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
一聲令下,五百名官兵從滿是薄霧的林間現身,手持兵器靠近停在山道上的馬車,降入和馬車團團圍住,一個也走不掉,采人海戰術將為金家干活的人嚇得縮著身子發抖。
人家有刀,他們赤手空拳,想拚也拚不過,只會被當成肉給剝了,除非取出馬車內的玩意兒搏一回。
「不許!」明明霧氣重,山風冷颼颼,大喝一聲的東方錚卻滿頭大汗,急得臉都紅了。
「職責所在,恕難從命。」
謝漪竹手一揮,每輛馬車沖上去四到五名的官兵,將上頭的木箱搬下,之後整整齊濟挑好了,一口箱子一把鎖,鎖得嚴實。
「謝漪竹,你真要和本皇子作對嗎?」東方錚咬著牙,恨恨的瞪著一身官服的男子,他官服上的江牙海水紋十分刺眼。
「大皇子所言差矣,本官是為皇上辦差的官員,任何本官覺得可疑之處便要追查,勿枉勿縱。鏟奸除惡,將犯人繩之以法,本官是依律辦理。」他說的有條有理,振振有詞。
「皇上是我父皇,我是皇子,今日你睜一眼閉一眼當沒這回事,來日必有厚報。」東方錚以利誘之。
聞言,謝漪竹輕笑。「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嗎?本來只想扳倒劉相,放你一條生路,反正沒有劉相在背後出謀劃策,你也蹦不了多久,誰知你竟傻得自投羅網,給我加菜。」
他沒自稱本官,是想讓大皇子知曉他犯了多大的錯。
「你算計我!」他怒吼。
「是,我算計你。」謝漪竹愉快地承認。
「原來你不是京城待不下去自請外放,而是有目的的來到渡江縣!」他們都被騙了,他玩得一手騙術太高明了。
「你猜對了,終于長腦了。」他難得稱贊一個人。
「是為了天鶴山的……」鐵。
「殿下!」金百萬出聲喝止。
「鐵嗎?」謝漪竹將他們不敢說出口的事揭露。
金家眾人和東方錚面露驚訝。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他們藏得很隱密,不可能泄漏。
「當然是有人舉報。」皇上是人不是神,沒法掐指一算。
「誰?」
「李大柱。」
東方錚一臉疑惑,「李大柱是誰?」听都沒听過的名字。
謝漪竹看了一眼金百萬。「你該問他。」
「金百萬,李大柱是何人?」就因為這個人,毀了他們整盤棋!
先前盛氣凌人的金百萬一臉頹廢。「他是我鋪子里的鐵匠,他說我的鐵來路不明,他不想再在鋪子里干活。」
「所以你怕他走漏風聲就派人殺他全家,連襁褓中的孩子也不放過,他一路負傷逃到了京城,找上他弟弟。」害人者終究難逃老天的收拾,善惡到頭終有報。
「他弟弟?」東方錚口中發澀,他總覺得此人他也認識。
「小柱子。」大柱的弟弟叫小柱。
「什麼,小柱子公公?」居然是他!
