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趙熙交給官府——綁架向清越的罪小,襲擊蘇子珪的罪大,面對朝廷命官也敢動手動腳,就算趙家財大勢大也是保他不得,府尹當場就把人抓進大牢了。
至于大嘴巴惹事的晨曦,被趙家下放到莊子做苦工,任憑她苦苦哀求都沒用。
趙家送她去蘇子珪玢邊是要她討好蘇大人,不是讓她去偷听,然後還把事情講出來,惹出後面的風波用的,這樣的丫頭繼續待在府中也只會惹是非,自然不能留。
蘇子珪知道,雖然沒辦法盡如人意,但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趙熙大卸八塊,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趙熙既然還有一口氣,那就得留著給官府,不過府尹也答應他定會公平審理,不會被趙家左右。
趙家大門,幾輛馬車停著,準備載人北上回京。
帶著還鼻青臉腫的向清越,蘇子珪對來送行的趙家主人一拱手,「子珪來到梅花府,多虧趙家傾情相待。」
趙封也跟著供手,「是趙家招待不周,還請蘇大人海涵。」
「趙大爺切莫這樣說,趙大小姐聘用半夏為婢,讓她得以在梅花府謀生,對此,子珪永不遠感激。」
趙封雖然不明白蘇子珪是什麼時候跟半夏看對眼的,但知道此事對趙家有好無壞,于是笑說︰「半夏無親人,以後就把趙府當成自己娘家,有什麼事情盡避可以寫信來。」
向清越一個屈膝,「半夏不敢,多謝大少爺好意。」
又說一會兒話,蘇子珪便帶著向清越上了馬車。
第一輛是蘇子珪跟向清越,第二輛是帶著向雲跟向珍的葉嬤嬤與金婆婆,第三輛是姿和跟其他下人,第四輛則是他們的箱籠。
車夫一甩馬鞭,馬車就開始前進。
不多時,馬車出了城門。
向清越拉起車簾看出去,眼見城門越來越小,不禁有點感觸,「我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離開梅花府。」
蘇子珪笑道︰「我來梅花府時,也沒想過自己的命運會就此改變。」
「我會想念這里的。」
「當然不能忘記這里,以後珍兒跟雲兒長大,讓他們听听我們的故事,知道他們爹娘是多麼天造地設。」
向清越噗嗤一笑,「胡說些什麼。」
「那是自然的,我在稻豐村讓你撿到,跟在梅花府與你重逢,哪怕是一點出錯,我們都不可能成為一家四口。」
向清越想想也是,命運真神奇,「當時我在溪水邊看到你,還以為……」
「以為我死了?」
「呸呸呸,別說不吉利的話。」
「我從來不信鬼神,不過現在開始,我相信神了,不然自己哪來這等好運氣,跟你一次又一次的被命運拉在一起。」
向清越心有所感,「說起來,我真的很感謝趙家,梅花府不像京城開放,很多下堂婦是找不到活計的,趙大夫人不但不嫌我、大小姐也不嫌我,要不是在大戶人家做事,我也不可能養得起那兩小家伙,大戶人家不好伺候,可是我在大小姐身邊從沒挨過打。」
「知道,以後在朝堂,若能幫趙府的我會幫。」蘇子珪想起什麼似的,「跟你說件事情——趙大夫人見趙熙人模人樣卻行畜生事,被嚇到了,同意給趙芳霏招贅。」
向清越一喜,「太好了。」
蘇子珪知道向清越重情。
自己過好了,趙芳霏卻不好,她會過意不去,現在應該是最佳情況,她好,趙芳霏終于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馬車搖搖晃晃的。
向清越身上雖然傷多,但都在皮肉,不會有後遺癥,想起來還是覺得高興的,有驚無險是最好的結果。
「等珍兒跟雲兒長大些,我想帶他們回稻豐村一趟,給我爹娘,還有我外婆上香,那兩人肯定不會去的,爹娘跟外婆墳前的草都不知道多長了……」
