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的廂房里傳來幾名男子歡呼的聲音,引來經過的跑堂伙計好奇往門縫里打探。
「這是真的嗎?」徐白波驚訝地問︰「等了這麼多年,你終于有動作了?」
胡成庵抓抓脖子,有點難為情,「也該是時候了。」
這廂房里除了胡成庵、徐白波,還有穆雪松、孫真、胡成凰以及安放天。
胡成凰是胡成庵的族弟,是官門中人,現職是受天城的衙門捕快。
「我這老哥嘴巴快、手腳慢,我都三個娃兒了。」胡成凰笑說。
「所以穆家答應了嗎?」孫真好奇地問,兩只眼楮望向穆雪松。
穆雪松淡淡一笑,「我姊姊哪是這麼輕易就饒了成庵,不磨他一陣子,她是不會點頭的。」
「可你家兩位大人應該沒反對吧?」徐白波問。
「他們自然是樂見其成。」穆雪松道︰「穆胡兩家素有交情,我爹娘又是看著成庵長大的,能有什麼意見。」
徐白波笑著舉杯,「成庵,那我先恭喜你了。」
胡成庵舉杯回敬,「謝謝,接下來可換你努力了。」
「我?」徐白波撇唇一笑,「我一個人逍遙得很,你們這是昏頭了。」
「話不是這麼說,」孫真一臉認真道︰「男兒成家立室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你眼見著就二十六了吧?」
徐白波蹙眉笑嘆道︰「你們好像都忘了雪松也還沒成親呢!」
「雪松哪能有什麼問題?」胡成庵樂道︰「他跟寧妹妹想也是好事近了。」
孫真一笑,「這緣分的事啊,真是捉模不定,說來就來的。」說著,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看著沉默得像是不在廂房里的安放天,「放天,你也是。」
安放天原本僵著的臉上,勉強地擠出一記笑意,「別扯我這兒,我是什麼出身?一無所有,成什麼家?」
胡成庵看著他,眼底有著一抹同情跟歉意。舉杯,他敬安放天,「兄弟,真是抱歉,我捷足先登了。」
胡成庵這一說,孫真一驚。
「咦,這什麼跟什麼?我錯過什麼啦?」孫真滿臉疑惑地問。
「呃……」胡成庵不好意思的撓撓臉,「其實放天也對雪梅十分傾慕。」
孫真驚訝地看著安放天,像是意識到什麼而面露尷尬。
安放天蹙眉一笑,「這多丟人的事呀,我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罷了。」
「放天,話不是這麼說的,其實……」胡成庵試著想安慰他。
「成庵。」安放天打斷了他,笑嘆道︰「你在胡家廳堂上是說得上話的少爺,我卻只是不受器重、一無所有的庶子,自知配不上穆家的小姐。」
他這話說完,大家都安靜了,幾個人你瞧我,我看你,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情場上,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實屬尋常,只是這得意的跟失意的都在同一個房間里時,可就尷尬了。
這時,安放天打破了沉默,他舉杯敬胡成庵,臉上帶著爽朗笑意,「成庵,我恭喜你,真心的。」
胡成庵也爽脆地舉杯回敬,「說來還得等雪梅點頭呢!不過,我先謝謝你了。」
「先干為敬。」安放天說完,以杯就口,仰頭一飲。
在那杯後,他神情陰沉,眼底迸射出兩道肅殺……
南大路,萬隆客棧。
後院的小房間外,安放天敲了門,他神情冷肅,眼底泄露出藏不住的殺機。
「誰?」房間里傳來聲音。
「我。」他低聲地道。
不一會兒,房門開了,門里探出一張臉來,正是伊奴。
「唷,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伊奴這話有點酸溜溜地,不因別的,只因他來到受天城都一、兩個月了,這卻是他們兩人第二回見面。
「還以為安公子現在都跟那群富家公子們廝混著,早忘了我這個卑賤雜種了。」伊奴說。
安放天哪里不知道伊奴這是在酸他,可他不在意。
「我有要事。」他說著,不管伊奴是不是願意,一把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關上門,他轉身便問︰「你還有嗎?」
伊奴微頓,「有什麼?」
「海檬果。」他說。
伊奴一怔,警覺地問︰「做什麼?」
安放天哼笑一記,「你這話問得有趣,要海檬果還能做什麼?」
伊奴神情嚴肅,「這會兒你又想除掉誰?」
「當然是除掉擋路的石頭。」他說。
「擋你路的石頭可真不少。」伊奴語帶嘲弄,「在京城都打碎了兩顆,現在來到受天城還有?」
「到處都有石頭。」安放天對他的嘲諷不耐煩地說︰「到底有是沒有?」
「有是有。」伊奴略有隱憂,「可尹家父女的事才了,就怕……」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也沒人懷疑。」安放天一派輕松地說︰「再說,受天城距離京城千里之遠,誰能起疑?」
