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江南,稻豐村。
這天對十六歲的向清越來說沒什麼不同,一早起來,給爹娘的牌位點了香,拉開廚房灶子上的小門,看著火星還有一點,放了一把干稻草,火一下大了起來,接著放入兩木條讓火燒起,在鍋里倒了水準備煮飯。
一樣的事情做了好幾年,自然熟門熟路,不一會淘米下鍋,水沸,鍋子慢慢散發出米香。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越丫頭。」
向清越回頭,看到來人,露出笑容,「外婆,天氣冷,怎麼不多睡會。」
「冷,但聞到米香,不知道怎麼的就自己起來了。」
向清越一笑,「外婆去等著,很快就好了。」
田婆子愛憐的看著眼前的外孫女,不是她偏心,但這孩子真的又孝順、又乖巧、又懂事,可惜自己女兒福薄,女婿也是個短命的,夫妻倆居然一前一後留下越丫頭走了,向家那邊的親戚原本是想把向清越直接給人當童養媳,後來是田婆子舍不得,把孩子要了過來。
鄉下的女娃是不值錢的,向家見人家外婆要,也樂得少麻煩—— 把孩子給外婆,別人總不能說他們做得不對。
一老一小就這樣互相陪伴,老的照顧小的,等到小的長大了,換她照顧老的,洗衣、砍柴、種田,什麼都會。
田婆子心疼哪,可是她自從前幾年跌了一跤,後來腰一直好不了,使不上力,粗活也只能都交給當時才十二歲的向清越。
向清越懂事,咬著牙硬撐下來,粗活這種事情,做久就習慣,現在稻豐村誰不知道向清越是翻田的一把好手,農忙時還會給幾斗米,請她去幫忙。
祖孫倆就這樣相依為命,日子過得也挺好。
向清越其實還有個舅舅田大郎,但舅母倪氏厲害,田大郎連回家探視自家老娘都不敢,也是很沒用了。田婆子剛開始還會想兒子,後來想著想著就想開了,算了,當自己沒有兒女命吧,兒子不孝、女兒早死,所幸上天給她這個外孫女,也能稍解寂寞。
每天日子都差不多,但很寧靜,也很快樂。
對向清越來說,這樣的日子還挺舒服的,前世她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爸媽只看重兩個弟弟,彷佛她是撿來的一樣,雖然不曾缺衣少食,但就是沒有關心,媽媽甚至給她一個印章,讓她自己在聯絡簿上蓋印,因為母親沒空。
可是,媽媽卻有大把的時間陪兩個弟弟讀書。留學過的母親英文很好,但她卻只教兩個弟弟,一個一個文法、一個一個例句,她也提過想讓媽媽教她,講了幾次,最後媽媽不耐煩的告訴她已經給她報了補習班。
就是這樣,她不能說自己被虐待,但是沒有愛。
爸媽對她漠不關心。
她大學到中部念書,寒假回家,發現房中堆滿兩個弟弟的雜物,她氣得要發瘋,要弟弟馬上搬走那些東西。
爸爸卻說︰「這有什麼好生氣,他們是妳弟弟,我就是討厭妳這種樣子,不知道像了誰,自私得要命。」
自私?
她真的被打擊到了,她從小到大備受冷落,不爭不搶,爸爸居然覺得她自私?
已經把爸爸媽媽都讓出來了,這樣還自私?
