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等等……」燕瑀走得飛快,追在後頭的小太監一邊跑一邊喊人。
終于,燕瑀在龍爪槐前停下腳步,他扶著樹干彎下腰,大口大口吸氣。小太監追趕上來,他顧不得喘息,連忙安撫。「二爺,您別把話放在心里,皇後娘娘不是故意的。」
「哼,不是故意?她分明故意在燕幀苞前讓我沒臉。搞不懂,我才是嫡子,為什麼她只看重燕幀、只待他好,卻拿我當個屁。」
「不會的,皇後娘娘對二爺是、是……」小太監想半天,才擠出一句,「愛之深責之切。」
「胡扯,這話拿去騙旁人,別想糊弄我。」
他恨恨地踹樹身一下,樹後的蘇木直覺攬住以芳,悄悄地往後退兩步。
被抱進懷里,聞著他身上的淡淡藥香,以芳笑得燦爛無邊,他的身子不像哥哥們那樣壯碩,可寬寬硬硬的胸口,讓人窩進去便再不想離開。
「二爺——」
小太監剛開口,燕瑀立刻打斷,問︰「你相信傳言嗎?」
「傳言?二爺指的是……」聲音微抖,他其實知道二爺指的是什麼,可他一個位卑命賤的小太監,能說?敢說?
「當年母後和嫻貴妃同時產子,母後親子一落地便死了,當時父皇急需一個嫡子穩固朝堂,便將嫻貴妃所出的兒子抱走,謊稱是母後所出。」
這話小太監哪敢回應,但蘇木和以芳心底同時回應了。
有可能!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皇後娘娘那樣的人品怎會生出這麼個不著調的兒子?若傳言為真,許多事就能說得通。
為何皇後對燕瑀總是淡淡的,不如對燕幀來得看重與親熱?為何皇上對皇後優待敬重,而皇後對皇上卻是不遠不近,冷淡得不像夫妻?
身為皇後,她只盡責將後宮管理好,卻對皇上的寵愛不上心,連旁人多提皇上兩聲她都不樂意。
知道皇後喜歡蘇木,皇上便經常召蘇木到跟前說話,起初的話題是皇後娘娘鳳體如何,之後探問皇後與蘇木的閑談內容,這部分屬于隱私,蘇木能說的不多,他只好將話題引到朝政上。
誰知一談二談,蘇木竟與皇帝相談甚歡,最近隱隱地皇上與他有成為忘年之交的Fu,若非如此,燕瑀怎會瘋狂嫉妒到想出一個蠢計劃,試圖暗害蘇木不成卻反受其害。
見小太監不答,燕瑀自顧自接話。「我相信,從小嫻貴妃待我就不同,有好吃好玩好東西,都會留給我,她噓寒問暖,待我比母後待我更親厚,對了,你覺不覺得爺和嫻貴妃的親弟弟長得很像?」
小太監苦笑,哪兒像啊,不就是兩人都矮了點,胖了點、蠢了點以及丑了點,但這話他半句都不敢說。
「二爺,咱不說這話好不?不管怎樣,二爺都是皇後娘娘所出嫡子,是皇上最看重的兒子。」小太監把話咬死,半句不肯出差錯。
「父皇看重我?哼!他寧可同蘇木那個賤民說話,也不肯多看我兩眼。」
這話讓以芳不滿,她大翻白眼,翻到腦仁兒都痛了。
皇上喜歡和蘇木說話是因為他學富五車、滿月復才華,皇上多麼聰明睿智呀,和燕瑀這等蠢材哪有話可說?
她超想跳出去抓起燕瑀的衣襟問︰你懂不懂得什麼叫做旗鼓相當?什麼叫棋逢對手?別說皇上,便是她這個程度的笨蛋,同他多講兩句也會被他的愚蠢給弄得發火。
過去裝淑女,有怒只能往肚子里咽,如今她還怕誰?
