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俏回到大舅舅家,許月生跟妻子朱氏看到她,自然十分欣喜——當年兩人月老廟一見鐘情,但朱氏跟爹娘感情好,舍不得遠嫁,原以為相思無望,沒想到許月生居然願意為了她在梅花府落戶,又是感動又是感激,所以每是有許家親戚過來,都接待得十分盡心,要說當年照顧卓正俏比照顧許蕊許嫣還細心都不為過。
許月生見外甥女這樣大了,想起妹妹信上跟他說的,內心也是感觸萬千,安慰道︰「不用怕,萬事大舅舅作主,一定給你找到那個言蕭,跟他拿和離書,順便打他一頓。」
卓正俏也不緊張,反正言蕭說了他就要返回京城,要遇也遇不到,「大舅舅,別打人哪。舅娘,晚上吃砂鍋鱸魚好不好,這幾年我都沒吃過能跟舅娘手藝一樣好的砂鍋鱸魚,外面做的鱸魚就是少一個味。」
朱氏笑說︰「你能吃,當然是好,你人舅舅擔心你水卜不服,現在看來倒是還行,哎喔,時間過得真快,那時才到我的腰,現在都比我高半個頭了,許蕊還好,許嫣光長膘,不長個兒,舅娘煩惱死了。」
「舅娘,許嫣還小呢,十三歲還會長的。」
卓正俏回客棧只是換了衣服,並沒有梳洗,那身炭味怎麼樣都藏不住,許月生跟朱氏自然以為她只是普通打獵,笑說︰「去洗洗,晚上給你接風。」
「謝謝大舅舅,謝謝舅娘。」
許月生因為是庶子,年輕時很是發憤,現在財產累積不少,許家非常大,卓正俏小時候人矮看不清全貌,只覺得捉迷藏很有趣,現在一看,根本林家花園。
管家領著她進入一個小跨院,一個單獨大屋,旁邊兩個耳房,婆子跟丫頭都在,見到這表小姐來,連忙磕頭,月圓給了賞銀,又連忙稱謝。
婆子很快去燒熱水,花好跟月圓則是打開箱籠,開始放起東西。
朱氏對待婆家的親戚一向上心,這回自然十分穩當,布置得居然有幾分像她在京城的房間,院子也是坐北朝南,秋日打開梅花窗,舒服得不行。
熱水好了。
月圓倒一點花露,便扶著自家小姐梳洗起來。
不是卓正俏在說,髒了兩天之後洗個澡,真的是天堂,炭味被洗掉了,現在聞聞自己的手,是花露的味道。
換上衣服,用溫布巾把頭發吸干,再慢慢梳妝起來。
金釵,玉墜,東珠手串。
「許月生」不見了,黃銅鏡中,慢慢出現卓家大小姐,卓正俏。
她想著,卓正俏,好久不見啦。
半個多月沒做女子打扮,居然有點不舒服,在院中走來走去一下,這才慢慢習慣頭飾的重量,耳環的重量。
又走了小半,覺得可以了,叫過一個婆子,讓婆子引路去許蕊許嫣姊妹的院子。大舅舅家沒種太多花,多半是樹木跟長綠葉,看起來郁郁蔥蔥的,雖然沒有花香,但陽光照射下來,卻有另一種味道。
小時候人矮,看不到院子是怎麼布置的,現在倒可以好好欣賞一番,真的很不錯啊,不是傳統江南格局,但充滿文人氣氛。
婆子在一個院子前停下,「這就大小姐跟二小姐的住處了。」
江南小戶人家,隔開院子用的不是門,而只是一般的月門,做個區隔而已,沒人守,人人都能進去。
卓正俏于是一邊進入,一邊大喊,「許蕊,許嫣,我來啦。」
許嫣一下跑出來,「正俏。」
兩人一照面,都呆了。
卓正俏道︰「你怎麼大啦。」當年還是個鼻涕蟲呢。
許嫣也驚訝,「你怎麼長這麼高?跟我大哥一般高了。」
「嘿,我吃得多啊。」
「我也吃得多,不過光長腰,不長高。」
卓正俏噗嗤一笑,「以後會長高的。」
