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空無一人的房間內,床鋪正中央突兀的出現一個半拳頭大小的蝸牛殼,一道小小的黑影慢吞吞地從殼內爬出,一觸踫到床鋪,那身影倏地竄高,化身成蘇小小的模樣。
蘇小小伸個懶腰,仍舊穿著昨晚那身「女僕裝」,看著殼外布置得很陌生的房間,一時間還有點適應不良。
這間是她在驛站的客房,有床和桌子櫃子沙發電視,還有一間廁所,擺設都很普通,不過燕司南說了,這里的房客多半不是人,會自行「變化」自己的房間,他就看過有蛇妖的房間一打開門里面直通熱帶叢林的,還有過一打開里面根本是教堂,因此她也可以自行改造,隨她高興,但她是一只蝸牛,最熟悉的還是自己睡了千年的蝸牛殼,昨晚好奇的把屋里擺設都模過一回後就縮回殼里了,到現在都還有些頭昏腦脹。
她是妖怪,不睡覺也不會覺得累,但昨晚燕司南卯起來教她,一副恨不得把所有「生活常識」一股腦通通塞進她腦子里,加上驛站最近生意不好,半個客人都沒有,她就這麼可憐兮兮地被燕司南從晚上一路精神荼毒直到清晨關店,才大發慈悲的領她回房休息。
當人真累!
這是蘇小小歷經一夜震撼教育後最強烈的想法了。
蘇小小看向掛在牆上的時鐘,燕司南昨晚有教過她,沒搞錯的話現在應該是下午一點多,不曉得燕司南醒了沒?但就算醒了她暫時也不想看到他,昨晚被逼著學習各類新知的經歷實在太可怕了……
猶豫片刻,蘇小小打開房門,探頭往外看,走廊上沒人,但隱約從底下傳來唱歌的聲音。
驛站其實是一個大結界,表面上是老舊公寓,進入二樓後便煥然一新,每個樓層以回字型不斷上攀,每層四間房,抬頭往上看,根本數不清一共有幾層樓,就這麼高聳到天際,但這應該只是一種障眼法,實際樓層沒那麼多,房客們也是來來去去,有的甚至只是掛個名,幾年才回來一次,因此實際的房客數只有老板才清楚,若有非房客踏入二樓以上的結界,老板也會立刻察覺,並指派房客將入侵者驅離,以確保驛站的庇護所地位。
這里的房客種族和背景很復雜,也多半不是善類,彼此間沒有串門子互助互愛那種溫馨情誼,沒殺個你死我活就算奇跡,端賴老板威信維持著危險又微妙的平衡,不過二樓設有交誼廳,喜歡互動的妖魔鬼怪也會在那兒聚聚。
蘇小小的房間在五樓,她從回欄上探頭往下看,果然發現二樓的交誼廳有人,一個小小的方盒里發出歌聲,燕司南有教她,那叫「手機」,對方正跟著手機里的音樂一邊哼歌,一邊彎身對踩在桌上的腳趾涂涂抹抹的不知在做什麼,看起來心情不錯。
蘇小小初來乍到對什麼都好奇,決定下樓認識一下新朋友。
交誼廳是歐式風格,各有一道往上和往下的金色華麗旋轉樓梯,四面牆都畫著壁畫,分別是天界、陰界、人界和妖魔界,象征四界來兮,酒紅色地毯鋪滿地面,中央有兩張五人座的米色沙發和兩張同色系雙人沙發,以及一張大理石長桌。
大約四樓高的位置有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更往上則是開闊的藍天白雲,但並非真的天空,只是結界幻影。
蘇小小站在樓梯口,從這方向只能看見那人的背影,長發美人穿著一襲白色浴袍,袍襬特別長,覆蓋住整張雙人沙發和地毯,那頭及地的烏黑秀發也跟著散落在浴袍上,視覺上無比妖嬈,一只雪白修長的美腿正大剌剌跨在桌沿,幾乎露出腿根,毫不在乎春光外泄。
美人正彎身替自己的腳趾甲涂上暗紫色指甲油,手機擱在桌上播放音樂,不時跟著哼唱兩句,听見腳步聲,美人隨意瞥來一眼,隨即定格。
「打擾了。我是蘇小小,昨晚剛來驛站報到的服務生。」蘇小小連忙自我介紹。
這位姊姊真是漂亮!扁滑無瑕的臉蛋脂粉未施,卻一點也沒被自己的白袍黑發蓋過風采,過于小巧細致的五官略顯陰柔,瞳孔是墨綠色,明明是豪放到撩人的姿勢,卻沒給人yin穢感,優雅高貴的氣質渾然天成。
「蘇小小?」美人偏偏頭,漾起溫柔的淺笑。
蘇小小情不自禁回以一個同樣充滿善意的笑容……嗯?好像有哪里不太對?為什麼美女姊姊的嗓音如此低沉?蘇小小正好走到他面前,目光不經意的掃過他的胸膛,那件白袍實在太寬松,加上他傾身的動作使得前襟大開,露出引人遐想的胸腺以及……平坦的胸部?
他是男的!蘇小小的眼神轉為震驚的與他四目相接。
「妳好,我們又見面了。」他眨眨眼,將涂好的指甲油蓋子拴緊,雪白的長足依舊踩在桌面。
又?
「我們見過面?」蘇小小心思還有些飄,克制不了自己的眼楮不往那雙撩人的長腿打轉,一時間難以接受這麼漂亮的姊姊居然是男的!驛站到底怎麼回事?男的都長得比女的還美?