「小心駛得萬年船。」伊奴道︰「這句話連我都懂,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未免太過膽小。」安放天不以為然。
「前不久你才跟我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呢!」伊奴哼笑一記,「現在倒說我膽小了?」
安放天失去耐心,強硬地道︰「我可跟你直說了,要是你不把藥給我,我就別想進到穆家的核心。進不了穆家,咱們先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功夫。」
伊奴一頓,「你是說……」
「我是說,你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都別想借著穆家的商隊出入。」他哼道。
听了他的話,伊奴沉默了一下,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起身到床底下搬出一個木匣子,再從匣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
他將小瓷瓶交給安放天,叮囑道︰「我可跟你說,這藥……」
「你別說了。」安放天打斷了他,眼底閃過一抹陰鷲,「我知道這東西如何使。」說罷,他轉身便開門走了出去。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回頭路。這青雲路上的每顆石頭他都要踢開、都要打碎,一顆都不能留。
他不想再窩窩囊囊的做人,他要出頭天,他想終有一天能在他爹跟他那些兄弟面前耀武揚威。
他自小不受寵,母子二人窩在那小小的院里,過得跟身分卑賤的奴婢沒什麼兩樣,好吃好用好穿的,從來沒他們娘兒倆的分。
幫因緣際會地,他認識了沒有兒子的尹常川,而尹常川也同情他的際遇,不只將他收為關門弟子,還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讓他將來可以繼承蹈武堂。
他先是自尹常川口中知道受天城穆家的事,後來又無意間在相識的友人那兒得知穆雪松及穆雪梅姊弟倆的狀況。
知道那穆雪梅和離後未再論嫁,身為穆家獨苗的穆雪松又沒有妻子兒女,他便起心動念,打著先入贅穆家,再除掉穆雪松以得家業的主意。
可在這之前,他必須先甩月兌尹常川跟他的女兒,尹碧樓雖不對他構成威脅,但那尹常川卻是個大麻煩。
尹常川是個死心眼,一心想要他做尹家女婿,繼承蹈武堂。
他要一個破武館做什麼?他安放天一表人才,卻只配守著那破武館過一生?
他不甘心,他要走出自己的青雲路。于是,他計劃著除掉必然會壞事的尹常川。
尹常川跟穆家有著宿怨舊仇,若是發現他攀上穆家小姐,必然新仇糾結著舊恨,無法甘心,要是他上穆家鬧,那麼他的青雲之路定是狂風暴雨。
為了徹底擺月兌尹常川,他向非法藥販伊奴取得殺人于無形的奇毒海檬果。
原本他只想取尹常川的命,可又擔心失親的尹碧樓可能會變成他的包袱,為了一勞永逸,免除後患,他決定連尹碧樓也一起毒殺。
他以為自己會怕,但那天傍晚他卻是神情自若地帶著那只毒烤鴨登門拜訪。
那晚,他再潛入蹈武堂時,他們父女倆已毒發身亡,他將他們擺在一起,點了把火……
一切都在他的計劃當中,沒有任何的破綻跟紕漏,他們死在大火之中,亦沒人懷疑他們的死因。
就這樣,他來到受天城,想辦法接近好飲的孫真,再借著孫真結識穆雪松及穆雪梅。
穆雪梅芳心寂寞,三兩下就被他打動了。所有的事情都發展得如此順利,直教他將京城的種種都拋在腦後,直到……穆家義女周學寧對他說了那些話。
她說她調筋理脈的功夫是夢中女子所授,而她所形容的夢中女子活月兌月兌就是尹碧樓,他得說,這件事讓他好幾天都無法安眠,內心忐忑。
可在那之後,什麼事都沒發生。他依然在糧行做事,依然跟穆雪松等人稱兄道弟,依然偶爾拜訪穆雪梅……本想著事情合該就這麼順順當當的進行下去,沒想現在居然急轉直下。
他不能讓胡成庵娶了穆雪梅,可看著,穆家終究是會答應這樁婚事的。
胡成庵是顆擋路的臭石頭,不移除之,他便功虧一簣了。
「胡成庵,你必須死。」他在心里想著。
穆雪梅將自己關在屋里,幾天了,她還在生氣。
她氣的倒不是自己跟安放天有緣無分,而是不喜歡這種被逼迫被勉強的感覺。
她就吃軟不吃硬,她就不想從了誰的決定,她就不想、不想如此便宜了胡成庵那個粗鄙無禮的笨蛋。
為何她要嫁給一個總是在笑話她的男人?她就像是有個把柄落在他手里,往後的日子都得隨他擺布嘲諷。
她穆雪梅不過那麼沒尊嚴的日子,絕不!
