感就讓狄宛清也跟著咬牙悶痛了許久。
所幸她現在正在發高燒,因此不管露出如何不舒服的表情也都算正常,卓爺爺只當她是身子因高熱而疼痛,時不時地給她遞上一塊捏碎的果脯,讓她嘗些甜頭。
狄宛清享受著卓爺爺的照料,覺得有些感慨。
她在現代的時候父母也早逝,旁無兄弟姊妹,孤身一人過了十來年,工作忙碌到沒空交男朋友,平日有空能找閨蜜們抽空來小游兩三天已是幸運,何時嘗過這種被長輩呵護疼愛的感覺?
更不用說她現在還在生病,根本就是可以盡情撒嬌沒人會懷疑的狀態。
想著,她不禁眼冒淚光。
好些年沒人這樣疼了,真好……
卓清清呀卓清清,如果妳真回不來了,那便安心去吧,妳家里兩位老人家,我會盡力替妳照顧的!
月余的時光飛逝,狄宛清漸漸適應了這兒的生活,也習慣自己現在叫卓清清了。
根據原主的記憶,她穿越來的地方是玄國,而卓家所在的地方叫若蘭村。這里的村人多半耕農而生,大多是些老實人,挺守本分,不過大家生活卻沒好過到哪去,畢竟都是靠天吃飯的,老天爺不賞臉時,他們就只有捱餓的分。
至于卓家,他們原有兩畝薄田,加上卓父是秀才,家中田糧免繳稅金,因此日子過得不錯,可在卓父病倒後,為了給他湊銀錢買好一點的藥材治病補身,因此將田地都賣了換錢,可惜卓父還是走了。
所以現在卓家毫無田產,平日只能在自家附近的小空地種種菜,女乃女乃桂蘭則是去收衣服回來洗,換幾個銅板,但多半是靠著爺爺卓實捕魚為生,可漁獲也不是天天豐收,所以遇上繳稅時那真是叫苦連天。
偶爾老天爺不賞臉,半點漁獲都不給時,真的只能摘點山菜填肚子,因此卓家的生活越來越辛苦,加上她這個小孫女身子骨不佳,時常犯病,似是遺傳了親爹,所以也常得抓藥請大夫,使得家中積欠了二十幾兩銀子。
隨著卓清清年紀越來越大,卓家兩老在擔憂著自己年歲已大,不知能照料孫女到幾時之際,也擔憂著如何還債、該怎麼替孫女準備嫁妝,以及能不能替她找個好良人,種種煩惱越來越多,令兩老眉間的皺紋更深了。
卓清清待了個把月,把家里、村里的事都厘清、熟悉後,整個人只覺得哭笑不得。
據說再過兩年她就及笄了,也算古代女子的成年,不過事實上十五歲只是國中生的年紀呀!
這麼早就嫁人生子,也難怪古代女人難產率那麼高,老是搞些一尸兩命的慘案出來。
雖說她現在就是卓清清本人了,若是原主,怕只會乖巧害羞地點頭說好,全憑爺爺女乃女乃安排,但是……
換作是她,那可不成。
不過卓清清也曉得,女人家在古代沒多大地位,更別提卓家要錢沒錢、要糧沒糧,只能過著揭不開鍋的苦日子,若哪天卓家兩老出了什麼事走了,她一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泵娘,那真是等餓死了。
再加上家里還欠著一大筆銀兩呢!那數目都能讓小康之家過上一年好日子了,憑他們的現況絕對還不了。
也就是說,她只剩嫁人這選項,再不然就得替自己找個謀生的法子。
而且她覺得老是依靠兩老捕魚洗衣實在太辛苦他們了,她得想想辦法賺銀子給他們過上好日子,也才能讓原主安心吧。
話又說回來,就算想賺錢也得有法子,若是在現代,只消走到便利商店或賣場,隨時有人招員工,還男女不拘,但古代不同,她一個小泵娘究竟能做些什麼工作呢?
卓清清嘆了口氣,這副身子原就不健康,加上洗衣時又落水,因此卓家兩老說什麼也不肯再讓她幫忙,直言要她多休息,幫忙煮飯打理家務就行,再不然練練女紅也好。
在這種狀況下,她即使想出門四處晃晃琢磨個事業出來,都不太可能了。
卓清清拖著容易疲憊的身子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看著時不時就漏水的土坯屋,以及搖搖晃晃總是發出吱吱呀呀聲響的古舊桌椅,還有一身補了又補的舊衣,她不由得敲了敲腦袋。
想呀!快想個能賺錢的法子出來呀!
