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後,春天就來得快。
日子就這樣過去——有時候向清越也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進入蘇家兩年了。
公婆跟太公婆還是不喜歡她,可是也沒趕走她,當然不是因為好心或者接受了,而是蘇子珪早早把風聲放出去,京城人人都知道蘇家大少爺娶了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休了一般女子還不會被說什麼,休了救命恩人,那就算勉強入仕也做不到上品,這麼薄幸,哪有資格為皇上分憂。
所以即使蘇家對向清越不滿,也沒辦法,畢竟蘇子珪的前程在那里,只能忍著這個村姑媳婦。
向清越心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手上沒間斷的寫著大楷。這是蘇大夫人給的功課,一天五張大字、兩張小字,說她的字丑,得多練練。向清越承認自己字不好看,也只能認著練,天天寫,兩年下來已經寫得不錯,一手小篆寫得有模有樣。
一邊寫一邊也覺得自己了不起,她對蘇子珪的喜歡可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多,為了他,什麼都能忍。
雖然有點不太妥當,但是自己的確對蘇子珪產生了一種憐愛之情,每隔十天見到他,都想把他抱到懷中揉一揉,跟他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陪著你……
「大少爺。」
向清越抬頭,見蘇子珪大步流星進來,意外中又有點高興,「今日怎麼來了?」
「我是你丈夫,還不能到屋子里來了?」
「哪是這意思,我見到你高興。」
蘇子珪被她安撫下來,「我就是想著過來一下。」
「什麼啊。」向清越笑,「你我夫妻,什麼事情都不用瞞我。」
蘇子珪只是笑。
向清越見他難得悠閑,笑說︰「院中桃花、梨花開得好看,不如我們去賞花,你也當散散心?」
「不了,我就在這。」
向清越覺得奇怪,但也沒開口,夫妻倆就開始閑聊。
蘇子珪見到她手上的蔭樹子手串,想起什麼似的,「等七月空閑些,我陪你回稻豐村一趟吧。」
向清越模著自己的手串,心想起外婆,也該去給外婆上個香,難得他還記得外婆生辰是八月,于是微笑說︰「這可是你說的。」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兩人相視而笑。
屋里的空氣暖暖的,陽光剛剛好,早春的風吹進,帶著一絲清涼,又有園中的山茶花香,沁人舒暢。
向清越想起外婆病重時,為了不讓她傷心,所以要她馬上走,不準回頭,自己當時也真什麼主意都沒了,要不是蘇子珪作主留下,可以陪伴外婆最後一段時間,不然,自己一定會遺憾一輩子。
人生最艱難的時候,蘇子珪陪在她身邊,輕聲細語的安慰,又給她肩膀依靠,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最無助的時候,是誰陪在自己身旁。
「大少爺、大少夫人。」丫頭進來稟告,「大夫人過來了。」
小丫頭才剛剛說完,蘇大夫人就已經跨過坎子進來——一個當家太太要進兒子跟媳婦的院子,自然不用等稟告。
見到蘇子珪在,蘇大夫人也很詫異,「你怎麼在這,都剩不到多少天就要考試了,還不趕緊讀書?」
「賀先生說就是因為鄰近考試,所以得張馳有度,以後十日一休,免得太過緊張,反而發揮不好。」
「原來是這樣,賀先生說的也有道理。」
向清越屈膝,「婆婆。」
然後又親自倒茶。
經過兩年的訓練,她現在自然已經有模有樣了。
蘇大夫人見挑不出毛病,不知道是安心還是不甘心的皺了皺眉,拿過茶盞淺啜了一口,又放下瓷杯道︰「我今日原本有事情是來跟大媳婦商量的,既然子珪也在,那一並听听,給我個意見。」
蘇子珪跟向清越齊聲道︰「母親請說。」
向清越思想不復雜,內心還有點期待,想著,莫不是蘇大夫人終于想開了,打算跟自己好好相處,不然怎麼用得上「商量」這兩字,真榮幸。
蘇大夫人眼中閃過一絲不高興,「宣和郡主懷孕了。」
向清越驚訝,也太快了,這才過門四個月,居然有了?
