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晌午時分,烈日當頭,今年的天氣比往年要更熱上幾分。
京師城門口,排隊候著進城的百姓們個個都忙著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守城的將士穿著厚重的盔甲,站了一上午的崗,面上早已沒了什麼好顏色,喊叫的嗓門一個賽過一個。
守衛旁站著個身著玄衣的高個漢子,左臉處靠近眼角的位置掛著半寸長的刀疤,守衛彎腰低頭听著漢子耳語幾句,便恭敬的做了個請的手勢,任由漢子站在一旁,不敢再做言語。
「駕、駕、駕……」不遠處,四匹戰馬風馳電掣奔向城門,為首的是一匹白馬,馬身通體純白,如雪花般透亮,馬上的公子身著淡藍色長衫,黑發高高扎起,看外貌年紀二十上下,眼中透著一股英氣。臨近城門,聚集的人群漸多,馬上的公子稍用力拉住馬韁繩,左手抬起,身後的三人胯下的馬兒也都跟著降了速度。
「你們先回去。」男子瞧見了城門口守著的壯漢,吩咐身後的幾人道。
「是。」身後三人不再多做停留,騎馬來到城門處,掀開衣襟露出腰間的令牌,守門的將士急忙疏散門口的百姓,給三人騰出了一條路。
「駕、駕、駕……」三匹戰馬揚塵而去。
白馬上的公子下了馬,玄衣壯漢快步迎了上來,「大人,我家公子在老地方等您。」壯漢伸手接過馬韁繩,彎腰說道。
「嗯。」藍衣公子應了一聲,「把馬送去校場。」
「是,大人。」
藍衣公子步行走向城門,領頭的守軍早就注意著玄衣壯漢的動向,瞧見壯漢對那藍衣公子馬首是瞻,這邊不等藍衣公子來到門前便早早讓出了通道。
進了城,藍衣公子穿過兩條小巷子,在煎餅攤旁瞧見一輛馬車。趕車的車夫穿著布衣,頭上戴著一頂遮陽的大草帽,腰桿挺得筆直,拿著馬鞭的右手全然沒有平民百姓的那分粗糙。
「大人。」趕車的車夫看見來人,急忙跳下車,行禮。
藍衣公子微微點了下頭,敲了敲馬車上的門板,「出來吧,我今日還沒吃上飯呢。」
藍衣公子的話剛說完,馬車的門簾便被里面的人掀了開來,一雙桃花眼,面相生得極為俊秀的公子哥探出頭來,「可是巧了,我在同春樓訂了席,咱們……」
「有事兒就下車,沒事兒我就回府了。」藍衣公子沒有要領情的意思,後退了幾步,轉身欲要走。
「行行行,下車下車。」馬車里俊秀的公子哥推開車門,扶著車門跳了下來,一身的綾羅綢緞,從上到下都透著華貴。
「我說溫言,妳放著同春樓的宴席不吃,非得去吃那大柳樹下的破牛肉面?」公子哥甩開折扇陰著臉說道。
「下回微服出訪記得換件衣裳,太招搖。」被喚作溫言的人扯了下公子哥的衣襟,特意拍了幾下領口紋著金線的地方。
溫言走在前,公子哥整了整衣襟,小跑著追了上去,「妳懂什麼,這件已經是我府里最便宜的了,我還特意選了件褐色的,哪兒招搖了。」公子哥心里不滿,一直在溫言耳邊嘮叨著。
大柳樹下,一個上了年紀的大爺擺了個面攤,平地上支起一口大鍋,柴米油鹽一應俱全,還有剛 出來了一面板的面條,鍋里是攤主熬了一晚上的雞湯,地上擺著五張桌子,十幾個板凳。大柳樹擋下了炎炎烈日,倒也省了支棚子的錢。
「兩碗牛肉面,一個燒餅,再來三兩牛肉,片切得厚實一點。」溫言爽快落坐,看著鍋邊忙活著的老漢,大聲說道。
