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近午了,快醒醒,你睡過頭了……快清醒,別再睡了……」
睡過頭了?
被搖醒的霍青梅還有些不是很清醒,濃密的睫羽掀了幾次也沒掀開,她輕揉了眼皮才緩緩睜開澄澈似湖水的杏眼,窗外射入的金色陽光讓她一時不知置身何處,眼神茫然。
一杯清茶送到她嘴邊,她順勢含了一口漱一漱吐掉,清除口中異味,而後再把剩余的茶水一口氣喝掉,保持口氣清新,不會有怪味道發出。
茶一下肚,整個人就回神了,耳聰目明、神智清醒,她訝異的看看自己的床,眼中有著迷惑。
難道是她在作夢?
「小姐,怎麼了,您在發呆。」小姐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形,太奇怪了,叫不醒不說還一臉呆滯。
「我發呆?」有嗎?
霍青梅眨了眨眼,讓自己更清醒,她又喝了杯暖茶後才起身下床,坐在梳妝台前讓身後的丫鬟為她梳發、
整妝完畢後,她才緩緩走出屋子,一陣炎熱的風迎面而來,她抬頭一看,都正午了。
「你們怎麼沒叫我,說好了要幫娘綁粽子的。」雖然她手拙,捏不出角來,但捆一捆總還能看,不掉餡就好。
五月五慶端午,喝雄黃酒,插茱萸,配戴五毒香囊除晦氣。
這是過來六年的霍青梅準備過的第五個端午節,頭一年他們家太窮,繳了爹的束修和日常開銷以及弄那些種植西瓜的準備就沒錢了,他們連肉都省著吃,更別提包粽子,能聞到別人家的粽香就不錯了。
後來家計改善才有粽子吃,周氏年年包上幾百個肉粽、甜粽、五谷粽子和花生粽子,自家吃不完就送人,近交摯友人人有分,端午以粽子送禮大家吃了都歡喜。
現在離端午節還有幾天,周氏和幾個下人已先準備好包粽子的餡料和竹葉,一包好就下鍋蒸,蒸好了馬上給人送去,免得又忘東忘西,東家送了西家沒送,趙家給了,李家的又提回來。
其實也就是應景,吃上幾個就算有過節了,糯米包的粽子不好消化,從端午節前就一路吃,等過了初五便沒什麼人吃,大概只有家里窮點的人家會繼續拿來當主食。
「喊了呀!可是小姐一翻身繼續睡,一揮手讓奴婢們別吵您,奴婢只好讓您睡了。」
說得無奈的海棠跟在後頭,和木棉互看了一眼,兩人都掩嘴一笑。
沒看過這麼可愛的小姐,像個孩子似的賴床,怎麼喊都喊不醒,還嘟起小嘴嫌吵。
不過這模樣她們絕對不敢跟小姐說,因為她不會承認自己有迷糊的一面,還會道是兩人一看錯了,扣半個月月銀。
霍青梅一臉不信,認為兩個丫頭夸大其詞。「我有這樣做?是不是你們偷懶了,瞎扯出來的?」
一向作息規律的她哪有可能睡得那麼沉,一到時候就會醒來,讓她再睡也睡不著……
等等,莫非不是夢?
怔了怔的霍青梅忽地緩下腳步,微顰的眉頭滿是疑色,她回想著屋里的擺設,又想著真實無比的血腥味,她應該不會弄錯,昨晚真的有事發生。
可是她的手一滴血也沒有,干干淨淨,宛如泡過牛女乃的潔白,屋子里也沒有昨夜留下的血跡,連藥味也聞不到一絲一毫,彷佛它一直是這樣子,無絲毫改變。
不對,她的衣服是誰換的,她記得沾上血的那件藕白色繡纏枝蓮灑金上衫,當時她還想著很難洗淨。
思及此,霍青梅的臉色忽明忽暗,似惱又似怒的抿緊粉女敕香唇,後悔沒在某人臉上寫下一行小字——
齊天大聖到此一游。
「小姐,您的臉色很難看……」要不要上個妝?