「有的有的,昨天皇上不是請二爺過去說了好半天的話。」
說話?是訓斥才對吧!燕瑀咬牙切齒,那是太傅告狀,說他不解經義、上課打混,課業遠遠不及燕幀,想讓兩人分開上課。
他不懂,背那些死物有啥用?將來他可是要繼承大統的,如若父皇真心待他好,就該讓他進內閣听政。
結果那天父親訓斥幾句後讓他在旁面壁自省,為顧及面子,父皇命人將御書房的門給關上,大家都以為父皇是要親自教導,哪曉得……他越想滿肚子火氣越旺。
「算了,不說了!」燕瑀煩躁地把頭搖成波浪鼓。
「對,咱不說這種空穴來風的謠言,二爺別往心里去,也別到處講。」
燕瑀瞪小太監一眼,他又不是傻子,現在自己可是好處佔盡,藏著都來不及,還能到處講,倘若外頭知道他和燕幀都是庶子,兩人再無嫡庶之分,說不定擁戴燕幀的人會遠勝自己。「走了。」
「二爺要去哪兒?」
「去留君樓。」他最近不知怎地,越發覺得力不從心,連想起以芳那張嬌俏可人的小臉蛋也興奮不起來,會不會是身邊的女子伺候不好?算了,到外頭尋刺激去。
小太監眉頭打了結,留君樓可不是好地方,只是再不好總好過主子爺滿口胡言。嘆口氣,他連忙追上燕瑀的腳步。
人走遠了,蘇木拉著以芳走出來,雙眉輕蹙,目光遠眺。
「你也在猜想謠言是真是假?」以芳問。
一笑,蘇木回答,「不管真假都與我們無關,別多想。」
「爹爹也是這麼說的,無法改變的事就別多想,想多了只會腦仁兒疼,于事無補。」
蘇木失笑,便是鄭國公那樣的性子才能養出心大的女兒。也是,不然敏銳又敏感的她,很容易鑽牛角尖的,就像……「她」。
他模模她的頭發,想夸她兩句,不料她蹦出一句話。
「就是覺得皇後娘娘太冤,死了兒子還得幫人家養兒子,若養到好的還沒話說,偏偏養到這麼個……」
以芳想說「廢物」,但她再沒腦,多年來母親的「辛勤教養」以及「熱情雕琢」,她也懂得嘴巴該適時帶上門把。
「覺得皇後娘娘冤枉,有空就多進宮陪她說話。」
蘇木看得出來,皇後喜歡以芳,過去她雖被逼出一副知禮守禮的好模樣,可天真爛漫是事實、心地純善是事實,她再會演也演不來心機深沉。
後宮浸yin多年的女子,早已失去這種特質,卻又往往被這特質吸引,也許天真的以芳會讓她們懷念當年青春年少的自己,感慨被歲月輾壓的如今。
「行,往後你要進宮,通知一聲,你來我便來。」
蘇木應下。
說完,兩人繼續走著,半路上遇見愁眉深鎖的燕幀,看見他們,燕幀勉強擠出笑臉。
「見過大皇子。」蘇木低頭,以芳屈膝為禮。
「你們要去見母後嗎?」他試著平復情緒,但緊握的拳頭還是泄露了他的激動。
「是,該給娘娘請平安脈了。」
燕幀猶豫片刻後咬牙說︰「方才二皇弟……母後心氣不順,你們好生勸幾句吧。」
以芳與蘇木對望一眼,猜測剛剛燕瑀在皇後那里鬧得很凶?