「好 ,客官您稍等,我這就給您下面、切肉。」老漢瞧見來人笑呵呵的說道。這位是老顧客,時常光顧他的生意,且每次都會留下些賞錢,瞧著那公子的衣著、長相,肯定是非富即貴,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肯三番兩次的來光顧他這面攤,只能說他劉老漢煮面的手藝確實不錯。
「說吧,什麼事兒。」
面攤上吃面的都是靠力氣換錢的苦力,嗓門大,說到興頭上還連帶著拍桌子,他們兩人坐在稍遠的位子上,倒也沒人注意。
「嘖嘖嘖……溫言、溫大人,堂堂一品將軍,能不能有點一品的派頭。」公子哥從懷里抽出絲質的絹帕擦拭了板凳一番,極不情願的坐下,緊接著又擦了擦面前的桌子,然後面帶嫌棄的將絹帕推至一邊。
「客官,兩位的面,還有牛肉,兩位慢用。」
「說不說。」溫言抽出筷子挑起一大口面,吹了吹,吸入口中。早上只吃了半張餅就急忙趕路回京師,日頭過了晌午,溫言這會早已是餓得不行。
「說說說,急什麼……慢點吃,姑娘家這像什麼樣子。」公子哥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涼茶,推到溫言手邊。「妳啊,先別急著進宮面聖。」
「為何?」溫言咽下口中的牛肉,喝了一大口涼茶,面露不解,「出什麼事兒了?」
「沒出什麼事兒,就是北離的使者到了,這會都到宮門了。」公子哥挑起幾根面條,細細的吹了吹,送入口中,「雖然是個不起眼的小攤子,不過這面確實不錯。」
溫言面色一凜,「提前了?」
「是。」公子哥又夾了一筷子牛肉。
「我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北離使者入京師,不容得出半點差錯,如若按照原本的日子,我還能趕得上出城迎接……」溫言話還未說完,便被公子哥給打斷了。
「還出城迎接,老爺子什麼意思妳是真不明白還是裝胡涂?妳,堂堂一品將軍,剿匪這點小活用得著妳嗎。老爺子派妳去就是讓妳避禍,妳倒好,不想著多磨蹭幾天,還心急火燎的提前回來,還好北離那幫子人來得早。」
公子哥嘖了兩聲,翻著桃花眼白了對面的溫言一眼,接著說道︰「老爺子待妳比我們這些親生的都親,北離的人入城,他可不舍得派妳去蹚這渾水,萬一有不長眼的出來行刺,那北離使者的馬車就算掉了個車轂轆,不光北離那邊無法交代,朝堂上那些文官的口水都能把妳淹死。還有,妳先听我說,別打岔,我還沒說完呢,就算妳平安把人送進宮了,老三、侯爺那邊還能不在心里給妳記上一筆?」
公子哥勾著嘴角,放下筷子,左手撐著那張俊俏的臉,看著對面的溫言憤憤的說道。
「妳啊,就是在邊關打仗打傻了,我和妳說,這京師、朝堂的門路可多著去了,那幫白胡子老潑皮沒一個安好心的。哎……不過妳放心,老爺子把妳當親閨女,我呢,把妳當親妹妹,有妳哥哥我提點,那幫老潑皮奈何不了妳。」
「出城迎接的是誰?」溫言消化了公子哥的一番話,咬了一大口燒餅,接著問道。
「妳猜呢?」
「寧王?」北離使者此番來南玄是為兩國和談一事,此等重要人物斷是要三品以上的官員出城才可,除大臣外,皇子們自然也在候選中,依齊袁林剛才的一番話,既要護使者周全,又要防著自己人背鍋,三皇子寧王倒是不錯的人選。
齊袁林嘿嘿一笑,伸長了脖子湊向溫言,「怎麼著,是不是,姜還是老的辣。老爺子這招看似簡單,但是各路人馬都安撫住了。」
