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幽微的照射著地面,卻驅散不了地下道的陰暗。
蕭瑟的秋日夜晚,楊苡夢身穿一襲卡其色系帶風衣,側背著一只碎花背包,手里握著一束白色薔薇花,行經過隨處可見流浪漢的地下道。
她提高戒備,卻沒有流露出半點嫌惡,只是在快速行經地下道的同時,將手里那束白薔薇逐一分送給了那些流浪漢。
有些流浪漢不領情的把花扔開,有些則是一臉錯愕的握著花,有些則是眼眶發燙,欣然收下那朵白薔薇。
然後,就在她即將步出陰暗處時,一只髒兮兮的手倏然自暗處中探出來,一把揪住了她的風衣袖管。
楊苡夢險些因為這突來的外力拉扯而跌倒,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另一只年輕強壯的手臂接住了她。
「退後!」
同一時刻,一道年輕且沉朗的男性嗓音,高聲斥責著隱身于暗處的流浪漢。
楊苡夢穩住重心,拐了一下的右腳連忙收妥,並且仰起頸子,看清了扶她一把的年輕男人……
怎麼會是他?
一抹詫異在白淨秀雅的臉蛋浮現,而後,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黎呈勛仍牢牢抓在她肩頭上的大手。
黎呈勛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一把將她拉出了陰沉的地下道。
這一處地下道是她打工後返家的必經之路……對了,听說ArvinLi的住處距離她的住處不遠。
尋思間,黎呈勛已經轉而抓起她冰涼的縴手,將她帶離那一處犯罪率頻傳的地下道。
「你在想什麼?那些流浪漢需要的是錢,而不是你給的花!」
待到黎呈勛緩下那雙疾走的長腿後,他轉過身,褐色美目狠狠瞪了她一眼。
楊苡夢怔了怔,來不及細想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也無暇深究他緊抓住她小手不放的原因。
她吶吶地道︰「我每天家都會經過這里……我只是想把我的花分給他們,我知道他們不需要花,但我能給的只有這個。有些人是很開心拿到花的,那是因為你沒有仔細看……」
「笨蛋!」黎呈勛用著濃濃英國腔的英語,口吻嚴厲地訓斥了一聲。
楊苡夢打住了嗓,杏眸滿溢驚詫的望著那一身名牌衣褲,就連發型也十分講究的俊美男人。
毫無疑問的,無論是誰來看,都會認同黎呈勛的俊美。
打從他與萊恩經常頂著一身名牌服飾,開著名車出入她工作的咖啡廳,店里的女客人近來爆增不少。
這些來光顧的新客人之中,又以大學生為大宗,這些女孩自然是沖著Arvin與萊恩而來。
她不經意听見女客人在討論萊恩與Arvin,才曉得兩人的家世背景十分不凡,更是倫敦政經學院的風雲人物,兩人身邊圍繞著來自各國的富豪名流後代的同學,尋常人打不進他們的圈子。
得知的當下,她錯愕極了,她真沒想過,如萊恩這樣身分的人一一而且是白種人——竟然會想追求她這樣平凡的東方人?
這太教人匪夷所思了,她不禁做起各種揣測,懷疑萊恩是跟朋友打了賭,或是打賭輸了之類的,所以才被迫追求她。
當然,這些無厘頭的揣測,在後續萊恩各種狂熱的追求中,全都不攻自破。
言歸正傳——
已經這麼晚了,出入都有名車接送的黎呈勛,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然而,未待楊苡夢把疑問拋出口,黎呈勛陡然松了大手,用著看待一個白痴似的眼神,冷冷上下掃描她一遍,那充滿鄙夷的神態,令她渾身不舒服。
隨後,黎呈勛沒有再張啟尊口,而是轉開他包裹在鐵灰色風色下的挺拔身軀,大踏步往前方停放在路邊的跑車走去。
看著黑色跑車消失在路的盡頭那一端,被留在原地的楊苡夢當場懵了。
他……他這是在做什麼呢?