海棠關心的一提,小姐此時的神情有點嚇人。
「睡太多了,緩緩就好了,沒事。」她都忘了那家伙有多會得寸進尺,她太失策了,怎麼就睡著了呢!應該先把人弄走,免得損及閨譽。
只是人走了,她心里還是有一些失落,感覺少了什麼似的,心中牽掛著他的傷勢,不知道有沒有人照顧他。
「青梅妹妹,早呀!啊!說錯了,是不早了,日頭都爬到頭頂了,你睡得可好?」天高氣爽好睡覺。
看了看眼前朝她眨眼的男人,霍青梅一怔,以為是幻覺,大白天也會作夢,還夢到他嘻皮笑臉的樣子。
「你……你怎麼在這里?」她訝然。
懊躺在床上養傷的家伙是怎麼一回事,吃了仙丹妙藥嗎?一夕傷勢痊癒,沒有傷口,生龍活虎的出來蹦。
難不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見鬼了?
「我不在這里在哪里,瞧你的語氣好像見到我很意外,人是鐵、飯是鋼,我餓了,而你家的粽子太香了,我忍不住就過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剝開粽葉,往尖角的地方大口一咬,肉汁的香味溢了出來。
聞言,她只想啐一句,豬來投胎。「我家又不是飯館,你每天來蹭飯是什麼意思,縣令老爺的俸祿養不起你嗎?」
「府上飯菜好吃,叫人吃了意猶未盡。」
還有秀色可餐的她,看著她能多吃兩碗飯,他的笑眸中如是說。
「你……」又羞又臊的霍青梅臉發紅,只想塞顆橘子堵住他的嘴,叫他少開尊口。
「你什麼你,人家來吃個飯也看不順眼,是不是真當自己是一家之主了,不把爹娘放在眼里。」一張嘴沒把門,說的全是廢話。
「娘……」誰才是外人,她老糊涂了不成?
「別喊娘,我就樂意大人天天上門吃飯,看他吃得香我就高興,比起你們幾個,他可有禮多了,還連連贊我的手藝好,不輸酒樓里的大師傅。」讓人听了都舒坦,巴不得把拿手好菜都端上桌。
虛偽。霍青梅狠瞪著謝漪竹一眼,他回以揚唇一笑。
「娘才是當家主事者,您想讓誰捧著飯桶吃飯就讓誰捧著飯桶,咱們家的米夠吃,多養一張嘴也有剩余。」霍青梅討好地說。
笑什麼笑,牙齒白拍牙膏廣告呀!再笑也否認不了他是頭豬的事實,整天吃吃吃也不怕撐死。
「霍嬸,我吃得不多,真的,你不用為我太費心,能吃飽就很滿足了,我家里人從不關心我吃了沒。」他打悲情牌,說得讓人心頭發酸。
定遠侯本就是個不求上進、好逸惡勞的老紈褲,才會養出謝漪竹這個小紈褲,他有一妻二妾,數個姨娘和若干通房丫頭,子女六名,他在女人堆里就忙得不亦樂乎了,哪有空閑管教被他養歪的兒子。
而定遠侯夫人向來偏愛小兒子,拿他當眼珠子看待,對長子她不是不聞不問,就是少了幾分耐性,一見他不學無術的樣子就冒火,又打又罵地把他嚇得不敢靠近,更加的放浪形骸,母子之情薄如紙。
雖然後來內里換了個人,也不再胡搞鬧事,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曾有的裂縫一直都在,沒法填補。
原本皇後的娘家應該封為國公,可老定遠侯認為不肖子都太不成器,因此不讓皇上賜封,等太子登基後再封賞,一來顯示他的仁德之心,二來是孝道,讓外祖家門楣增光。