「高。」溫言豎起大拇指,點了點頭,繼續埋頭吃自己碗里的面條。片刻的功夫,那碗面條就見了底,「你吃不完,分我一半。」溫言瞧了瞧自己手上還剩下的半個燒餅,偏過頭盯著公子哥碗里的面說道。
「行行行,都給妳,都給妳,慢點吃,我又不和妳搶。」齊袁林急忙把自己一整碗面都推了過去。
「邊關這麼多年,沒見妳學什麼好的回來,這飯量倒是見長了不少。」
「行軍打仗,有了上頓沒下頓,有時候吃一頓要頂四五頓。」溫言解釋道。
「知道妳在邊關苦,哎……也是,你們溫家就妳這一個獨苗,還是個女兒,不往大家閨秀上培養,非得帶妳去那鳥不拉屎的邊關,學那行軍打仗的一套。妳爹拿妳當兒子用,他也真是狠得下心,還有宮里那位,和你們家那位是拜把子的兄弟,也不說著勸勸妳爹,好好的這麼一位姑娘……」
「這些話我都記下了,趕明兒個我進宮就和老爺子說說,也該讓他好好管管你這張嘴了,整日無事生非。」溫言咬了口餅,低聲說道。
「進什麼宮,妳啊這幾天好好在妳將軍府給我躲著,有北離那幫人在,是非多,依我看這和談可沒有老爺子算計得那麼容易,多少人等著給他使絆子呢。妳啊,先靜觀其變,沖鋒陷陣的事兒先讓蝦兵蟹將們上,妳這大將要留在後面。」面碗給了溫言,齊袁林接連吃了好幾片牛肉。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同北離和談,這里面又豈能少了我的事兒?」
「哎……」齊袁林嘆了口氣,「南玄同北離兩國交戰,這仗斷斷續續打了多少年了,從溫老將軍到妳,都是你們溫家在駐守邊關,如今和談,妳是必然要出面的,就怕有心之人借著和談找妳麻煩。」說完,齊袁林的臉沉了下來,抬頭和溫言四目相對,兩人都明白這水有多渾。
「北離來的人是誰?」既然跑不掉,還是要趁早打算才行,可不能沒死在邊關的刀光劍影中,回來卻被京師里的言官們給擺上一道。
「嘿,妳說這個,妳都猜不到,北離皇帝,他……他把當朝宰相給派來了。」
溫言這邊正打算用茶水沖沖嘴里的燒餅,听了齊袁林這話,燒餅沒沖下去,嘴里的茶水反倒噴出了大半……
「妳說是吧,殺雞焉用牛刀啊,這就好比,我想想,好比老爺子讓妳去剿匪。和談雖是重事,但也用不著派出一國宰相吧,這里面的危險,北離皇帝不是不知道吧,萬一有得來沒得回……」齊袁林越說越起勁,完全沒注意到溫言臉上的異樣。
這會兒,溫言是真心覺得自己回來早了,要是早知道北離派來的人是杜若墨,那她寧願把整個南玄的匪都剿了,在外面飄泊個半年,等和談這事兒過了再回京師。
「走,一會兒我帶妳去醉春軒听曲兒去,听完曲,爺再帶妳買幾身衣裳去。就算妳整日穿男裝,那也得置辦幾身配得上妳身分地位的,晚上回家好好睡一覺。听我的,只要老爺子不宣妳進宮,妳就好生在家休息著。」齊袁林搖開折扇,瞇著眼楮說得頭頭是道。
溫言听而不答,直到一位絡腮胡子壯漢大步走向兩人。
「何事?」將最後一塊餅放入口中,溫言冷聲問道。
「宮里來信兒。」壯漢抽出紙條,恭敬地遞到溫言面前。
「不會吧……」齊袁林一听瞇著眼楮,湊近溫言。
「速速進宮,帶著老十。」
「我!」齊袁林瞪大了眼楮,不可置信的伸手指著自己,「這這,我一大閑人,老爺子什麼意思,帶、帶我做什麼?」