小柱子公公是誰金百萬並不知曉,一個服侍人的太監還能升天不成?他只是奇怪大皇子一听到「小柱子公公」的名字,為何驟地臉色發白,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金家主可能不曉得,小柱子公公是在御書房里侍候茶水的,皇上只喝他泡的茶,他在皇上心中是御前最寵愛的一條狗,誰敢打皇上的狗,皇上就摘了誰的腦袋,劉妃還曾因罵了他一句狗奴才而被罰禁足三個月。」
「因為小柱子公公的告發,所以你才來探查,最後把我揪出來?」他這是自作自受,一听到出事了便匆忙出宮,沒知會任何人,直接落入陷阱。
「嗯,小柱子公公跪在皇上面前哭訴他大哥一家人死得多慘,大哥也斷了一只手無法干活,皇上大怒,讓我去考個功名好外放我徹查此事。」大皇子算是倒楣,自個兒撞上來。
虎毒不食子,雖然皇上不喜劉妃所生的大皇子,但也沒想過要他死,那也是他的孩子,他想幾年後太子能擔事了,他便將成年的兒子封出去到各自的封地當藩王,接下來的事他再也不管了。
皇上想除掉的只有劉相一人,劉相把持朝政太久了,門生眾多,野心又大,此人不除,他沒法安心將皇位傳給太子,小狐狸對上老狐狸,必敗無疑。
「黑衣人是你的人?」除了謝漪竹,他想不到其他人。
看著東方錚忿忿不平的眼神,謝漪平忍不住笑出聲。「我也在其中,受了不輕的傷,不過你既然來了,順便釣釣你也好,你這人向來疑心病重,稍微一點動靜便認為有鬼。」
「你下聘一事就是個局對吧!你先向我透露你那有一個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讓我懷疑那是夜闖礦區的人,于是我便趁縣衙無人留守的時候想派人活捉,但他不見了,才有今日的事。」他做了一件傻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沒有你的帶路,我還真找不出那些鐵的去處。」他一手放在木箱上,輕敲兩下。
東方錚和金家眾人一看到他用手敲箱子,眼楮同時一眯,露出心驚又惶恐的神色。「謝痞子,我們認識多年,雖然不算是朋友,也喊過你幾聲表哥,你讓我走,他們讓你帶走。」
他指向金家人,有了他們就能咬下劉相一塊肉,沒必要趕盡殺絕。
「這……」謝漪竹假意猶豫,他實際上並未一定要陷大皇子入罪,天家的事由天家自己去解決,他的目標本來就是金家人。
「不行,我不同意,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攪局的人又來了。
一道黑影如黑鷹盤空,迅速向木箱沖來,鏗鏘幾聲,略有火星濺起,幾百口箱子的大鎖落地,每個鎖頭都剛好只有一個平滑切口,可見下手之人武功之高。
日出東方,雲層散去,曙光射出,照在土黃色的地面,一雙繡著金龍的雲錦尖頭靴踏在黃土上,身後跟著十八騎衛。
「是你!」東方錚失神一喊。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皇兄犯了滔天大罪就要受到律法的制裁,豈能因你是皇子就能無視祖先定下的規矩。」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頭戴金冠的如玉少年大步走上前,將箱子一口口打開,旭日照在箱內之物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東方軒,你想怎麼樣,砍我腦袋還是讓父皇圈禁我呢!少了我給你找麻煩,你這太子之位是否就坐得穩?」
憤怒到極點的東方錚語帶諷刺,暗指皇上不止他們兩個皇子,三皇子早夭,還有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當今聖上共有十一個兒子,滿十六歲的皇子雖然只有三個,可是再過個五、六年,又有好幾個有能力一爭,他們母妃娘家實力都不差,同樣會對太子之位造成威脅。
他是出頭鳥,第一個被打壓,在他之後又會是誰呢?太子自己沒能力,早晚有一天也會被拉下那個位置。
「盔甲、刀劍、弓箭、削鐵如泥的匕首、釘入城牆好爬上牆頭的鐵爪……大皇兄,你想造反不成?」面對多次欲置自己于死地的敵人,東方軒毫不客氣的給予最嚴厲的打擊。
「少給我冠罪名,我可不承認此事和我有關,本皇子是路過,搭了順風車,至于箱子裝了什麼我毫不知情。」他雙手一擺,推得干干淨淨,死豬不怕滾水燙,不痛不癢的態度。
無恥,還能更無恥嗎?居然把所有事都往他們頭上推。被捉住的金家人個個怒目橫視,卻不敢出聲。
「大皇兄真把我當孩子看呀!都人贓獲了,你還想睜眼說瞎話抵賴,這些人和你的關系禁不起往下,難道你要我挖出更多的證據將你背後的勢力連根拔起?」
不是不為,而是牽連甚廣,一旦大刀闊斧的下狠手查辦,朝廷有一半官員下馬。
劉相在朝中經營數十年,門生、下屬、姻親,盤根錯節,真要數下來,京中的達官貴人大多和他關系匪淺,牽一發而動全身,牽連的人一多難免動搖柄本。
「你這是假公濟私,鏟除異己。」東方錚不服。