「梅小姐,寧小姐來了。」嬤嬤在門外問著,「見是不見?」
「不見。」她想都不想地道。
學寧已經求見好幾次了,一天里約莫來個三、四趟吧,她不見學寧是因為知道她來了要說什麼,而她不想听。學寧如今是她弟弟雪松的人了,鐵定是雪松派她來說些什麼吧?
「姊姊,雪梅姊姊……」屋外傳來周學寧軟軟的聲音。
「你只是我爹娘跟雪松的傳聲筒吧?」她沒好氣地道︰「我不听,你走吧!」
「姊姊,你同我說幾句話吧?」周學寧語帶央求。
「你可好,現在跟雪松同氣連枝了吧?」她其實也知道這不關學寧的事,可就忍不住遷怒于她。
說真的,她很懊惱也很懊悔,可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嘴。想來,她娘說得一點都沒錯。有誰容得了她這樣的脾氣性情?
「姊姊,我不是來給義父義母或是松哥哥傳話的,」周學寧真誠地說︰「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沒什麼好聊,你走吧!」穆雪梅依舊不領情。
門外,周學寧靜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再沒聲音,她心想她應該是走了。
「寧妹妹走了吧?」她問著外頭的丫鬟和嬤嬤。
「姊姊,我還在。」回她話的是周學寧。
聞聲,穆雪梅陡地一震,心頭一個揪緊,有點內疚及不安,她都說得這麼不給情面了,學寧居然還在門外候著沒走?她心軟了,硬不起來了。
「你……進來吧!」她說。
她此話一出,門打開了。周學寧像是擔心她又會反悔變卦似的,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還絆了一下,差點跌跤。
看見她那滑稽模樣,穆雪梅一個沒忍住,噗哧一笑,「你急什麼?就不怕跌扁了鼻子?」
周學寧見她笑了,心也安了,「我怕雪梅姊姊反悔,又不見我了。」
看著那臉上及眼底都寫著關心的周學寧,穆雪梅氣消了大半,「過來坐著吧!」
「嗯。」周學寧迫不及待地捱到桌邊坐下,像只狗崽子般,兩只眼楮巴巴地望著她。
穆雪梅斜瞪了她一眼,「想說什麼?」
「想說……」周學寧怯怯地道︰「姊姊別生氣了。」
「我如何不生氣?爹娘想要我嫁給胡成庵,就連你跟雪松都不挺我。」
「姊姊。」周學寧直視著她,「你真那麼討厭胡大哥嗎?」
「是。」穆雪梅斬釘截鐵地說。
「討厭他什麼?」她問。
「討厭他……」穆雪梅頓了頓,氣呼呼地道︰「什麼都討厭!」
周學寧憨憨地一笑,「姊姊,不管你有多麼討厭胡大哥,他都一直喜歡著你,從沒變過。」
「他……」穆雪梅瞪大眼楮想反駁,卻又反駁不了。
「胡大哥從小就喜歡著姊姊,死心塌地,不論姊姊如何拒絕他,甚至給他難堪,他都不曾灰心、不曾放棄。」周學寧溫煦一笑,「若我是姊姊,早就被他打動了。」
「這……」是的,這一點她倒是不否認。
胡成庵那個人就是厚臉皮,都不知道已經被她拒絕過幾百次了,還是拿熱臉貼著她的冷,不屈不撓。
「他那是厚臉皮。」
「要我說,那是長情。」周學寧笑嘆一記,「姊姊,胡大哥總是說你不愛听的話,那是因為他憐你惜你,舍不得你。」
「他若憐我惜我,不是應該說我愛听的嗎?」
「實話都不會是漂亮話。」周學寧說著這話時,感觸極深。
看見她眼底那抹痛楚,穆雪梅微頓,不解地問︰「這是哪來的感觸?」
周學寧淒然地一笑,抬起眼簾注視著她,「姊姊,巧言令色,鮮矣仁。」
穆雪梅心頭一震,隱隱覺得她在暗指著什麼。
「有些人用菩薩面孔對著你,可心狠手辣,萬分歹毒,這些人說的話總是動听,總是讓你不曾懷疑……」周學寧沉靜一笑,「姊姊,胡大哥雖然心直口快,經常惹你不悅,但他絕對不會傷害你。」