齊袁林話音里帶著幾分慌張,他這個最不爭氣的兒子,封了王爺後,平素里以吃喝玩樂為己任,不給朝廷添堵,也不給朝臣找不痛快,兩國和談這等大事兒,要他去做什麼。
「吃飽喝足了?」溫言將紙條塞入腰間,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齊袁林問道。
「嗯……」齊袁林的答音里帶著哭聲,「好妹妹,親妹妹,我不去行不行,妳行行好,就當沒看見我。」
「抗旨不遵?」溫言冷哼了一聲,伸手使了個巧勁不費吹灰之力就奪下了齊袁林手中的扇子,用扇頭挑起齊袁林的下巴,笑著問道。
「不敢。」齊袁林嘆了口氣。
溫言反手將折扇還給齊袁林。
杜若墨……溫言心中默念,也罷,那她就去會會這位故人,希望這位故人忘性大,不記得她是誰了。
馬車行駛到宮門口,溫言推開車門,率先跳下馬車。
「下官拜見將軍。」門口的禁軍侍衛瞧清來人,急忙行禮,十皇子齊袁林緊隨其後跳下馬車。「下官拜見十皇子。」
「行了行了,起來吧。」齊袁林說道。
兩人步行入了宮門,不遠處一位白發老人躬著身子早已候在這里多時。
「老奴給溫將軍、榮王殿下請安。」白發蒼蒼的老者面色紅潤,說話尖聲細語,像是有人掐著他的脖子似的。
「公公免禮。」溫言上前兩步將老公公扶起,這位是大內總管曹公公,年少時便跟在當今皇帝身邊伺候著,是最接近皇權的人,朝廷上無論大小闢員無不賣這位曹公公幾分面子。
「將軍、王爺,陛下派老奴在這等候兩位,陛下讓兩位換件衣裳再去面聖。」
「陛下費心了,是溫言思慮不周。」溫言拱手說道。
「將軍、王爺請隨老奴來。」
曹公公在前面引路,齊袁林比溫言高出半個頭,湊到溫言耳邊俯下頭小聲說道︰「待會小心點,看我眼色,老爺子把曹公公派出來,可見事情不一般。」
「嗯。」溫言點頭答應,齊袁林腦子轉得快,深知朝堂斗爭,行軍打仗溫言在行,可是論朝堂陰謀詭計,她卻是甘拜下風。
「曹公公,你老年紀大了,走慢點,莫要走快傷了膝蓋。」齊袁林沖溫言使了個眼色,而後快步上前,走到曹公公身邊假裝攙扶著。
「王爺,都出宮立府了還沒個正形。」曹公公放慢了腳步,寵溺說道。
「封了王,立了府,那也是曹公公你從小看到大的小十,曹公公最疼我,小十可都記在心里呢。」
「就數王爺嘴甜。」曹公公尖著嗓子笑了幾聲。
「公公,大殿上都有誰在呢?」父皇派曹公公來接人必有用意,忙問道。
「還能有誰,北離一行使者,領頭的是北離宰相杜若墨,出城迎接的寧王殿下,宰相大人、侯爺、還有六部尚書、幾位皇子都在呢……」
「三哥也在啊……」齊袁林笑著說道,轉過身看著溫言,連連搖頭。老爺子這唱的是哪出戲啊,這麼大的場面,齊袁林在心里直嘆氣。
「那……父皇……有沒有、有沒有什麼囑咐啊,囑咐我的?」齊袁林搖著曹公公的袖子問道。
「哎呦,老奴的身子骨都要被您給搖散架了,有有有。」
「父皇說什麼了?」齊袁林急著追問道。
「陛下讓老奴給王爺傳話,等會進了正殿,您啊就低頭听著就行了,不用回話。」
「啊……哦……」低頭听著不必回話,進殿當啞巴,那拉他進去干麼,指定沒好事兒。「那,父皇……」齊袁林拉著曹公公停下腳步,用胳膊肘指了指身後的溫言。「有沒有什麼要囑咐她的?」
「有,陛下說了,將軍進了殿,無論陛下他說什麼,將軍應下便是。」
听這話,溫言和齊袁林皆是一愣,「曹公公、曹公公,我的好曹公公,父皇他到底要說什麼啊,要溫言應什麼啊?」齊袁林追著問道。