其實老定遠侯是用心良苦,老一輩的想法還是認為該由長房長孫繼承家業,即使再不爭氣也是自個兒子孫,光是一個侯爵位置就讓底下人不安分了,若是再封個國公,他的長孫還能活到快二十歲?早被自相殘殺的兄弟取而代之。
「你這孩子呀!霍嬸都不忍心了,你能吃盡量吃,霍嬸不缺這口吃的。」周氏的口氣溫柔得像個慈母,百般關懷,可是一看向女兒時畫風全變了,母老虎上身。「你幾時變得小氣巴拉的,人家肯來做客是看得起我們,你還怕人吃呀!人家吃你幾口飯你心疼個什麼勁,飯是拿來吃的,不是擺著用眼楮看的……」
周氏一開罵是沒完沒了、口沫橫飛,中途還停下來喝兩次水潤喉,干勁滿滿的教導閨女一件事——
好男人難找,看準了就捉在手中,別讓他逃了。
「霍嬸,別為了我而讓你們母女斗氣,青梅妹妹是不想你累著了,看你忙進忙出的她也會舍不得。」盡說好話的謝漪竹朝霍青梅一揚眉,手里的粽子快被他吃完了。
馬後炮。
杏眸一豎,她轉移話題。「娘,爹是縣丞,女兒也會賺錢了,等明年青雲給您拿個秀才回來,咱們也算是書香門第了,您就坐著享福,不要從早到晚有操不完的心,您是官家夫人、富太太,等著別人上門來巴結您,給您磕頭請安就好。」
一听到官家夫人、富太太,周氏就被糊弄了,笑呵呵地想著大戶人家的派頭,她也是有身分的人了,不用再為五斗米折腰,管著家長里短的瑣事,多少人羨慕她的福氣。
等她樂完了之後,一回神,咦!人呢?怎麼憑空消失了,明明方才還在跟前晃,兩個活生生的人。
沒等她氣急敗壞的跳腳,一頎長,一明麗的兩道身影已出現在假山下的池塘旁,池塘不大,中間架了五尺寬士一尺長的小橋,池里養魚七、八條,還有一只烏龜爬上露出水面的石頭,懶洋洋的曬太陽。
縣里的宅子不便宜,一套三進院約要三、四千兩銀子,當初的縣城大人人傻錢多,被中人給騙了,花了五千兩買下縣衙隔壁的宅邸,他還沾沾自喜佔了便宜,有了衙役在門口站崗,他們省下護院的支出。
等真正進來後才發現虧大了,這座宅子從外面看是很大,富麗堂皇,有當官者的氣派,可一入內才知逼仄得很,是前寬後窄的規模,前面做了正堂、側廳、宴客室後,後面根本住不了幾人,更別提養僕置婢了。
後來霍青梅親自出面和貪財的縣令打了商量,把原本劃給縣衙中人居住的官舍給買了,劃入霍府私宅,這才有了方正格局,再加蓋幾間屋子便有三進院的規格。
「你不是受傷了,還逞什麼能,不怕傷口裂開嗎?」他的傷有多重她再清楚不過,因為是她上的傷藥。
以為又是一頓劈頭痛罵,沒想到竟是對他身體的關懷,幸福來得太快的謝漪竹悶聲一笑。
「好很多了,別太劇烈拉扯就不會有大礙,我自個兒的身體不會讓它有事。」
即使全身都有痛,有了她的關懷痛感就減緩了許多。
「為什麼不留在縣衙休養,沒有什麼事是非做不可,死過一次的人就該更珍惜生命,而不是……」
一只手往她面頰一撫,深幽的黑眸透著情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想你了。」
「……少用花言巧語哄人……」一句「想你」打得霍青梅潰不成軍,竟露出小泵娘的羞意。
「不騙人,真想你了,沒見到你想得慌,心里很不安,怕你是我太過思念所幻想出的假象,真實的你並不存在。」見她咬住下唇的模樣,他輕笑的撫著她嫣紅女敕唇。「不過我也該
出來走動走動,讓別人看見我的無恙,天鶴山那邊死了不少人,金家鐵鋪正在追查。」
霍青梅一听,當下臉色驟變。「他們知道是你們所為?」