不是,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自己跟蘇子珪已經成親兩年,還沒消息,很不妙啊。
「大媳婦,我真不太想說你,可你怎麼搞的,現在進門都多少時間了,肚子還沒消息,子珪可是我們家的長子嫡孫,不能沒孩子。」
向清越吶吶的說︰「媳婦會努力的。」
「努力,努力有什麼用?」
「母親,這事情是我不好。」蘇子珪出面道︰「兒子回家後幾乎都在讀書,清越無孕,是兒子沒時間跟她相處,不是她不好。」
蘇大夫人更氣,「我不是叫你晚上一定要回來,你怎麼就不听話?娘也不想當壞人,可是你總得替自己想,蘇子凱現在是內府局令,宣和郡主又懷上孩子,加上房姨娘那個賤人在你爹那邊吹枕頭風,你爹現在一門心思都在那賤貨生的兒子身上,哪還有一點我們母子兩人的余地?」
蘇子珪愧疚道︰「是兒子不孝。母親,兒子這次一定能考上,等報喜那天,會給母親爭光的。」
听兒子這樣說,蘇大夫人心里又軟了,「不是娘要逼你,是這個家真的得我們自己爭氣才行。」
「兒子知道。」
向清越見狀,忍不住說︰「婆婆,您也別太逼夫君了,他真的很努力,能讀書的時候讀書,吃飯、沐浴都有人在旁邊念書,賀先生不是一直夸他嗎?賀先生這麼不給面子的人,都夸了好多次了,夫君這次一定能考上的,您不要著急。」
蘇大夫人好不容易被蘇子珪安撫好的心,一下子又氣起來,「我還沒說你呢,子珪住在書院也是這半年的事情,你進門兩年,這肚子始終沒動靜,也不給子珪安排通房,這算什麼賢妻。我現在可不管,子珪進士要考,孩子也得生,你自己沒那本事,又小器不願意安排,那我來。」
蘇子珪皺眉,「母親,別這樣。」
「你那表妹房玉蘅的母親,房三夫人前幾天寫信給我了。」向清越想了一下,啊,房玉蘅?那個害她被罵過的房玉蘅?
據說她一直很喜歡蘇子珪,知道他無恙,馬上住到蘇府來,想要第一時間看到他,卻沒想到,等來的不只表哥,還有表嫂。
剛開始,房家也暗示過平妻之事,房玉蘅雖然委屈但也願意,但都被蘇子珪以「考試為重」給擋了,房玉蘅又傷心又沒臉,在蘇家待了兩個多月後,無奈回家。
房國公府當然不會讓自家閨女受委屈,馬上給她操辦了婚事,對象是太常少卿家的公子,備嫁一年,過門才發現丈夫好龍陽,屋內養著漂亮的小廝,踫都不踫她。
房國公府簡直傻眼,跟太常少卿兩家翻臉,房國公府想把閨女要回來,太常少卿那兒卻不肯——兒子就算愛男人,那也得有個妻子,不然家里沒人伺候,這宅子啊,還是得要有個女人才能打理起來。
鬧了半年多,總算由太後作主,和離。雖然錯不在房玉蘅,但她還是變成了下堂妻。
在京城,哪怕出身再高,一旦是下堂妻,要嫁得好幾乎不可能。
向清越已經一年多沒听到房玉蘅的名字了,突然听到有點傻眼。不會吧,還沒放棄嗎?都已經嫁過一回了,還想回頭嫁給蘇子珪?
「房三爺剛剛升上太原府尹,只要子珪有進士的身分,在太原給安排個六品縣令不成問題,當然,子珪得娶房玉蘅為平妻——我雖然不喜歡房家人,但是如果能給子珪這樣大的幫助,我可以接受這樣的媳婦。大媳婦,你可別計較,這些都是為了子珪的前程。」
向清越張大嘴巴,說不出好,但也不敢說出不好。
蘇家長輩現在都偏向蘇子凱跟蘇子東那對雙胞胎,而且為了讓兩人入仕,已經動用過一次關系了,等蘇子珪考上,蘇家長輩未必有那個余裕去安排,可是如果娶了房玉蘅當平妻,馬上就有個府尹岳丈,而且還有個六品職位在等著自己。
但想到要多這種姊妹,就萬分不願意。
「媳婦……媳婦……」
「大媳婦。」蘇大夫人的聲音嚴厲起來,「你出身農村,我沒嫌你;你生不出孩子,我也沒嫌你,捫心自問,我是個好婆婆了,但你想想,你是個好妻子嗎?給丈夫的前途做出幫助了?給傳宗接代了?一樣都沒有,現在有人可以幫助子珪,你還不願意,你的心腸到底有多硬?」
「母親。」蘇子珪開口,「別罵她,兒子只當玉蘅是表妹,從來沒有過其他想法。」
「誰要你喜歡她了?她對你有幫助,你就娶,就這麼簡單。」
「母親,兒子想自己掙前程,不是靠女子,那樣掙來的前程,也沒什麼好值得高興。」