黎呈勛的車子就停在那兒,這代表他並非是路過這兒,而是專程等在這兒……
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他可是萊恩的朋友,他不可能在這里等她。
——是巧合。絕對是。
楊苡夢電開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邁開步子的同時,將方才的那場小插曲拋諸腦後,徹底遺忘……
睜開眼的前一刻,黎呈勛險些以為自己猶身處在夢境中。
不,不是夢境,而是往事。
他夢見了那一夜,當他刻意繞至咖啡廳,想看一眼楊苡夢的身影,卻不意撞見她正好準備下班返家。
于是他一路開車尾隨,但他的跑車實在太招搖,為了不讓她發現,他特意繞了點路,趕在她之前穿過地下道。
當他目睹她只身一人走進地下道,甚至還不怕死的分送手中的花束給流浪漢,他再也無法裝作置身事外,不僅出面幫了她一把,還訓斥了她兩句
事情過後的幾天,兩人在咖啡廳里踫面,楊苡夢像是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態度一如往常的淡然,像對待所有上門的客人一樣,客套有禮地應對他與萊恩。
他才嘵得,楊苡夢這個女人對他跟萊恩,當真沒有半點粉紅色憧憬,她只把他們兩個當作咖啡廳來來去去的客人,沒什麼特別的。
黎呈勛翻身坐起,大手爬網過凌亂的發絲,甫蘇醒的意識猶困在往事之中,霎時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門外斷斷續續傳來女人與孩子刻意壓低的談話聲,以及極力憋住的悶笑聲,他才放下大手,掀開真絲薄被,打著赤膊的下了床。
他身上只套了件黑色休閑長褲,赤著大腳,拉下門把,循著女人與孩童的交談聲走去。
高大人影拾級步下當初打通上下兩層,特地建造的樓中樓螺旋梯。
他停在倒數三格鋪有雪白毛毯的階梯上,環視著底下挑高的開放式客廳與廚房。
廚房里,楊苡夢身上套了件米色格紋圍裙,長發綃成一束烏亮馬尾,手里握著木鏟,西式爐台上的平底鍋里,現切培根與荷包蛋正滋滋作響。
尼爾坐在中島旁的兒童椅上,手里捧著兒童用的 膠馬克杯,他一邊啜飲著熱可可,一邊笑呵呵的分享著童言童語。
「媽咪,剛才王阿姨一直稱贊我英文說得很好,要我下次也教教她的孫女……我們什麼時候要去一0—?听說一0—以前是世界第一高的大樓耶!」
楊苡夢將盛盤的培根與荷包蛋放在中島末端,利落地抓過面包刀,將昨天買來的長棍面包切塊,再抹上她自制的大蒜女乃油醬,將兩片放進尼爾的盤里,剩余的則是平分成兩份。
「你先別著急,我們剛來台灣,媽咪還有很多事情要辦,等媽咪忙完之後,一定會找一天抽空帶你去一0—……」
「就今天吧。」
沉醇的男性聲嗓驟然落下,廚房里的母子齊同看向走來的黎呈勛。
尼爾放下了馬克杯,用一雙粉女敕的小手遮住眼楮,嘴里胡亂嚷著︰「啊,有暴露狂!」
反觀楊苡夢則是一臉鎮定的飄開視線,重新到爐台前,將鍋里煎得邊緣微焦的厚培根與荷包蛋盛盤,然後放下木鏟,轉過身望向佇立在中島前,光著雄健胸膛的英俊男人。