蘇子珪知道「那兩人」說的是她的舅舅田大郎,跟他的媳婦倪氏。
想起向清越家中無大人,忍不住憐惜,「好。」
「我真想把那屋子砸爛,不給那兩人住,為了那房子氣死外婆,還能舒舒服服的,真不甘心。」
蘇子珪把她握緊的拳頭扳開,「跟你講一件事情——我前幾年派人去把那瓦屋給拆了,連帶後面原本要給外婆租賃的三個房間都拆了,他們住不到的。」
向清越驚訝,「真的?」
蘇子珪點頭,「真的。」
向清越想想,忍不住笑出來,那田大郎跟倪氏背著不孝罵名,結果什麼好處也沒撈到,想想就開心,「你什麼時候拆的,我怎麼沒听說?」
在她的想法里,當然是他們感情好的時候蘇子珪派人做的,感情好,他才可能做這件事情討好她,可是自己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他說過,她卻忘了,這麼令人爽快的事情,自己是不會忘記的。
蘇子珪態度卻不是很大方,含含糊糊,「就……那時候。」
「什麼那時候,說清楚點。」
「就……順便拆了。」
向清越搖著他的手,刨根究底,「什麼就順便,京城跟稻豐村那麼遠,哪有順便,你倒是話說明白呀。」
蘇子珪沒辦法,模模鼻子,「當時我以為你逃了,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所以派人稻豐村柯把田大郎的宅子給拆了。」
向清越訝異,居然是這樣,這蘇子珪念聖賢書,沒想到也有這麼不講道理的時候。
以為她逃了,所以去拆了她舅舅的屋子?雖然她舅舅活該。
向清越忍不住笑出來,這蘇子珪真的太好笑了,不知道她听到田大郎倒楣只會開心嗎?
居然做這種事情報復她。
「別笑了。」
向清越拉住他,「你真可愛。」
「都說別笑了。」
「我是開心,謝謝你。」
蘇子珪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但看她這樣高興,又想著算了,她這幾天吃苦受罪,能讓她開心一下也好,「等回了京,我再找好一點的大夫給你看看,還有珍兒也得診一下,她還小,現在好好養起來,長大了身體才能好。」
「知道,還有一件事情,我不想回蘇家。」
蘇家有討人厭的宣和郡主,後來還多了一個香山縣主,她們的親娘都太給力了,自己惹不起,也不想打交道。
她現在覺得名聲如浮雲,自己開心最重要。
「好。」蘇子珪鄭重答應,「你就當我的良室,住在外面就好,不用去伺候我們蘇家一大家子。」
蘇子珪當然知道,這其中還有自己母親的關系——母親不喜歡媳婦,所以想了計謀趕她走,可最趕走的不只是她的媳婦,更是他的妻子。
他們會分開,說到底都是因為母親的關系。
向清越不想孝順這樣的婆婆,也不能說她不孝,分開住最好,母親不用看到她,她也不用看到母親。
以後他就是兩個家,他會當個好兒子,也會當個好丈夫。
合不來就不用勉強在一起,這樣不管母親還是向清越都很可憐。
蘇子珪想到以後的生活,還是高興的,「院子里,我們可以種點東西,花卉、果樹,都能植起來。」
「我還想種一些菜,我可不想把以前的本事落下了。」
「種菜,這個好,等我休沐,我們就去打獵釣魚,帶著珍兒跟雲兒一起,我們蘇家在城郊有莊子,幾個堂兄弟們只有我喜歡打獵,也不用怕到時候會遇到人,我們可以住在那邊幾天,就像稻豐村時一樣的農耕生活。」
向清越被他說得心馳神往,「一言為定喔。」
「好,一言為定。」
蘇子珪的動作很快,向清越不過帶著孩子在客棧住了十幾天,他就把宅子找好,翻修好,家具全部換新,就連院子都整修完畢,動作可謂快速,向清越自然很高興,住自己的宅子跟住在客棧,那是兩回事。
兩人都不迷信,所以也不看日子,裝修完畢,這就從客棧搬到住處。