蘇大夫人氣笑,「是,你高級,你知不知道你祖父、你爹最近應酬都帶著蘇子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才是蘇家的長子嫡孫。我老實跟你說吧,這事情要怪我,我不得你爹的心意,害得你也不得你爹的心意,等你考上,他萬萬不可能像對那對賤子一樣的張羅,到時候你徒有一個進士名頭,卻只能安排在流外九等,有什麼意思?」
「就算是流外九等,兒子也能慢慢爬上去。」
「說得太簡單了,你那個庶出的小舅舅,不得你外公喜愛,二十年前是九品校書郎,現在還是個校書郎,你去朝廷問問,這種人多著去了,能上品級的,要不是意外得了皇上的眼緣,那就是得靠關系。現在眼見房家就一條路,我這個被房姨娘騎在頭上一輩子的人,都能壓抑住對房家的不喜歡,你為什麼不能?」
蘇子珪一臉正直,「母親,靠著妻子上位,實為可恥,兒子不願。」
蘇大夫人簡直拿他沒辦法,「大媳婦,你想想自己的身分,想想我是怎麼對你,現在子珪娶了房玉蘅,馬上有個六品官位等著,前途更不可限量,你好好勸勸他,我話擱在這里,你要不馬上給我懷孕生孩子,要不勸了子珪收了房玉蘅,兩樣事情你總得做到一項,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蘇夫人怒氣沖沖走了。
向清越看著蘇子珪,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娶了房玉蘅為平妻,大大有前途,可是想到要跟人分享丈夫,那怎麼想都不舒服,自己是現代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點。
可是拒絕了房三爺的提議,就等于把一個大好機會往外推,六品呢,有人終其一生,也只在八九品打轉。
向清越澀然開口,「子珪……」
「嗯。」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房玉蘅當姊妹……」
蘇子珪笑了出來,「早明白了。」
「我就是小肚雞腸,沒辦法忍。」
「放心吧,我跟你站在一起。」
向清越偎進蘇子珪的懷中,心想,哪這麼剛好呢,蘇子珪難得回來一次,蘇大夫人就出現了。
看來,蘇子珪比她想的還要關心她多了。
他人雖然沒回來,但還是關心她的處境,他肯定有收買蘇大夫人那邊的人,知道今日會有這出,知道她會扛不住,所以特別回來的。
他這個連睡覺夢話都在背書的人,還這樣關心她……
夫妻不是當假的,希望他們現在的艱難快點過去,他考完試後就能搬回躍鯉院,等紅榜下來,她也剛好懷孕,豈不完美?
又是三年一次的進士考試。
向清越緊張,蘇大夫人緊張,一樣是二十歲,兩個弟弟都已經十分出息,蘇子珪這次若是不中,距離更遠了。
幫不上忙,開始迷信,早晚念經吃素,向清越這個愛吃肉的人甚至發了狠誓——蘇子珪要是能考上,自己一輩子都吃素。
就這樣一天天,一天天,然後送他入闡。
得考上三天,一天一篇策論。
向清越緊張得直冒汗,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安靜不下來,內心不斷的想,萬一上了,自己就要開始茹素,又想,萬一不上……呸呸呸,一定會上的,蘇子珪這麼努力,賀先生也再三保證,會上。
這時候真不知道該做什麼,還是念經吧。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部經書她已經抄了上千回,希望菩薩看在她誠心,保佑她的夫君能上。
她想看到蘇子珪在稻豐村那樣的笑容,好想好想。
考試的三天,向清越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時間到了,跟蘇大夫人一起去闡場外頭等。
時間到,幾千學子往外涌出,足足過了半個時辰,蘇家小廝才找到蘇子珪,把他帶上馬車。
一上馬,蘇大夫人便問︰「覺得怎麼樣?」
蘇子珪笑得有點得意,「一篇水利、一篇宴賓……都不難,母親、清越,我這次真能上的,我一定努力給你們掙誥命,母親雖然已經有了爹給的,但兒子給掙的,不一樣。」