她望著剛睡醒、眼神透著三分慵懶的黎呈勛,嘴角微微上揚,保持禮貌性的淺笑,然後刻意捧高了手里冒著熱香的雪白瓷盤,向他示意。
「你要坐哪里?」
黎呈勛先是睞了她手里的瓷盤一眼,然後兀自在尼爾身旁的位子落坐。
尼爾正透過指縫偷窺著他,對他而言,成熟男性的身軀遠比成熟女性的身軀要來得更驚奇。
就像是伸展台上的男模,黎呈勛絲毫不在乎自己正光著上半身,他泰然自若的接過楊苡夢遞來的刀叉,姿態優雅的享用起熱騰騰的培根與荷包蛋。
當他切開荷包蛋,澄黃濃稠的蛋汁流淌而出,一旁傳來楊苡夢不怎麼確定的詢問——
「沒記錯的話,我記得你喜歡吃太陽蛋?」
握著刀叉的修長大手一頓,發絲虛掩下的褐眸隨之揚起,迎上那一臉不安的楊苡夢。
當年在那間簡陋廉價的咖啡廳里,他只對她點過一次餐,當她送上全熟的荷包蛋時,他嫌惡的將之推開,然後扔下錢就走……
時隔多年,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他的喜好。
剎那間,黎呈勛的胸口漲滿了一股熱潮,心情大好,嘴角微微上挑。
見他沒有糾正自己,楊苡夢這才松了口氣,她拉開尼爾另一側的吧台椅,開始享用起她那一份早餐。
此情此景,確實像極了一家三口的溫馨早晨。
看著楊苡夢貼心地幫尼爾將培根切成小塊狀,又抓起紙巾幫他擦拭嘴角,黎呈勛從未見過她這般溫柔的神情,一時竟凝視得有些出神。
尼爾嚷嚷著︰「新爹地在偷看媽咪!」
楊苡夢一怔,下意識望向尼爾身側的男人,卻踫巧撞上那雙深幽的褐眸。
黎呈勛全然不遮掩,就這麼熾熱而專注的盯著她。
楊苡夢沒有臉紅,只是若無其事的挪開視線,放下紙巾,繼續吃著她的早餐,然而她的膝蓋卻隱隱在發抖,只能暗自慶幸黎呈勛不會發現。
黎呈勛放下刀叉,端起方才楊苡夢為他斟的熱咖啡,從容的低啜了一口,隨後充滿威嚴的宣布︰「我們今天就去一0—。」
聞言,尼爾舉高兩只小拳頭,塞得滿滿的小嘴爆出一聲歡呼。
「耶!謝謝爹地!」
小表頭開心得連「新」都不加了,直接不害臊的喊了黎呈勛一聲爹地。
楊苡夢心頭鑽動著不安,她放下刀叉,換上嚴格的面孔,命令起尼爾。
「把手放下,還記得我說過不能在餐桌上大叫嗎?」
尼爾連忙撤下拳頭,乖乖地繼續吃他的早餐。
「吃完你的早餐就房間。」楊苡夢起身前又扔下這聲命令。
尼爾不敢忤逆母親,小腦袋往前一沉,連續點了好幾下。
楊苡夢來到黎呈勛身旁,望著他深邃英挺的側顏,說︰「我們可以單獨談一下嗎?」
黎呈勛捏起紙巾擦拭一下嘴角,隨後站起身轉向楊苡夢,他壯碩的胸膛與她的小臉相對。
她眨了眨杏眸,抑下臉紅的沖動,佯裝平靜的仰首看著他。
「單獨?你確定?」
黎呈勛的聲嗓低滑如絲,微微挑高的墨眉,三分慵懶七分凌厲的目光,盯得她渾身不自在。
「是談正經事。」未免他產生誤解,她立刻補充說明。
黎呈勛見她一臉隱忍,耳根子已泛紅,薄唇深深一抿,這才終于轉開身,往一旁的客廳走去。
然而到了客廳,走在他身後的楊苡夢又壓低嗓子說︰「我們可以去房間談嗎?」
黎呈勛依了她,高大身軀踩著穩健的步伐上了樓,楊苡夢尾隨在後。
廚房里的那顆小蘿卜頭按捺不住,也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