穆雪梅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就他那點心思,自然是傷不了我……那麼,誰會傷害我?」
周學寧眸光一凝,「巧言令色之人。」
「你是指……安公子?」穆雪梅神情嚴肅,「自從他出現後,你便一直有意無意地攔著我,要不是我清楚你對雪松的那分心思,還真以為你也瞧上了安公子。」
「姊姊,我絕沒有……」
「我知道。」穆雪梅直視著她,「所以我才想知道為什麼?」
周學寧揚起真誠又沉靜的眼眸,溫柔地看著雪梅,「總有一天,陽光會照亮那些陰暗處的。」她意有所指地道︰「姊姊就靜心等著吧!」
馬房里,周學寧正給愛馬飛飛梳理著,虎子跟熊寶都趴在一旁睡著。
飛飛動也不動地站著,只有馬尾巴偶爾揮幾下,突然間,像是察覺到什麼,飛飛發出聲音,並原地踩了幾步,虎子跟熊寶也立即驚醒起身,做警戒狀。
它們有這反應,是因為有人靠近。她一轉頭,果然看見穆雪松正走過來。
他人才到,就看見飛飛、虎子跟熊寶一副警戒的樣子,不禁苦笑一記,「你們可真盡責……看來,誰都近不了你們主子的身。」說著,他伸出手,輕輕地模了飛飛的脖子。
虎子跟熊寶也湊了過來,圍著他討模。虎子本來就是他養的,接近他也是尋常,熊寶因為常跟著虎子,人不親狗親,也不難應付。
唯獨飛飛,那可是費了一番功夫才肯讓他踫的,但……也僅僅就只能這樣踫一踫了。
「對了,听說姊姊見過你之後,已經平靜多了。」他好奇地問︰「你跟她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閑聊罷了。」她一臉淡然。
「姊姊從小便死心眼,吃軟不吃硬,越是不讓她做的,她就偏要做。」他笑嘆一記,「依我看,她也不是非安放天不可。」
她微笑點頭,「這我贊同。」
「噢?」他微怔,「是嗎?」
「雪梅姊姊現在不過是上了梯,下不來,撐在那兒罷了。」她邊說著邊給飛飛梳理,
「要她下來,不只得給她個明白,還得有人扶著她下來呢!」
「也是。」他說︰「如今坑已經挖在那兒,只等安放天跳進去,姊姊便能明白了。」
「嗯。」她點頭,眼底迸射出兩道銳芒,「你認為他會自己走進圈套嗎?」
他一臉肯定,「自他來到受天城,便已經走進圈套了。」
她微怔,不解地看他。
「你重生在學寧的身上,不就是老天爺給他設下的圈套嗎?」他道。
聞言,她心頭一抽。她的重生是老天爺給安放天設的圈套嗎?她重生便是為了給自己及她爹討回公道嗎?
如果這一切都是老天爺的安排,如果這世間種種都在祂的主宰之中,為什麼祂要讓他們父女倆遭遇這般的不幸?
「這我真的不懂……」她眼簾一垂,眼底有著懊惱及隱隱的怨尤,「若祂能主宰一切,為什麼不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見她眼里泛著不甘心的淚光,穆雪松心頭一揪,他默默地走進馬房里,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
一被他擁住,在她眼眶里打轉的淚水便無聲的落下。
他溫柔地撫著她的背,低聲道︰「我也不懂,但我想,老天爺自有祂的道理,也許注定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
「注定的事?」她微怔,疑惑地看著他。
「例如生,例如死。」他說︰「你娘的死、你爹的死,你的死,還有……學寧的死,這些都是注定要發生的事情。」
「那我的重生?」
他溫柔一笑,「那是老天爺的慈悲,雖是天意注定,祂還是希望能補償你什麼。」
讓死去的她重生在周學寧的身上,是老天爺對她的補償?