東瑞國要六品以上的官員母親、妻子才能掙誥命,蘇大夫人已經從丈夫那邊得到過稱號了,不過那有什麼,當然還是兒子給的好。
蘇大夫人喜孜孜,「那可好,母親等你給掙來。」
向清越笑得藏不住,太好了,誥命什麼的她不希罕,但她希望那個開朗自在的蘇子珪快點回來。
這兩年多他太壓抑、太辛苦了,晚上睡著,一邊咳嗽還一邊背書,她甚至想過,他這樣努力會不會禿頭……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蘇子珪並不是個夸大的人,他說沒問題,那就是沒問題了。
很快的,一個月過去,發榜日到來。
蘇家第三代已經有蘇子凱跟蘇子東兩個進士,這次自然沒那樣緊張,蘇大夫人難得叫了兒子媳婦三人一起。
三人都很緊張——雖然是當家太太,但是得不到丈夫寵愛,雖然是嫡子嫡孫,在祖父跟父親眼中卻不及弟弟,雖然是嫡媳婦,卻比不上出身高貴的宣和郡主。
他們都太需要進士這個名分,會改變三人的生活。
花廳里,三人靜悄悄的,向清越覺得口干,但又怕喝水多了跑茅房,蘇大夫人拿著茶盞的手都在抖,靜謐中,茶杯跟茶盞的踫撞聲更明顯。
蘇子珪按住母親的手,「母親別緊張。」
蘇大夫人自嘲,「不知道怎麼的,就是親耳听到報喜,這才能踏實。」
向清越也懂,蘇大夫人派葉嬤嬤的兒子葉進去看喜榜——正中午時會公布,至于報喜人,則是晚上才會敲鑼打鼓進來。
蘇大夫人準備萬全,鞭炮好了、喜錢好了,連要灑在門前討熱鬧的銀珠子,都準備了三百兩之多。
蘇大夫人看著窗外,問︰「什麼時辰了?」
丁嬤嬤連忙出去看日晷,「回大夫人,已經未初。」
向清越想,未初就是下午一點,這樣的話紅榜已經出來了一個小時,葉進應該已經找到名次,只不過城牆離蘇家還一段距離,還有,來看榜的人一定很多,葉進未必能這麼快從人潮中出來。
等著就是,等著就是。
向清越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小心跟蘇子珪對上眼,蘇子珪對她一笑,那樣沉穩,向清越煩躁的心瞬間定了下來。
是啊,相信他就好了。
他不是夸大的人,他說有把握,自然有把握。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真度日如年,感覺好像過了幾個小時,丁嬤嬤去看,日晷也才走了半個時辰。
「大夫人。」小丫頭進來,「葉進回來了。」
三人一下都站起來,蘇大夫人太激動,一下又倒回椅子上。
蘇子珪跟向清越連忙扶住她。
一個喊,「母親。」
一個喊,「婆婆。」
蘇大夫人扶著額頭,有點喘,「我沒事,快讓葉進過來。」
向清越心想,不會吧,沒中嗎?但葉進這樣子,不像看到有人名……天哪……蘇大夫人心急,「怎麼樣?」
「回夫人,沒……沒大少爺的名字。」
蘇大夫人一下跌坐在地上,「你可看仔細了?」
「小的來來回回看了三次,紅榜總共五十個名字,真……真沒大少爺的名字。」
「你……」蘇大夫人話沒說完,瞬間暈了過去。
蘇大夫人這一病,各種癥狀纏纏綿綿的好不了,醒著的時候不說一句話,只是呆呆的看著帳子,晚上睡了就是各種夢魘,罵丈夫、罵房姨娘、又罵閱卷試官是不是瞎了狗眼,她兒子的好文章居然評不上名次。
向清越完全做好一個媳婦該做的,蘇大夫人飲食不振也是耐著性子慢慢喂,一餐飯可以吃一個時辰,虧得她有耐性,蘇夫人雖然身子各種不好卻也沒消瘦下去。
大夫來診,都說娶了個好媳婦,人只要能吃得下就一切都有商量。
一邊,蘇子珪完全著魔了——落榜後他喝了個大醉,把躍鯉院砸得一團亂之後,隔天就消失了。
向清越簡直不敢相信,他就這樣不見了。
一方面擔心,一方面又心疼,知道他是沒有臉面對蘇大夫人,沒有臉面對自己,以及家里兩個出色的弟弟。
蘇尚書失望的眼神,蘇司馬嘆息的表情,這些都讓他無法面對。
就這樣不知道去哪,消失了十幾天,終于自己回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還髒,一看就沒好好洗過澡。