蘇子珪抱著女兒,向清越抱著兒子,新聘的守門婆子知道這就是主人,連忙哈腰打開門,「蘇大人請,向娘子請。」
听說這向娘子是良室,不知道是貴妾還是一般妾室,但不管怎麼樣,「向娘子」都是很尊敬的稱呼了。
紅色的門打開,一看這院子就喜歡。
有八角涼亭,上頭垂著紅色的凌霄花,旁邊是養了魚的小水塘,沿著牆壁種了一排竹子,哀風吹過,發出沙沙聲響,十分愜意。
院中種有不少植物,沿著屋子一圈的夏堇,粉紅色的小花十分討喜。
蘇子珪見她微笑的樣子,得意,「喜歡吧?」
「喜歡。」
「宅子兩近,一進三大屋,前頭的大屋還有耳房,以後一個當起居間,一個當你的書房,珍兒跟雲兒還小,就暫時住耳房,等大一點了,再讓他們搬去二進。」
向清越听他說得有理,頻領點頭。
蘇子珪繼續帶他們母子三人往里面走,得意洋洋介紹,「這是珍兒以後的房間,用屏風格成內外,琴架、繡架,還有這個是老師父推薦的玫瑰妝台,這黃銅鏡可好了,比一般的都亮,我要把我們珍兒在這邊養成大家閨秀,」
向清越笑道︰「她才四歲。」
「四歲不孝了,明年啟蒙,後年就要開始學琴,學刺繡,我蘇子珪的女兒,一定得琴棋書畫樣樣皆通。」
向清越揉揉女兒的頭,「我們珍兒好可憐,這麼小就要開始用功,你居然連琴架跟繡架都弄好了,進度也太超前。」
向珍卻是不太懂,「娘,女兒想學,隔壁囝囝也有學琴的。」
「所以囝囝叫苦連天哪,以後你開始學就知道了。」
向珍別扭,「我想。」
向清越哄道︰「好好好。」
蘇子珪卻樂了,「不愧是我女兒。」
一家人一起看了向珍的房間,真是各種精致,玫瑰鏡台上連向珍以後要放胭脂花粉的地方都有。
向清越看到女兒興致勃勃的臉,心想,你能高興的只有現在了,囝囝都逃課了,你想必到時候也會痛苦。
參觀完向珍的房間,接著轉往向雲的房間。
「看,這把弓箭是我跟驃騎大將軍要來的,不要小看這張弓不大,但弦卻緊,最適合孩子聯系,還有這個木頭關節人可以練習武術,我這輩子都在讀書,真的要用武的時候才恨自己能力不夠,雲兒千萬不能重蹈覆轍,要自己強了,才能保護重要的人,所以我也打算啟蒙隔年,就請武師入府教他。」
向雲高興得很,「好,雲兒要學打拳、學弓箭。」
向清越更是心生愛憐,蘇子珪光是讀書就讀得頭最腦脹,你這孩子要讀書還要學武,你不用玩耍了,以後你的人生就是無止境的練習。
然後是後院。
這宅子前庭不寬,後院卻深。
十幾棵環保大樹形成一小片樹林,夏天的綠意深深,不但可以玩捉迷藏,還結有兩個秋千,討好對象很明白。
向珍跟向雲一下子沖過去,葉嬤嬤跟金婆婆連忙跟上,「少爺、小姐,小心點,慢慢來,別跌倒了。」
蘇子珪見狀,牽起向清越的手,「走,來去看我們的房間。」
向清越突然有種感覺,他是故意要等著只有兩人的時候,才去看他們房間。
幾年前,他也牽著她的手看過一次房間,但現在感覺完全不同,好像繞了這一大圈,更清楚感覺到彼此能在一起多不容易,多需要珍惜。
他們的起居在一進,也是用屏風隔了內外間。
外間很普通,就是一般的花廳,只是裝飾簡單得多,向清越在鄉下長大,她並不太喜歡太過奢華,模索些反而能得到她的歡喜——所以這宅子花少樹多,還有一片竹牆,都是再平凡不過的東西。
向清越見眼前簡簡單單,覺得高興,「這桌巾我喜歡。」
是爽的月白色,不是復雜的龍鳳刺繡紋。
風也是木質的,古樸穩重。
向清越看到那玫瑰妝台,忍不住笑了,「你哪弄來的?」
苞向珍房中那個一模一樣。
「我特意讓老師父再打一個,你這才是原本的鎮店之寶,黃花梨打磨出來,珍兒那個是仿的,母女妝台,高不高興?」
向清越見他一副獻寶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珍兒以後長大知道你打個仿的給她,要難過的。」
