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幾天,卓正俏終于見到言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但仍看得出來年輕時是美人,銀白色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只不過見到自己時,嘴角下垂得厲害,顯然十分不滿意,但面對言祝的妻子孟氏那可不一樣,有說有笑。
卓正俏都不懂了,一樣是自己親孫,怎麼在老太太心中,言蕭跟言祝差這麼多,莫不是老太太天生愛廢柴?
但這不是她能理解的範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裝乖。
出得老太太的松柏院,孟氏十分得意,「我說弟妹也別怪老太太偏心我,誰讓大爺才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呢。」
卓正俏就想,孟氏你腦子裝水嗎?我對老太太那樣乖巧,是因為她輩分大,我們是妯娌,我可不用跟你裝乖,「對了大嫂,听說大哥前陣子又賭輸八百多兩,不知道那債是分開還,還是一次還呢?」
孟氏的臉馬上垮下來,「你怎麼知道?」
「只怕沒人不知道吧,畢竟都上門討了,下人之間也是傳得沸沸揚揚呢。」
簡孟氏不太自然的說︰「不過八百多兩,我們言家還得起。」
「是啊,反正大哥只要整天逗逗鳥,逛逛青樓,就有銀子入帳,一點辛苦都不用捱,大嫂自然不用心疼哦。」
孟氏為之氣結,又找不到理由反駁,哼的一聲走了。
卓正俏看著她的背影想,言祝跟孟氏真絕配,一樣沒腦子。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言蕭只在家里待了十五天左右,就又帶著遠志,平安,佑全三人南下了。
卓正俏在言家的日子其實還行,言老太太不喜歡她,但最多也只是無視,不會刻意罵她或者找麻煩。
婆婆言太太就比較傷腦筋,老是跟她說要趕緊生孩子,而一定要生個男孩,唉,婆婆啊,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好唄,言蕭都不在,她一個人怎麼生孩子啊。
公公言老爺人挺好,很和藹,難怪怕老婆。
秋末的時候,言蕭回來了,小別勝新婚,當天晚上熱情無比,卓正俏想著,日子挺好的,說不定努力幾天就有了,全嬤嬤也是這樣說,不過很可惜,言蕭是夠努力了,但她的癸水還是如期到來。
唉,孩子還得等下個月。
就這樣霜降過去,立冬到來,京城的冬天又干又冷,言蕭不知道哪弄來一種抹面霜,滋潤得很,擦在臉上都不會紅腫了,這麼好的東西當然要孝敬親娘——馬上讓全嬤嬤跑一趟,送一些回娘家給許氏。
至于言老太太跟言太太,那就算了,對他們夫妻也不好,送東叫去搞不好還被嫌,就讓言祝跟孟氏去孝順他們吧。
小寒過去沒多久,言祝的妾室生了,又是個女娃。
據說原本守在花廳等的老太太跟言太太,兩人連嬰兒的臉都沒看,氣呼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過了好幾天,名字這才下來,叫做「言臨月」,真的很粗糙,三月生的叫桐月,六月生的叫伏月,這個十二月生的,就叫臨月,用的全部都是月份的別稱,別稱很多,就算三月再來一個也可以取叫嘉月,稻月,一堆可以用。
十二月的京城,已經是漫天大雪。
冷,真冷。
銀霜炭都燒了起來。
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過年到了。
言家不愧是皇商,年夜飯二十四道大菜,卓正俏喜愛美食,興致很高,每樣菜都會吃,干貝香菇,白雲豬手,銀針雞片,芙蓉鯉魚,八寶素熗,沙鍋牛尾……飽,吃得好撐。
最後的香茗送上,年夜飯就算告一段落,接下來是拜年。
家里九個孩子,自然十分熱鬧,只不過都是女娃,言老太太的臉色就不是太好看,給了荷包,只交代言祝那邊剛剛懷孕的符姨娘,「你要是這胎給我們言家生了個兒子,我就讓你當祝兒的平妻。」
符姨娘一听大喜過望,馬上下跪,「奴婢一定盡力。」
孟氏不樂意了,「老太太,這符姨娘不過是個家生子,怎配當平妻。」