東方軒下顎一抬,神情得意。「那又如何,技不如人就得認輸,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劉相老了,老狗耍不出新把戲,真論起坑人的本事,誰比得上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的京城第一紈褲?」
東方軒這話是吹捧,也有幾分拖人下水的意味。「咳咳!」
意思是,我不做紈褲很久了,太子手下留情,別往我身上潑髒水。
謝漪竹以咳聲警告東方軒適可而止,他還要娶媳婦,以前那些比水溝遺臭的名聲不提也罷。
「謝痞子,你真要任他瘋狗咬人的玩下去嗎?」知道已無退路的東方錚只好朝謝漪竹下手,希望他看在薄得不能再薄的情面上放他一馬。
謝漪竹一模鼻,神色為難。「我不押你回京,你自個兒回去向皇上請罪吧!」
他兩不得罪,這「兩」指的是皇上和劉相,劉相藏得深,有他們尚未查到的黨羽,雖說自己是外放官,玩個幾年也會調回去,接下他應得的爵位,可凡事留一線,他不能為他的妻兒種下不必要的禍端。
「表哥,你怎麼能放過他,他這是造反,里應判死罪!」東方軒聞言急得跳腳,不肯放虎歸山。
謝漪竹目光一肅,冷言道︰「造不造反不是由你來說,你只是太子,這事自有皇上論斷。」
太子和皇上還隔上一層,他不能仗著皇上寵愛踰矩。
「表哥……」都逮個正著了還不能定罪,那他不是白來一遭了?
「太子不可胡來,別忘了你也是偷跑出宮,趁還沒人發現前趕緊回去,不要讓皇後娘娘遭受朝臣的抨擊。」是皇後為他擋住爆外的窺探目光,以養傷為由禁止臣子們探視。
「母後……」一提起皇後,東方軒軟化許多,他想她了。
「謝痞子,算你夠意思。」東方錚松了一口氣,臉上多了不可一世的笑意,此事一過他又是耀武揚威的大皇子。
謝漪竹一臉深意的朝他一笑。「大皇子別謝太早,我說不押送你是因為我早已將此事呈報給皇上,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無法做主,全由皇上定奪……」
「什麼?」東方錚大驚。
「還有,私造武器一事總要有人背鍋,除了金家人外,不是你便是劉相,看在你斗雞輸我一萬兩的分上,給你個忠告,回京的路上好好想一想,皇上是你親爹,多多少少還是會維護你,給你一條生路,可是若你不識相還想拉人一把,那只有把自己搭進去了……」
謝痞子的意思是要他拿外祖父開刀……東方錚口中發澀,頭一低,眼眶泛紅。
只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自己,他還是決定把一手拉拔自己的外祖父給扔出去,保全自身。
「表哥,你不疼我。」東方軒氣呼呼的瞪人。
大手一抬,謝漪竹往他頭上一揉。「你以為大皇子回京後會好過嗎?沒了劉相當靠山,宮里的劉妃也完了,同時少了兩根支柱,他就像無牙的老虎,你要是連這樣的他也應付不了,太子之位早點讓人吧!」
「表哥,你太壞了……」頂著雞窩頭的東方軒喳呼大叫,他頭上的金冠斜了,活像遭到蹂躪。
「別鬧了,我還要去抄家。」還有得忙呢!
「抄什麼家?」金百萬兩眼猩紅,不顧脖子上架著刀,硬往前沖了兩步,一條血絲往下流。
「私造兵器要誅九族,劉相沒告訴你嗎?大皇子有皇子的身分保護,不能誅他九族,你們卻不同了,一個平頭百姓也敢有這個殺頭的膽子,本官不抄你抄誰。」
他可跟皇上說好了,金家一半家產上繳國庫,一半歸他,當是皇上賞給他娶媳婦的花用,抄抄抄,愉快的抄家,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說的不就是他嗎?雖然他還只是個縣令就是。
謝漪竹想著搬銀子,全往老婆家送。
「你敢——」他怒視謝漪竹,目管盡裂。
笑了笑,謝漪竹輕拍守了一夜沾上的露水。「等礦場那邊清理干淨了,本官過兩天會去接收,到時朝廷會派人來押送你們回京受審,到時候到了大理寺再大聲咆哮吧!」
一听「清理干淨」,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金家人怕是全軍覆沒,無一人逃過。
身懷銀票的阿九哭喪著臉,十分後悔沒听大伯的話,要不然他也能逃過一劫,重新做人。
刀劍聲、血腥味,漫天的哭聲,忙了一天後,換下官袍的謝漪竹直接穿牆……從相鄰的門走過,來到正要吃飯的縣丞府中,饑腸轆轆的他根本沒把自己當外人,一把搶過小舅子盛好飯的碗,大口的扒飯夾菜。
「你是餓了多久,怎麼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吃慢點、小口吃,小心噎著了。」看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心疼自個兒男人的霍青梅舀了一碗酸菜竹筍鴨湯往他面前一放。
「媳婦呀!你不知道我今天干了多少活,捉了一大串人粽子,還被人又罵又唾,差點抓破我俊美無儔的臉,我為你舊力反抗才守住貞操……」真不容易呀!當官也是活受罪,還不如當紈褲偶爾做件好事就人人贊揚。
「噗。」兩個小舅子同時噴笑,面色古怪的想著,男人也有貞操?