撇撇嘴,她覺得皇後不僅僅冤枉,還倒霉徹底,撿了個這等貨色回來養,簡直是不能再更倒霉了。
「是。」蘇木回應。
燕幀點點頭後走開,只是才走上幾步又轉回身,一把拉住蘇木手臂,欲言又止。
「大皇子還有事?」
「我知道你能與母後說得上話,母後心思重,你多開解她吧。」
燕幀很想直話直說,說母後盡責盡分,想將皇弟教好,可他總令母後失望,他想說自己沒有與皇弟爭位的心思,之所以勤奮上進只是為了讓母後開心,他想說他會蓄存實力,日後輔佐皇弟,解母後心頭煩憂,可是皇弟總是妒嫉、總是憤怒、總是處處提防自己。
他想過的,想與母後疏離,不願成為母後與皇弟的爭端。
可是他……做不到,母後是他的明燈,他必須在她的照耀下才能穩穩地走好每一步。從小到大,這個對他不友善的皇宮,只有母後願意厚待他,他已經離不了母後,孝順母後是他最想做的事,現在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即使燕幀沒有明說,但光是這幾句也已經交淺言深。
蘇木不過一介小小郎中,哪有資格開解皇後?但蘇木不責怪,因為深知燕幀對皇後純孝,一心盼她順心遂意,若非別無他法,他不會如此失態。
以芳看著滿肚子話卻不能敞開說的兩人,一笑,接口道︰「大皇子放心,有我在呢,旁的不會,逗人的本事我可能耐的很。晚點你再進慈慎宮,必會看見一位心花怒放的皇後娘娘。」
以芳的話讓燕幀松開眉心,笑道︰「多謝以芳。」
周望失蹤了!
沒死,是失蹤,他的親屬還在,卻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兒女養在父母膝下,女兒出嫁時他也沒回去籌辦婚事。
听說周望失蹤那天起了個大早,說要與幾個舊友敘敘,想尋點門路,看能不能在新朝謀個一官半職。
他的爹娘勸他道︰「別去,平安就是福,想想你們那群受前朝重用的人,哪個得了好下場?你運氣好,月兌身得早,方才留下一條性命,好不容易漸漸被遺忘,這會兒若是再冒出頭,萬一被皇上記恨,豈非自找死路。」
父母一通勸沒勸動周望,他對仕途有強烈野心,時局雖然給了他重重一擊,他依舊不肯放棄,最終他還是進城了。
可自那之後,周望再沒有出現過,一年年過去,他的親人都已放棄尋找,只當他死在外頭了。
鄭啟山听完派出去的人回稟周望的事,他明白查不了了。「下去歇著吧。」
「是。」侍衛拱手為禮,退下。
听完這事,以芳坐不住了,人在心已不在,她吐吐舌頭說︰「爹娘肯定有事要忙,我先出去。」話才剛說,前腳已經跨到門檻邊。
「等等!」鄭國公一喊,把她將伸未伸的右腳給拉回來。
「爹有事?」
「要去哪?」鄭啟山臭著一張臉。還當他什麼都不知道,要不是妻子默許,他早拿刀去恐嚇人了。
「沒啊,就、就出去逛逛。」她聳聳肩,想到蘇木,笑得滿面嬌艷。
「當你爹眼瞎啊。」
「怎麼可能眼瞎?爹的眼楮炯亮有神,目光一掃,掃盡千軍萬馬,誰敢不服?誰不低頭?」拍馬屁的話說上一通,往常爹爹這會兒就該樂得眼楮眯成一條線了,可今天氣氛不對……
「別轉移話題,你以為老子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蘇氏醫館混。」老情敵見面分外眼紅,老婆偶爾去一趟,他那顆心就火燒火燎的了,沒想女兒全然不顧老子心情,天天都往那兒跑,那兒是有黃金還是珠寶啊,值得娘倆兒喜歡成這副模樣?
「什麼混?爹這話說得忒難听了,女兒不過是年紀漸長,突然發現自己一事無成、虛度時光,深怕日後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又恰恰發覺自己對醫藥好像有那麼點兒天分,這才上蘇氏醫館學藝。爹娘放心,我在外頭都著男裝,沒人知道我是國公府小姐。」
演戲的事兒,雖然不耐煩也不必要了,但看娘親在意,她便也沒放松。
「真想學醫術?」鄭啟山問。
「是啊,我想學武,爹娘不允,我不愛習文,爹娘偏壓著我練字,活到十五歲,好不容易發現自己有醫術天分,爹娘就允了我吧。」
「那行,我與沈太醫有舊,過幾日我讓他收個新徒弟,往後你就到太醫院學習。」鄭國公一雙銅玲大眼瞪向女兒。裝!看你怎麼裝?