眼角余光瞄到床角的舊木匣,卓清清覺得腦海里好像閃過什麼記憶。
她快手快腳地翻出來,發現里頭是些零散的碎布塊,以及一些針線材料。
布料是各色細棉布,還有一、兩塊是大紅緞子的面料,比她身上的粗麻衣裳材質好上不知幾倍。
她想起來了,這是原主娘親的嫁妝,里頭的好料子是卓家還沒落敗前裁制衣物所剩的邊角料,娘去世後便留給她了,只是原主不善女紅,繡功奇差無比,光看匣子里那歪七扭八的針腳就曉得,讓她繡花簡直是在浪費材料。
不過無妨,原主不會,她會!
平日里除了忙工作以外,她最愛踫觸各種手工藝,對自己十指的靈活度極有自信。
看著一小盒的布料,卓清清靈光一閃。
這些布塊雖然縫不了衣服,卻能拿來做小繡件啊!
荷包、香囊、掛飾、手絹,這些都是姑娘家會用的東西,如果繡得漂亮,應該能賣錢吧!
涼涼晚秋,卓清清搬了椅子到窗邊,借著窗外陽光開始將碎布一一整理起來,然後依著記憶畫了形狀,粗略地勾勒花樣、取針穿線,開始做起繡活。
古人繡花不外乎一些花卉、飛鳥走獸,再不然就是富貴吉祥的圖案,但她對那些有些古板的花樣實在提不起興致,便依著自己過往的記憶,挑針來了個西洋的立體刺繡,不多時,一只栩栩如生的萌黃色立體蝴蝶便躍動于布料之上。
卓清清又圍著蝴蝶繡上了滿滿的花草,在外圍留了些余白,然後取來剪刀將繡了花樣的麻布裁開成不同的形狀,再一一接縫起來。
不到兩個時辰,一只活靈活現、不到巴掌大的白胖小鳥就這麼出現在卓清清手里,而她剛才縫上的蝴蝶正是小鳥的頭頂,看來就像是只身上布滿花朵的白色小雀鳥頭上停了只蝴蝶一般,相當精巧。
幾乎沒有女孩子不愛動物布偶的,卓清清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做這種小布偶算是她平日的休閑嗜好之一。每逢閨蜜生日,她也總會送上一兩只親手做的布偶以表心意,閨蜜也總是驚呼連連。
像這樣的玩意兒,古代應該還沒有,足夠吸楮吧?
收拾了小匣子,她愉悅地將鳥兒擺在桌上,哼著曲兒煮飯去了。
習慣用灶後,卓清清也能煮出一桌好菜來,雖然家里很窮,沒啥菜能煮,不過桂蘭是個相當能干的女乃女乃,屋邊那點零碎土地里總能讓她種出點豆子、青菜,加上卓清清偶爾會溜到附近的野芎山去摘些秋天的野菇、山蕨菜回來,所以雖沒大魚大肉倒也餓不死。
只能說幸好她前世原本就鮮少大魚大肉,平日煮食也習慣不放油,多半清蒸水煮,要不然像現在這樣幾乎沒半點油能下鍋的菜肴,她肯定吃到沒胃口。
沒辦法,窮人家哪來的油下鍋,多半是一塊豬皮往鍋底抹一下就算沾油了。
更不用說他們很久沒吃到香噴噴的白飯了,只有這點是卓清清比較無奈的一點,也是她急著賺錢的原因之一。
無肉不打緊,至少讓她有白米飯吃啊!