「誰是你媳婦,別亂喊,快吃你的飯。」她又幫他夾了些菜在碗里,杏目橫睹,微帶春色。
「定了親就是我媳婦,你跑不掉,我請人看了日子,明年三月二十三是吉日,婚期就定再那天,我領著大紅花轎親自上門迎娶。」他是告知,而非商量,將原主的霸道展露無遺。
「咦!不是明年八月十五過後嗎?這是不是有點太趕了。」
周氏一出聲,眼中只有老婆的謝漪竹才發現丈母娘的存在,他嘴一擦,氣質頓時變得溫潤有禮,和剛才的粗魯吃相截然不同。
「不趕不趕,三月百花盛開,處處綠苗成片,花香滿園,托紫嫣紅,青梅妹妹在這一日出嫁更能襯托出她的清婉靈氣,恍若花仙子下凡塵,為人世間帶來喜樂……」
什麼听來動听他就怎麼說,為了早日將老婆娶進門,他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說得丈母娘心花怒放。
然而霍家六口人,用膳偏少一人,之前霍三老爺也跟著去捉偷運兵器的金百萬,又接著去抄金家,看著一箱箱從假山下暗室搬出來的金銀珠寶、首飾,他看得有點眼花撩亂,嚇著了。
而後女婿又叫他自個兒挑,看上什麼拿什麼,不入冊。他就算當了幾年官也不敢太貪,就挑了一口裝了女子發簪、金釵、玉鈿的首飾盒子,女婿見狀又添了三、四口裝了金子銀子、珍珠瑪堪玉石、圖書古玩等的大箱,揮手讓衙役幫他搬回府里。
不知是嚇的還是累翻了,他一回府就往床上一躺,眼一閉,昏睡不醒,因此錯過了飯點。
「听起來似乎不錯,三月好,我家閨女就是仙子來著,因為她,我們一家人過上好日子。」想想分家那一年有多苦,她心口就發酸,丈夫的束修、女兒的藥錢、一家吃飯的銀子……唉!總算苦盡笆來了。
「姊姊是仙女,我就是小仙女,我們一家是神仙,快樂似神仙……」霍青霜嘻嘻哈哈,用筷子戳了一顆肉丸子咬著吃。
霍青梅往妹妹頭上一壓,要她趕快吃,少說話。「娘,您別盡听他胡謅,他只是想娶老婆想瘋了,說來朦您的。」
「說什麼傻話,別開口。」周氏一喝,不許未出閣的姑娘家編排未過門的夫婿。「女婿呀,你別理她!三月好,春光明媚,雖然有點趕,還是能置辦嫁妝和嫁衣。」
「娘,青梅妹妹說得沒錯,我是想媳婦了,孤枕難眠,早早把青梅妹妹娶進門,隔年給你添個白胖外孫。」老人家最無法抵抗的糖衣炮彈便是孫子,他這一招用得好。
「白胖外孫……」彷佛已手抱小肉團子,周氏笑得見牙不見眼。
「什麼白胖外孫,想我死呀!」氣性不小的霍青梅往縣令大人腰上一掐,警告他別亂說話,在古代生孩子是生死大關,沒有萬全準備她是不會生的,而且請等十八歲過後。
這是想謀殺親夫啊。痛並快樂著享受的謝漪竹露出深情款款的眼神凝視霍青梅。「我定不負你,相守到白首,你生則我生,你死我陪葬,生死同槨,絕不讓你一人獨行。」
他說的是兩世他們都在一起,不管風雨及險阻,他一定會守在她身邊,用他的生命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唯一听出深意的霍青梅為之動容,鼻頭發酸地朝他一頷首,似在回他——
不要生死與共,只要一心一意相待,你給我多少,我還你多少,兩情若能長久,還你一世情。
看懂了的謝漪竹差點跳起來歡呼,他終于得到她的心了,不過他很能裝,若無其事地在心頭樂著。