「快些進來,我好多話跟你說,你要是早點來,就可以看到我姊夫了,我姊姊前幾日訂親,定給了周家,周家人全來了,熱鬧得很呢。」
「許蕊訂親了?」難怪表哥前幾天沒揪著她,原來是妹子訂親,他這個準大舅子應該也挺忙的。
「是啊,是爹爹朋友的兒子周勤,爹爹說人品很好,就是年紀有點大,已經二十二了,之前是因為連續服喪,這才耽誤下來,不過爹爹說,年紀大沉穩,懂得疼人,娘也不反對。準姊夫果然人很好呢,剛剛從南里國做生意回來,特意給姊姊帶了南里國特產的冰玉手串,姊姊高興得很。」
兩人一邊說一邊進去,許嫣聲音大了,被許蕊听見,許蕊沖出來,「嫣兒,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兩頰卻是紅通通。
卓正俏內心哇喔一聲,長大的許蕊完全承襲的舅娘的優點,大眼楮,白皮膚,花朵一樣的青春容貌,舅娘當年讓大舅舅一見鐘情,自然是美人一個。
那周小爺看到未婚妻如此,當然只有開心的分。
卓正俏喊她,「許蕊,是我啊,正俏。」
「正俏?你是正俏!」許蕊高興了起來,「哇,你總算來了,我可盼著你好幾天了,珊瑚也是,知道你要來,就直接在我們家住下了,咦,人呢?她早上明明吵著要跟大哥一起去接你的。」
「我們有遇上,舅娘找珊瑚問點事情,她留在大廳了。」
卓正俏的事情,當然許家都知道了,許蕊許嫣也清楚,一邊罵那個言家,一邊擔心小伙伴會不會被影響,此刻見她心情好,倒是松了一口氣。
卓正俏想起,「對了,你定了親事,那嫁衣應該也繡一半了吧。」
東瑞國的婚姻大事是先定口頭親,寫婚書,說好嫁妝聘禮,新房格局要求,家具要求,然後雙方開始準備,接著下聘,下聘過後一兩個月就過門。
口頭親的時候就要開始繡嫁衣,不然來不及。
「是啊。」許蕊有點害羞,又有點高興,「你要不要進來看看?」然後想起卓正俏的遭遇,連忙又說︰「不看也沒關系,反正也沒什麼好看。」
卓正俏自然懂得許蕊的意思,大步往前,「我要看。」
進得屋子,繡架上架著一件大紅喜服,已經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只袖子,大概再幾天就能完工。
卓正俏走過去,嘖嘖稱奇,仗著爹娘寵愛,她不怎麼學刺嫁衣是全嬤嬤母女繡的,給未來夫婿的新鞋子也是全嬤嬤做的。
她無法一天五個時辰埋在上面穿針引線,她只覺得骨刺都會長出來。
卓正俏看著那件嫁衣,紅色的錦面,繡著飛翔的喜雀,忍不住贊道︰「許蕊,你功夫太好了,這喜雀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許蕊有點害羞,「畢竟是嫁衣,還是要仔細點的。」
「對了,那周勤你可見過?」
講到未來夫婿,許蕊的臉更紅,「見過幾次,周勤人很好的,很和氣,雖然年紀不小,可也不是他的問題。」卓正俏想,喲,這麼快就偏向丈夫了,現在怕她誤會自己未來夫婿呢,于是笑說︰「守孝自然是周勤孝順,這樣的人一定厚道,將來會對你好的,而且︰樣年紀容易爭吵,他大你六七歲,就算夫妻有什麼齟齬,總不好意思跟個小妻子吵啊。」
許蕊的臉頰都快燒起來了,「娘……也是這麼說的。」
朱氏出嫁前飽受父母寵愛,又嫁給一個疼惜自己的好丈夫︰當然希望女兒也一樣,一輩子穩穩當當。
三個小伙伴相見,自然十分欣喜,稍晚一點,朱珊瑚也來了,講起小時候玩拜堂游戲,幾個人都笑得不行。