他搖頭。「我們都蒙面,一律黑衣打扮。」
「沒被認出來?」幾人的面孔都很好認。
笑意微冷的謝漪竹抬手輕輕往旁一掐,種在小橋旁的一叢綠竹,一支手腕粗的老竹從竹心裂開。「我們都是生面孔,他們哪能注意得到,最多有點懷疑罷了,前來查探一二。」
「我的衣服是誰換的?」沒再窮追猛打,她突然換了個話題。
女人都很在乎這種事,霍青梅也不例外。
她一開口,恨恨地瞪著眼前的男子,眼神帶著不滿和惱意,似要將他一身偽君子的外皮給剝了,只剩下赤luoluo、血淋淋的骨肉,看他再怎麼偽裝,用華而不實的外表騙人。
可謝漪竹的反應卻是一怔,繼而放聲大笑,但笑得太大聲馬上遭到報應了,肌肉的震動拉痛了傷口,他當下哎喲哎喲的直喊,捂著傷得較重的傷處。
「叫你笑,知道痛了吧!出來晃一圈就該回去了,誰讓你自個兒給自個兒找麻煩。」霍青梅原本有些惱他的,但是看他痛得齜牙咧嘴,額頭冷汗都冒出來了,她不氣了,只有淡淡不忍。
「心疼我了?」拉起她的手,他笑得像個傻子。
「不心疼。」她口是心非。
謝漪竹笑呵呵地摟她入懷,她怕他的傷口裂開而未掙扎,只不快的哼了一聲。
「我有個手下叫細刀,紅刀的師妹,是她幫你換的衣衫,我的那些人在天亮前全回來了,他們把我一路過來的血跡全清理了,沒落下半絲不妥,你的屋子也是細刀整理的。」
「他們都身上帶傷?」如果身為主子的都傷得不輕,掩護主子先行一步的其他人肯定也是大傷小傷無數。
「是傷了幾個,不過比起對方的損失,我們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麼。」也就老虎腿上的一滴血,抓把土一抹就沒了。
「瞧你得意的,你嫌自己傷得不夠重是不是?」她縴指一戳,往他的傷口按下去。
「啊!」她……最毒婦人心。
「痛不痛?」她沒用力,但輕輕在傷口上一點一戳的,對剛受傷的人而言那是極痛的,痛徹心扉。
「你……謀殺親夫。」他痛到沒血色的臉都漲紅了。
她把手拿開,笑話他中看不中用。「等你成為親夫再說,八字還沒一撇呢!」
聞言,他真激動了。「你同意跟我在一起了?」
「冷……冷靜,我只說先觀察,沒有一定要……」沒走到最後,誰也不敢夸口就是那個對的人。
對于感情,霍青梅還是小心翼翼的只跨出一步,她隨時等著抽腿,轉身就跑。
可一旦愛上了就不回頭的謝漪竹哪由得她抽腿,一見她有半絲搖動便趁虛而入,不等她說完未竟之語先攔了她的後路,俯封住還想逃走的小魚,輕含慢吮的用唇舌捕獲。
他吻得很纏綿,又有點霸道,認定了她是他的女人,他要用一生呵護、寵著她,讓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他永遠都在,是讓她補給到滿血的賽亞人。
「我不會負你……」這是他的宣言。
霍青梅又急又氣,又感到不可思議,周遭彷佛充滿氧氣,讓她的心怦怦跳,胸口很熱。
「別說得太快,你的另一個身分讓你無法自主婚事,你爹、你娘,還有皇上。」
案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年代的子女是不能自行成親,要經過父母的同意再由媒人上門,三媒六聘後再交換庚帖,等著請期過後才有迎娶之禮。