「王爺就別為難老奴了,老奴就是來傳話的,陛下要吩咐什麼,老奴又怎會知道呢。兩位主子走快點,那一大殿的人呢,可不敢讓陛下等久了。」剛剛放慢了腳步的曹公公這會健步如飛。
此時齊袁林的一雙桃花眼沒了在市井中的那抹輕浮,反而多了幾分算計,溫言雖面色如常,可是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思量。
兩人換上官服,剛到大殿門口,便听見了中氣十足的男聲,「哈哈哈,聞名不如一見,杜相不愧為北離的頂梁柱石。」
高堂上說話之人正是南玄君主,龍袍加身,兩鬢雖是皆已斑白,但是雙目有神,周身散發著帝王的威嚴。
「臣溫言叩見陛下。」
「兒臣叩見父皇。」
「好好好,免禮平身,溫言上前一步。」皇帝袖袍一揮,臉上滿是喜色。
與北離停戰,南玄朝堂有支持者,亦有反對者,多虧了南玄國君從中周旋,才能走到今天這步。
北離使者一行進了城便被三皇子一路迎至皇宮,宰相杜若墨一身青衫布衣,衣裳料子如同普通書生那般,身上沒佩戴任何對象,雖未有錦衣華服裝飾,但是站在這皇宮大殿之上卻並不突兀,甚至比那些身著官服的高官、皇子們更讓人忌憚三分。
「杜相,這位就是我南玄鎮守邊境的溫將軍,溫言雖是女兒家,但是不愛紅妝愛戎裝,巾幗不讓須眉。」提到溫言,老皇帝臉上不免帶著幾分驕傲和寵溺,四國中唯一的女將,南玄獨一份。
「溫愛卿,這位是北離當朝宰相,杜若墨,是這次兩國和談的北離使者。」
「溫言見過杜相。」該來的跑不掉,溫言轉過身,雙手抱拳,微微躬身,行了武將之禮。
兩年了,這位杜大人倒是沒什麼變化,周身滿是書生氣。
杜若墨是北離有名的美男子,溫言看在眼里可比朝堂上那些胡攪蠻纏的老狐狸們順眼多了。
「若墨見過溫將軍。」杜若墨淡然一笑,看向溫言。
喜怒不形于色,這人到底認沒認出她來,溫言有些說不準。
「派去你府里傳話的人說你一大早就出去了,遲遲找不到你人,不務正業、不思上進,學學你三哥,同是封了親王,老三幫著朕分擔國事,你呢,人影都見不著一個。」老皇帝瞧著齊袁林吹胡子瞪眼楮的說道。
「我……」齊袁林正欲要抬頭說點什麼,對上皇帝身邊的曹公公,只見那曹公公沖他眨了眨眼,到嘴的話硬是憋了回去,本就彎著的腰,這會彎得更低了。
「讓杜相看笑話了,朕的這幾個兒子。」皇帝抬起手將幾個皇子一一點個遍,「就是老三能替朕分憂,你們好好向老三學學,特別是你老十,別整日的不著四六,沒個正形。」
「父皇教訓的是,兒臣日後定以三哥為榜樣、楷模。」齊袁林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來,果然老爺子叫他來就沒安好心眼,來給他三哥當陪襯的。
「陛下,眾位皇子都是人中龍鳳,今日若墨還要多謝三皇子出城相迎,一路打點。」杜若墨借著話向三皇子行了禮。
兩人雖是在城外就打過照面,可是這會在朝堂上,杜若墨的這句感謝在朝臣眼里又有了不同的意味。
三皇子寧王是當今皇後所出,舅舅是朝中重臣定遠侯,皇帝雖是遲遲不立太子,可是滿朝文武都明白三皇子的太子之位是跑不掉了,畢竟皇帝年事已高,立儲之事勢在必行。
「嗯,老三辦事,朕放心。對了,溫愛卿,兩國和談,杜相要在京師待些日子,其他使節住到官驛,杜相和他的隨從就住到妳將軍府吧,妳替朕好好招待杜相,帶杜相在京師好好逛逛,向杜相介紹介紹我南玄的風土人情。」