她終于了解在這個家,自己的存在有多麼多余,他們四個才是一家人,她不是,她只是個意外闖入者。
她在客廳大哭,訴說自己多年委屈,說得泣不成聲,幾度哽咽,爸媽皺著眉,下了一個定論,「養妳真不如養只狗,好吃好喝的供著,居然這麼不滿意?妳去外面問問誰這麼好命,一天到晚給爸媽臉色,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這四個字像響雷,轟得她頭腦生疼。
後來她沒再回過家了,但同時,爸媽也為了要她低頭,斷了經濟來源。
這時候她在批踢踢上看到一篇文章,說美發要是好好學,很好賺。
她就中斷了大學,開始去當學徒。
她有一點天分,學得又快又好,短短三年多已經成了設計師,美發很辛苦,沒有很好賺,但過得去,只要肯努力,客人不缺,一天下來腰酸背痛,不會想太多就一覺到天亮,好像也不錯。
至于戀愛,真沒想過。
以前想當好女兒、不敢戀愛,後來自己獨立了,又忙得沒空了。
想存錢、想買房子、想要一個真正自己的家……這些已經佔據她所有時間。
一場車禍,她來到這里,取代了七歲時生重病的向清越。
剛開始當然是驚慌的,一來這邊就沒有娘,爹又剛死,親戚都嫌她是個麻煩,等她被送到田婆子身邊,第一次被真誠的擁抱、第一次被和藹的對待,向清越短短的手緊緊攀住「外婆」的肩膀,覺得外婆的懷抱好暖好暖。
原來,被人擁抱是這樣的溫暖。
原來,晚上有人替她蓋被,是這樣的感覺。
這一趟穿越,讓她重新體驗了一次人生。
前生沒得到的親情,在田婆子身上都得到了。
外婆愛她,勝于一切。
她也不願去想太多,能這樣下去就好了,她想跟外婆一直生活下去。
吃完早飯,田婆子收拾碗筷,向清越拿起髒衣服,「外婆,我去洗衣服了。」
「好,小心點。」
「知道。」
那桶髒衣服已經堆了好幾天,今日天氣好,大太陽,趕緊洗一洗,如果能連出兩個晴天,那衣服就會干了。
向清越走到河邊,找了塊大石,拿出干燥的皂莢,開始捶起衣服來。
沒穿越都不知道,古代人的智慧真非比尋常,看起來普普通通滿山遍野的植物,可以清洗衣服,洗完還有點植物香。
嘶啊,水好冷。
雖然南方不下雪,但冬天水還是冷。
明明已經抹了一層豬油護手,但豬油真的不經用啊,那個水冷哦……好冰。
向清越一面發出各種寒冷的聲音,一面繼續揉衣服。
揉得差不多了,拿著衣服的領子站起來,用溪水刷洗,至少得上下三遍,才能把皂莢洗干淨。
唉,那是什麼?
眼花嗎?
不是,是真有東西飄來。
向清越的這個身體才十六歲,視力好得很,的確有東西順溪而下……這這這,媽啊,尸體?
可是臉朝上,說不定還活著……
可萬一死了呢……
也挺可憐的,鄰村有個義莊,如果真是個死人,她就去鄰村喚人過來……
想到自己再世為人,好像冥冥之中也有神明的意思,神明會希望她把人撈起,然後請人安葬。
想到這里,向清越勇氣倍增,月兌了鞋子就往溪中走。
好冰,刺骨的寒……
眼見那尸體越漂越近,越漂越近,向清越鼓起所有勇氣伸手拉住衣角,開始奮力往岸上拖。
好重,水好冷。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把人拉上石岸,幸好她過去幾年春耕秋種,鍛煉了結實的身子,不然可真沒辦法,這可是一個比自己身形還高的大人呢。
年輕的男子,穿著深藍色的袍子,頭上散發,腰上有個玉佩—— 要記清楚這人的樣子才好去官府報案,說不定人家家人也在找。所以向清越雖然害怕,但還是看了仔細。
這人一身好衣料,脖子上那圈還是白貂毛,肯定不是小戶人家,想想那玉佩成色不錯,八成有出處,于是向清越摘了下來,與其語焉不詳的描述,不如直接把玉佩給官府的人,這樣找人最快。
把玉佩放入懷中後,向清越從洗衣桶拿出一件長衫想把那人的頭臉蓋住,再去鄰村找義莊的人,豈料才正抖開衣服,那人居然咳嗽起來,嚇得她一下松了手,那濕衣服就直直掉在那人臉上。
活的?
居然是活的?
向清越手忙腳亂把濕衣服拿起來,又探了探他的鼻息,還有呼吸,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是熱的。
她連忙拍拍他的臉,「喂,醒醒。」
那人動都不動。
「你叫什麼名字?」
天,他好燙。
向清越又掐了他的人中,「醒醒。」
那人醒是醒了,一雙鳳眼極度虛弱的睜開,瞪了她一眼,然後又昏過去。
向清越想了想,穿好鞋子,把人往背上一背—— 那人身上的冰冷河水就這樣滲入她的衣服。
老天,刺骨冰寒,呼出去的氣都是白的,這人到底在溪水中漂了多久?