穆雪松再一次將她輕攬入懷,話聲猶如安神的詩歌般,「若不是這樣的安排,我跟你不會相遇,你永遠是活在我記憶中的小表妹,我永遠是你怨著的穆家人,雖然我們是因為這樣的不幸才能相遇,但若轉念,便也是老天爺的慈悲了。」
他的話語稍稍平復了她悲傷的情緒,教她的眉眼及唇角也隱隱地沒了愁怨。
他捧起她的臉,深情注視著,「想想,你爹娘現在也許正因為終能相逢,而你也有這麼多人寵愛著、照顧著而歡喜不已呢!」
是呀,如今的她多麼幸福,不說別人,光是他的寵溺就讓她夢里都會笑。穆雪松一手拉著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一手指天立誓,「我穆雪松對天,也對你父母起誓,我會全心全意的愛你惜你寵你敬你,絕不做令你傷心失望的事情。」
她的手心熨貼在他起伏著的胸口,感受著他穩健有力的心跳,抬頭望進他那深情真摯的眸底深處,她淌下安心平靜的淚水。
淚水不全然是悲傷或憤怒的,此刻她落下的眼淚,是平靜、喜悅,以及幸福的。他說︰「待這事告個段落,我便陪你回京城一趟。」
她听了,不解地望著他。
他溫煦一笑,「咱們把你爹娘帶回受天城吧!這兒是他們開始的地方,也是我們開始的地方。」
听著,她心頭一熱,豆大的淚滴在她不斷點之時,一顆顆地落在地上。
這時,飛飛突然用身體撞了穆雪松一下,然後跺腳,一副生氣的樣子。
穆雪松哭笑不得的喊冤,「天地良心,我不是在欺負她呀!」
看飛飛因為誤會他欺負她而氣呼呼的樣子,再看他一臉的無奈及委屈,她破涕為笑。
胡家在南大路上開了一家胡記香行,?各種焚香,從一般市井小民使用的薰香到稀有少見的香木、香油、香膏等物,都能在店里買到。
胡成庵雖擅騎豪邁,卻也有著風雅的一面,他從小跟著身為香師的母親習得品香調香的技能,也熱衷尋找各種罕見的薰香物。
想要親近一個人或是教一個人相信,必先投其所好。
安放天要伊奴替他尋了一塊天竺沉香,並以自朋友處獲得一塊千年奇香為理由,邀約熱衷香物的胡成庵到他不久前才租下的小宅子里品香。
說來,要對胡成庵下手的難度並不高,他是胡人,性情豪放自由,不喜拘束,又因擅騎能武,出門在外從不攜僕帶從,他總是獨自來去,沒人知道他在哪里。
掌燈時分,胡成庵依約來到他租賃的小宅子,而安放天已經在門口候著他。
「成庵,歡迎。」他揚著笑臉招呼。
「沒讓你久等吧?」胡安庵下了馬,將馬拴在門邊。
「沒有。」安放天笑說︰「吃過了嗎?我還沒吃,備了一些酒菜,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一起用吧!」
「那好。」胡成庵爽朗的答應一聲,便跟著安放天進到屋里。
安放天取出放置沉香的木匣子,「你先瞧瞧這塊沉香木。」說著,他打開匣子,將匣子遞給了胡成庵。
胡成庵接過木匣子,看著匣中那塊沉香,「這成色極好。」說完,他湊近一聞,一臉的驚艷滿意。
「還行嗎?」安放天問。
「這沉香品秩極高。」胡成庵問︰「不知你的朋友從何處取得?」
「我也不清楚。」安放天蹙眉一笑,「總之我也不懂這玩意兒,知道你喜歡,就想著轉送給你了。」
胡成庵抱拳一揖,「卻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
「為免飯菜涼了,咱們先用吧?」安放天說著,將他領向一旁的桌旁。
桌上擺著三道菜、一道湯,還有胡成庵喜歡的白酒,安放天給他及自己斟了酒,招呼他坐下。
桌上有胡辣羊蹄、拉條子、大盤雞跟清炖羊肉湯,看著讓人食指大動。
「我知道你特喜歡吃羊,便到回香園給你買了這些。」安放天邊說著,邊將那盤胡辣羊蹄推到他面前,「來,別客氣。」
胡成庵一笑,「回香園的胡辣羊蹄是他們的招牌呢。」
「可不是嗎?雖然我不吃羊,卻也是知道的。」安放天笑道︰「自己兄弟,別拘著。」
說罷,他先動筷夾取大盤雞里的雞肉。
豪放直率的胡成庵也沒客氣,抓起羊蹄便大快朵頤著。
「對了。」安放天邊吃邊問道︰「你向穆家提親也快一個月了吧?穆家可已經答應婚事了?」
「還沒,不過也快了。」胡成庵信心滿滿,勢在必得。