……溫言重重的吞了下口水,記起曹公公交代的話,「臣,遵旨。」
「哈哈哈哈哈,今日與杜相相談甚歡,杜相一路舟車勞頓怕也是累了,隨溫愛卿回府休息吧,有什麼事兒盡避和溫愛卿說,你在南玄的這段日子,溫愛卿就是你的貼身侍衛,無須和她見外……」皇帝雖是笑呵呵的,貼身侍衛四個字權當玩笑一般的說著,可是有心之人自是能听出其中的深意。
听完老皇帝的話,溫言只覺得自己身形一晃,貼身侍衛,這個坑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遠處的寧王嘴角掛著笑意,微微偏頭看向一旁的定遠侯,兩人四目相對,眼中滿是深意。
「杜大人,請。」溫言本就不太擅長交際,接了這個貼身護衛的活也只能硬著頭皮上。杜若墨比溫言高了些,兩人離得近,溫言說話不免要微仰著頭。
「溫大人客氣了,要在府上叨擾些日子,給溫大人添麻煩了,還望大人不要介意。」
「杜大人這說的是哪里話,大人入住將軍府,是溫言的幸事。大人,請。」周圍還有未散去的朝臣在,兩人生疏的客套了一番便一同出了大殿。
據在北離的探子來報,杜若墨雖是北離百年一遇的相才,但年少時卻是個病秧子,常年在府里閉門不出,更不曾涉及朝堂,今日之所以為相,是北離皇帝愛才,尋覓天下名醫為杜若墨看診,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在江湖上尋得一位隱姓埋名的神醫,終將杜若墨給治好了,這才使他能步入朝堂,為北離效力。
溫言暗中將杜若墨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是說病都治好了嗎,這都過去兩年了,怎麼身子還是這麼單薄?溫言在心中感嘆了一番。
她常年在軍中,看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壯漢,回到京師再看這些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哥們,瞧誰都覺得是一副病秧子相,個個身子骨都單薄。
下了朝,齊袁林就躲得溫言遠遠的,他們這對「好兄妹」都是暗中來往,明面上,一個皇子一個將軍,可不敢有什麼過多的交集。
將軍府是當年皇帝賜給溫言父親的宅院,溫言父母伉儷情深,母親死後,父親堅持不續弦,那會兒北離和南玄的戰事斷斷續續,溫老將軍是主將,必是要坐鎮戰場的,老將軍心一橫,帶了兩個丫鬟婆子還有在襁褓中的溫言一同返回了邊境。
溫言自小便是在邊境上長大的,別人家的姑娘繡花、學琴、下棋、讀書的時候,溫言卻在沙漠里舞刀弄槍、排兵布陣。
長大後的溫言也隨著老將軍回過京師幾次,直到老將軍去世,皇帝力排眾議讓溫言女承父業,接替溫老將軍繼續鎮守邊境,皇帝和溫老將軍年輕時結為了異姓兄弟,皇帝對溫言甚是偏寵,乃至于這個決定讓溫言成為了四國中唯一一位女將軍,此事也成了南玄的佳話,百姓中皆是有言,誰說女兒不如男。
「杜大人的隨從只有此一人嗎?」將軍府庭院中,溫言瞧著杜若墨身後站著的黑衣侍衛還有一箱的行李,不免探著身子又向正門看了看,是不是後面還有隨從沒跟上來呢?