還有,不管怎麼樣,既然讓我看到的時候還沒死,就千萬別死。
前生車禍,她還記得那瞬間的恐懼,活著比死有趣多了,不管你是誰,都給我撐著。
「十顆傷寒丹,一次一顆,一天三次,化在水里喝了。屋內的炭火不能停,不然他的肺好不了,會咳上一輩子。」歐陽大夫交代。
田婆子連忙點頭,「是,多謝大夫了,這麼冷的天還願意出來,這是診金,多謝您了。」
「十顆丹藥吃完,應該已經退燒,如果還是不好,再讓人過來找我。」
「是,謝謝您了。」
田婆子客客氣氣的把歐陽大夫送走—— 一個時辰前,越丫頭把人帶回來的時候,她也嚇了一跳,後來知道還活著,便想著好歹是一條命,救吧,不然怎麼辦呢,難不成大冷天的把他扔在外面等死?她老婆子可做不出來。
雖然收容一個大男人有點不方便,但她沒辦法見死不救。
會請歐陽大夫的原因也很簡單,歐陽大夫診金便宜,知道她們用不起湯藥,都是給丹藥化水,藥錢只要三分之一。
歐陽大夫前腳剛走,向清越提了熱水壺進屋—— 已經把濕衣服換掉了,現在穿得暖暖的。
祖孫合力把丹藥化了,又用小湯匙喂那人喝。
倒是個好病人,雖然喝得慢,卻沒溢出多少。
向清越說︰「等他好了,非得加倍的跟他收藥錢不可。」
田婆子笑罵,「胡說八道些什麼。」
「本來就是,我們也不求發財,但也不能讓我們虧本啊,就算歐陽大夫好心,診金跟藥錢也還是一筆大支出呢。」
「越丫頭,別這樣想,我們今日救了人,外人不知道,但菩薩都知道的。」田婆子慈愛的模著孫女兒的頭發,「菩薩會想,妳是個好丫頭,肯定會保佑妳平安長壽。」
「菩薩若想對我好,那就保佑外婆平安長壽,除了外婆陪我,我什麼也不希罕。」
听得孫女兒這番貼心話,田婆子笑到眼楮都不見了,「妳乖。」
田婆子把剛剛歐陽大夫的話轉告了,向清越道︰「那再燒個炭盆吧。」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既然讓她給救了,又知道燒炭盆就可以讓他的肺好起來,自然得燒了。
田婆子看著那人,「看來也是好人家的孩子,這落了水,家里不知道多著急,等他醒來,問了名字住處,我們就去官府報案。」
向清越突然想起一事,連忙從懷中拿出玉佩,上面就刻著一只鳥兒,玉色溫潤,卻是沒有多余的字。
田婆子一看這富貴東西,嚇了一跳,「越丫頭,這哪來的?」
「他身上的,我當時以為他死了,想著拿玉佩去官府報官,現在既然活著,還是物歸原主吧。」
說完,把玉佩放在枕頭旁邊。
田婆子的屋子不大,就兩個房間,當年是丈夫帶著兒子住一間,自己帶著女兒住一間,後來兒子娶妻,在後面的雞寮隔出一個小房。之後媳婦那個鬧啊,就別多說了,結果兒子帶著媳婦回岳家住再沒回來。
後來田老頭上山打獵,一去不回,村子里常有這種事情,田婆子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意外,趕著把女兒出嫁免得耽誤了年華,沒想到女兒成親才幾年就死了,女婿也跟著出了意外,留下七歲的向清越。
田婆子一個人生活了幾年,突然多了個孫女,自然疼愛非常,祖孫兩人吃住都在一起,從沒人想過要去另一個屋子。
現在救了這人,便擱置在這空屋里,田老頭以前用的舊枕頭、舊被子拿出來打一打倒還可以用,只是燒炭盆子花錢,但想著一條人命呢,總不能為了省炭錢,把人命陪進去,鄉下人迷信,相信做好事會有好報,菩薩都看著呢。
「田婆子!」屋外有人大喊,「在不在,開門哪!」
田婆子站了起來,「是牛婆子,我去看看。」
田婆子離開後,向清越又仔細看了那人,不得不說歐陽大夫的藥還是厲害的,這吃下去也沒多久,皮膚已經有點人色,不再是那樣的死白。
心想,不管你是誰,都快點醒過來,我家窮,可沒辦法長期照顧一個病人。
床上那人突然咳了起來,向清越連忙給他拍拍。
他夢囈般的發出一點聲音,咳了一陣子後,終于又睡去。
這時候田婆子也進來,笑說︰「牛家那個剛出生的崽子這幾天夜哭不停,牛婆子來跟我要紅紙貼床頭。」
向清越奇怪,「是不是病了?」
