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鑼鼓喧天,應是迎娶的轎隊回到了文安伯府,接下來該是入門、拜堂,然後他便能見到自己的新娘子了。
閔韜涵躺在喜床上,冷眼看著滿室的紅,由牆上貼的雙喜紅字、桌上的喜燭,到蓋在自己身上的大紅棉被,心里有些沉。
他知道這樁婚事是洛家逼的,然而病重的他沒有拒絕的精力,只能在母親定下這樁婚事後派人去查了下那將要入門的洛瑾。
十一歲喪母,在繼母吳氏的折磨下變得性情偏激尖銳,能嫁入文安伯府算是她高攀,不過對象是他這個病秧子,想必她也是不願的。日後他也不求與她相濡以沫,只要她那古怪的性子能收斂點,安生不鬧事,他就給了她這名分,讓她能在伯府安穩度日也就罷了,可如果她想興風作浪,搞得伯府家宅不寧,那他也不會給她好臉色。
做好了這種準備,恰好喜娘推開喜房的門,迎新婦進門了。
先進來的是閔韜涵的弟弟閔子書,臉上並沒有什麼喜色,還抱了只大公雞,算是代兄迎娶拜堂,而大公雞身上綁著的紅綢則是與身後那身材嬌小窕窈的女子相連了起來。
閔韜涵心想,那就是他未來的妻子洛瑾了。
喜娘引洛瑾進了門,讓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接著便沒閔子書的事了,遂退出喜房。
床上新郎正病著,新娘始終沉靜,氣氛著實古怪,不過喜娘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自在地在喜床上灑著喜果,口中吉祥話一串串流利地倒出,由于新郎臥病在床,無法行合巹禮,一切就由新娘代勞,最後喜娘拿著秤桿,握在了閔韜涵手上,讓他將洛瑾的蓋頭揭開。
當那張宜喜宜嗔的嬌美容顏落入閔韜涵眼中時,他有一瞬間的迷惘,如此芳華正盛的絕代佳人卻配給了他這病秧子,一生就要消沉在文安伯府之內,即便他對她有成見,也不由起了絲可惜之意。
換成他,亦是不甘心的吧?有此容色芳姿,哪家貴公子攀附不得?再加上她年方及笄,性格又不是好相與的,這要不鬧起來,閔韜涵還真不相信,于是他冷眼等著她的發作。
然而洛瑾能重新再見到閔韜涵,卻是控制不住內心激越,要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才能勉強壓下那份感動。
他一如印象中的清俊月兌俗、冷然自恃,前世她初見他時,曾經是有些心動的,但後來再看他病得連由床上起身都無力,又因為對閔家的誤會而起了嫌棄,新婚之夜兩人吵開,他氣極昏過去,她甩手走人,從此伯府沒有一天安寧。
洛瑾遙想起自己因害了文安伯府一家,投池自盡,一醒來卻發現自己回到了嫁入閔家的一個月前,驚得她幾天都沒法子好吃好睡、疑神疑鬼,待她確信自己是活生生的,不是作夢,她才接受了重生這個事實。
前世在成親之前的一個月,她是過得極苦的,因為她不願嫁,所以吳氏將她關到了柴房,短了她的吃喝,不時還讓嬤嬤教訓她,讓她受皮肉之苦,還命下人在她面前嘲笑,說她到了閔家只有更苦命的分,閔家人尖酸刻薄,定會凌虐她……凡此種種,皆是造成洛瑾在成親前對閔家就恨意滔天的原因。