啥,沈太醫?呵呵,以芳干笑兩聲,憋半天才憋出一句,「要學醫,當然要找最厲害的,蘇神醫名滿天下,他願意教,我干麼屈就旁人?何況蘇神醫還是我表舅呢,自己人教才會盡心盡力。」
「你讓關太傅教你三字經試試,他不氣得吹胡子瞪眼楮?殺雞焉用牛刀,爹允諾,等你有了沈太醫本事,屆時,我必三顧茅廬請蘇葉上門教你醫術。」
呵呵、呵呵……等她有沈太醫的本事,恐怕蘇神醫墳前的草都齊腰了。
「爹常說身為女子注定辛苦,能快活也就成親前這段日子,你忍心剝奪女兒為數稀少的快樂?」
見爹不看自己,以芳轉頭跟母親討拍。「娘,我是真的乖啊,你讓我怎麼做我都乖乖照做,不信你去外頭問問,大家是不是都夸國公府大小姐溫柔端莊、家教良好?努力的人總要有點回報,對吧?」
母親失笑,女子本該有的行為舉止,在她眼里竟然成了可以討價還價的籌碼,可怎麼辦呢?這是親生的,就算是生壞了,錯也在自己身上。「讓她去吧,別太晚回來便是。」
見娘出聲,以芳像蚱猛似的一蹦,跳起來。「是,我一定晚出早歸。」
丟下話,她不理會爹爹冒煙的頭頂,飛快往外竄。
鄭啟山不滿了。「你這是做什麼?是你自己說的,女子得端莊矜持,得才名遠播,得時時注意言行舉止,博得好名聲,才能爭取包多選擇。」
他可是把妻子說過的每句話都牢牢記在腦袋里。
「這話沒錯。」
「既然如此,醫館里全是男子,你讓以芳過去,豈不危險?偏偏她那身力氣不能輕易現于人前,要是吃了虧,可怎麼辦才好。」
見丈夫滿臉糾結,呂氏能不知道他亂想什麼?真幼稚,都斗多少年了還不累。
「我看上蘇木了。」她實話實說。
「啥?」
「那孩子穩重、有本事……」她才說一半,就讓丈夫給頂了。
「不行,他姓蘇,咱家不能與姓蘇的結親。」
「就為這個?」
「不然呢?」一個虎視眈眈的蘇葉就夠惹人嫌了,再來一個虎視眈眈的蘇木,還讓不讓人活啊!
「你有沒有想過,蘇木無父無母,表哥又喜歡四處行醫、居無定所,倘若兩人成親,我們就能讓他們住進國公府,屆時你可以天天看見女兒,不必擔心她被欺負。」
啥?這、這、這……挺讓人動心的,只是終歸和蘇木牽扯上關系,會不會一句尊師如父,女兒得喊蘇葉一聲爹?鄭啟山看著妻子,心底百轉千回。
「就算日後兒孫多,府里住不下,咱們可以把隔壁宅子買下來,兩邊打個門,往後你想看女兒、外孫,開了門就能見著,這樣不好?」
「好是好,可是那個蘇木長得太好,好看的男子通常都不專情……」
「誰說的,我家相公長得那麼好,不也是只對我專情。」
這話說得多動听吶,他家老婆就是知道順著他的毛模。「可是蘇木那身板不行,看起來有點弱,不知道能不能禁得起咱們女兒一棒錘。」
「所以你想替女兒找個孔武有力,心情不好、喝了酒就拿女兒當沙包打的女婿?」
「不是這麼說,可男人就得有男人樣兒,蘇木長得太娘,何況國公府嫡女嫁個沒有品級的大夫,著實委屈了。」
「當初我爹娘也認為我嫁個不會寫詩填詞的武夫是委屈了,可瞧瞧我現在過得多好啊,當年那些姊妹們沒有人能比得上我。」
呂氏猛往丈夫臉上貼金,沒想鄭啟山還是不樂意。「可我不想委屈女兒,她還小,有的是時間,咱們再慢慢找,總會找到好的……」
呂氏煩了,該模的毛模過、該順的順過,他還是這副德性?