「那沒辦法,誰讓我寵妻,在我心中,妻子第一。」然後又牽她的手看床鋪,「這枕頭,說是給祈安大師念過祈子經的,我還是托了金聲侯府的舅舅,這才弄到手。」
「祈子經什麼的……」向清越臉上雖然青腫未消,但耳朵卻是瞞不了人,原本白透的耳廓一下子紅了。
蘇子珪在她耳邊小聲說︰「你懷孩子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想想總是遺憾跟愧疚,反正我們年紀也不大,再來生幾個吧。」
向清越笑著打他,「一個都不容易了,你還想生幾個啊……」
「我想想,再來兩個吧,總共四個剛剛好,你再懷孕生產時,我一定陪著你,從保胎、懷胎到瓜熟蒂落,然後學著給他們洗澡、哄他們睡覺,我想從頭經歷一遍,那一定是很特別的經驗。」
「很辛苦的,孩子永遠不睡覺,而且都不知道大人對他們多好,每天哭得像是挨了揍一樣,珍兒吃兩口就吐一口,喂個女乃要半個時辰……」
「那我更要經歷了,不然我永遠不知道你是多辛苦的養孩子。」蘇子珪討好的說︰「我們再生吧,再兩個就好。」
向清越想,兩個不行,如果是一個,可以考慮考慮……
日子就這樣過去。
蘇子珪每天下朝就來看他們,一天留宿,一天回蘇家,向清越覺得這樣很好,蘇家永遠看不起她是個村姑,她也不想去應付那些麻煩人。
向珍跟向雲已經由蘇子珪「收養」了,改名蘇珍跟蘇雲——律法上,這就是向清越下堂後生的,跟蘇家無關,任憑蘇子珪跑了多少趟官府,解釋多少回,甚至算了時間給他們看都沒有用,蘇珍跟蘇雲都不算認祖歸宗,是收養。
從夏天奔走到秋天,後來兩人也放棄了,隨便啦,反正他們父子三人長得這麼像,最好是能收養到跟自己長得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人。
當然,這時候關于蘇子珪的流言蜚語也傳出來——傳言司竹監一趟南行,愛上個有子下堂妻,不但帶回京城,給了良室名分不說,還把那孩子收養了,唉唷,怎麼會這樣喔,那這樣蘇大人的長子不就是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蘇大人怎會如此糊涂。
又有一說,蘇大人養了這外室多年,終于給了良室名分,孩子也是他自己的,有人看過,說長得很像呢。
但不管怎麼樣,這些都只是傳聞,沒人會去問蘇子珪真假,當然也沒人知道他的良室住在哪里,京城貴人太多,八卦也很多,蘇子珪並不算特別顯眼。
向清越帶著蘇珍跟蘇雲在宅子里,種點菜、養點花,可惜雞叫太吵會吵到鄰居,不然她還真想養幾只雞。
日子過得很悠閑。
秋分過,寒露過。
轉眼立冬。
有天一覺醒來,滿天大雪。
向清越看著窗外一片銀妝素裹,忍不住對屋里的蘇子珪道︰「下雪了呢。」
蘇子珪嘆息一聲,「如果不要上朝就好了。」
「胡說什麼呢。」
「我說真心話。」蘇子珪一邊慢吞吞下床,一邊說︰「這麼冷的天氣,好適合抱著娘子睡回籠覺啊,最好睡到中午,然後起來喝一碗雞湯,可惜我是朝廷命官,皇上都沒休假,自己更不可能休假。」
「這話可別讓珍兒跟雲兒听到,不然有樣學樣。」
「那當然不會一我只在你面前這樣。」
向清越看著撒嬌的蘇子珪,心想,唉唷,大男人這樣真可愛,尤其下人都怕他怕得要命,沒人知道他關上門是這樣子。
「去上朝吧,回來給你做雞湯。」向清越關上窗子,走到床前服侍他穿衣服、綁腰帶,然後替他梳好頭發。
兩世為人,她已經不是那樣在意男女平等問題,他對她好,不收妾室,不強迫她進蘇家伺候長輩已經算不容易了,那麼自己給他穿衣服、梳頭發又算得了什麼。
早飯是雞絲粥跟桂花酥餅。
「對了。」向清越想起什麼似的,「你昨晚說夢話了。」
「我說夢話?」