老太太不悅,「你膝下九個孩子,都是女娃,足見是你品行有損,菩薩才不給兒子,我都沒說你,你倒是先喊冤,你出去問問,哪個少女乃女乃膝下這麼多女兒,還在家里吃好喝好,我沒讓你上山念經,你倒埋怨我來了。」
孟氏便不說話了。
讓卓正俏來說,孟氏就是欠揍,雖然生男生女不是女子決定,但在古代,在東瑞國,那就是女子要負責,老太太平常已經對她不錯了,居然在這種時候跟老太太杠起來,傻子也不是這樣當的。
言老太太發作了一頓,似乎不滿意,「蕭兒,蕭兒媳婦,你們也別看好戲,說來你們膝下也沒孩子,得多念經,少幸災樂禍,不然下一個女兒滿窩的就是你。」
卓正俏心想,這幸災樂禍的到底是誰啊,想頂嘴,言蕭卻悄悄拉了她一下,「孫兒知道,祖母放心。」
言老太太還不放過他們,「蕭兒媳婦,你這肚子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我讓你抄祈子經,可都有好好抄寫?」
卓正俏內心翻白眼,但為了不讓言蕭難做,表而還是恭恭敬敬,「老太太,孫媳婦每天早晚都抄寫。」
「心要虔誠,人要端正,不然抄了也是白抄。」
「是,孫媳婦受教了。」
言老太太發作一陣,終于滿意了,「我累了,散了吧。」
就見言老爺松了一口氣似的,「母親,兒子送您回松柏院。」
老太太又回頭,「今日就由蕭兒守歲,能者多勞,反正你在外奔波也常常少睡,沒差這一天。」
言蕭道︰「是。」
卓正俏心想,媽的,臭老太婆,偏心也不是這樣吧,家里有兩個兒子的,哪戶不是輪流守歲,只有言家,言祝是寶,不能熬夜,言蕭是草,不睡也沒關系,簡直可惡。
戌時,卓正俏回到了院子,心想,怎麼樣也不讓言蕭一人守,換下盛裝,穿了簡單又保暖的外出裝束,這便打著傘到了大廳。
言蕭點著燭火,正在看書。
听得腳步聲,見到一身獵裝的妻子,笑說︰「這麼晚要去哪?」
「跟著你守歲。」
「我習慣了,你回房休息吧。」言蕭替她整理了一下頭發,「你能這樣想,我已經很高興了。」
「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
「我喝了一大杯濃茶。」卓正俏調皮一笑,「你現在讓我回去,我也睡不著啦,我在這陪你。」
言蕭心里一陣甜,慢慢的漫開,從心髒,到百骸。
是,祖母偏心,父親母親也當作沒看到,可是他有個好妻子,這個好妻子千金不換。
時序過得很快,轉眼入春,院子樹葉綻綠,青草冒芽,桃花梨花開得滿枝頭,都在告訴眾人,春天來了。
春分,言家照例要上觀音山去祈福,以前是求家宅平安,這幾年開始求男孫,生男生女,是看女人肚子是否爭氣,言家的男人當然不參與。
卓正俏也很久沒出去走走了,心里還是高興的,只要把老太太當成老糊涂,她就不會這樣生氣了。
觀音山據說桃花開得最好,後山整片都是,放眼無邊,而且素齋也有名,吃吃喝喝一整天,想想都開心。
馬車早早準備好,言老太太為首,帶著言太太,孟氏,卓正俏等四人坐在寬敞的大馬車,其他的婆媽丫頭十六人擠兩輛。
一路上自然沒什麼話。
老太太再怎麼喜歡言祝,繼而愛屋及烏喜歡孟氏,那都不能隱藏一個事實,大房只有九個女兒,沒有兒子。
在前往觀音山的路上,想起這件事情,當然是高興不起來的。
卓正俏模模肚子,這幾天是她的超級危險期,她也跟言蕭說了,兩人每晚努力做人,待會她虔誠一點,希望這次真的能中——雖然跟孟氏沒啥妯娌感情,但面子上還是要做的,她也去看了剛剛出生的臨月,葉姨娘太會生了,一個女娃居然快八斤,明明剛剛生出來卻像一個月大的孩子,紅通通,哭起來很大聲,看得出身體好。
看著看著,內心就柔軟起來,想著自己跟言蕭如果有一個孩子,就算是女孩也很好啊,只要能生就不用怕,就算都是女兒也沒關系。
至于言家的宗親要怎麼煩言家,讓老太太去擋……
馬車突然停下來。
言太太揚聲,「什麼事情?」
「回太太,路中間有倒樹,小的現在移開,馬上好,馬上好。」
「快點,莫耽誤了吉時。」
「是。」
卓正俏心想,古代人真是太迷信了,什麼都要算日子,算時辰,真這麼有用,言祝早一堆兒子了,還用得著這樣大隊人馬上山求菩薩嗎……
「啊——」車夫的慘叫。
太慘了,彷佛有人殺了他一樣,听起來讓人心慌慌的。
車內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言老太太說︰「蕭兒媳婦,你出去看看。」
卓正俏心想,可惡的老太婆,我的命不是命嗎?