許嫣笑得打跌,「那時正俏跟珊瑚給我磕了好多頭。」
卓正俏覺得有點糗,朱珊瑚則是嘻嘻一笑。
言談間,卓正俏這才知道朱珊瑚也訂親了,是跟鄰居哥哥,姓祁,從小青梅竹馬看著長大的,祁少爺把朱珊瑚當妹妹,要說愛情什麼的,可能沒有,但感情放在那邊,十幾年的感情在那,要和和美美也不難。
朱珊瑚原本有點不好意思,但因為許蕊先說起周勤,便也不那樣害臊了,「祁家哥哥長得好看,喜歡他的姑娘可多了,我原本也覺得不行,沒想到祁家哥哥說鄭小姐雖然漂亮,可是他放不下我……」
卓正俏道︰「這才好呢,『放不下』可比什麼激情好多了。」
朱珊瑚一下高興起來,「是吧,我也這樣想,以後我一定給祁家哥哥生個大胖兒子,好好服侍他,祁家哥哥對我有三分心,我這一輩子就值了。」
卓正俏見朱珊瑚,有點傻氣卻又深情,安慰道︰「放不下就是五分情,生了兒子那是三分情,再日夜相處又是兩分情,加起來就是十分情了。」
朱珊瑚听了大喜過望,「正俏,你真好。」
玩過那樣多的拜堂游戲,卓正俏自然知道朱珊瑚對婚姻有多向往,「祁少爺也許一時之間還放不下鄭小姐,你千萬別跟他吵這個,他選了你,那就是心中有你,鄭小姐終究會嫁給別人,到時候祁少爺不放下也會放下,你是正妻,慢慢來,以柔克剛。」
朱珊瑚連連點頭,「以柔克剛,好,我會記住的。」
四人久別重逢,自然有說不盡的話,婆子添了二次茶,直到酉正時分,朱氏派人過來喚吃飯,幾人才親親熱熱一起朝大廳去了。
晚上卓正俏躺在錦繡床上,蓋著輕軟的秋被,想到許蕊定了親,朱珊瑚也定了親,時間過得真快,玩拜堂彷佛還是昨天的事情呢,現在兩個都訂親了,加上自己,只剩下許嫣的終身大事還沒落。
啊,有件事情忘了講。
「月圓。」
小榻子上的月圓立刻彈起來,卓正俏連忙說︰「你躺著听就好,不用起來。」月圓還是下了榻,「小姐都喊了,奴婢還躺著,那成什麼話。」
卓正俏就隨她了,「我跟言蕭說好,等我明年回京城,便通知遠志準備婚事,你若有空,可以開始準備嫁衣,缺什麼都可以直接拿我的銀子去買,布料啦,繡線啦,什麼都買最好的,明年四五月就要嫁出去了,現在開始準備應該差不多,你放心,言蕭跟我保證遠志人品沒問題,你就專心準備成親吧。」
月圓害羞了一下,「多謝小姐,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來世做牛做馬報答。」
「想報答我就好好過日子,其他的都沒關系。」
「小姐,恕奴婢斗膽,您跟言二公子,要怎麼辦?」
「你真是問倒我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拿了和離書,就沒借口再見他了,卓正俏憑良心說,自己還真的想跟言蕭一起過日子,臉那麼凶,但相處下來卻發現他是外凶內暖。
喜歡嗎?喜歡啊。
喜歡他看她的眼神,還有她摔落馬背,迷迷糊糊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焦急的雙眼。
言蕭還說冷,然後抱著她一起睡——以為自己是男生才這樣吧,那他喜歡的到底是身為男生的許月生,還是只要是她,男子女子都沒關系?
真是命中注定,不然怎麼會在河驛就遇到了?
花好從小頭好壯壯,那日才吹了一會風就發熱了,一切都是天意?