「嗯,說要帶珍兒跟雲兒出門,你是作到什麼夢了,居然把我落下?」
「沒什麼。」蘇子珪模模鼻子,「就……我前天回家,我母親把我叫去,她听說你的事了,她想看看孩子。」
向清越奇怪,「蘇大夫人怎會听說?」
蘇大夫人那種听好不听壞的個性,哪個白目的會跟她說這些,賞賜是沒有,臭罵絕對是一大頓。
要說蘇大夫人主動打听,那更不可能了,京城風氣風流,世家子弟在外面養個良室外室都沒什麼,蘇子珪這都二十五歲了,蘇大夫人怎麼可能還管這個。
「她去山上拜佛,無意間听到人家說起,這才留意。再者,我兩天才回一次家,怎麼瞞得了她,我母親一直在等我主動開口,沒想到我沒那意思。」蘇子珪放下筷子,商量似的,「我知道她做錯了,但她怎麼說也是我的母親,我想帶孩子回家一趟,讓她看看。」
向清越想說,想得美,當初不喜歡就想計策趕我走,現在想抱孫子了,又想讓人帶孩子回去,好便宜都讓你一人佔了。
可是就在開口時,突然看到蘇子珪放下筷子的手——手掌心還有好多疤痕。
那時趙熙要殺她,他情急之下用手直接奪刀子所留下的傷疤。
眼前這個人曾經為了救她,不要自己寫文章的手了。
想想,要說「不好」,說不出口,要回「好」,又不甘願。
哎,算了、算了,當欠了她,「那你得全程跟著,不能放珍兒雲兒跟任何人獨處,我不想他們听到什麼奇怪的事情。」
蘇家人高在上,搞不好會跟孩子說,是她挾著救命之恩逼他娶的,而且她也不想宣和郡主還是香山縣主的孩子跑來說「你娘是村姑」。
村姑有什麼不好,她這村姑可自強了。
你們這兩個身分高貴的人要跟一堆妾室斗,哪像她這個村姑超好命。
蘇子珪松了一口氣,「好,謝謝你。」
這麼鄭重的道謝,向清越反而不好意思,既然是夫妻,自然是互相的,你對我好,我對你好,這樣才能長久。
蘇珍跟蘇雲在冬至那天回去蘇家吃湯圓,回來時帶了一堆見面禮,最夸張的是曾祖父蘇尚書給的,蘇雲拿到鋪子三間,蘇珍拿到茶園一座。
向清越捏捏小朋友的臉,可發財了。
問起兩人在蘇家見了誰,兩人爭先恐後的說太祖父跟太祖母為了搶抱,差點吵起來,然後祖父也想抱,祖母搶不過差點哭,嘰嘰喳喳的,神情新鮮而愉快。
向清越放了心。
沒跟孩子說什麼不好听的就好。
日子就這樣過去。
除夕時,蘇子珪是在蘇家吃的晚飯,等稍晚,才來向清越這邊給小孩子紅包,然後又要回去蘇家——蘇家是二品門戶,初一到十五會有很多親戚跟大小闢上門拜訪,蘇子珪這個長子嫡孫一定要在。
年過了,春天就到來。
院子又恢役生機,女敕芽綻出技頭,喜雀迎春。
冬天的襖子都收了起來,換成比較薄的春襖。
蘇珍跟蘇雲才五歲,正愛玩的年紀,後院又大,兩人可以在院子上玩上一整天,小孩子真有趣,只是你跑我追就開心得不得了。
向清越坐在涼亭看新買的話本,故事精彩,微風舒服,春天真是說不出的愜意,真希望永遠是春天……
「向娘子。」王婆子過來,「有人找您。」
向清越奇怪,她在京城的身分不過是蘇子珪的良室而已,誰會來看一個良室?「有沒有說是誰?」
「說是蘇大夫人。」
向清越一口茶差點噴出來,蘇大夫人來干麼啊,可是看在蘇子珪的分上,人來了,又不能趕她走,他即使知道她委屈,也不會希望她對自己的母親不禮貌,心里無奈,「請她進來吧。」
不一會,王婆子就領著盛裝的蘇大夫人來了。
蘇大夫人一身華裳,卻難掩神色憔悴。
向清越心想,房姨娘又給氣受了?啊不管,反正不關她的事情,「蘇大夫人請坐,來人,上茶。」
向清越這里算是小門戶,她也不是多矜貴的人,不會有侍女煮茶這種事情,端上來的就是很普通的熱茶。
向清越已經五六年沒見過蘇大夫人了,覺得她老好多——也是,丈夫小妾通房一堆,其中一個房姨娘還特別得寵,然後又因為她是婆婆的佷女,無法診治,是人都會很郁悶。
蘇大夫人沒說話。