向清越心疼得很,馬上讓人準備熱水,親自給他洗頭、洗澡,給他換上干淨的衣服,準備一桌子好菜,讓丫頭都出去,夫妻兩人吃飯,像在鄉下時那樣,沒有拘束,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席間,蘇子珪只是制式的夾菜、吃飯,一言不發。
晚上好好服侍他在床上躺下,「先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我去婆婆那里了,婆婆半夜還要吃一次藥,我得在那邊服侍。」
蘇子珪拉住她的手不發一語,只是看著她。
向清越微微一笑,「我知道,沒事,你這幾日只怕也沒好好睡過,在自己家里舒服,好好閉眼休息,嗯。」
說完就去了蘇大夫人那邊。
隔天中午回到躍鯉院,蘇子珪留著字條給她,說自己要去讀書了,從現在開始,要恢復之前十天回一次躍鯉院的生活模式,母親還請她多多照顧。
向清越知道他已經想通,總算也放心了些。
就算他再怎麼有把握,事實上就是他的文章不入試官的眼,考試也得看運氣,幾千人,幾十個試官,也許這個試官不喜歡的文章,在別的試官那里可以得到個甲;也許,試官心情不好,所以給了個丙。
無論怎麼樣,事實都不會改變,還是早點面對現實,總比哀怨人生好。
向清越沒想到自己的生活會變成這個樣子。
婆婆生病,丈夫閉門苦讀,她因為不賞銀子,到現在還沒能收服躍鯉院的人,只有葉嬤嬤,始終對她和善。
累,很累,可是怎麼辦呢,婚姻本來就是這樣,會有高潮低潮,既然蘇子珪在她人生最艱難的時候陪著她,那自己也會在他最沮喪的時候包容他,替他孝順母親,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夫妻不是只有一起享福,更珍貴的是,能夠一起共患難。
轉眼入冬。
蘇子珪的狀態更好了一些——之前偶爾會有癲狂之相,最近一個月倒是都沒有了,看來已經自己調適過來,向清越也終于放下心。
至于蘇大夫人病了這麼長時間,總算也恢復了,都是心病,只要能接受落榜的事實,很快就能好起來。
冬至那日,葉嬤嬤對她說︰「大夫人以前每到冬至都要吃小湯圓,少夫人若是有空,不如自己下廚煮上一些,大夫人如果知道那是少夫人自己煮的,一定高興。」
向清越一想,也好。
便自己到廚房——廚娘早就做好一蘿筐,只要下水煮就行。
蘇大夫人喜歡甜的,所以放了一些紅糖水。又跟廚房拿了食盒,裝好便往蘇大夫人哪兒去。
到門口時,守門的朱婆子道︰「遇鳳姑姑說,大夫人今日頭疼得很,听不得聲音,讓我們都不準發出聲響,少夫人可要小聲些,免得激怒了大夫人。」
「我知道了,朱婆子謝謝你。」
向清越提著食盒,放輕腳步,連推開格扇都是輕輕的。
院子里突然傳來一聲不小的貓叫。
向清越奇怪,房太君不喜歡貓貓狗狗,嫌它們吵,蘇家除了幾只金絲雀,是不養寵物的,哪來的貓?
但又想,算了,大概听錯,蘇家不會有貓的。
小心翼翼推開格扇,卻隱隱听得說話的聲音,心里不明白,不是听不得聲音嗎?怎麼有人在講話?
在仔細一听,居然是蘇子珪?
他十日才出來一日,今天不是出來的日子啊……
提著食盒越接近屏風,說話的聲音越清楚。
「……兒子怎能拋棄她,母親,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人人都知道的,我趕她出去對我的仕途會有很大的影響,皇上不會喜歡一個休了救命恩人的人,寫休書簡單,但是只要她到街上說一句,我就完了。」
「你當初也傻,干麼把這事情傳得京城人人皆知,要是悄悄帶回來,我們就可以悄悄的把她休掉,那不是挺好的。」
「兒子那時鬼迷心竅了。」
向清越睜大眼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什麼叫做「那時鬼迷心竅」,意思是「現在」清醒了?
他說要一輩子對她好,終究也只是兩年多,就厭煩了?
再想想,蘇子珪一直強調她是救命恩人,他們當時可是兩情相悅,是他主動的,怎麼現在變成自己挾恩求報呢?