牛家那剛出生幾個月的小女圭女圭她見過幾次,好吃好睡,乖得很。
「沒有,是大妞前幾天不小心砸了碗,發出大聲響,崽子大概嚇到了,從那日開始夜哭,錢婆子說貼紅紙有用,牛婆子這才到我們家來問問,家里剛好有,就分了一些給她。」田婆子邊說,邊把手中的紅紙糊上些米漿,然後也貼在那人的床頭。
向清越笑了起來,「外婆人真好。」
「既然錢婆子說貼紅紙有用,那就試試,也給他貼一個,希望他快點醒。」
陽光透過紙窗穿了進來,連下了好幾天的雨,這太陽難能可貴。
向清越突然想到,「哎呀,我衣服還在河邊呢,差點忘了,要不是看到出了太陽都忘了這事情,外婆,我去拿衣服,去去就回。」
第四天,向清越化了最後一顆丹藥給男子,心里想著,雖然不發燒了,臉色也紅潤起來,但還不醒,是不是該讓歐陽大夫再來一趟?
小心翼翼的喂完那碗湯藥,向清越用袖子給他擦了擦唇邊溢出的藥漬,心里想著,好,再等等,要是下午還不醒,就再去請歐陽大夫。
那人又咳了起來。
向清越連忙給他拍拍,輕輕的,一下又一下。
又是一陣劇烈咳嗽,那人慢慢睜了眼。
向清越眼前一亮,真好看的鳳眼,雖然還有些病中的迷糊,但配上那秀挺的鼻子,完全是個漂亮公子啊。
長得這麼好看,肯定是禍水。
「醒啦?」向清越把他扶了起來,「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像是在回答她一樣,那人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好好好,我知道了,下午我會再請歐陽大夫過來的。」
那人似乎終于清醒,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四周,又皺起眉,「我,咳咳,是誰幫我換衣服的?妳家的小廝呢?」
向清越噗嗤一笑,「你看我們家像有小廝嗎,我外婆身體不便,使不上力,是我幫你換的。」
那人大驚,「妳給我換衣服?」
「不然怎麼辦,你一身濕衣裳,不換肯定病下去。」
那人臉上陰晴不定,「男女授受不親,妳怎可如此。」
向清越心想,沒想到救了一個貞潔烈男,心里越想逗逗他,「不過就是看個身體嘛,有什麼大不了,老實說,你的身體……還挺美的,膚滑細女敕,就像好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一樣。」
男人似乎是大受打擊,又似乎是不敢相信,「妳是不是想趁機讓我收了妳,告訴妳,就算我沒正妻,也不可能收了妳的。」
向清越笑得快內傷,「不用、不用,就當我白看了一回,這事情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都不介意了,你也不用介意。」
那人臉色已經難看到一個極點,半晌,似乎是下定決心,「等我痊愈回京,妳跟我一道回去吧。我是世家子弟,正妻得由父母作主,但妾室的名分,我可給妳,既然……我不能不負責。」雖然是她不知羞恥在先,但自己不能沒有擔當。
向清越悶笑,原來不是漂亮公子,而是古板公子啊,「都說不用了,我認真的,我救你不是為了過好日子。」
那人狐疑,「真的?」
「當然,我當時還以為你死了呢,說了半日,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我叫向清越,你呢?」
那人猶豫了一下才回答,「蘇子珪。」
「蘇子珪,名字倒不錯,你安心養病吧,等病好再走。等你回到京城,記得把藥錢診金寄回來給我們就行。」向清越看他一臉病容,出聲安慰,「幾天沒吃東西,餓了吧,我去給你煮點粥,你運氣好,我家只養了幾只雞,今天剛好下了四個蛋,等會給你煮雞蛋粥。」
話才剛說完,蘇子珪的肚子就叫了起來。
對向清越來說,人餓了,肚子叫很正常,但蘇子珪卻是一臉萬念俱灰的樣子,似乎不能接受肚子居然叫這麼大聲。
原來有錢人家這麼有趣的嗎?幫換了衣服就得過門,肚子叫了就是丟人?