但重生後她不同了,她咬牙將這些苦楚全忍了,雖然還是關在了柴房,可是她乖乖的不吵不鬧,其他人也沒有了教訓她的理由,少吃少喝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至于那些抹黑閔家的風言風語,她只當笑話听,如此便忍到了成親這一天。
好不容易順利地拜了堂入洞房,親眼確認閔韜涵好端端的,雖然同樣病弱,卻足夠讓她感恩老天爺的恩賜,就如同她前世死前內心的許諾,她若不好好笑著活這一世,報答彌補她曾犯過的大錯,那還不如當初就淹死了。
于是她對閔韜涵柔柔一笑,令他怔愣了一下,這不是他想象中她會有的反應。
洛瑾柔聲道︰「我知道你不願娶我的。」
來了,雖然她的態度還不錯,但閔韜涵並沒有放松戒心。「我知道妳亦不願嫁我。」
「你錯了,我願意的。」由于有著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心境,洛瑾說的是真心話,「我猜你知道,我會嫁入伯府是被繼母吳氏所設計,讓洛家以替你治病為要挾,強迫你娶我,這樣我必然會被伯府所不喜,你也不見得會善待我,憑我在家那強脾氣,定能鬧得伯府天翻地覆。可是吳氏沒有想過,嫁入了伯府,我卻是逃出了洛家那充滿惡意的淵藪。」
她誠懇地看著閔韜涵,目光清朗,她非得在一開始把話說清楚了不可,即使不能消彌他對她的成見,至少也不會新婚之夜就鬧得難看。
「文安伯府以後就是我生活的地方了,我如果照著吳氏的意鬧得家宅不寧,不是讓自己難過,我豈有那麼笨?」她朝他有些調皮的眨眨眼,先前重生回來被關在柴房那個月,她當真是把自己的心境及脾氣調適到一個善良開朗的及笄少女該有的情況了。「你放心,我不會讓親痛仇快的,既然嫁入文安伯府,我便會盡一個妻子的責任,幫你調養好身子,孝順婆母、恭敬兄弟。單憑洛家的作態,我不要求你對我如妻子般疼愛,只求相敬如賓、和睦共處便是。」
如果說先前閔韜涵對她的反應只是狐疑,那麼現在就是傻眼了,這根本與他先前調查的洛瑾被吳氏折磨得性情古怪偏激完全不一樣!她出嫁前不是還被關在了柴房里尋死覓活的?要換成他,非對造成這一切的閔家恨死不可,然而如今看起來卻非如此,若不是這小泵娘城府深沉過了頭,就是她被折磨怕了,真心誠意示好。
究竟她是哪一種人,由她清澈干淨的眼神之中,他當真拿不準。
閔韜涵斂目,很好地隱藏著自己的心思,淡淡地道︰「若妳真能如此就好,我等著看。」
洛瑾又笑了,至少他沒有如前世般,朝她一開口便是嘲諷輕視,然後兩人開始吵得不可開交,以致有了後來的憾事。如此平淡以待,他的情緒也不至于起伏太大,已是最好的結果。
「說這麼多話,你也累了吧?外頭的喜宴無須你操心,我也不會吵你,今晚我便不進房了,待會我會出去找人進來服侍你,你先歇著。」她深知他對她的提防,有她在他是別想睡好了,于是說出了這麼一番話,福了個身後便轉身離去。
閔韜涵瞇眼看著她離開,過了一會兒,服侍他的小廝福生便推了門進來,手里還端著盆熱水。
「公子,夫人讓我來服侍你休息,她說現在天還冷著,用熱水敷下手腳你會比較好睡……」
福生說的話微微牽動了閔韜涵的心,他目光復雜地望向了洛瑾離去的方向,暫時按下那些她懷有陰謀詭計的猜測。
由于閔韜涵病得下不了床,洞房花燭夜隔日的新婦奉茶便只有洛瑾一人。