而且還要講究門當戶對,若有一方門戶不合宜,或是雙親中有一人不滿意,一波三折的婚事還不見得能圓滿如意。
最難的還是皇上的賜婚,要是賜婚的對象非所愛,這是要接受還是抗旨?君無戲言,違抗不得。
伴君如伴虎,天子一怒,尸橫遍野,社稷功臣做了一百件對朝廷有益的功勞,都不及一件對皇上的忤逆犯上,頓時淪為階下囚,天牢的死刑犯。
眉頭輕蹙。「這些我會擺平,你無須煩心,皇上那邊倒好解決,他一向待我恩寵有加,皇後也會為我說情,就是我那爹和娘……一言難盡。」
不能說他們不好,以對兒子來說,算是仁至義盡了,該給他的世子身分和一應花用從未少過,他沒在銀子上犯過愁,該有的排場和派頭應有盡有,沒人敢苛待他。
可他就是那座府邸中的外人,沒有人主動關心,也無人管束,不論他做了什麼其他人只會冷眼旁觀,等著他自己出錯、自己作死,他們冷漠地只當他是同姓人而已,見面打個招呼點頭示意,而後錯身而過。
「你不會是爹不疼、娘不愛、姥姥不要的那一種吧?」她隨口一說,當是玩笑,長子嫡孫向來最受重視,權貴人家不會將臉面撕下,放在地上任人踐踩。
可偏偏就是。
「差不多。」他笑著,臉上沒有一絲慍色。
「啊!」她錯愕不已。
「我那個便宜爹對他的正妻並非一心一意,他的心頭肉是他的表妹何姨娘,我祖母娘家庶弟的女兒,兩人從小兩小無猜、情誼深厚,所以偏愛何姨娘所出的謝見錦,也就是我二弟,而我打小抱養宮中,因此我娘對我不親近也不喜我,她和皇後姑姑不和,所以我被遷怒。」
女人間的小心眼是化解不了,他娘看他的眼神是仇恨,認為他背叛她,舍棄了親生母親而抱權勢更大的皇後姑姑大腿。
說實在的,他真想為小謝漪竹喊冤,那時年紀尚小的娃兒連人都認不全了,還幾乎快活不下去,他能選擇由誰帶他嗎?全是大人們的決定,把他當累贅般隨意一扔,誰要誰抱走,
救不救得活是他的命。
「那你真的是……」她不好意思問下去。
「嗯!」他點頭,知曉她沒說出口的猶豫。
「你難過嗎?」換成是她,她會選擇離開,和一群沒有感情的親人住在一起,她一日也受不了。
「不難過。」他說的是實話。
「為什麼?」
是男女心態的不同嗎?理性與感性的差別?
她一直認為男人較理性,不看重與己無關的事,而女子重情,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能哭得稀里嘩啦,一如黛玉葬花。
「因為他們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她不解。
謝漪竹面色爽朗的笑道︰「你忘了這具身軀里裝的是誰嗎?我實際年齡比原主的爹娘還大,你認為我還需要他們?與親人的疏離是我想要的,這才方便我做我想做的事,且也不會
被察覺我已不是我。」
「雖然他曾因想念過去親友圍繞的熱鬧而覺得不習慣也惆悵過,但原主親人的疏離對他利大于弊,所以他不難過,反而慶幸,不然一堆關心過度的人整天追著他跑,他想瞞也瞞不下去,很快就會被人發現身懷異魂。
霍青梅恍然大悟。「你的情形和我正好相反,在現代,我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只有爺爺女乃女乃,但他們年紀也大了,我照顧他們更多,因此我見別人一家出游總是好不羨慕,想著我也在其中該多好,如今這一世倒是補齊了。」
