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里的梅花,開了又謝。
冬去春來,春又去,轉眼又入夏。
大半年過去,鬼島上的日子,萬分平靜。
每日晨起,他會開門澆花,再去迷魂陣里練武,然後吃點簡單的清粥小菜,再與她一塊兒習字或鑽研各種護身的法陣、符文。
到了午後,白露會來,若蘇小魅沒事也會跟來,同他下棋聊天或對招。
每隔幾天,冬冬也會送豆腐上島。
除夕那日,他早已康復,爹娘也在應天堂,身為小輩的他,自然得出島回家去吃年夜飯,冬冬卻仍特地上島來陪她,直到他回來了,她方去應天堂同宋家的老爺夫人拜年。
冬冬有心,阿澪又不是瞎了,她心知自己命不好,不是冬冬的錯,也沒再避著她。
只是那丫頭上島,總會同她說易家少爺的事,常常讓她忍不住听了就想翻白眼。
易遠那臭小子好死不死,去年年末,在街上又遇見了冬冬,現在三不五時就會跑去找這丫頭閑聊。
冬冬情竇初開,每每提及那易家少爺就說到停不下來,卻又總說兩人只是朋友,阿澪幾次都忍不住想潑她冷水,要她死了心別喜歡上那易家少爺。
千年來,她見多了男人始亂終棄。
無論哪個年頭,男人若有了錢,有了權,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單戀一枝花,就算初始是真心,等到人老珠黃,轉頭還不是又去娶新歡、納小妾。
什麼山盟海誓、至死不渝,根本是男人拿來蒙騙女人的謊,全是說說而已。
她每每一思及當年蝶舞明明那麼聰明,那樣武功高強,卻為了愛,被蒙蔽了雙眼,為龔齊那混蛋赴湯蹈火的去打江山,好似撲火飛蛾那般蠢傻,就教她火冒三丈。
什麼情啊、愛的,皆是虛情!都是假意!
可每當她想開口潑那丫頭冷水,那男人就會神出鬼沒的出現在她眼前,召冬冬去陪他下棋寫字,有幾回,他還干脆不召冬冬了,反手把她給拉回了他房里,吻得她暈頭轉向、渾身發燙。
即便如此,他卻從來不曾把事情做完。
白日時,冬冬還在,白露也在,甚至連蘇小魅有時也尚在島上。
接連幾次下來,她真是萬般惱恨,入了夜也不想去找他,但夜半讓噩夢一嚇,早上就會在他房里醒來。
她對自己的膽小又怒又惱,卻總無法控制的跑去找他。
夜來,什麼也做盡。
教她除了感覺他,什麼也不需去想。
可每每早上醒來,他一副她就是應該在他懷里,那怡然自得的德性,又讓她莫名的惱。
一整天下來,她的心情,總會因那可惡的男人忽高忽低,那矛盾又復雜的情緒,一再困擾著她。
日子就在那看似平靜,卻又不斷重復的矛盾中,悄悄流逝。
轉眼,一年又過去。
再一次的,他開始出島,每個月都會出島幾天。
他身上的毒傷已好,體力也恢復了。
起初,他只是晚上出島陪爹娘用飯,到後來就會過夜,然後一天變兩天,兩天變三天,到了後來,有時一出門,就是三五天沒回來也很正常。
本以為他不在正好,她能趁機拿從他那兒學來的五行之術,測試鬼島上的迷魂陣。
若能顛倒五行,便能興風起霧,既然能起霧當然也能將其散去。
她自幼所學法咒也有類似的東西,卻對鬼島上的迷魂陣沒用,她還以為是因為兩人所學術式不同,若用同樣的術式,將其反轉顛倒,便可以就此解開。
因為如此,當他要教她,她方那般見獵心喜。
誰知她連試了幾天,才發現他教的東西竟也對鬼島上的陣法沒用。
可惡!