洛家並沒有給她陪嫁的丫鬟,她身後帶著的是出閣前特地請來的羅嬤嬤,除開教導她官家媳婦應有的禮儀,日後便替她管理後宅、教導丫鬟什麼的。
前世洛瑾因為對父愛仍有一絲期待,羅嬤嬤是洛父請來的人,所以她相當信任,眼下文安伯府也尚未安排給她服侍的下人,一路上就只有洛瑾與羅嬤嬤兩人,看上去倒有些寒酸了。
「這伯府當真一點規矩也不懂,居然沒有派人來服侍小姐。」羅嬤嬤搖了搖頭,語氣很是埋怨,相當替洛瑾不平。「幸虧我老婆子聰明,昨晚先打听好了到正廳的路,否則連奉個茶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洛瑾看了羅嬤嬤一眼,到底沒有跟著羅嬤嬤編派伯府的不是,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勞煩羅嬤嬤了。」
羅嬤嬤話聲一窒,原想著以洛瑾這不服輸的性格,必然不會輕易放過這錯處,總要替自己討個公道,那麼她便能教洛瑾施展十八般武藝,鬧個沒完,相信很快可以在伯府站穩腳跟,可是洛瑾這麼輕描淡寫的回話,卻令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施力了,只能悻悻然地跟著洛瑾來到了正廳,退到一旁。
昨夜新房未听見吵鬧聲,閔家人算是松了口氣,只是基于洛家來者不善,文安伯府對洛瑾賢慧與否並沒有任何期待,也因不知這新婦什麼性格,怕鬧出事來就難看了,所以敬茶這日並沒有邀請其他的親戚,便是閔老夫人、閔允懷及張氏夫婦在場。
至于最小的閔子書,論年紀比洛瑾都還要大上三歲,卻因為對這樁婚事不喜,認為委屈了他二哥,成親那日還要他抱只公雞代娶,根本連出席都不願,直接跑得不見蹤影。
洛瑾入堂中站定,便見閔老夫人坐在上首,文安伯夫婦立于她身後兩旁。略微一瞥那幾張熟悉的面容,她真說不出自己心中那慶幸又傷懷的感受。
或許是她的表情有些僵硬,閔允懷微微一笑,算是為緩解她的緊張。
張氏一向機伶,也笑著打圓場道︰「弟妹真是好顏色,一站在那兒,這大堂都像明亮了許多。」
此話一出,幾個嬤嬤丫頭知機地發出一些笑聲,讓場面緩和了一下。
洛瑾微微一福,輕聲道︰「大嫂謬贊了。」
她這麼知禮,反而讓堂上做足準備要迎接她撒潑胡鬧的閔家人愣了一下。
閔老夫人尤其驚訝,忍不住便委婉問道︰「妳……剛入府,住得可習慣?」
當然,眾人想象的是她會借題發揮,至少也譏諷一下伯府里連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派給她。這是閔老夫人的主意,想殺殺她的銳氣,別以為伯府順著洛家的意娶了她,就是個好拿捏的。
想不到洛瑾一派溫和,似是不以為忤地說道︰「伯府很好,住得相當舒適,夫君也很好,只是尚且體弱無法起身向母親兄嫂問安。」她微笑看向閔老夫人,以及閔允懷夫婦。「媳婦方入門,仍有許多不懂事之處,日後還要請娘及大哥大嫂多多教誨。」
「好,好。」見她懂事,閔老夫人寬慰地笑了。
閔允懷夫妻則是對她的明理也頻頻點頭,倒是想不透這謠言怎麼傳的。當初向洛家人打听,個個都隱晦地暗示洛瑾任性難搞,今日一見卻非如此,這洛家究竟對洛瑾有多不滿,需要這樣詆毀一個小泵娘,見她在婆家過得不好,他們就高興了?