還來不及動作,錦簾一掀,露出一個蒙面人,手上一把大長刀,刀子上還有血跡,正往下流,看起來猙獰極了。
那蒙面匪人道︰「全部下來。」口音听起來有點奇怪。
卓正俏坐在最靠門,沒辦法,只好下來,又想著老太太跟言太太年紀大,于是彎腰想抽出馬車下面的梯子。
那匪人大聲喝叱,「做什麼?」
「這位大爺,我拿梯子,我婆婆跟祖母都老了,沒梯子下不來。」
那匪人才允了。
出得馬車,這才發現對方大約二十幾人,後面兩輛馬車上一點聲音都沒有,可是,匪人中刀子帶血的很多……那些僕婦,恐怕都死了。
老太太,言太太,孟氏,彼此攙扶,臉色如土的下了車。
卓正俏知道自己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刀子明晃晃的,看得她心跳快得不行。
為首的人一個眼神,後面就有人拿過籃子,「把值錢的事物都放進來。」
四人毫不猶豫的開始解首飾,釵子,耳環,手串,老太太抹額上有一塊翡翠,也摘了下來,鞋子上繡著小金珠,自然也都全拔下來了。
很快的,小籃子堆滿各種飾物,已經小半籃了,其中還有要捐獻給佛寺的銀票一千兩,但不知道匪人滿意不滿意。
卓正俏背後熱得很,汗一直流,鼻子聞到的都是血腥味,後面那兩輛馬車的車底已經慢慢有血滲出來,里面有全嬤嬤,還有她的花好月圓,想起過往在一起的日子,卓正俏心里難過,眼眶不知不覺紅了。
那匪人大笑,「居然怕哭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
卓正俏心如刀割,抹抹淚,打起精神,「眾位大爺,你們首飾也拿了,請放我們走吧,各位都蒙著臉,我們也說不出相貌,還請饒我們一命,我在此發誓,如果告官,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為首的翻了翻籃子,「還少了些。」
「這位大爺,這些除了千兩銀子,首飾點當至少也兩千兩,三千兩不能算少了,何況我們現在也真拿不出銀子了。」
那匪人用刀背拍著她的肩膀,「所以得委屈你們其中一人跟我們回去,家里再派人拿銀子來贖。」
「抓她,抓她。」孟氏連忙指著卓正俏,「大爺,這是我小叔剛娶進來的媳婦,疼愛有加,您抓了她,我小叔一定會捧著大筆金銀去贖,抓我是沒用的,我連生兩女,丈夫早對我厭煩,而且我現在肚子這樣大,在路上也是麻煩。」
卓正俏看著孟氏,知道她心地不好,沒想到這麼不好,沒錯,情況是很糟,但正因為這樣,她們言家的女子才該齊心協力,怎麼能互扯後腿。
那匪人感興趣了,「哦。」
讓卓正俏傻眼的事,言老太太也開口了,「大爺,就抓她抵吧,我老了,媳婦也老了,抓我們是沒用的,我這二孫媳婦的確受寵。」
卓正俏听了除了害怕,更多的是生氣,原來老太太這樣不待見言蕭,連他妻子都可以推出去送死。
卓正俏轉過頭,氣笑,「我若死了,一定會日日回到言家,找祖母跟大嫂償命,你們可千萬不要超渡我。」
孟氏一臉害怕,想想被女鬼索命,這晚上是要怎麼睡,但再三思量,被女鬼嚇還是比變成女鬼好啊,跟這群土匪肯定有去無回,就算勉強能活,在土匪窩都待過了,肯定會被懷疑清白,這女子要是名譽有損,怎麼做人,最後還不是只能去死。
不,她不能死,她好不容易又懷上了,還要繼續生,她一定要生個兒子,安安樂樂的度過晚年,兒女成群,承歡膝下。
孟氏著急起來,「這位大哥,您看,我祖母也這麼說了,這女子姓卓,真的受丈夫寵愛,抓她才有用,抓我,我丈夫肯定高興都來不及,他喜歡那個姓崔的賤人很久了,不過那賤人不願意當妾室,我丈夫巴不得我死,好娶那崔家的賤人,抓我真的沒用。」
言太太道︰「蕭兒媳婦,我也知道委屈你了,不過我們不能讓你祖母去,我年紀大也熬不住,這祝兒肯定不會去救自己媳婦,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蕭兒聰明又勇敢,一定會來救你。」
卓正俏冷笑,這時候終于說了言蕭聰明又勇敢了嗎?所以他的妻子該死嗎?