向清越憋笑,「好了好了,不用不好意思,誰肚子餓了不叫是不是,你都餓幾天了,肚子叫一點也不奇怪。」
豈知她不說還好,一說蘇子珪臉色更差。
哎喔,大少爺難伺候。
向清越看他沒有躺回去的意思,把棉被拉高蓋到他的胸口,這邊壓壓、那邊塞塞,用被子把他包得緊緊,這才去廚房煮粥。
煮粥是習慣的事情,灶子又有火星,自然十分快速,沒多久就變出一碗雞蛋粥。
向清越端著碗進來,蘇子珪伸出手,「我自己來。」
「別了,這碗重得很,你現在沒力氣拿的。」
向清越一杓一杓的吹涼喂他,蘇子珪雖然神色不太自在,但肚子真的太餓了,還是張了嘴,熱粥一入肚子,整個人都舒服了。
向清越問︰「對了,你是哪里人,我好去官府報案,讓你家人來接你。」
「我出身京城,祖父是大行台尚書令,有、有勞姑娘。」
向清越知道他肯定不太跟人道謝,所以才會這樣不自在,但也沒管太多,救他是因為自己的良心,不是為了要他跟自己道謝。
大行台尚書令,正二品呢,厲害,「我們稻豐位處南邊,你是京城人士,怎麼會到這里來?」
「我出游想增廣見識,沒想到遇見山匪,把我拋下江河……」
「你自己一人啊?」
「是。」
「沒帶隨從?」
「沒帶。」
向清越奇道︰「南邊土匪多,你怎麼敢?」
「我在京城听說天下太平,路上無匪……」
向清越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地方官為了保烏紗帽,就算有土匪也不會上報的,京城的皇帝自然覺得自己政風清明,結果就是害到蘇子珪這種世家子弟,覺得天下都沒壞人,沒想到遇到一堆狠心的。
「不要緊,都過去了,你也別多想,明天我就去城里官衙那邊把你的名字跟出身說上一說,家里肯定很快就來接人。對了,你的玉佩就放在枕頭邊,看來也挺貴重的,記得收好了。」
蘇子珪有點不太自在,「多謝妳了,向姑娘。」
「不客氣。」
隔天向清越出門,卻帶回來壞消息—— 前陣子連續大雨,唯一往城里的路斷了,要修得等開春,天氣好才能施工。
也就是說,蘇子珪是暫時回不了家了。
他當然大受打擊,半晌都說不出話,向清越也只能安慰他,很快啦,不過幾個月的事情,只要命還在,什麼都可以等。
要說有什麼好事,就是他的身體確實在恢復。
食量變大了、咳嗽變少了,睡眠越來越好。
一旦恢復,蘇子珪就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吃白飯,傻子都看得出來,這祖孫兩人不富裕。
想了想,問清楚里正家里,便前去把那塊玉佩換了一百兩銀子—— 實在是太少了,這玉佩放在京城至少也得上千兩,但里正不識貨,只願意出一百兩,自然也沒辦法,總不能一直吃喝這對祖孫的。
回到田婆子家,把一半給了向清越。
向清越嚇了一跳,「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別管,收下就好。」
「我是很想收,可是你沒說哪來的,我可不敢。」
蘇子珪道︰「我把玉佩賣了。」
「玉佩,那……那個東西對你來說挺重要的吧……」
「是很重要。」那是祖父送他的,「不過當下的日子更重要,我總不能白吃白喝直到春天,就算妳跟田婆婆不介意,我也會介意。這些不多,等我家人來接我,一定會重重答謝。」
「不用、不用,這已經夠多了,五十兩真的太多,五兩已經足夠,藥錢外加吃吃喝喝到五月,都夠了。」
蘇子珪奇怪,哪有人不愛錢,這幾天跟她相處,也不是那麼在意自己的身分了,直接問道︰「妳不喜歡銀子?」
「喜歡。」
「那怎麼不收?」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向清越自己是重生之人,比一般人更迷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連下了幾天雨,好不容易出太陽,我去洗衣服時看到你,你不覺得這有老天爺的意思在嗎?早一天放晴,晚一天放晴,結果都會截然不同,所以既然是老天的意思,我便只收你該收的,其余的,我一分都不會要。」
蘇子珪覺得奇怪,但想著如果她愛財,大可把玉佩藏起來,又何必還給他?