「說什麼死不死的,晦氣。先說要做什麼樣的嫁衣,請什麼人來,發多少張請柬,還有老家的人要不要,你大伯、二伯他們這些年過得苦哈哈的,老想來找我們打秋風,我讓人趕了幾回還上門……」
听著周氏叨叨念念,說著府里瑣事,謝漪竹和霍青梅相視一笑,感覺幸福離他們很近,這便是他們要的溫馨生活。
「對了,女婿,你的爹娘來不來?兒子娶媳婦是大事,肯定會來不少人,你給我開個單子我好準備回禮,不能對人失禮了,好歹是親家,以後要多往來……」
周氏說得歡喜,渾然不覺女婿眸中一閃而過的陰惻惻幽光。
是到了該算帳的時候,父債子償,兩個弟弟呀!小心了,兄長要還擊了,蓋好被子別作惡夢。
九年後。
九月菊花香,登高望遠。
睽違多年又回到令人懷念的舊地,謝漪竹悵然眺望遠方,一朵朵雲往山的最高處飄去,繚繞靄靄白雪的山頭,山中有雲,雲中有山,蔚為一幅奇山美景圖,叫人向往。
陪在他身邊的女人是他摯愛的妻子,南人生了兩子一女,長子七歲、次子五歲、小女兒三歲,一家人和樂融融,兩夫妻也從未紅過臉,「妻管嚴」的過起自家小日子。
「你難過嗎?」看著丈夫成熟有魅力的側臉,對他的愛有增無減的霍青梅深深著迷。
「有什麼好難過,我根本不認識他。」死了也好,省得造成他的麻煩。
「實際上來說,他是你親爹,給了你生命的Y生父。」染色體XY,父親給了Y染色體。
定遠侯死了。
原本謝漪竹還沒玩夠,連續當了九年縣令遲遲不肯回京,直到京中傳來親爹的死訊,做兒子的怎麼也要回來奔喪,盡一盡為人子的孝道,送他最後一程。
只是他這個縣令做得與眾不同,同時也是平江、攏和、明光、秀川等七縣的縣令,權限相當于郡守,他一個人管的縣城就等于寰王的封地,甚至比他更大更富裕。
寰王就是大皇子東方錚,當年金家鐵鋪的事情爆發,他一回京後便被皇上大罵一頓,說他不敬君父、不識忠佞、不懂親疏遠近,不知骨肉至親……一連說了十條罪,而後圈禁了兩年才把他趕出京,封他為寰王,以示再無轉圜之地,要他好自為知,勿有非分之想。
必了兩年,東方錚的雄心壯志也磨光了,加上劉相的倒台、劉妃的失勢,他更是心灰意冷,帶著一干妻妾遠赴貧瘠封地。
其實他一回京才知謝漪竹用心險惡,如果他和金家人一樣坐著囚車入京受審,皇上說不定會看在他衣衫襤褸、一路吃盡苦頭的分上饒恕他,小懲一番,一筆帶過。
可是看他好吃好喝地坐著華麗馬車回宮,臉色紅潤又有點發福,皇上當場大怒,他在外的享受全來自百姓的民脂民膏,讓一向自詡愛民如子的皇上怎麼能忍,一下子爆脾氣就上來了。
所以他是從小坑爬出來又掉入不見底的深坑,一切還是他自找的,誰叫他要跟月復黑的謝大人求情。
金家人私開鐵礦、私造兵器罪無可恕,家產充公,十六歲以上男丁斬首示眾,十六歲以下婦孺悉數流放,去了嶺南,猖狂一時的金家從此沒落,而原本金家鐵鋪的店面則由縣衙接手,更名為「霍家小菜館」,賣的是一般小老百姓吃得起的飯菜,便宜又大碗。
只見容貌研美的老板娘拿著一雙銀箸在試菜,筷子的另一頭轉開居然是刀叉,她一邊切肉一邊用叉子一叉嘗味道。
劉相敗得莫名其妙,他自始至終不知道被豬隊友拖累,還意圖最後一搏,利用手中的死士絕地大反攻,不料為求自保的東方錚早就將他出賣了,他的人被斬殺殆盡。
眼見大勢已去,他連忙上疏乞骸鼻,辭官回鄉,皇上一沉吟便允了,可惜他在返鄉途中遇到山賊攔路,一家一百七十二口無人生還,是他的門人悄悄收尸掩埋,立碑「劉氏墓」。