眾人原本心頭的那幾絲不滿,在這瞬間化為了同情,心頭不由後悔今日敬茶該多請些人來,這會兒把場面弄得這麼冷清,倒是更委屈洛瑾了。
一旁嬤嬤送上了茶,洛瑾向閔老夫人叩首後,奉上了茶,閔老夫人笑呵呵的,送上了紅封壓在杯下,算是接納了她這個兒媳婦。
閔老夫人望著洛瑾,有些遲疑地問道︰「二郎的身體一向不好,你們結了親……妳娘家可有說會讓誰來醫治他?」
洛瑾老實地搖了搖頭,據她所知,洛家根本不準備救治閔韜涵。
閔老夫人的臉色微微一沉。「洛家這是準備毀諾了?那二郎的病……」
只這一句,屋里的氣氛又緊繃起來。
閔允懷心中難受,知是洛瑾和伯府都受了算計,卻依舊勸道︰「娘,這畢竟不關弟妹的事,她……也是無辜的。」
是啊!洛家只是想把洛瑾趕出門,反正人都娶了,即便毀諾又如何?退婚的話文安伯府的名聲還要不要了?至于洛瑾,在伯府過得越差,只怕那吳氏會越得意吧!
眾人既憤怒又感慨,看向洛瑾的眼神也不對勁了,但畢竟沒有把氣發在她身上。
張氏上去拍了拍閔老夫人的背,替她順順氣,便道︰「娘先別急,洛家怎麼做,可能也不會向弟妹說得清楚,晚些我讓人去問問洛家,說不得就派人來了。」
洛瑾見狀,不由在心中微微嘆息,她前世怎麼就瞎了眼,看不出閔家人的敦厚。
以前她覺得閔老夫人嚴厲刻薄,現在卻只覺得她莊重慈愛,為了兒子殫精竭慮,令人心酸;過去她覺得閔允懷唆挑剔,如今見之分明寬容講理,對弟弟的友愛溢于言表;就連她一向看不順眼的張氏,當初她有多討厭張氏的圓滑世故,如今就有多慶幸她的圓滑世故。
于是她開口道︰「娘,大哥,大嫂,我的醫術不敢說頂尖,但在洛家小輩里也算拿得出手了,不管洛家準備怎麼做,至少有我在,我便會好好的替夫君調養身體,他的病……總之你們擔心的事,我不會讓它發生的。」
這番話並無任何逞強,洛瑾顏色好又聰穎,在生母未亡故前還算得洛父寵愛,在小輩學習醫術時,她即使身為女兒也是能跟著一起學習的,及至生母故去,她與父親因吳氏關系變差,也無損她對醫術的刻苦學習,畢竟後來她在洛家沒有任何人能信任,唯一能相信的唯有學到腦子里的醫術了。
前世她曾偷偷替閔韜涵把脈,知他心疾從娘胎帶來,根治不了,不過好好將養,仍可以與常人般生活無異,只是那時她恨他錯待,根本不想幫他,最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氣死。
這是她最大的遺憾,最深的傷痛,她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閔老夫人及閔允懷夫婦在听完她掏心掏肺的話,齊齊眼楮一亮。洛瑾醫術如何他們的確不知道,可是這不難打听,沒必要拿來騙人,如果是真的,那閔韜涵的病不就有救了?