美人輕笑一聲,似乎能從蘇小小的反應理解她內心的打擊,他自戀的撥了撥長發,悠哉的往沙發一靠,「我是魚公子。」
「你是那條白錦鯉?」蘇小小二度震驚了。這個跟那個……形象落差也太大了吧?
「嗯,我是白錦,妳要繼續叫我魚公子也行。」白錦勾動手指,空氣里依稀流動過一條涓細的水柱,擱在桌上的手機音樂戛然而止。「瞧燕司南把妳改造成什麼樣子了,這品味,嘖嘖……」
怎麼大家都對她的服裝流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蘇小小納悶。
「昨兒個燕司南火氣很大啊,妳一來我就賺了一票,妳可真是福星。」白錦見她茫然,心情很好的進一步解釋,「燕司南身負詛咒,每月月初都會發作幾天,發作時脾氣會特別暴躁,我們就打賭他一個禮拜會發飆幾次,結果昨天破紀錄了呢。」
燕司南是老房客,身負詛咒也算公開的秘密,每回燕司南發作總會躲在房里,不想四處炸毛,無奈這次遇上代打當服務生,躲不開,驛站房客都是興風作浪的主,不拿來大做文章怎麼行?于是大伙兒暗中開賭,他秉持「凡事跟某只笨鳥對著干」的精神,押定燕司南三天會發火五十次以上,昨兒個是第二天,沒想到才一晚上就達標,接下來他完全躺著贏,可以開始規劃出國旅游了。
「原來你也有打賭啊。」蘇小小恍然大悟。昨晚福佬好像也為了賭注故意激怒燕司南,想想他還真可憐,被詛咒就算了,還要被拿來尋開心,不過……「燕司南身上為什麼會有詛咒?很嚴重嗎?」
「不知道,仇家弄的,據說老板救他時就那樣了,他從小住在這兒,好多房客曾試著替他解咒都沒成功,也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詛咒,反正這麼多年來,除了那幾天脾氣會特別暴躁外也沒出過事,就當作是女人『那個來』嘍。」白錦聳聳肩,看在蘇小小助他贏錢的分上倒是有問必答。
「所以他脾氣暴躁是因為詛咒的關系?」蘇小小問。
「不全然是。」白錦客觀評論。「听說他是妳的教練?燕司南人不錯,就是脾氣不好、對妖怪有成見,妳可別被他嚇跑了。」
許多乍見燕司南的人都對他的脾氣超反彈,但燕司南脾氣暴躁是有原因的,而且他還挺仗義,驛站缺人這段時間,就只有他肯義務幫忙到底,暴烈外表下其實隱藏一副熱心腸,只是不懂得好好表達罷了。
燕司南一家被妖怪滅門,他一個弱小的人類,要能在妖魔雜處的環境下忍辱負重的長大,不小心長歪了也算正常啦。
「為什麼他對妖怪有成見?」蘇小小不解地問。
「燕家祖上八代都是獵妖的,擁有號稱人界最強之矛的燕家矛,斬殺過數不清的妖怪,燕司南七歲那年有一批妖怪結盟襲擊燕家,他是唯一的幸存者,要不是老板『路過』,他也難逃一死,因此他對妖怪深惡痛絕。除了斬妖除魔的天職,還多一份滅門血恨,不是特別針對妳,他對驛站里的妖怪都差不多。」白錦解釋。
「喔……所以驛站的妖怪們才會不喜歡他,拿他的詛咒來打賭?」蘇小小腦中浮現燕司南被一群妖怪包圍欺負的畫面,頓時感覺一陣惡寒。這落差太巨大,她無所適從。
「不是這樣的。」幸好白錦微微一笑否認了,「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有時候欺負一個人也是一種關愛的表現呢。」
會來驛站的誰沒有過去,同是天涯淪落人,還搞自相殘殺就太蠢,頂多就是小小欺負一下,調劑身心靈。
不過這番「欺負等同關愛」的扭曲心態,蘇小小單純的腦袋瓜想當然耳無法理解,只覺得白錦這人就跟他的形象一樣深奧費解。
看蘇小小臉上顯而易見的問號,白錦一手撐著臉頰,笑得意味深長,「有時真正可怕的其實是最親近的人,沒有提防,傷得也最重,和心思單純的笨蛋相處反而更輕松,妳說是不是?」
「當然不是!」
蘇小小想回答卻被人搶過話,不知何時,驛站通往一樓的那扇門已被人一腳踢開,發話者頂著一頭活像被狂風刮過的超凌亂紅發,身披一件斗篷造型的紅色漸層羽毛大衣,兩手插在褲兜,一臉的狂妄輕佻。
「跟笨蛋相處只會讓自己也變笨,依我說,管他親近不親近,敢起異心的通通殺無赦!」男人一邊說一邊走向交誼廳,看也不看蘇小小,只無比挑釁的盯著白錦。
白錦冷笑一聲,姿勢沒變,語氣卻充滿嘲諷,「鳥人,舍得回來啦?尋歡作樂一整晚醒來發現自己變窮光蛋的感覺如何?嘖嘖,頭發亂成這樣,一路上飛得很趕吧?」
「死魚,你一早不去做美容護膚就等在這里,為的就是要看我笑話吧?」男人徑自走到白錦面前,殺氣騰騰的揚手將那只美腿拍下桌子,「腳跨在這兒是想勾引誰?你不知羞恥我還怕傷了眼楮。」
「總之不是要勾引你。」
「那可真幸運,老子桃花已經夠多,對人妖不感興趣。」
「你說誰是人妖?」
「除了你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