向清越心想,敵不動,我不動。
一個眼色讓丫頭把話本收下,也喝起茶來。
一時之間,只有風吹樹梢的聲音,風中隱隱傳來孩子的笑聲——
蘇大夫人一凝神,「是雲兒跟珍兒的聲音嗎?」
「是,在後院,每天都要跑上一兩個時辰。」
「孩子……真可愛。」
那是,向清越認同的想,也不看看是誰生的。
蘇大夫人喃喃說︰「冬至看到那對孩子,我真覺得老天爺待我不薄,給了我這麼一對可愛的孫兒,他們長得跟子珪真像,走在路上都不用問,一看就是父子三人,我見到他們,愛得不行,可是公公婆婆抱在手上親熱,我又不能去搶,只能看,踫卻是踫不著,我真想抱抱他們。」
向清越覺得自己好沒用,居然覺得她可憐,突然間有點心軟,慢著,這可是讓你們夫妻分離的人,不要因為這樣就同情她。
可是啊,她自己現在也是母親了,能稍稍懂蘇大夫人。
如果將來雲兒娶了一個自己怎樣都不喜歡的人,她覺得自己不見得能處理的更好,畢竟站著說話不腰疼,不事到臨頭都是不知道的。
想到這樣,她內心突然沒那樣氣了。
都是母親、都是因為愛,只不過蘇大夫人用錯方法。
蘇大夫人捏著手上的帕子,有點難堪的說︰「我來,是來跟你道歉的。」
向清越睜大眼楮。
哇!听錯了嗎?
自命不凡的蘇大夫人,金聲侯府的嫡長女,居然跟她道歉?
向清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蘇大夫人跟她的關系本來就很難一言蔽之——她們同樣愛著蘇子珪,蘇大夫人甚至給了蘇子珪生命,可是她容不下自己。
她不會忘記那天在梅花府的趙家莊子,蘇子珪怎麼拚命的要救她……因為這樣,她沒辦法對蘇大夫人說出什麼不尊敬的話。
那是生養蘇子珪的人。
向清越喜歡蘇子珪,想踉他繼續過下去,所以她願意讓一步,「蘇大夫人,那些都過去了,就算了。」
大概,也有老天的意思,當時他們其中哪怕一人有點懂事都不至于會鬧成那樣,只能說老天對他們還是不錯,當時給了試煉,去年給了機會,而且他們把握住,把那個機會變成真是。
蘇大夫人道︰「葉嬤嬤已經都跟我說了,你跟子珪既然誤會解開,那就該知道我做了什麼好事,是我錯了,我忘了一件事情——你救了子珪,也是救了我,我本該感恩,卻因為自己的私心而讓你們分離。」
向清越沒想過會听見蘇大夫人這樣的道歉,此時只覺得五味雜陳,「我既然回京,就是不打算計較過去,我不計較了,蘇大夫人也不用放在心上。」
「我過年後,去了一趟稻豐村……」
向清越驚訝,「稻豐村?」
「是,沒見雲兒跟珍兒時,我想著孩子,見了孩子又覺得見不夠,想想是自己做錯事情的懲罰,總得想辦法贖罪,所以我親自去稻豐村,修了你爹娘跟外婆的墳墓,也給他們上了香,做了法事,我是誠心的。」蘇大夫人一臉懺悔,「你能不能讓子珪常常把孩子帶回來給我看,不用多,一個月一次就好。」
向清越真的說不出話了,她自己想著等孩子大一點,要帶孩子回鄉做的事情,沒想到蘇大夫人都做了。
她的很誠心吧,那麼遠的地方也親自跑去,過年後還挺冷的,馬上就上路,想必也吃了不少苦,蘇子珪居然都沒跟她說……
「娘。」蘇雲的聲音由遠而近,小人影一下子過來,「我餓了。」
「娘。」蘇珍跟在後面,她的體力比起弟弟還小上一截,「我要吃四喜餃子。」
蘇大夫人乍見魂牽夢縈的龍鳳胎,神色一下要化了,顫著手想模,但又不敢,臉上神情十分激動,「雲兒、珍兒,還記不記得我?」
蘇雲歪頭,「嗯……是女乃女乃嗎?」
蘇珍也困惑,「有點像女乃女乃。」
蘇大夫人見孩子還記得自己,大喜,「是啊,我是女乃女乃,過來給女乃女乃抱一下。」
母親就在身邊,孩子們也不怕,笑嘻嘻的靠過去,蘇大夫人終于抱到孫子孫女——冬至那天,公公婆婆不松手,自己看得到、抱不到,想了好幾晚,現在總算如願,小娃兒綿綿軟軟的,身上還有股女乃香,真可愛。