听錯了?可、可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
向清越只覺得腦門一陣發熱,腳步沉重,就這樣僵在當場,進不得,退不得,不想听,又想繼續听。
「現在還有一個辦法,就是你娶了房玉蘅為平妻,我雖然不喜歡房家人,但玉蘅確實對你好,你現在只是舉子身分,要安排個縣令不太可能,但縣丞還是可以的,別看不起縣丞,那也是正八品,跟蘇子凱的內府局令,平起平坐。」
「母親,難道兒子這輩子就是縣丞的命嗎?」
「當然不是,你娶了房玉蘅,就帶她到太原上任,一邊當縣丞,一邊準備考試,等哪日考上進士,就可以一躍成六品縣令,那不是挺好。至于向清越,我就用孝順的由頭把她留在京城,我這幾個月裝病就是為了留住她,省得耽誤了你跟玉蘅生孩子……就這樣,這樣最好。」
「母親還是別想這些了,快些好起來才要緊。」
「我好起來干麼,又沒孫子抱。」
「母親不好起來,誰替我張羅娶玉蘅之事?」
向清越只覺得心都涼了,怎麼會這樣?考試失利對一個人的影響真的這樣大?蘇子珪已經不是那個在稻豐村的蘇子珪了,他現在為了前程,不要她。
模到手中的蔭樹子,想,是不是外婆在保佑她,讓她听到了這些,不然自己傻傻的,搞不好還會說服自己跟房玉蘅當姊妹,沒想到蘇家壓根從頭到尾都不承認自己。
不喜歡,為了面子也不休她,就這樣拖著她,耽誤她的人生與青春。
蘇子珪,你真令人失望。
回到躍鯉院,一時傷心,一時又不敢相信,可那明明就是蘇子珪的聲音,騙不了人,原來自己現在對他來說,只是「救命恩人」,還把她留在身邊,也只是為了前程著想,怕讓政敵抓住小瓣子。
上次這樣哭,還是外婆過世的時候。
「得好好的,少哭,多笑。」
外婆,少哭,多笑,說來容易,但做起來好難啊。
外婆,我想你了……
向清越讓眼淚一直流,想起自己進入蘇家後,多方的忍耐,以為是夫妻一起前進,沒想到只是一廂情願。
蘇子珪早就不喜歡她了。
那自己留在這邊也沒意思了吧——他會娶房玉蘅,然後帶著她到岳父管轄的太原府,當個八品縣丞,自己會被留在蘇家,孝順長輩。
她又不是為了過這種日子才到京城的。
還以為考完試,會是苦盡笆來的一日,怎麼樣也想不到是這樣的結局。
哭了一陣,向清越一抹眼淚,想,好,蘇子珪你這個王八,想娶新人,把我留在這里一個人,我偏要讓你吃瘍——她離家出走,看他拿什麼跟人交代,妻子不是病了,不是回娘家就是不見了,也夠他頭大,報官是丑事,不報官又顯得心虛,有得你頭痛。
現在只要他不開心,她就能開心。
想想自己還能給他一個回馬槍,向清越突然間振作起來,把丫頭都趕了出去,開始清點起財產,入門時公公給了五間鋪子,每個月都有收益,兩年多下來,鋪子收益總共是一千四百多兩。
雖然大宅院有賞賜文化,但向清越就是不給,所以這一千多兩都存了下來。
然後還有春秋公中會發派二十項首飾,加上蘇大夫人平時給的,現在也有快一百件,這值錢,得包。
衣服,不用,太貴重了,穿綾羅綢緞逃家,那簡直是告訴路人︰快點注意我,我很奇怪。
取了個包袱,向清越把值錢的東西都放了進去,看到抽斗那個對牌,也順便拿出來,不然出不了門啊。
然後是最重要的東西——爹娘的牌位。
打包好的東西全都放在抽斗里。
當然,她不是無腦怪,就這樣跑了當然不行,她的戶籍在蘇家,這樣就走,沒有戶籍紙,沒有休書,哪兒都去不了。
于是她找個蘇大夫人狀況比較好的午後——蘇大夫人還真能裝,若不是親耳听到她自己說裝病,根本看不出來。
她說自己不想耽誤蘇子珪的前程,想想他還是娶了房玉蘅比較好,請蘇大夫人幫兒子寫休書。
蘇大夫人臉上露出喜悅模樣,什麼也沒問就寫了,「我會轉告子珪說是你受不住大宅的生活,自行求去,你拿著這休書悄悄去官府辦手續,千萬別驚動任何人,畢竟是你自己要離開的,可不是我們蘇家對不起你,一夜夫妻百日恩,希望你能看在這點上,別聲張。」
向清越懶得說什麼了,只點點頭,「好。」
沒多久,京城開始流傳起消息,因為蘇大夫人久病不愈,大媳婦因為孝順,所以上山念佛去了,念的還是長年佛,不下山,不見人,足見孝心,堪為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