說穿啦,他最不滿的就是蘇木的師父叫做蘇葉,如果改成沈葉、王葉、李葉的,這會兒他肯定點頭如搗蒜。
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擺,她說︰「女兒的親事我不管了,你想怎麼做全隨你。」
見妻子不堅持,他立馬彎下兩道濃密粗厚的大眉毛。「娘子放心,為夫一定會精挑細選,給女兒尋個方方面面都好的夫婿。」
「你最好動作快一點,否則到時哭都來不及。」
「什麼意思?」國公府的女兒不愁嫁,且女兒才名遠播、搶手得很,怎麼會哭?
「你立下大功勞,皇上有意與咱們家攀親,只不過皇上屬意二皇子,皇後卻想撮合以芳和大皇子,屆時聖旨下達,不管你樂不樂意,都得把女兒送進那堵高牆里。」丟下話,呂氏轉身往內室走去。
這話讓鄭啟山不淡定了,後宮是吃人的地方,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後,位置身分擺在那兒,親生兒子不也說沒就沒了,至今尚未查出是誰下的毒手。
再想想他家女兒,那麼多的規矩……三不五時演演戲還行,經年累月被規矩綁手緬腳,就算不被害死也會被困死。
他心急了,追著媳婦跑進屋里,他想告訴妻子︰再跟我談談蘇木的性情、再說說蘇木的好處、再……
他沒想到媳婦正在更衣,外衣方除,上身只剩下一件蔥綠色的肚兜。
打了年余的仗,回來又身受重傷,好不容易傷養好,妻子又以養生為重不讓他近身,這會兒妻子窈窕的身子在跟前,吼……他成了撲羊惡虎。
他一把抱住妻子,竄身橫飛,雙雙倒在厚厚的棉被上。
被他這一弄,呂氏紅了臉,捶他幾下。「你做啥,我還得去給母親請安。」
「請安的事先緩緩,咱們得先談談……」他一面說,大手已經順著肚兜下緣溜進里頭,輕握起日思夜想的豐盈。
「談什麼?」這種情況之下能好好說話都難,還談呢。
「談談小以平的事兒。」國富民安、四方升平,只差最後一個。話說完,他一個翻身,壓在妻子身上……
風吹入,女孩坐在窗邊,風撩起她的長發,淡淡的笑、淡淡的迷醉。
這里是醫院,她穿著病人服卻不像個病人,她干淨、透亮,像迷失在大都會里的精靈。
她病了,應該說打一出生她就生病,老天爺給了她一副姣好的容貌,卻忘記給她一顆健康的心髒,所以她沒辦法承受太多的情緒起伏。
喜怒哀樂在別人身上叫做享受人生,在她身上卻成了致命殺手。
從小到大,她都在做一件事——等待一顆健康的心髒。
她其實……很寂寞。
直到她認識他,他很帥、很斯文,微卷的頭發常常垂到額前,讓他增添幾分優雅浪漫,這樣的男人自然會被很多女人喜歡,她也不例外。
她愛慕他、暗戀他,她從來沒有這麼迫切地希望能夠健康,因為對未來,她有了憧憬與幻想。
然後他長大,然後他考上醫學院,然後他成為她的主治醫師。
敲兩下門,周醫師來巡房了,他身邊帶著一個護士,她認得的,護士姓章,有幾次她听見章護士和幾個同事在背地里討論周醫師,她們還打賭誰能先追上周醫師,賭資是婚紗攝影的費用。
听見她們打賭時,她真希望自己也有資格加入賭局。
她坐在窗邊的沙發上,弓著腳、把下巴靠在膝蓋上,風吹進病房,帶起她的發絲,美得像一幅畫。
醫院里有空調,是不許開窗的,可她總趁著沒人的時候打開窗戶。
章護士看見了,不滿地走到窗邊,砰地一聲把窗戶關上。「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