說愛財,又不收銀子,真奇怪。
向清越不多收,但蘇子珪過不去,這幾日他也跟鄰居的牛大熟了,便去問重修房子的事情,牛大說,田家這種下大雨就會漏水的屋子,重修加個炕床,只要十兩。
蘇子珪當下覺得既然向清越不收,他就修房子答謝吧。
于是拿了三十兩給牛大,牛大可樂了,把堂兄弟一伙十幾人叫來,齊心協力,趁著連續太陽,不過半個月就翻修好,還另外在後面蓋了三個房間—— 這是蘇子珪的意思,他們祖孫住不了,可以收租。
真是翻修的好天氣,太陽大、風大,什麼都干得快,田婆子一臉詫異,覺得不太好意思,佔了人家的大便宜,原本不要的,牛大卻說︰「田婆婆,我都兩個月沒活干了,您就別拒絕,讓我干活吧。」
田婆子一想也是,自己不要就罷了,那是斷了牛大財路啊。
牛婆子更是不樂意,憑什麼自己兒子有錢賺,田婆子還不肯。
田婆子這才同意了。
于是過年前,田家有了新的瓦屋,一樣是兩個房,修整得干干淨淨,屋頂也加固,牛大保證以後不管雨多大都不會漏水。
然後炕床,以後天氣冷可以燒炕床,就不怕冷得睡不著。
雞寮也修過,之前因為田大郎娶妻,所以在雞寮隔出一個小房,沒想到還是留不住新娘子,新娘子往娘家跑,兒子往岳家跑,田婆子舍不得拆就一直擱在那,牛大這會全拆了,雞寮變大,以後可以多養些雞,對改善生活很有幫助。
田家突然翻新,當然有閑話傳出—— 家里收容了個大男人,不知道田婆子給了什麼好處,讓人家願意掏錢出來,說不定向清越陪了人家呢……
田婆子當然不干,拿著掃帚就上門打人,那戶人家自知理虧,被田婆子一陣打,還在客廳倒了堆肥,也不敢還手,眾人見田婆子這麼氣憤,倒是相信田婆子多,沒拿孫女換什麼,就是人家知恩圖報。
屋子修好那天,田婆子請了湯圓跟臘肉八寶飯。
對稻豐村的人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美食。
前前後後居然一百多人來吃,所幸準備得足,倒也沒讓人白跑。
田婆子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但平心而論,能有新宅子,誰不高興,總算不用擔心漏水,總算可以睡個暖覺……如果兒子娶媳婦時,家里是這樣,那媳婦一定不會回娘家,唉,不想了、不想了,都是孽……
蘇子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能鄉下住了半個月也變成鄉下人,他現在居然覺得端著碗蹲在地上吃飯沒什麼。
當然,他自己不會蹲,但他不會覺得別人蹲著很難看。
等他回京,一定要送一大筆銀子過來,他的命可不只這個小瓦房。
就在這時候,牛大牽著一個小娃過來,五六歲模樣,天氣冷,被家人裹成球,「我大兒子,叫牛天寶,說一定要過來看看你。」
蘇子珪對小孩沒興趣,但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孩子那樣笑咪咪,倒也不拒絕,「我有什麼好看?」
牛天寶嘻嘻一笑,「叔叔,我爹說你也是凸肚臍,看。」小孩一下把衣服掀起來,赫然是個凸肚臍。
蘇子珪大崩潰,牛大怎麼知道自己的肚臍是凸的?
當年蘇夫人是旅途中早產,產婆是當地請來的,那產婆粗疏,沒剪好臍帶,導致他的肚臍是凸的,因為跟人家不一樣,所以他從不跟人泡溫泉或者游水,在京城也看過很多大夫,都說這是產婆沒剪好,無法醫,一輩子凸肚臍。
蘇子珪神色不定,「是向清越說的?」
牛大搖頭,「不是。」
「那你怎麼知道?」
牛大一臉理所當然,「你被救回來那天,衣服是我換的啊,那天田婆子過來問我能不能幫個忙,我就過去了,我都給你換衣服了,自然看到你的肚臍,跟我兒子的一樣,還挺親切的。」
蘇子珪臉一陣紅一陣白,原來向清越耍他,他還以為真是她換的衣服,內心還覺得她不知羞恥,居然是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