「若墨只有這一名隨從,余下的都是本次一同出使南玄的使節。」杜若墨點頭應道。
「這樣……」溫言心中犯難,她常年在外領兵打仗,父母相繼去世,她沒有兄弟姊妹,且尚未婚嫁,這將軍府就她一個正主,她身邊伺候的人也就是丫鬟和婆子各一個,余下的還有幾個打掃庭院的雜役,廚房里一個廚娘、一個打下手的,外加將軍府的老總管,零零散散的幾個下人十個指頭都數得過來。
「溫言事前不知杜大人要入住將軍府,大人也瞧見了,府里的下人都在這了,這位是徐嬤嬤,一直跟在我身邊照顧我的衣食起居,大人不嫌棄的話,就先讓徐嬤嬤伺候大人起居,這幾日我讓管事的再去尋兩個侍女進府。」溫言想著也只能先委屈這位杜相了。
「若墨謝過溫大人,有徐嬤嬤幫襯足矣,不需再尋婢女了。」杜若墨微笑著說道,周圍的下人們都識趣的低著頭,他上前兩步俯身在溫言耳邊,「溫大人,新入府的下人易生事端,若墨不想給大人惹麻煩。」
一股暖流打在溫言的左耳上,溫言本欲想躲,沉著性子,穩住腳步,直到耳邊淡然的笑聲越飄越遠,杜若墨又站到了他之前的位置,不遠不近,兩人的距離恰到好處。
溫言表面不動聲色,但是不免心中一顫,是她思慮不周,以杜若墨的身分地位,不得不防有心之人。
溫言將杜若墨送至清風院,清風院離主院只有一牆之隔,如果發生什麼,她可以第一時間趕到。「杜大人有什麼差遣吩咐徐嬤嬤便是,溫言就不叨擾大人休息了。」
杜若墨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看著溫言遠去的背影,眼中笑意漸濃。
書房內,溫言捏著茶杯,盯著桌上的茶壺,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大力拜見大人。」門外響起熟悉的聲音。
「進來。」
絡腮胡子的壯漢推門而入,被稱為大力的男人是個孤兒,參軍後在溫言的軍中當伙夫,因有著一身蠻力便被人喚作大力,此人身子骨壯實,力大無窮,雖然目不識丁卻是天生練武的料子,被當時還是少將軍的溫言遇上,溫言見他性情憨厚且忠心耿耿,便收到麾下當了親兵。
「何事?」溫言放下茶杯,抬頭問道。
「清風院那位……北離宰相,認出大人了嗎?」
當年在北離救人的事兒是大力和溫言一起干的,听說杜若墨要住進清風院,大力都沒敢在府里露面,直等到他們安頓下來才敢翻牆入府拜見溫言。
「大人當日在面容上稍做了修飾,且這都過去兩年了……」大力自言自語道。
「或許吧。」當年北離皇室內斗,皇子們爭奪皇位,都城兵亂,杜若墨輔佐太子,親自帶人前往臨城搬救兵,半路敵人設伏,危難之際,溫言出手救他性命。
南玄皇帝早就惦記著兩國和談,那北離太子也有此意,不過北離內斗畢竟是人家的事兒,況且誰輸誰贏還不確定,南玄也不好明目張膽的插手,南玄皇帝便派溫言喬裝潛入北離,看看能否暗中助北離皇帝一臂之力,恰巧杜若墨遇難,溫言和大力便幫忙化解了一場危機。
「那……」大力揉了揉手。
「無妨,以靜制動,靜觀其變,你在府里正常走動便可,無須躲避。」就算溫言對杜若墨不了解,但是年紀輕輕便高居相位,輔佐太子爭奪皇位,此等心智豈是常人可比的,溫言賭他知曉自己就是當日救他之人,就看他打算什麼時候挑明。
兩國和談這出戲到底要怎麼唱?溫言還真想好好瞧瞧杜若墨有什麼本事。
「加派人手,暗中守衛將軍府,特別是杜若墨下榻的清風院,有任何風吹草動馬上向我匯報。」
「是,屬下這就去辦。對了,這是王爺讓我呈給大人的條子。」大力上前,從腰間抽出一卷字條。
「嗯,把李叔叫來。」
「是。」
溫言攤開字條,「子時一見」,她起身點燃蠟燭,隨後將字條付之一炬。
「小姐。」上了年紀的李管事走得慢,扶著門框跨過門坎,進門欲要行禮,被溫言及時扶住。