這輩子他有父母卻像沒有,手足不睦,而她娘疼爹寵,弟弟妹妹听話又友善,她總覺得這份幸福是偷來的。
「用不著羨慕別人,以後我們生十個、八個孩子,造個像露營車那麼大的馬車,還做雙層的,把一大家子都拉出去野外郊游、過夜,推起篝火唱歌跳舞,坐看牛郎織女星……」那感覺一定很棒。
「什麼十個八個,你當我是母豬呀!一年一年生個不停……」她羞惱地往他胸口一捶。
「哎唷!痛,你捶到我的傷口了……」天啊!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的生物,同不同意就一句話,非要動手動腳來表示她們的意見和存在。
「流血了沒?我不是有意的。」他表現得太正常了,談笑風生,以至于她都忘了他身上有傷。
「親我一下就沒事。」他以指踫踫自己的唇。
她一啐。「想得美。」想佔她便宜沒那麼容易。
「就是想得美呀!你眼兒一勾我的魂就掉一半,再撩我一下,整個人便跟你走了,你這招勾魂攝魄大法已臻爐火純青,凡人無法擋,我中招了,失魂落魄……」謝漪竹像斷線的木偶般雙肩一垂,兩手缺乏線牽的晃來晃去,眼神失焦,沒有神采。
「別鬧了,讓人瞧見多難為情。」本來想拍他的手舉起又放下,她想到他的傷,她的手拍不下去。
烈女怕纏郎,被他死皮賴臉的纏著,很難不動心的霍青梅都把持不住了,一顆心不由自主的為他心動。
「我臉皮厚。」他引以為傲。
「我臉皮薄。」她才不要讓人看笑話,對著她指指點點,她還要臉面,不像他沒臉沒皮,只剩下一張嘴。
「不操心,我皮厚,切一半給你,以後當一對厚臉皮夫妻。」振振有詞的謝漪竹拋了個媚眼給她。
她氣笑。「不需要,我……」自己有臉皮,不要他的。
「謝大人,你在這里呀,我找你好一會兒……」
一聲「謝大人」,池塘邊相擁的兩人倏地分開,一個往東看向高處,一個向西低瞧池中的小鯉魚,伸手撥撥花開兩朵、含苞三朵的蓮花和蓮葉。
「咳咳!霍叔找我有何事,我正在看魚呢!」他隨手折了一截柳枝往水面撥動,小魚兒因此驚走。
「嚴師爺說端午龍舟一事已準備得差不多了,讓你看看要怎麼設置前幾名的獎勵,他好發布出去讓各商鋪和百姓共襄盛舉。」渡江縣好久沒熱鬧熱鬧了,真叫人期待。
「爹說的是城外那條江嗎?它不是長年河水湍急,連過江都十分困難?在江上劃龍舟實在太危險。」
據說每年有近百人淹死在江中,有的是渡江到江心船翻了,有的是在江上捕魚不小心掉下去就沒再起來,有的是不信邪硬要去玩水,一去不歸。
「啊!彪女你也在,爹好些天沒見你了,你又在忙酒樓的事?別太累了,爹能賺銀子養你們……」
女兒奴的縣丞大人一瞧見女兒就忘了正事,話題一起就停不下來。
什麼叫你也在?爹的眼楮有多瞎。忍住不翻白眼的霍青梅拉了她爹一下。「爹,您離題了。」
「喔!那我原先在說什麼?」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他最近記性差,老是忘東忘西。
「劃龍舟。」她提醒。
「對對對,劃龍舟,咱們的縣尉大人孟大人已去探勘一番,他說桃花渡口往下到瘋狗灘這一段水勢較為平穩,可以行舟,用來比賽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人家實地測試過,肯定沒問題。