到底是不是土匪所為,至今沒人敢查。
「親爹嗎?怎麼不說他欠了原主一條命,要不是他的不聞不問,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的兒子怎會缺醫少藥,一命嗚呼。」他醒來時身邊根本沒有丫頭、小廝照顧,大家都在等他死,只有一個酒肉朋友陳靜文來看望過他。
「沒有原主的死,哪有你的生?」他們都該感謝給彼此機會再活一次的往生原主。
「所以我沒弄死他,讓他活到壽終正寢。」可見他多仁慈了,以德報怨,沒一刀捅兩個血洞。
「這也叫壽終正寢?」霍青梅苦笑。
「至少死得其所呀!死在他寵了半輩子的女人手上。」這是報應,不重嫡妻,偏寵側室。
定遠侯不到五十歲,還長得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偏偏是被他心頭肉一般的何姨娘一刀刺穿胸口而死。
因為定遠侯一直沒能做到讓何姨娘的兒子承襲侯爺之位的承諾,甚至在三年前分家時覺得自己吃了虧,不甘心的何姨娘和他大吵一架,氣昏頭的她模到定遠侯懷中的防身小刀,失去理智的她,刀子!抽便刺了下去。
所以定遠侯死了,不再喘氣。
「唉!這也是他的命,誰叫他對你不好。」死者為大,她也不好多說些什麼,是非自有公道,留待後人言。
學人留了胡子的謝漪竹輕撫下巴一圈短須。「還是我家青青心疼我,曉得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來,親一個……」
霍青梅嫌棄的將他推開。「孩子在呢!還鬧騰。」
「我們沒看到。」
「風好大,迷了眼……」大兒子、小兒子眼楮一捂,很給老子面子。
不過小女兒就嬌氣了。
「爹爹!小如意餓了。」小名如意的霍靜玥拍拍小肚子,表示扁掉了。
「好,咱們向老和尚要齋飯去,不過先去拜祭你祖父。」上炷香總是要的,免得留人話柄。
因為要等謝漪竹一家人回來奔喪,因此定遠侯尚未下葬,停靈城外的天隱寺,由得道高僧一元大師為其一日三誦經,助其早日飛升西方極樂。
「什麼叫祖父,能吃嗎?」
小如意的聲音粉懦,叫人一听心都化了,巴不得把她揉進骨子里疼愛。
兩夫妻無奈又好笑,謝漪竹一把抱起女兒。
「祖父、祖母就是你爹的爹娘,像咱們家的姥爺,姥姥,不過他們不像姥爺、姥姥那麼疼你,所以你才沒見過。」
「那我可以跟他們要糖吃嗎?」姥姥最疼她,會偷偷往她嘴里塞糖,還會抱她去听書、看戲、剝瓜子仁給她吃。
當爹娘的還沒開口,大兒子先訓妹。
「不可以貪嘴,吃太多甜食牙齒會掉光光,小如意變丑如意。」
「不會變丑、不會變丑,我是小美人。」從小就愛美的小如意無淚干嚎,捂著嘴巴不讓小牙掉出來。
「成,你是小美人,你娘是大美人,大小美人都是我的心肝肉,我們上個香就回府,不吃糖,吃肉……」謝漪竹一邊哄著女兒,一邊不忘討娘子歡心,一心兩用。
一家人有說有笑的從半山腰往上走,經過一百零八階山梯,來到頗負盛名的天隱寺。
香煙裊裊,滿是檀香味,經僧人指路,走向定遠侯停棺的廂房,有和尚正念著往生咒。
只是剛一入內,啪地一聲,謝漪竹臉上多了一巴掌。
「啊!壞人、壞人,你怎麼可以打我爹,大壞人……」小如意豆大的眼淚往下掉,指著狀似瘋顛、披頭散發的老婦人大喊。
「你這小雜種,你敢罵……」兩頰凹陷的女人又想舉起手打人,但是這次不能如願。