她氣得半死,這才想起來他說過,鬼島上的法陣不是他祖師爺教的,是他外公同鬼差換來的,根本不是同一個套路。
白忙半天,真是讓她萬分火大。
更教人生氣的是,到了夜里,她卻總莫名的意識到,那男人一不在,她晚上別說睡得好不好了,根本就連睡都睡不著!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整夜,一下子氣他出門去哪也不說,一會兒惱他教她的東西根本不是她需要的,好不容易睡著又被噩夢驚醒,半夢半醒晃到他房里才驚覺他人不在,搞得她一肚子火,氣他更惱自己。
幾番來回,天都亮了。
莫名的火氣與煩躁,一點一滴的在胸月復中堆積。
睡眠不足,讓她脾氣越來越不好,她趁白日補眠,睡到一半,忽然听見隔壁傳來活動的聲音,她跳飛快,匆匆爬了起來,飛奔到他房里。
誰知門里不是那可惡的家伙,卻是白露。
她一怔,猛地停下腳步。
見她臉色蒼白,額有冷汗,長發散亂,一副從惡夢中驚醒的樣子,白露擔心的看著她。
「怎麼了?阿澪,你還好嗎?」
「好,當然好。」她壓著火,冷哼著,本想掉頭回房,卻又覺這太明顯,只能定在原地,再問︰「你家少爺不在,你來這兒做什麼?」
「快入秋了,夫人為少爺做了些秋衣。」
白露指著她方才擱在一旁地上,準備收到衣箱里的秋衣,道︰「讓我送過來給少爺。」
聞言,她不爽月兌口︰「他不是在應天堂,怎不自個兒拿過來?」
「少爺不在藥堂里,他同老爺一起出門待客了。」白露微愣,回了話後,好奇問︰「少爺沒同你說嗎?」
阿澪听了更惱,眯著眼,再忍不住恨聲道︰「我是什麼東西?不過就是他拘來關著的怪物!又不是他什麼人!他去哪何須同我報備!我就是餓死了,他怕是根本也不在乎——」
她越說越火,一甩袖,轉身氣沖沖的走了。
白露傻眼,一時有些無言。
鬼島地窖里存放的糧食,足足能讓一家四口吃上一整年,當然是不可能餓得死阿澪。
可她怎樣也沒想到,少爺出島那麼多天,竟然一句也沒同阿澪說,難怪她氣成這樣。
要說是之前阿澪剛來那時也就罷了,可如今他與阿澪明明早已同床共寢,那年除夕,他雖沒明說,卻也擺明了,他就是認定了非阿澪不可,就連老爺夫人都知少爺心意,怎麼這會兒,出門卻連說都沒說一聲呢?
該不會,他這陣子出門,都一句沒吭吧?
她知道少爺有時很隨便,可這也太隨便了,換做是她,也要生氣惱火的。
白露嘆了口氣,都說宋家的少爺聰明呢。
這會兒還不就胡涂了?
她好氣又好笑的把秋衣替他收到衣箱里,這才起身,去查看阿澪。
可那女人不在房里,不知跑哪去了。
見她被褥凌亂,白露便順手替她收了,又到廚房里查看,果然不見大灶、鍋盤有動過的痕跡,想來那女人這幾日吃都沒吃上一口。
大概氣都氣飽了吧。
白露生火煮了清粥,弄了幾道小菜,端上了桌。
她知阿澪性格別扭,定不會在她還在這兒時出來吃飯,所以弄好了之後,收拾完便走了。
那一天,事情很多,這時節已近秋收,總有很多的事要忙。
她回到堂里,忙了一下午,待能喘口氣,天早黑了。
走在藥堂後方宋家大宅寂靜的院廊上,她穿庭過院,正要回屋,卻意外看見大屋深處,少爺久沒人居的那處院落,亮著燈。
她一怔,繞過去查看,就看見出門數日的少爺,不知何時回來了,他正在屋里擺弄一只銅鏡,那銅鏡她見過,它會發出奇怪的光芒,顯示著她未曾見過的符文,那是之前他和阿澪會一起看的東西,可這會兒,那些文字卻和先前有些不同,它們不再排列成圓柱狀,反而隨著他的手指,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交叉盤旋著。
偶爾,他還能將其摘取移除,或新增新的光字上去。
驀地,他像是察覺了有人在外頭,將銅鏡一轉,瞬間收了那些發光的符文,右手再一揮,她眼前半掩的門就瞬間敞開了。
白露嚇了一跳,卻只是站在原地。
見是她,他笑了笑。
「原來是你,嚇我一跳,進來吧。」
她收攝心神,跨過門檻,走了進去,「少爺何時回來的,怎沒讓人通知一聲。」
「剛到。」他笑著邊說邊把銅鏡擱在桌上,替自己倒了杯茶水,邊道︰「想說晚了,不想擾了大伙兒,便自個兒進來了。」
白露聞言,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