章護士才剛開口,她立刻浮上抱歉的笑容。「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周醫師莞爾,她一向這樣,認錯飛快卻打死不改。他走上前,抽出口袋里的玫瑰花遞給她,那是從花園里剪下來的,他們家院子里種滿玫瑰。
「謝謝。」她把玫瑰湊近鼻間,深吸一口香氣。
「今天感覺怎樣?」
「感覺……充滿希望。」這話旁人不易理解,但周醫師卻明白,她是指對于等待新心髒這件事充滿希望。
這樣很好,對于一個病人而言。
「下午,我不進開刀房。」他說。
聞言,她充滿希望的臉龐加入期待。「所以……」
「我來接你。」
簡單的四個字,她也明白了,他要給她請假,要帶她出去玩,想起上回、上上回,她高興得想要尖叫。
對于心髒病的病人,過度興奮是不被允許的,但如果她始終等不來心髒……她願意的,願意用僅存不多的壽命,換取和他在一起的快樂光陰。
于是她笑了,只是笑容初綻,立刻習慣性地斂起嘴角。
他皺眉,眼底滿滿的同情,一個連快樂都不被允許的女孩……
「我想喝優酪乳。」為了保護心髒,爸媽將她養在防護罩里,這個不行、那個不許,長這麼大,她半點冰的東西都沒嘗過。
直到那次他帶她上醫院頂樓,她大起膽子,搶走他的優酪乳喝一口,她才曉得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好。」
「草莓口味的。」
「可以。」
「要喝很多口。」
「沒問題。」
她想,她愛上他,是從他口口聲聲的「好」、「可以」、「沒問題」開始的。
爸媽愛她,卻從不縱容她,而他……她不知道他喜不喜歡自己,卻總是縱容她的任性,被縱容是件幸福的事情,直到她被縱容過了方才明白。
彎下腰,他用听診器听听她的心跳聲,量過血壓脈博,然後模模她的頭說︰「好好吃中飯,睡一覺,下午兩點我來接你。」
「一言為定。」
他走了,去巡視其他病房,而她情不自禁地跳上床,手腳在半空中揮舞,快樂到無法言喻,直到發現心髒跳出異常速度,她立刻深吸氣、緩吐氣,試圖安撫生病的心。
走出病房,身上的玫瑰香還在,周醫師彎起濃眉,輕淺一笑。
沒有人知道,滿院子的玫瑰花是為她栽的。
章護士看見他嘴邊若有似無的笑意,試探的問︰「周醫師對每個病人都這麼好?」
這是客氣話,正常人不是回答「是」,要不就點點頭,不作答,可是他卻停下腳步,轉頭認真回答章護士的問題。
「不是,我對她好,是因為我喜歡她。」講完,他的笑容更清晰了,因為他很高興,護士給了他一個機會,明明白白說出自己不敢透露的心情。
轉身,他繼續工作,留下錯愕的章護士,她定在原地,傻傻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醒了,嘴角的笑意還在,若有似無的玫瑰香彷佛也在,但「她」已經不在。
蘇木下床,盥洗過後,走到後院打拳。
這間新宅不大,只有兩進,前前後後加起來不過七、八間房,扣掉廳堂、灶間、浴間、書房、藥室,也就剩下兩間寢房,他和師父一人一間恰恰好。
不過房子少院子便大了,後院有井、有棵大樹,可以供師徒練武,至于前院……光禿禿的,啥都沒有,會買下這幢宅子是因它連著前頭的醫館,往來很方便。
今天打拳,他不是太專心,因為突然想起來如果在前院種滿玫瑰呢?想著想著便不自覺地笑開。
玫瑰開花送給誰?以芳會不會一個拳頭捏成玫瑰泥?