「瘋狗灘顧名思義像瘋狗一般水流湍急,是出了名的險灘,咱們在地的百姓都不敢從那過,怎麼可能適合比賽?」水勢湍急,時不時來個旋渦,哪能從江上過,根本是玩命。
听了女兒的話,霍三老爺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咱們縣里去年雨水少,渡江的水位降了一半多,淺灘的地方都見底了,地里的收成也不好,有人還餓著肚子吃野菜……」
雖然不到典妻賣子的地步,可個個面黃肌瘦,連口熱飯也吃不起,他看了好不鼻酸。
「爹,您又說遠了。」雨水少至少還有收成,往北走的振興城連水都快沒得喝了,這天氣越來越熱了。
霍三老爺睇了女兒一眼,舍不得罵。「哪有扯遠,爹正要說,因為江水變少了,所以水流沒有以往湍急,因此長達五里的水路相當平順,爹去看過了,的確可以行舟,只要不突然下一場傾盆大雨,龍舟比賽就能進行。」
好,是她多事了,原來不下雨也有好事發生。
霍青梅訕訕然地往一旁退去,不再參與討論。
「大人,我們渡江縣好些年不曾舉辦大型的慶典,你看要不要擴大舉行,讓鄰縣也來湊湊趣?」人越多越好,百姓們太苦了,趁這機會也能擺擺攤,賺個小錢。
「你說鄰縣?」似乎可行,縣與縣的較勁,獎金也可以為之提高。
「是的,平江、攏和、秀川、明光等縣一听我們要賽龍舟,早早就派人來詢問,看能不能參加。」他的想法是多多益善,人一多,他閨女的酒樓生意更好。
謝漪竹略作思忖。「讓他們來吧!」
「好的,大人。」他喜出望外。
「不過要顧及安全,多派一些衙役注意可疑人士,人一多,扒手、拍花子也相對多起來,你讓人設一個兒童專區,四周圍起搭成棚子,讓人看著,除非是父母親自來接,否則一個孩子都不許踏出棚子一步。」小孩最為弱勢,他們沒法分辨對錯、善惡,容易被一顆糖拐走。
「那得多大的地方,本縣的孩童可不在少數,而且習慣跟著爹娘,要是將他們和爹娘分開,怕是哭成一團……」
最不受控制的就是小孩,到處亂跑亂竄,無法叫他們听話,乖乖坐好,一人哭,所有人跟著哭,尖叫聲大到能掀天。
霍三老爺開始頭疼了,縣令大人輕飄飄的一句話,听來確實是為百姓設想,可底下人要辦好有實質上的困難,多大的地、多少兒童,誰來看顧孩子,安排多少人,又怎麼防止不被帶錯人?
「每人給他們一個煙火、一串糖葫蘆,擺上孩子愛玩的玩意,準備三千條布條,給孩子和父母之一系上,寫上各自的名字和年歲以及家住哪條胡同,父母來領人時以布條上的配對號碼對上了才可以將人領走……」
「呃!大人,打斷你的話一下,我們縣衙沒有那麼多銀子,你所說的事做不到……」他一臉局促的說道。
「沒有銀子?」他十分訝異。
現在才五月初,要等到秋收縣衙才有入帳,那都要到九月、十月過後了,縣里的事務要怎麼運作?
依朝廷的規定,每年每一縣的稅收地方留一半,另一半的稅金要送往京城,收入國庫,沒有銀子可以用糧食補足。
可渡江縣真的很窮,前任縣令為了得到優良評監,因此把大半的稅收往京里送,還給知府一點甜頭,幫他說說好話,縣衙能動用的銀子也就那些了,沒法變出更多。
盎得流油的是縣令,他吃肉,底下的人跟著喝湯,但普通百姓大多仍是苦哈哈,富者越富,窮者依然窮。
「是的,沒有銀子。」原本剩下一些,但前任縣令歡歡喜喜的去上任時,順手也取走了。
「嗯……我來想想辦法。」真沒銀子嗎?