「妳有本事救二郎?」閔老夫人急急問道。
「不能說救他,他的病是天生的,只能養。我昨夜觀他臉色,似是憂思過重,導致心血不足,氣脈瘀塞,之前才會突然閉過氣去,若他願意讓我好好看看,或許調整一下他現在吃的湯藥,能慢慢助他益氣活血,恢復元氣。」洛瑾思忖道。
她說得有條有理,竟與先前太醫看過後做出的診斷如出一轍,閔老夫人等人當下都信了,心頭也泛起喜意。
「既然如此,那二郎就拜托妳了。」閔老夫人忘情地起身,抓住了洛瑾的手。
一個母親手中的溫暖,直接地傳了入了洛瑾心中,她想到了自己沒了母親後在洛家受過的苦,突然很羨慕閔韜涵。
所以她不能讓他們失望啊!只有讓閔韜涵好起來,她才能無愧于心的在這伯府里生活,毫無芥蒂的接受他們對她的好意。
她用力地回握了閔老夫人,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但那股子決心清清楚楚的顯現在臉上。
也就是從這一刻,洛瑾才真正踏入了閔家的門。
洛瑾與閔韜涵居住的院落攬山居,在平地上迭石掇山,植樹嵌亭,下方小橋流水,屋舍之間由曲折的長廊相連,最後沒入茂林繁花之中,頗有曲徑通幽之趣,行在其中自然寫意。
攬山居中有一藏書閣,汗牛充棟,听說里面所有的書閔韜涵全看過,在他身體尚可時,還數次請在後宮封為太儀的長姊閔姝萍讓他至御書院一觀,每每一觀就是十天半個月,直到他受不了又犯病了才被抬出宮,但他屢試不爽,似要將御書院的書全看盡了方罷休。
院子的最後面有一口井,還有自己的小灶房,可說起居作息所需一應俱全,這些都是因為閔韜涵大部分時間離不了攬山居,總得讓他生活方便。
這樣的居住環境卻是大大的便宜了洛瑾,即便她不出院門,亦不會感受到絲毫不便,食衣住行院子里全能解決,因此除了每日至正廳向閔老夫人請安外,嫁入文安伯府後約半個月時間,她全撲在了攬山居里。
白日,她將院里一些不適宜的植物除去—— 比如月季帶刺,萬一閔韜涵在院子里一個腳軟靠上,那可是遍體鱗傷;又或者蘭花與玉丁香的濃郁香氣易引起閔韜涵氣喘不適;百合的花粉有毒、紫荊的花粉引咳,千里香在夜間盛放開花,殊不知這種花的香氣易引得有心疾者胸悶暈眩,甚至加重病情。
到了夜晚,她會趁著他入睡偷偷的替他把脈,依據病情細微的調整他的藥方,到了閔韜涵的用藥時間,她必親自煎藥,只不過依舊讓福生端去給他,她知道他仍不信任她,怕他拒絕服藥。
時近嚴冬,閔韜涵房里的炭爐是永遠不熄的,洛瑾特地換了上好的銀霜炭,燒起來幾乎沒有煙,也將炭爐擺在下風處,務必讓屋子里空氣流通;他的被窩里也塞著湯婆子,時間到便讓人換成新的,保暖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不過即使已然做了這麼多準備,洛瑾依舊覺得不夠。其實要讓閔韜涵慢慢好起來,最適宜的方法仍是食補,她在未出嫁前于洛家學醫,精研的就是藥膳,因為洛父好吃,她想用藥膳去討好他,只可惜洛父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便厭棄了這個女兒。
前世她不想做給拖累她人生的閔韜涵吃,現在倒是想做了,卻擔心他不肯吃。左思右想之下,洛瑾命人取了些藥材來,便先在攬山居的小灶房里搗鼓起來,總是會有辦法讓他吃下去。
她心中想到的是豬肝人參當歸粥,治氣血兩虧,解毒去燥,潤肺而不寒涼,養心且不滋膩,只不過豬肝是賤物,文安伯府不可能有,她便取了一副羊肝代替。