真怪,理智上很清楚她們是不同的兩個人,可他總是下意識地把兩人疊合在一起,想把給「她」的全送到以芳面前。
這樣不對,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就是想對以芳好、再好、更好,他模不透自己的心態,只能任由情感控制自己的舉動。
打完兩套拳,他進浴間沐浴,雇來的張嬸已經將早膳備下,他添了碗細粥,就著幾道菜吃過後回到屋里,尋了本書坐到書案前,翻開前不由自主地想著,今天她會過來,對吧?搖頭,他凝神聚思,把心力投注在書本中。
後院與醫館間的門被敲得砰砰響,蘇木放下書冊上前開門,伙計看見他,滿臉緊張。
「怎麼了?有急癥患者?」
「是,來了個年輕病人,受了刀傷,王大夫、李大夫都能處理的,但隨他來的小泵娘嚷著非要蘇神醫親自看診。我們同她解釋老爺不坐堂,公子只有初二、十六才看診,可她不依,發起火來到處揮鞭子,現在前頭一團混亂,還有幾個來看診的病人閃避不及被打傷了。」伙計氣得直跳腳,長眼楮沒見過這麼蠻橫的姑娘,虧她長相不差、一身貴氣,可那脾氣卻教人不敢恭維。
「知道了。」蘇木關上門,打開醫館後門往前方鋪面走去。
那是條能容三人並行的小徑,小徑兩邊各有一幢兩層樓房,左邊樓下用來儲存藥材,右邊樓下闢了間開刀房以及四間起居室,專供離家的大夫和伙計住宿,而樓上的房間全用來當病房。
醫館生意蒸蒸日上,雖不到一房難求的盛況但住房率也達到八成,這是醫館剛開時他與師父始料未及的。
唉,真的不是矯情,他們只是想為留在京城這件事找到合理借口,沒打算把醫館做大。
走到醫館前方,那里亂成一團,藥材散落滿地,受傷的病人縮在角落,無端招禍,眾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偷著空兒朝始作俑者瞪上幾眼。
從蘇木走進醫館那刻,玉珍公主的眼珠子就黏在他身上拔不下來了,他就是人人都在討論的蘇小神醫?
還以為是宮人們胡說,世上哪有什麼出塵絕倫、天神下凡?不過是溢美之詞罷了。她更相信二皇兄說的,他說蘇木哪有什麼好,還不是慣會討好巴結皇後和皇太後,大家這才一窩蜂的把話往好里說。
就像她,多少人說她是蓬萊仙子、月宮嫦娥,還有人說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呢,可宮里比她長得好的女人多的是,大家怎不拿同樣的話去講她們?還不是因為她們身後沒有一個叫做皇帝的親爹。
打小她便與二皇兄感情深厚,二皇兄說啥她便信啥,二皇兄說蘇木是個千真萬確的小人,她便看也不想看他一眼,即使蘇木經常往宮里去,她也從未見過他,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芝蘭玉樹、風流倜儻的男子,教人一觀便為之心動。
她終于明白那不是謠言,他的卓爾不凡、鶴立雞群是千真萬確。她下意識地松手,鞭子落地,失神地望向蘇木,一瞬不瞬。
眼光掃過燕瑀和玉珍公主,蘇木嘴角勾起冷冷笑意。
玉珍公主剛甩過鞭子,臉上透出兩坨緋紅,而燕瑀不知招惹上哪號霸王,臉上數塊瘀青,手上被劃出長長的刀痕,左腿一拐一拐的。
他不解,龍子鳳女出宮,身後怎沒跟上幾個侍衛?怎會讓那沒長眼的揍成豬頭?
看向蘇木,燕瑀發出兩句申吟,道︰「蘇木,快幫……本公子看看。」
這話本該玉珍公主來說,可她被蘇木迷得亂七八糟,哪還有心思說話,直到燕瑀開口,她方回過神。
「蘇公子,我哥哥傷勢深重,請你幫他看看。」她嬌聲踐氣說著,整個人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旁觀者眼珠子差點兒掉下來。
傷勢深重?還好吧。蘇木把重點放在「本公子」上頭,所以燕瑀並不想曝露身分?