謝漪竹眼底一冷,大批的銀子都被轉走了吧!才會導致渡江縣越來越窮。
天鶴山的鐵礦是朝廷的亦是百姓所有,雖然挖掘出的鐵砂悉數送往兵器鑄造廠,可其數量以市價計是可以折抵稅金,再由朝廷發放給地方,由地方官用在百姓身上。
而這些銀子都被偷走了,百姓窮,國庫減少收入,卻讓某些人得意的笑,用偷來的銀子陷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
「大人有什麼辦法可想?」銀子吶!可不是地上的沙石,隨便一挖就一大籮筐。
「募捐。」
「募捐?」什麼意思。
謝漪竹笑著往霍青梅一看,無聲用嘴形說著——
金家鐵鋪。
它吃多少,就得吐多少出來。
金家鐵鋪確實是一間百年老字號的打鐵鋪,鋪子里的匠師高達七、八十名,他們打造的不是一般的鐵鍋、鋤頭或梨,而是匕首、長劍、箭矢等兵器,專門賣給江湖人士。
膽敢如此招搖的販賣兵器,朝廷自然也知道此事,但和武林有關的事大多由武林人士自行解決,朝廷最多限制鐵的用量和管制,他們每出一項兵器都得和購入的鐵砂符合,不得私藏或販售,數量也要在一定範圍內,不能想打多少就打多少,超過限量朝廷就會出手了。
不過天高皇帝遠,皇上根本管不了那麼多瑣事,加上有心人的隱瞞,天鶴山開采的打量鐵砂直接流進金家鐵鋪,由金家鐵鋪的匠師鑄造成各樣兵器,再由京城那邊派人運走,藏匿于某處。
謝漪竹要做的便是將鐵礦收歸國有,並找出隱匿的兵器,再將金家鐵鋪連根拔起,灰飛煙滅。
金家鐵鋪的老東家便是劉相夫人的親兄長,大皇子要叫少東家一聲表舅,他們是甥舅一家親。
「大人。」一身玄衣的紅刀負刀立在牆頭。
「有事?」看到他,謝漪竹眉宇一擰。
身為暗衛的紅刀一向隱身暗處,即使已由暗轉明,有些習慣仍改不了,若無要緊事不會輕易現身。
「是。」
「霍叔、青梅妹妹,我先回縣衙了,一會兒別忘了給我送粽子,我還沒吃過癮昵!」他笑著討要。
有事發生?霍青梅眼帶憂色。
天塌了也有他這個高個子頂著,壓不到她。謝漪竹笑容燦爛的眨眼,眼中有著「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他」的自信。
末了,他做了個拔手槍的帥氣動作,瞄準、扣扳機、射擊,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身上氣勢恍若準備行俠仗義的古代俠客。
唯一看得懂手勢的霍青梅笑了,心里略安,身為國際刑警的他辦過不少案子,以他多一世一的經驗和智商,沒人能在他手上討得了好,他是個月復黑又陰險的。
不過謝漪竹一轉身,俊逸非凡的臉驟地冷若冰霜,眼中毫無一絲溫度,他走得極快,一邊輕捂發疼的傷處。
等回到縣衙的書房,那里已有不少人等著他。「說。」
紅刀聞言上前,「大人,京城那邊來信,大皇子已悄悄啟程離京,之後才由劉相上稟裒上濟南大旱,想去看看是否幫得上忙,表示會沿路買糧救濟災民,但事實上大皇子一出京城就直奔渡江縣……」
「然後呢?」
因為鐵礦被發現,大皇子慌了。
紅刀硬著頭皮將飛鴿傳書遞上。「太子擔心您和大皇子起沖突,把他揍個半死,所以太子也出京了……」
「胡鬧,沒人阻止他嗎?」那些皇家侍衛、大內高手都眼殘腿瘸了,連個二世祖都看不住。
「他……他是偷溜的……」這個太子呀!叫人傷透腦筋。
「等我逮到他後非揍得他**開花!」十七歲了還是個熊孩子,不知人心險惡。
眾人一听,不自覺小菊花一緊,偷偷地往後一退。
「刀痕、劍霸,你們去接應太子,務必要保護他的安全,其他人給我盯著大皇子的動向,他一進城立即通報我,身為地方官該隆重歡迎我們的皇室貴人。」
你想偷偷的來,我就大張旗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