然而沒用,那土匪似乎被說動,用滴著血的刀指著她,「你,跟我們回去,要是敢逃,我砍斷你的腿。」
卓正俏被推進了柴房,等眼楮適應了夜晚的些微月光,這才發現柴房還有其他人——加上自己一共四個。
其他女子額上不是有腫包就是有血,想來是被打暈,想自己也沒比較好,那匪人怕她跑,在她腳底畫了兩刀,現在別說跑,就算走路都痛不欲生。
找了個角落坐下,心想,那幾個家伙應該回到言家了,言蕭剛好前日從北方回來,此刻一定知道她被捉。
言蕭會來救她,這她毫不懷疑。
可是土匪不知道說話算話嗎?他來會不會也是冒了險?
早春真的還很冷,睡了怕生病,不睡又捱不住,迷迷糊糊,終于還是睡去。
只是,睡得不太好,空氣冷,地板硬,睡睡醒醒的,然後門砰的被踢開,一個婆子進來,「來吃早飯。」
隨著婆子喊聲,屋內四人陸續醒來,都是茫然臉,你看我,我看你,慢慢回想起昨日遭遇,表情各自驚悚。
其中一個紅衣女子哭了起來,「你們居然抓我,我爹可是大理司直,等我爹帶官兵上門,你們一個也逃不了。」
那個粗婆子一個巴掌就打下來,「要吃不吃,哪這麼多嘴。」
那紅衣女子被打懵了,搗著自己的臉喃喃道︰「你居然打我。」
「老婆子還踢你呢。」婆子一腳踹下來,哈哈大笑,「什麼大理……的女兒,在這邊,老婆子給飯,老婆子大過天。」
卓正俏解下貂毛圍巾放在那老婆子手中,「婆婆,可不可以給我們多點水?」
她端來的只有四個饅頭,四碗水,一天兩頓,絕對不夠,營養已經不夠,水還不夠,這樣可不好捱。
那婆子看了看手中的貂毛圍巾,又對她的禮貌滿意,「等等給你們送水過來。」
「謝謝婆婆。」
那婆子咧嘴一笑,「這才像話。」
拿著紹毛圍巾,高高興興去了。
卓正俏拿了一個饅頭,一碗水,見其他三人還處于呆愣狀態,忍不住道︰「現在不吃饅頭,等一下也不會有牛肉,還是吃吧,這山頭肯定隱蔽,不管官兵來還是家人來都要時間,至少在那之前要好好活著。」
一個三十幾歲的狼狽貴婦,這也拿了饅頭跟水,咬了一口,似乎是嫌難吞,還是喝了水咽下去。
卓正俏鼓勵她,「姊姊這樣就對了,人是鐵,飯是鋼,身體可不能垮掉。」
紫衣少女見狀也拿起來吃了,就那紅衣女子搗著臉,背對著其他人賭氣。
卓正俏不想理她,被綁架上山,大家都是一樣的處境,沒有誰要哄誰的道理,她不吃,餓的是自己。
不一會,那婆子進來,給她們帶來一個大水壺,看到有人不吃,冷笑一聲,把碗跟剩下的饅頭收走了。
那紅衣女子突然道︰「等我爹來,一定要讓這群匪人好看。」
卓正俏突然想起一事,「我是在前往觀音山的路上被抓的,你呢?陳小姐。」
那紅衣女子奇怪,「你怎知道我姓陳?」
「大理司直姓陳,你是他女兒,自然同姓。」
「原來是這樣。」陳小姐點點頭,「只是春游踏青,要去太淵湖,沒想到中途遇到歹人,那群死奴婢全跑了,剩我一個在車上,自然被抓。」
卓正俏又問那個少婦,「姊姊呢?」
「我夫家姓唐。」唐太太道︰「我是回娘家路上,因為車夫說日子好,太多人出門踏青,于是改走小路,沒想到就遇上此事。」
紫衣女子道︰「小妹姓李,今日原本是要去拜訪未來婆婆,卻沒想到……」說完,嘆息一聲。
眾人都知道這嘆息什麼意思。
女子落了匪窩,清白就是大問題,沒人相信有人可以清白的走出土匪窩,李小姐的婚事不但會告吹,再嫁也只能低嫁,而且一輩子會被丈夫懷疑,就算新婚之夜拿出元怕,親友的閑言碎語也少不了,總不能見人就解釋。
退後一步說,她們四人的清白都完蛋了。
唐太太倒是一臉無所謂,李小姐跟陳小姐都是面如死灰,卓正俏相信言蕭不會因為這事情懷疑她,只不過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出得了這土匪窩。