羊肝不似豬肝腥臭,且是皇朝太祖喜食之物,多受世人推崇,同時補血益氣的藥性比起豬肝也不差,洛瑾用上好的醴泉春酒將羊肝洗淨,切成薄片腌漬去腥,再起砂鍋加入切片的紫團參、當歸、酸棗仁等藥材及蔥姜鹽等調料,煮沸後加入大米,約半個時辰後再加入腌好的羊肝片,撤去柴薪以文火繼續熬煮,兩刻鐘後起鍋,滴上幾滴芝麻油,便是又香濃又順口的羊肝補血護心粥。
而做這份粥的同時,另一旁的鍋子她亦以首烏、當歸、黑豆、陳皮等藥材一起炖鴨,在護心粥做好時,另一鍋健腦活血的首烏當歸炖鴨肉一齊完成。
先前伯府已配給洛瑾幾個丫鬟,留在身邊當用的有兩個,一個取名忍冬,另一個叫木香,都是常用的藥材,叫起來也順口。她將兩個砂鍋放入食籃,交給忍冬及木香一人一個,便踏出了灶房,往閔老夫人所住的懷慈院而去。
留守在攬山居的羅嬤嬤便有些不悅,平時都是她跟在洛瑾身後,如今卻換了人,她都不知道洛瑾出出入入是做什麼去了,令人有些焦慮,所以在洛瑾剛要出院門時,便被羅嬤嬤攔了下來。
「夫人這是去哪里?怎不叫我呢?」
洛瑾淡淡一笑。「羅嬤嬤,我做了些藥膳要給娘嘗嘗呢!妳也知道我以前在閨中時就喜歡擺弄這些,現在剛好派上用場。」
羅嬤嬤當即眉頭一皺。「夫人,嫁進伯府這些日子只見妳忙進忙出,倒沒看到他們閔家的人特別關照妳什麼,反而妳一個新媳婦急著去巴結婆母,只怕給人鑽營之感,何況越過了前頭的嫂子也不好,那張氏可沒做什麼事討好老夫人,到時候妯娌間生嫌隙,況且這些東西送去還不知會看到什麼嘴臉,不如別去了吧?」
「我進門快一個月了,到現在才第一次讓婆母嘗我的手藝,哪里急了?我倒覺得遲了。」對羅嬤嬤的話洛瑾不以為忤,一意孤行地道︰「嬤嬤妳不想看到旁人的嘴臉,那就別去了,留在府里替我看著屋子。」
「什麼?」羅嬤嬤老臉抽了一下。「不,我還是跟著去……」
洛瑾打斷了她。「嬤嬤,妳是唯一一個由我娘家帶來的人,我能信任的也只有妳了,這屋里我的貴重東西多,若不是嬤嬤看著,我不放心。」
這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羅嬤嬤根本無法反駁,只能看著洛瑾帶著兩婢,拎著食盒遠去。
直到離開攬山居老遠,性格較沖動活潑的忍冬才忍不住說道︰「夫人,妳身邊的羅嬤嬤說話很是……尖銳直接啊!萬一這話傳到老夫人耳中,只怕對夫人不好……」
比較沉穩的木香一听,用手肘頂了忍冬一下,連忙插話道︰「夫人恕罪,忍冬不該多嘴的。我與忍冬都是夫人的人了,在院子里所听到的任何事,我們都不會嘴碎說出去的!」
忍冬瞪大眼,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不由漲紅了臉期期艾艾地說道︰「夫人,忍冬、忍冬錯了……是忍冬多嘴……」
洛瑾深深地看了兩婢一眼,嘴角微勾。「我明白的,我不會怪妳們。」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了懷慈院外,有婢女前去通報,不多時閔老夫人的大丫鬟含香便親自前來,將三人迎了進去。
閔老夫人一向有午憩的習慣,這才睡了半晌剛醒,恰好洛瑾就找了來。
這些日子她可是很清楚洛瑾在忙些什麼,既然是對自家兒子好,便讓其連早上的請安都免了,只不過這死心眼的丫頭還是日日前來,總是笑臉迎人的,讓閔老夫人很是感慨,自己曾因洛家而遷怒她的確是過火了,這小泵娘到底是個好的。