「怎麼說?」
「我穆大娘是看著我長大的,本來就曾屬意讓我做穆家的女婿,要不是雪梅當年給豬油蒙了心,瞧上那華國貞,我們倆的娃兒都不知道多大了。」
「也是。」安放天一笑,「瞧著,梅小姐是早晚會答應的,更何況你跟雪松還是好兄弟。」
「是呀。」胡成庵咧嘴一笑,「他不知道多希望我能叫他一聲小舅子呢!」
「嗯。」安放天點頭微笑,「別盡說話,吃。」
兩人便這麼邊吃邊聊著,不到半時辰就將桌上的酒菜掃空。
突然,胡成庵皺起了眉,一手按著肚子,「怎麼我這肚子有點鬧騰?」
安放天微頓,佯裝關心地問︰「怎麼個鬧騰法?」
「我也說不上來,就……」說著,胡成庵臉糾得更厲害了。
「是不是吃得太辣了?」安放天說︰「要不,我給你倒杯水?」
胡成庵點頭,「好,你給我倒杯水來。」
安放天起身,轉頭去給胡成庵倒水。在他轉身走開時,胡成庵自腰間取出一顆紅色丹藥,迅速地放進口中並吞下。
安放天倒了杯水回來,遞給了他,他接過,一口喝下。
「你旁邊坐一會兒,休息一下吧!」安放天驅前,好意地扶起他。
胡成庵走了幾步路,突然兩腳一軟便癱在地上,且不斷喘著氣,安放天這會兒沒扶他了。
他就著椅凳坐下,看著神情不適,抽搐喘氣的胡成庵,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很痛苦嗎?」他問著胡成庵。
胡成庵看著他,露出困惑的眼神,「放……放天……」
「放心吧!你不會痛苦太久的。」安放天閑適坐視著他,慢條斯理地說︰「你中了毒,這是一種來自疏勒的奇毒海檬果,其無色無味,中毒者先是胃疼,然後心跳會慢慢衰竭、昏迷,接著便在不知不覺中死去了。」
「什……」胡成庵陡地一驚,卻沒有力氣說話。
「都怪你對穆雪梅太長情了。」對于一個將死之人,安放天已沒什麼好隱瞞,「我好不容易搬開石頭,千里迢迢地來到受天城,就是希望能攀上穆家高枝,從此平步青雲。眼見著那穆雪梅一顆芳心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你卻出來壞事。」
「你……」胡成庵痛苦地挪動身子想靠近他。
安放天伸出一腳,將他往後頭踹開,見胡成庵跌躺在地,他得意大笑。
「沒有誰能擋得了我的路。」安放天突然笑意一斂,惡狠狠地直視著他,「你這顆臭石頭,休想壞我的好事,只要你沒了,穆家女婿的位置非我莫屬。」
這時,外面傳來特殊的笛音。
安放天起身,前去開了前門,門外,伊奴已站在那兒。
「成了?」伊奴問。
「成了,快進來幫忙吧!」他說著,轉身便回到屋里。
待伊奴跟了進來,胡成庵已奄奄一息。
「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將他捆一捆,運到白海去丟了吧!」安放天說完,立刻去取來早已備好的厚被。
白海不是海,而是湖泊,位于受天城北方約一個半時辰的路程,因地處偏遠,長年霧氣彌漫,因此少有人至,若將安放天跟他的馬丟入湖中,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兩人鋪好厚被,七手八腳地將高大的胡成庵卷了起來,然後扛到外面的拖車上,接著,再將一捆一捆的秣草層層疊疊地推上去。
不一會兒,卷著胡成庵的厚被已被秣草密實的遮蓋住。
「不會被發現吧?」伊奴還是有點擔心。
「放心吧!」安放天一派輕松地說︰「我在糧行做了好些時日,城門的守衛都識得我,再說這車還是穆家糧行的呢!只要說是要將草料送到科烏,沒人會懷疑的。」說完,他將胡成庵的馬拉過來套了車。
胡成庵的馬抗拒了一下,但還是被他成功的控制了,他不能留下胡成庵的馬,得一並處理掉才行。
「走吧,咱們趕緊上路。」安放天說著,坐上車,拉住了繩。
伊奴攏上帽兜以掩人耳目,並快速地從另一邊上了車。
安放天輕抖了一下繩,馬便拉著車前進,就在即將抵達路口時,前方出現了幾個人,拉隊一橫便擋住路口。
安放天先是一怔,再定楮一看,俊俏的臉龐瞬間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