一邊苦笑一邊搖頭,卓清清將菜端上桌,這時卓家兩老也回來了。
桂蘭抱著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在衣架上,卓實則是將今天賣魚收獲的銅板放到一個小布包里,再收進木匣中。
「清兒真是乖啊,每天回來都備好飯菜了。」卓女乃女乃姓桂,單名蘭。她只比丈夫卓實小三歲,生得一雙圓眼,鎮日操勞讓她模樣清瘦,但笑容相當慈祥,對卓清清也是相當疼愛。
「女乃女乃在外邊辛苦,又不讓我幫忙,我只能把家里打點好,讓妳少點操心啊。」卓清清過去從沒享受過爺爺女乃女乃輩的疼寵,所以撒嬌得毫不客氣,尤其個把月相處下來,她可說是受盡兩人的照顧,因此心里對兩老感激不盡。
「那點活兒妳女乃女乃還行的,妳就多休息,別胡思亂想了。」剛進門的卓實听見卓清清的話,不由得露出滿是欣慰的笑容。
家里雖不富裕,但好歹兒子孝順、媳婦慧心,雖是早逝,卻也留了貼心的孫女下來。
如今他們的心願,就剩下給她找個良人了。
「爺爺也回來啦,今天累不累?待會兒我替你們都搥搥背、捏捏腿。」卓清清利落地給卓實倒上茶水潤喉。
「好、好!清兒真孝順。」卓實樂呵呵地笑了笑,便在桌邊跟著坐下。
洗過臉的桂蘭給大家擺了筷子,正要動筷,就瞧見擱在一旁的小白鳥,視線立刻被吸引了過去。
「清兒啊,咱們家什麼時候多了這鳥女圭女圭?看起來真是靈活,這繡功也了得,還有這蝴蝶是怎麼縫上去的啊?妳怎麼會有這只鳥呢?」
捧著白鳥,眼底里滿是喜愛的桂蘭問個不停,卓清清則是將早在心里準備好的答案說了出來。
「這是我繡的啊,女乃女乃,妳不是老數落我對刺繡不上心嗎?我只能在家里做些雜活兒,幫不上你們的忙,就想著把手工練好讓妳安心啊。」
「什麼!這……這是妳繡的?整個鳥都是妳縫的嗎?」桂蘭瞪著眼,吃驚之情表露無遺。
「當然啊!」卓清清用力點了點頭,表面帶笑,心里卻是七上八下。
怎麼?她會不會一下子把原主的段數拉得太高了?是否應該先從普通點的開始才不會惹懷疑呀……
「老天爺,我從沒見過這般活靈活現的鳥兒!」听見是自家孫女的手藝,卓實也是受驚不少。
卓清清的女紅之差,他們心知肚明,還煩惱著該如何是好,怎知她竟突然轉了性子,定得下心來刺繡不說,還能巧手縫出這般精巧的鳥兒。
「清兒,妳過來。」桂蘭有些激動地朝孫女招招手。
卓清清忐忑不安地走近桂蘭,沒料到桂蘭卻是伸手一抱,將她攬進懷中。
「太好了,妳能有這手絕活的話,女乃女乃也就能安心了啊,不怕妳嫁不了人啦!」
「是呀、是啊!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精致的鳥兒,更別提這只浮在上頭的蝴蝶了,活像是真的一樣啊!」卓實也難掩興奮心情,他接過鳥兒仔細端詳著,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鳥兒跟蝴蝶是如何接縫上去的。
呃……原來只是因為太高興啊?還好、還好……
卓清清松了口氣,她仰臉笑道︰「你們都說得太夸張了啦,我這也不過是尋常繡花嘛。」
「這哪是尋常?我偶爾也會進城去采買東西的,但不管是哪間鋪子,都沒見過這般精巧的繡工,更遑論是整只浮在上頭的蝴蝶了。」這蝴蝶還不是用布料縫的,怎麼看都是繡線串起來的,真是奇了。
听著卓實這樣一再夸贊,卓清清不由得亮了眼。
「真的嗎?爺爺,你可別因為寵我就把話說浮夸了。」
果然像這樣的舒壓玩意兒是稀有對象?