李管事是將軍府的老人,溫老將軍在世的時候就在這府里當管家。
「李叔,近些日子府里無須買下人,現有的這些人,李叔費些心思將家底都再查一遍,府內務必不能進了細作來。」
「小姐放心,老奴這就去辦。」李管事在將軍府多年,溫言一點,他便明白事情的輕重,急忙下去辦事了。
杜若墨、杜若墨、杜若墨……溫言轉身坐下,手指輕敲著桌角,此人入京師,朝堂這太平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晚飯,落坐的只有溫言和杜若墨兩人,四菜一湯,徐嬤嬤和溫言身邊的小丫鬟思巧在一旁伺候著。
「兩位大人嘗嘗這鯽魚湯,如娘子今兒個一早去集上買的活魚,白天一直養在木盆里,晚上現殺的,魚新鮮著呢。」徐嬤嬤發福的身子站在溫言和杜若墨之間,給兩人分別盛了一碗。
溫言自小從軍,對吃穿從不講究,穿得暖、吃得飽就可以,平日里將軍府開飯,李管事、徐嬤嬤、思巧也都會上桌,幾人一起用餐。溫言吃飯快,每次都是第一個吃完,早早下桌,府內雖是有主僕之分,實則早就成了一家人。
新鮮的鯽魚和白女敕的水豆腐用砂鍋炖了一個時辰,一開鍋,香味四溢,那湯汁白白滑滑的,好生讓人喜歡。
溫言這邊剛端起碗,只听徐嬤嬤在一旁輕咳了幾下,抬頭迎上徐嬤嬤的眼神,徐嬤嬤一直在給她使眼色,溫言看了看杜若墨,此人已換上一襲白衫,左手握著勺子,輕吹幾下,慢慢的喝著。
文官就是文官,吃個飯都如此講究。溫言一臉苦相的看著徐嬤嬤,正巧被抬頭的杜若墨撞了個正著,杜若墨這人總是掛著一副笑臉,但是在溫言看來,那笑臉倒像是一副面具,爾虞我詐皆隱藏其下,讓人瞧不出真正的心思。
「讓杜大人見笑了。」溫言嘆了口氣,拿起一旁的勺子,「我常年在外行軍打仗,吃飯比常人快了些,這喝湯也是直接端碗來,軍中也不會準備這麼多的勺子。」溫言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
杜若墨笑笑不語,拿過一旁的空碗,徐嬤嬤見狀本欲上前卻被杜若墨抬手給擋了下來,將溫言碗中的湯盛到空碗中一半,如此一來原本冒著熱氣的魚湯涼下了不少。
「這湯涼了些,溫大人端碗喝也不會覺得燙舌了。」杜若墨輕輕的將碗推了過去,「剛剛若墨笑,不是在笑話大人,只是覺得大人剛剛看徐嬤嬤的表情甚是可愛,比起朝堂上威風凜凜的溫將軍,倒像是討糖吃不得的孩童,是若墨失禮了,還望大人不要責怪。」
杜若墨看著溫言,眼中滿是真誠,倒是讓溫言更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回到府里,溫言便換下了朝服,平日她外出辦公,一身男子裝扮是為了方便,回到將軍府,她便穿回淡色的女裝便衣,黑發綰起簡單的發髻,一身裝扮雖比不得大家閨秀的美艷,卻也和朝堂上威風凜凜的溫將軍相去甚遠。
瞧著對面的溫言低著頭用勺子一口口的喝著魚湯,臉都快埋到碗里了,令北離軍隊聞風喪膽的「鬼將軍」溫言,誰能想到她竟還會有這副可愛模樣。
吃完飯,溫言回到自己臥房。
「小姐,這才第一天,以後的日子得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小丫頭思巧一邊為溫言收拾床鋪,一邊嘆氣說道。
那杜若墨雖是個美男子,可是府里來了外人,不僅溫言有些拘謹,服侍的下人也是個個心驚膽戰,生怕出了差錯。
「我也想知道這尊佛爺什麼時候走。」溫言接連搖頭,「準備夜行衣,夜里我要出府。」
「是,小姐。」思巧不再多言,到一邊幫溫言準備衣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