還有,腳底好痛。
直接在她腳底畫了兩刀,這還真狠,怎麼都逃不了,不走路都隱隱作痛了,當然只能乖乖待著。
看著窗外藍天,卓正俏想著,如果能活著相遇,一定更加珍惜彼此,如果死了,她絕對不會去找言蕭了,不對,應該會去托夢一次,讓他好好生活,以後再娶個好女子,養兒育女,要記得一輩子開心。
接著,她就要日夜去嚇言老太太跟孟氏,絕對要讓她們嚇得日夜不得安枕。
不知道還要在這里待多久,可以的話,希望事情早一點結束。
言蕭,你快點來,我想回家。
卓正俏覺得自己錯了,以為三五天可解決,沒想到轉眼都十天了。
荒謬的是,她們四個女子不但都沒人來救,還又多了一個人質,薛太太,三十歲左右的年紀。
不得不說年紀有差,唐太太跟薛太太都鎮定得多,陳小姐跟李小姐就很慌亂,尤其李小姐,一講起婚事就落淚,卓正俏也很同情她,可是沒辦法,她自己也很為難。
十天不短,因為大家的傷都好得差不多,因此所有人的腳底又被劃上幾刀,那個痛啊,真言語無法形容,椎心刺痛。
而且既然是肉票,當然也不會被當成人看,沒得洗澡,沒得洗臉,衣服都髒得不行,李小姐似乎因為打擊過大,還發了低燒,卓正俏求那婆子給點藥,那婆子就樂得這些名門太太小姐求自己這低賤的婆子,見卓正俏那樣富貴的打扮卻低聲下氣的不斷拜托,得意得不行,高興過後給了兩顆藥。
李小姐吃了,果然好些,至少清醒得多。
李小姐淚眼汪汪,「言二少女乃女乃,謝謝你這兩日照顧我,若我們都能活著出去,我一定請母親上門報答。」
「別說這些了,模起來還是有點熱,再喝點水。」
李小姐乖乖喝了,躺回稻草上,眼淚又流下來,「我以後回去再也不跟我爹娘賭氣了,我要好好孝順他們。」
「這就是了,只要爹娘在,什麼都不用怕。」
唐太太微笑,「言二少女乃女乃真好。」
「我們都這處境了,不彼此照顧,難不成看著自己人一個一個倒下。」
窗外的天色漸黑,早春寒冷的空氣又滲進來,卓正俏把自己縮成一團,十日吃不好,都瘦了,腰帶多出一大圈,心想,言蕭你怎麼還不來啊,我的腳底疼死了,我不想被劃第三次,鞋底都是血跡,一層一層沾上去,自己看了都覺得可怕。
卓正俏一邊想,一邊睡意漸起。
迷迷糊糊睡到一半,突然有人搖醒她,「言二少女乃女乃,你听听是不是有聲音?」
是薛太太。
卓正俏屏氣凝神,真的,隱隱約約听見呼喊與打斗聲,雖然很小很遠,但那絕對不該出現在荒山上。
卓正俏一下清醒,有人來救她們了?
連忙把唐太太,李小姐,陳小姐,薛太太都喚醒,幾人把門拴好——不知道是官兵還是哪戶人家請了鏢局的人殺上來,但總之,她們這幾個肉票都很危險,說不定就會被抓來當人肉盾牌。
陳小姐十分興奮,「一定是我爹。」
卓正俏想,大概也是,畢竟這邊只有她一個官家小姐,而且她娘是大理司直最寵愛的姨娘,就算大理司直舍得一個女兒,那姨娘肯定也舍不得,會求著老爺想辦法救回來。
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眾人又期待,又害怕,五人縮在角落,手握著手,沒人講話,但卻都能感覺得到那種緊張的氛圍。
卓正俏心髒快跳出來了。
砰的一聲,什麼摔在門上。
火光透過窗子,把柴房照得比平日夜晚要亮得多。
砰砰砰砰,有人敲著木門,「出來。」
不喊還好,一喊五人全部往後縮了不只一點點。
「是不是在里面,把門打開,我們是來救人的。」
听起來更可疑了。
五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同時連呼吸都變得小聲許多。
就在這時候,卓正俏听到讓她不敢相信的聲音——
「正俏?你在里面嗎?」
言蕭!