「真的、真的,實在靈活極了,叫人愛不釋手。」卓實盯著鳥兒,原本餓得只想早些吃飯的念頭都給忘了。
「這些布料跟繡線都是娘留下來的,我瞧布料挺小塊,但料子不錯,便試著繡看看。」
「原來是媳婦兒留下來的嫁妝……」桂蘭听著,眼底里有著惋惜。
唉!她那緣薄的媳婦,手工好、人貼心,就是命薄。
「是、是啊,我縫成這樣,女乃女乃覺得可愛吧?」
「這不只可愛,簡直是漂亮的鳥兒。」桂蘭點點頭。
卓清清听了露出笑容回道︰「女乃女乃也覺得好看,那麼我多縫幾個拿去城里賣好不好?」
「妳想賣繡活?」卓實訝異道。
「清兒,妳這是想著幫咱們家了?」桂蘭會意過來,怪不得平時沒耐性繡花的孫女會突然動起來。
「是呀,我身子不好,只能待在家里幫不了你們的忙,如果繡活能賣錢,也好幫忙還債嘛。」卓清清吐出略帶撒嬌的聲調。
「好、好,丫頭孝順,既然這樣,妳有力氣時再繡吧,千萬別累壞了,錢的事情我們會想辦法的。」卓實雖然也覺得自家孫女這手藝真是一絕,也不知打哪兒想到的,可憶起孫女的身子骨多病,心里不免擔憂。
「不會累的,我會自己注意。」卓清清擔心連這點小事都被禁止,連忙出聲爭取。
「那……好吧,等妳繡得多了,咱們再到城里去賣賣看。」桂蘭模模孫女的頭,眼神里有著寵溺,還有著淡淡的酸楚。
清兒都十三了啊!尋常小泵娘此時都在議親了,而他們家清丫頭別說議親,就憑家里這揭不開鍋的窘境,錢都還不出來啊!
「好,女乃女乃最好了。」
「欸,那爺爺呢?」卓實有點吃味了。
「爺爺最疼我了。」卓清清忍不住想笑。
「去去去,清兒撒嬌呢,你搶什麼?」
「孫女我也有分兒,妳獨佔什麼?」
卓清清瞧著兩個年歲加起來都百歲有余的老夫妻互相調侃斗嘴,在笑鬧之余也不由得心生羨慕。
雖說她並沒有早早嫁人的打算,但如果真能夠遇上合得來的對象,能夠像卓家兩老這樣相伴至發白皺紋生,那似乎也不壞啊!
秋去冬來,大地景致陸續由深秋的紅轉為枯黃蒼白的色調。
卓清清平日早起清掃家里,給屋邊的小菜田澆些水,然後開始繡花,累了就溜到附近山上摘取野菜、撿蘑菇補貼點家中的吃食,回到家後整理過這些山貨,又開始繼續繡花。
一陣子的奮斗後,小匣子里的碎布漸漸空了,成品則變多了。
除了一開始的鳥兒,她還做出了幾只動作不同的兔子以及貓頭鷹、老虎,也有一些鹿呀蝙蝠之類的吉祥圖樣,分別繡在荷包或佩飾上頭。
這些動物有些她繡成平面,旁邊再搭配立體的花朵,有的則是浮在荷包上頭,再用花草水紋壓底作裝飾。
望著一件件成品,卓清清只希望這些真能賣個好價錢,雖不求能立刻清償債務,但也希望能給兩老過個豐年。
望向泛白的天空,卓清清搥搥肩,放下了繃子,然後繞到廚房將竹筒裝滿水,用條麻繩系在身上,又取了靠在門邊的陳舊小刀跟小竹筐,打算上山去走走。
開始入冬了,她希望能多摘點山貨回來囤積,免得冬天難過。
野芎山離他們家不遠,沿著村里唯一的一條小泥路往村外走上一刻鐘就到了。
「清丫頭,妳身子好些了?」
迎面而來的沈婆子跟王嬸見到卓清清,連忙加快腳步上前湊近。
這卓家小丫頭平時沒少病痛,她跟卓父這輩子看病的次數都快比全村人加起來多了。
「沈婆婆還是一樣有精神呢,王嬸妳好,托兩位的福,今天沒咳也沒燒呢。」卓清清有禮地應聲。
「唉!妳這孩子就是嘴甜,怎麼福氣就這麼薄呢。」沈婆子住在對門,平日里少不了互相照應,卓清清是她看大的,偶爾桂蘭出門幫人洗衣就會將卓清清寄在她家里頭照顧,所以卓家境遇她再清楚不過了。
明明生得俏女敕可人,卻因為少了調養又多病而成了個藥罐子,年紀漸長後雖是好點了,但仍是挺教人操心。
「是呀,虧妳爹還考上了秀才,偏偏……」王嬸說著,又靜了音。
「起碼爹娘互相有伴。」卓清清對于兩位爹娘沒半點認識,雖然原主很難過,她倒是還好。
「妳能想得開是最好了。」王嬸一臉欣慰地點頭。
「話說回來,妳這是上哪兒去?」沈婆子納悶地打量著卓清清一身行頭。
「天氣越來越冷,想上山多摘點山菜,找點果子或菇類回來。」卓清清拍拍身後的空籮筐笑道。
「唉,也難為妳了,大伙兒都難過,能幫的有限……」沈婆子說著,不禁搖頭嘆氣,「說起來,你們那債主……听說過年時會來討債,有這事沒有?你們可過得去?」
「這個……」卓清清僅是搖頭。
要是能還得起錢,她也用不著趕制繡品,就是想著能趕緊還債、買米糧啊!