他沒回答,只是目光朝四周緩緩轉過一圈。
玉珍公主會意,忙道︰「這里所有損失,我會負責賠償。」
蘇木仍然不開口,只是笑得越發燦爛。
他的意思是……玉珍公主從荷包里拿出幾張銀票,遞給蘇木,可他沒伸手。
掌櫃見狀忙上前接過,數了數後,在蘇木耳邊道︰「東家,有三百七十兩。」
「才三百七十兩?」
心髒狠狠一縮,玉珍公主微張嘴,口水悄悄往下延伸。他、他的聲音……怎麼會這麼好听?比宮中樂師的琴聲更吸引她,他真的是神仙公子,宮人們沒有夸張……她沒喝酒,卻像在酒缸里泡過似的,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直想往他胸口倒去。
「不夠嗎?」她指指地上道︰「是啊,藥材都不能用了,可我身上只有這些,要不……」她褪下手上的玉蠲,害羞地遞到他跟前,這樣……玉蠲算不算是定情信物?「這是羊脂白玉,值兩、三千兩,應該夠吧。」
她越說越小聲,囂張跋扈的玉珍公主變成小媳婦,讓吃瓜群眾驚嘆連連,這還是剛才拿著鞭子亂揮的瘋婆子?
蘇木輕點頭,依然沒伸手,倒是極有眼色的伙計上前接了。
他正準備讓人把燕瑀送進開刀房,以芳卻在這時走進醫館,她正急著呢,急著把周望的事告訴蘇木。
「方公子來了。」掌櫃輕喊。
他是……玉珍瞠大眼楮瞧仔細,怎麼有點像……端莊大方、善解人意、琴棋書畫樣樣通的鄭以芳?
她痛恨鄭以芳,她可是父皇唯一的女兒,憑什麼就因為鄭以芳能寫幾首破詩、彈幾曲破琴便名揚京城,哼,青樓妓子不也擅長此道?
可惜每回兩人對上,鄭以芳總是退讓、寬容大方,兩相比較後,她更是臭名遠播,而鄭以芳卻聲名鵲起,她再是身分尊貴也被鄭以芳壓得抬不起頭。
玉珍公主不喜歡以芳,同樣的以芳也對她沒啥好感。
撇去每回見面玉珍公主總要生事挑釁不說,吳家勢大,以嫻貴妃的父親為首的皇親貴冑——
也經常在朝堂上與世家清貴的頭頭呂相爺對上,可人家的女兒在宮里當貴妃呢,一開口底氣十足,呂相爺常常被氣得吹胡子瞪眼楮。
可惜吳家的子孫輩有祖蔭,不需上進便可享盡盎貴,于是養出一票紈褲,當中不乏偷雞模狗之輩,遠遠不及呂家人,呂家子孫輩雖然不算多出色,至少中規中矩、不教人垢病。再和鄭國公府比?那就更別說了,吳家整票子孫加起來也比不過鄭家兒郎一根指頭。
想確定似的,玉珍公主一把抓住她,似笑非笑地喊出她的名字。「鄭以芳。」
「姑娘請自重。」她吃過蘇木給的變聲藥丸,聲音低沉得像男子。
這會兒玉珍公主不確定了,但是……她直覺朝鄭以芳胸口模去。
以芳發覺她的意圖,二話不說,手一甩就把她甩得原地轉三圈,差點撞上牆壁,幸好伙計年輕、反應快,一把扶住玉珍公主,否則明兒個說書的,能講一篇「公主吃屎記」了。
玉珍公主怔愣,那把力氣……別說女子,便是男人也少有。
她曾挑釁過鄭以芳,不過用三成力道就將她推得倒地不起,為此鄭以笙還使壞,害她從馬背上摔下來,所以她認錯了,他不是鄭以芳?
「姑娘年紀輕輕,眼力就差到連男女都分辨不出,得治治。蘇大哥這里可有明目之藥?」
旁人聞言不禁捧月復大笑,她確實眼力不好,否則怎會誤傷那麼多人?
蘇木見好就收,問︰「不知道公子的傷還治不治?再拖下去,倘若血盡身亡,可千萬別怪到蘇氏醫館頭上。」
血盡身亡?這麼嚴重?
「當然要治!」玉珍公主大聲道。
「把人抬進開刀房。」蘇木下令。
兩名伙計上前把人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