是言蕭!
他來救自己了。
卓正俏起身想跑去門邊,但腳底太痛,一下跌在地上,連忙爬過去把門打開。
門開的瞬間,外面十幾支火把明晃晃的,她已經適應柴房的黑暗,陡然看到明亮,整個蒸人往後縮去。
簡言蕭往前幾步,一下把她抱住,「正俏。」
卓正俏摟住他的脖子,憋了幾日的眼淚一下流出來,「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嗚……」
「對不起,來晚了,這幾日很害怕吧?」
「嗯。」
「這里太隱蔽,那些土匪留的信息又不多,所以找了好多天。」言蕭緊緊抱著她,「你沒事就好,我就怕晚來一步,會遺憾一輩子。」
卓正俏突然聞到血腥味。
原本以為是自己鞋子傳來的,但又覺得不對,這血腥味太近了,她連忙把言蕭推開,仔細檢查他,這才發現他左臉頰有個刀傷,雖然血已經停了,但流得整個脖子都濕潤,一看這樣,眼眶又紅,「你怎麼自己來了,又不是衙役,也不是武師,要怎麼跟土匪打,現在都受傷了,疼嗎?」
言蕭笑著搖頭,「見到你,不疼。」
卓正俏這才想起一件事情,自己髒了十天,沒洗澡,沒換衣服,其實很臭,連忙推了他一把,「離我遠點。」
言蕭不明所以,「怎麼了?」
「……我十天沒洗過澡了……」
言蕭大笑,把她拉回懷中,「還以為什麼大事呢,就這點事情,我找到你了,誰還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
兩人說了一會話,言蕭想拉她起來,卓正俏道︰「我走不了。」
言蕭這才發現屋內的女子跟卓正俏都是跪在地上的,有個年輕女子甚至是爬著出來,心里一凜,模了模她的小腿,沒斷,腳踩也是好的,看到鞋子那滿出來的血跡,瞬間懂了——為了防止逃跑,她們的腳心都被劃破了,所以人人走不得路。
他把卓正俏抱了起來,「我帶你回家。」
卓正俏十日落難,此刻在丈夫懷中,只覺得心安,舒服,看著他臉上為了救自己留下的傷痕,內心又舍不得。
但這也許是老天給的試煉,他們夫妻經過這考驗,以後會更親密無間。
卓正俏問起是怎麼找到她們的。
言蕭道︰「原本想報官,但想著報官速度太慢了,一層一層上去,等真的公文出來,恐怕要好幾個月後,所以我請了京城幾間鏢局的鏢師出來幫忙,只知道這一帶以前有過土匪出沒,但山頭太大了,還得請獵戶幫忙認路,直到昨天才發現入口,但因為是白天,怕打草驚蛇,一直等到晚上他們睡了,這才攻進來。」
「下次這種事情,你記得在後面就好,你臉上的傷,不知道能不能好。」
「不會有下次了,以後你出門,我會給你配給幾個女武師,就算不能保證無恙,至少不會扔下你一個人不管。」
言蕭說著,還是十分憤怒。
如果說讓卓正俏被押走,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那至少事後在他詢問時要盡量講清楚好讓他有線索,祖母跟母親年紀大受不住驚嚇就算了,那個孟氏才二十幾歲居然也裝病,他幾次派黃嬤嬤去問,到底匪人幾人,什麼模樣,哪里口音,那孟氏居然說完全不記得,後來甚至說懷孕不舒服,不見。
若是那孟氏早點說出匪人是外族口音,那麼他根本不用找這麼久,這附近二十年前就有一群外族人聚集。
卓正俏伸手撫平他的眉心,「別生氣,我活著呢。」
「你要是不在,土匪窩我一定端了,還有那孟氏,也別想好好活著。」
「別氣,真的,跟那種人生氣不值得,我好好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雙手攬著丈夫的肩膀,耳朵靠在他胸口,听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評抨,伴評,內心漸漸放松。
卓正俏,不用怕了,你正在丈夫懷中,很安全。
十天沒有好好休息,此刻一旦放心,就覺得倦意涌上,閉上眼楮,什麼時候睡著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