「這樣呀……」沈婆子叮囑道︰「這樣吧,回頭我跟桂蘭說一聲,今年若是不好過,不妨到我家來一塊吃個年夜飯吧,橫豎我就一個人,一起吃熱鬧些。」
她守寡十來年了,膝下原有一子,卻是英年早逝,也沒留下一子半女,因此對卓清清才格外有心。
「好,我先謝謝沈婆婆。」卓清清知道,若是太生分地往外推也不好,何況沈婆子照顧原主多年了,于是應承下來,反正大事還是由女乃女乃作主,她盡力賣乖就是。
「清丫頭,既是要上山,這餅妳帶上吧。瞧妳都十三了還是長不了多少個子,也沒幾兩肉,多吃點。」王嬸從自個兒的籃子內撈了塊用油紙包的烙餅出來,也沒等卓清清應聲便往她的竹筐里塞
「謝謝妳,王嬸,受妳照顧了。」卓清清也確實是餓了,早上只喝了一碗熱的米糠粥,根本不飽。
「妳要上山的話得多注意啊,早去早回。」沈婆子關心道。
「好,那我先走一步了,沈婆婆、王嬸,路上小心、多注意身子啊。」卓清清點點頭,隨即越過她們快步往山路去了。
野芎山在若蘭村附近算起來是比較貧瘠點的,據說是因為獵物少,但相對的安全性也高。
因為野生動物不多,獵人一般不來這兒,地上也比較不會有陷阱,而且這座小山上風景不錯,林蔭滿地,還有條清澈的小溪流,水味甘甜。
卓清清悠哉地四處探訪,就著充足的陽光到處搜尋,不多時已摘了不少能煮食的野菜,甚至還有能止血鎮咳的五更草。
她記得近來因為入冬,卓實又天天去捕魚,難免受寒氣侵襲,夜半時不時會咳個幾回,摘點五更草回去也不錯。
想著,她小心翼翼采了一大束下來,掏出事先放在筐里的布巾將其包起,再輕輕放入竹筐里。
轉頭一看,她又瞧見能入菜當香料的幾樣香草,連忙拔了一些。
家里的菜只有一點鹽巴、醬油調味,加點香草也好。
一邊哼著歌,卓清清一邊往山里去,初冬的山林少了點生氣,腳底下枯葉滿滿,踩起來總有著輕微的破裂聲響,有時候卓清清會想是不是該挖點山上的土回去,總覺得用這種埋了不知幾層枯葉的腐土種出來的青菜,應該會長得更好些。
邊想邊走,直到頭頂上的陽光越來越零落,寒氣似乎加重了,她才發現自己竟走入了林子深處。
耳邊傳來水音,卓清清想著那應該是野芎山上唯一的小溪流,她搖搖手邊已空的竹筒,便循聲找水去了。
「好甜啊……」雖說在現代,卓清清是再清澈的小溪也不敢直接打水喝的,但既然都來到這麼個不知名的朝代了,山靈水秀又沒什麼污染,她也就安心地連喝了兩個竹筒的水,直到解渴才停下來。
瞄了眼竹筐里滿滿的香料、野菜,卓清清挑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來,靠著樹干休息。
唉!走這點山路就累得雙腿酸疼,身體也感到很疲倦,看來原主體質真的很虛弱啊……
若真能靠繡件賣錢,她非得把身體調養起來不可,她可不想拖著病痛身軀過後半輩子。
一邊思索將來的打算,卓清清撿了樹枝在地上胡亂畫著接下來想繡的動物造型,沒料到耳邊卻傳來了腳步聲,听來有點沉重,還帶著濃烈的喘息聲。
誰?
卓清清嚇了一跳,將手里的細枝丟開,另外找了根結實的粗樹枝牢牢握在手里,一手還按著小刀的刀柄,雖然它短了點,緊急時刻還是能防身的。
這山上她時不時就會來,由于動物少,所以從沒遇過獵人,頂多就是跟她一樣上山找山菜的幾個婦人或孩子。
可是這聲音听起來不像婦人、不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