「女乃女乃怎麼會來我們家?」蘇珍童言童語的問。
蘇大夫人有點語塞,向清越笑說︰「來看你跟弟弟啊。」
正在說話間,向清越瞥見紅色的木門又開了,想想差不多是蘇子珪下朝時間,門一開,果然是他,大步而來。
向清越迎了上去,「你怎麼也不跟我說,我好有點準備。」
「我母親交代了不讓,我是兒子,又怎麼能在這點上違拗她,母親都跟你提了?」
「都跟我說了。」
蘇子珪一臉企盼神色,「清越,我母親真的是誠心的,她之前跌倒,後來便不耐久坐,坐一坐就得去躺一下,這回京城跟稻豐村這樣遠的路程,她著實吃苦不少,希望你能原諒她,讓她能常常能看孩子。」
向清越心都軟了,覺得蘇子珪也真不容易,一邊是做錯事情的母親,一邊是吃了苦的妻子,他怎麼做都是錯的。
他偏母親,有人罵。
他偏妻子,也有人罵。
「我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熱鬧,蘇大夫人有這心意就好了,真的不用特別去稻豐村一趟。」她知道那有多遠的距離。
「若我知道,自然會阻止,可是母親卻是趁我不在時出門。我是京官,無旨不能出京,派人去攔又攔不住,只好等著。」蘇子珪滿臉復雜,「清越,我知道你吃了苦,但是我母親是真心想跟你道歉,你能不能後退一步,讓我能偶爾帶著孩子回去給她看?」
向清越沒說話。
蘇子珪不能否認自己的心里感到失望,但也知道急不得,只能慢慢來,希望過些日子,妻子的心能軟化一些。
兩人走到涼亭。
蘇雲對著蘇大夫人笑咪咪開口,「女乃女乃留下來吃晚飯吧,人多熱鬧。」
蘇珍拍起手,「好,女乃女乃跟我們一起吃晚飯。」
蘇大夫人一臉尷尬,「我不是……我沒教他們說什麼……真的……」媳婦會不會誤會她趁機亂教孩子說這些,她真沒有……
向清越跟孩子道︰「跟女乃女乃說,不只今天留下來吃飯,以後有空,常常過來看你們。」
龍鳳胎異口同聲,「女乃女乃要常常來看我們。」雖然還不太懂女乃女乃的意思,但這個老人家的善意,孩子都收到了。
蘇大夫人眼眶一紅,「好,女乃女乃以後常常來……常常來啊……」
「女乃女乃會不會扔沙包?」
「女乃女乃不會。」
蘇珍馬上說︰「我教女乃女乃。」
「我教啦。」蘇雲道︰「我扔得比較好。」
「你還是我教你的,我才是開山祖師。」
蘇大夫人笑得眼楮都不見了,「好好好,一起教女乃女乃。」
龍鳳胎圍著蘇大夫人嘰嘰喳喳。
蘇子珪一喜,輕聲說︰「謝謝你。」
「也不用謝我,孩子多個人喜歡,也不是壞事……我暫時只能做到這樣,等過些日子才能接受他們回蘇家小住,你也別怪我小器,我本來就小器。」
「你不小器,這樣已經很好了。」
向清越心想,既然蘇大夫人都做到這樣了,那自己讓一步也沒什麼,她愛蘇子珪,也會盡力愛他的家人。
可能沒辦法一下子做得很好,但是她可以慢慢來。
模著手上的蔭樹子手串,她想跟外婆說,外婆,我過得很好,您放心吧,我沒有辜負您的期望。
春到,風吹,風中有孩子的笑聲。
前生生長在一個不愛她的家、不愛她的爸爸、不愛她的媽媽,二十五歲就死于車禍,什麼都沒經歷到,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人間那一趟。
可是也許為了補償她,今生都有。
她有丈夫、有孩子,什麼都足夠。
她的人生才開始,她要慢慢養育自己的家,看著孩子長大,跟著蘇子珪一起變老,等蘇珍跟蘇雲的孩子喊他們外公怪婆、祖父祖母……
向清越轉頭看向蘇子珪,卻發現他也正看著她,嘴角含笑,眼楮含情。
兩人悄悄握起手。
一切盡在不言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