「你敢動我女兒一下,我會讓你這只手永遠動不了。」謝漪竹稍一用力,發絲全白的婦人慘叫一聲。
「你……你這個不孝子,你為什麼不干脆死在外頭,還回來干什麼,我們這個家有你沒你都一樣,你給我滾出去,我有生之年都不想見到你!」他該死,該死……
「原來是娘呀!我一時倒是沒能把你認出來,你怎麼老得像六旬老婦,我記得娘不是才四十多歲……」一下子老了二十歲,臉上一層層皺紋厚得能夾死蚊子。
「閉嘴,我沒老、沒老,你少滿口胡言。」她怕丑的連忙用手遮面,以指代梳攏攏凌亂發絲。
「我也想閉嘴,但我想提醒你-句,定遠侯府已被降爵,現在只是定遠伯府,我不稀罕,送給三弟了,不過你要想一想,你要當個定國公之母,還是定遠伯之母。」呵呵……她會怎麼選呢?
「你、你……」張口欲言的唐氏說不出話來,只有兩行淚,她憋屈氣悶到不行。
三年前皇上禪位于太子東方軒,東方軒一登基為帝便任性的替定遠侯分家了,長房長子佔大頭,分走一半,另一半由其他人分,而謝漪竹分到地那一半由宗人府代管,誰也動不了。
又一年,新帝不知怎麼抽風了,封謝漪竹為定國公,賜國公府讓他回京謝恩時順便卸下縣令的職務,入朝幫他頂風……頂朝中眾臣的攻訐,畢竟還有許多劉相的余孽,尾大不掉欠收拾。
誰知謝漪竹沒回來,偌大的國公府空著養蚊子。
而定遠侯一過世,他的侯爵爵位便降為伯,已經是國公的謝漪竹哪看得上小小爵位,上奏表明讓賢。
「雖然我不是你們認同的媳婦,可是我要說一句公道話,若是當年相公還在京城,以他京城第一紈褲的名聲,即使你們與他合不來,至少在這京里沒有人敢欺辱你們母子,包括已逝的公公,他就是不講理的,娘和弟弟被欺負了,他還不把對方揍個半死……」
听到妻子的維護,謝漪竹是既開心又有點發臊,紈褲名聲之響亮都成了京城第一惡霸的象徵,當年他的確揍了不少人,記憶猶新,曾為國際刑警的正義感讓他看不慣權貴家子弟的仗勢欺人、恃強凌弱,所以他忍不住出手了。
「現在我們回來了,你還要把我們當仇人看待嗎?能護得住你們的只有相公。」霍梅也不想一家人鬧得太難看,讓外人看笑話,她不要她的兒子女兒這麼小便看見如此丑態。
唐氏怔忡間,有些悲傷到極點導致失神的樣子,久久不發一語,然後跪在御賜金絲楠木棺材前,低著頭不知想什麼。
倒是一旁的男子聲音沙啞的喊了一聲——
「大哥。」
「你……你是見瑟?」謝漪竹幾乎不敢認,他怎麼老了這麼多,老三不是才二十來歲而已,卻狀似中年。
「是的,大哥,我錯了,我不該害你,我以為沒了你我就能成為世子,誰知二哥他……他……」更狠,為了和他一爭不惜買凶殺人、下藥、陷害……種種的陰狠手段層出不窮,叫
他應接不暇。
以前有大哥在,何姨娘母子不敢鬧得太明顯,也就小打小鬧,自己才認為不足為懼,小熬生養的也敢與皓月爭輝。
等大哥走了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娘又顧著面子不肯進宮求皇後娘娘伸出援手,以至于原配母子過得不如姨娘順心,加上爹的不管事和偏心,府里的紛爭從未斷過。
「算了,過去的事不用再提,你把娘照顧好,以後有事盡避來找我,我是你的靠山。」看到曾經意氣風發的如玉公子變成如今的老態,謝漪竹也有些不忍心,當爹了後,他的心沒以往那麼硬了,廣結善緣給兒女留後路。