不過洛瑾來的時候幾乎都是早晨,現下都快傍晚了還來,挺稀奇的。
洛瑾問了聲好後,笑吟吟地讓忍冬取出食籃里的炖鴨湯。
「娘,入府這麼久,都沒做過什麼孝敬您,是兒媳婦大意了,前日听娘提到覺得自己常忘東忘西,精神不集中,所以兒媳婦便炖了這一鍋首烏當歸鴨肉湯,喝了健腦清神,活絡氣血,想讓娘試試看。」
「有這樣的好東西?那就盛一碗讓我嘗嘗。」閔老夫人睡醒本就有吃點心的習慣,如今天寒那些甜湯她不想喝,洛瑾帶來熱呼呼的鴨肉湯卻是剛好。
洛瑾不假丫鬟之手,親自盛了一碗奉到閔老夫人身前。
閔老夫人接過,見那湯呈深褐色,香氣撲鼻,且上頭的油都撇去了,她拿著調羹一壓,炖得軟爛的鴨肉隨即分離,著實是相當引人食欲的一碗湯。
她舀起湯抿了一口,入口先是濃郁鮮香,但一回味起來又覺甘甜清爽,咬一口鴨肉,軟糯可口,芳香四溢,她知道鍋里頭放了藥材,卻想不到帶了藥的肉湯並不苦,喝起來竟是美味順口,鴨肉亦是口齒留香。
「真好吃!」閔老夫人的贊美很直接,「妳在里頭加了藥材,怎麼不苦,也沒有怪味啊?」
洛瑾乖巧地答道︰「兒媳婦在洛家學醫時,在藥膳這一門學問下足了功夫,說是精通也不為過,要做出沒有苦味和怪味的藥膳,首先在選擇藥材時就要注意,如連翹味苦,不喜歡這味可改放味甘的銀花;同時在處理藥材也要當心,蒸炒灸燒、炮煉煮沸,各有各不同的炮制方法,入菜前還要另外再處理一次,用錯可是整個藥性都不對了,不僅吃起來難吃,一個不好甚至還會對身體有害。」
閔老夫人點點頭,這小泵娘是有真本事的,目光不由看向木香手中的另一個食籃。「那里面又是什麼?」
洛瑾羞澀地一笑。「這便是兒媳婦來打擾娘的另一個原因了。」
「哦?什麼原因?」閔老夫人好奇問道,對小泵娘俏臉微紅的模樣興味十足。
「那食籃里盛的是另一鍋羊肝補血護心粥,那是……特地做給夫君的。」洛瑾原本害羞的神情,忽地變為有些為難,咬了咬女敕紅的唇,才難為情地道︰「兒媳婦知道自己是洛家硬要塞給伯府的媳婦,夫君本身並不樂意娶我,觀察了夫君的病情,我想從飲食來改善他的身體情況,卻又擔心他因為對我的反感,不願吃我做的藥膳……」
「我明白了。」閔老夫人揮揮手。「所以妳想怎麼做?」
洛瑾將食籃往閔老夫人身前的桌上一放,大眼亮晶晶地眨著。「能不能麻煩娘以您的名義,將這護心粥送給夫君品嘗?」
閔老夫人深深地看著洛瑾,看得後者混身發毛,不斷反省自己難道做錯了什麼,卻見閔老夫人猛地笑出聲來。
「妳這妮子,我老婆子都差點被妳的孝心感動了,原來只是順帶,妳夫君這鍋什麼護心粥的,才是正主兒吧?」
洛瑾漲紅了臉,連連搖手,話都說不好了。「當、當然不是這樣,我做的藥膳效果因人而異,娘身體康健,偶爾、偶爾吃能強身健體,但夫君是天生病弱,倒是最好日日食用,我,呃,兒媳沒有厚此薄彼之意……」
閔老夫人笑得更開懷了,她生了三個兒子,女兒又早早入了宮,媳婦張氏是個穩重的,她可很久沒感受過這番小女兒嬌態了,尤其洛瑾又容貌姣美,更令人覺得可愛。
「好了好了,妳無須解釋,女孩子家疼惜夫君是沒錯的,我恨不得妳厚此薄彼,只對他死心塌地才好。」
洛瑾俏臉微紅,謝過了閔老夫人,閔老夫人索性把自己原本要吃的甜湯賞給了她,婆媳兩人邊吃邊聊,一向冷清的懷慈院里,難得地和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