謝見瑟一听,眼眶紅了,用手背抹淚。「嗯,我听大哥的,還有大嫂……」
自己也被提及,霍青梅面上一柔,拉過兩個兒子要他們喊三叔,算是認了這門親。
結果謝見瑟哭得更大聲了,改換兩個孩子拉著他的手安慰,連小如意都要她爹別抱著她,讓她下地,一把抱住愛哭三叔的大腿。
其實謝家老二、老三過得這麼悲慘是謝漪竹一手主導,他當年成親的同時也給皇後姑姑捎了一封家書,讓她為府中的兩個弟弟指婚,于是老二謝見錦娶了劉相的孫女劉慧蘭,而老三謝見瑟則婚配唐氏娘家那個原本要弄給他的庶女。
娶妻娶賢,娶妻不賢禍延三代,有這麼兩個禍家的女人進門,定遠侯府還有平靜的一天嗎?
「阿彌陀佛。」
看到光頭的和尚,謝漪竹就笑了,手一伸就句住對方的肩頸往一旁帶,十足的紈褲行徑。
「一元老和尚呀!你不是說我生平有三大劫,前兩劫已經渡過了,最後那一劫呢?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害他提心吊膽好幾年,將名下財產全交給老婆,就怕有朝一日他不幸身亡。
一元大師呵呵一笑。「你的劫不是破了。」
「破了?」
他目光柔和的看向正在上香的女子。「你娶了她不是嗎?」
什麼意思?他不解其意。
「若不是她,你娶了另一人,琴瑟不和鳴有如身陷深淵,生不如死。」死,一了百了,活著才是受苦,這是劫數。
他忽地明了。「那我原本會娶誰。」
「她。」一元大師禪指一比。
角落里一名瘦得見風就倒的婦人正一張一張燒著紙錢,而她的丈夫正趕往刑場替生母收尸。
「她是誰?」不認識。
「她姓劉。」他笑笑指點迷津。
劉……劉……「劉相孫女?」
「論因果,說因緣,三生三世不斷情,恭喜施主功德圓滿……」雖然做法粗暴,但天下蒼生卻因此受益。
「什麼功德圓滿,你咒我死呀!餅來看看我的兒女們,他們的命數如何。」他用眼神威脅,只許說好的,壞的敢說他就一拳打死,孩子們就是他和妻子的命。
「大富大貴。」這是實話。
「嗯!」這還差不多,謝漪竹又恢復溫文儒雅的笑模樣,輕拍老和尚裝裳上瞧不見的塵土。
一元大師呵呵一笑。
「表哥,你終于回來了,我好想你,你快幫我揍死那些尸位素餐的老賊,他們看你不在就欺負我……」
上完香的霍青梅一回頭,正好看到一道明黃身影被踢飛,在他快落地時,有人縱身飛至將人接住。
這接人的人看來很眼熟,也的確是個熟人——原十八騎衛首領,現任禁軍統領。
苞在謝漪竹身邊的那些刀呀劍的也都成親了,細刀的女兒六歲,跟在小如意身邊,紅刀、黑劍的兒子則是兩個小兒子的侍從。
「別太凶殘了,好歹是干皇帝的。」給點面子。
謝漪竹冷哼一聲,握起妻子的手放在掌中輕揉。
「還是表嫂明事理,知情識趣,可憐我這個干皇帝的慘不忍睹,表哥你再不回來幫我,我真會瘦成皮包骨,給折磨狠了……」父皇太過分了,說要帶母後去游山玩水就走了,把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扔下。
謝漪竹嫌煩地又把向他跑來的皇帝丟回去,手牽妻子,帶著三個孩子,押著老和尚給他們一家五口做齋菜。
這樣的日子其實也挺美的,除了某個高喊「我也要吃」的皇帝有些吵……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