言蕭啊,如果你發現許月生其實就是前妻卓正俏,你會怎麼樣?會很生氣,還是覺得大喜過望?
退後一步說,自己騙他半個月,怎麼能突然說,其實我是女子,我們可以在一起?
對了,還有那個言太太……
就算言蕭喜歡身為女子的她,也想跟她在一起,還有言太太,還有汪嬌寧,這樣比起來,言老太太還好得多,她只是不喜歡言蕭而已,因為不喜歡,所以懶得管,不像言太太,因為喜歡自己的兒子,所以處處插手。
還有一點她無法理解——他早上在客棧,到底在不高興什麼?
憑著她對他的了解,那樣子的確就是在不爽了,可是啥也沒發生啊。
表哥要來接她,他是知道的,也理解,哪有人大舅舅就在梅花府,還一直住在客棧的,至于朱珊瑚,珊瑚一句話都沒跟言蕭說過,言蕭總不可能不高興她……啊,對了,朱珊瑚說「我不嫁別人,我要嫁給你」,這言蕭該不會以為她跟朱珊瑚有一腿吧?後來就對她冷冰冰的,愛理不理。
這是在吃醋嗎?
卓正俏心情一下復雜了起來……
十月的江南已經很冷了,初雪已落,冬天正式到來。言蕭風塵僕僕又從京城回到江南——那茶葉發霉之事已經調查出來,包茶的鐵罐變薄,水氣滲進去,這才發霉,但那鐵罐怎麼會變成單層,又是另外的問題了。
言家雖然由言蕭掌大權,但在言老太太的意見之下,言祝也有一些權限,例如說,包茶所用的青山鐵,從采購到制作成形都由言祝負責。
言蕭讓言祝問一下,鐵罐,鐵罐,以鐵制成,如非人為,怎麼會破,還是過程出了問題。
沒想到言祝仗著祖母疼愛,也懶得多做事情,「我說弟弟,這朝廷都接受這理由了,你怎麼還揪著不放,有意思嗎?」
「大哥,這跟我們言家的商譽有關系。」
「是是是,誰不知道現在言家你掌權,不過你別忘了,我才是大哥。」
「大哥若不願,那我來查。」
言祝這下不樂意了,「我也不過就管個小小的青山廠,這點權限都不給我,我說言蕭啊言蕭,你未免太貪心了吧。」
言蕭蹙起眉,「大哥若不願意我插手,那就請大哥把事情調查清楚,這件事情剛好是皇後終于得子,大喜之下不想追究,不然事情可沒這麼快揭過。」
言祝卻是怎麼樣都不想勞碌這一趟,「那不就更加證明了我們言家有福氣?既然如此你害怕什麼?」
「我敬你是大哥,但不代表我要事事听你的,這件事情大哥不給我個交代,我就自己動手,將來大哥可別怪我插手太多。」
言祝不說話了。
言蕭以為他是接受,卻沒想到他轉頭就跟老太太告狀,老太太把他叫去,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他沒良心,一點都不顧念兄弟之情,哥哥只不過管一個小小的青山鐵廠,這都眼紅,吃了九成的言家事業還不夠,連條活路都不給哥哥,最後老太太紅著眼要他保證,無論如何不能動手言祝的青山廠。
孝道壓力之下,言蕭只能允了。
晚上跟父親言老爺商量,這事情該如何是好,不找出根本原因,那事情就可能發生第二次,總不可能次次踫上皇後生子。
言老爺對自己的老母親這樣偏心長孫也很無奈——言祝是他期待已久的嫡長子,自然寵愛,可是言祝不成材,從小就好吃懶做,光會哄祖母,又不听教誨,儼然爛泥一攤,所以他才把家業給了言蕭。
言蕭掌家,言家才不會倒,將來言祝經濟出狀況,看在兩人兄弟一場的分上,言蕭也不會見死不救,這樣兩人都有活路了。
可是現在言老太太溺愛長孫,這弄得不好,言家是要整個賠進去啊。
言老爺也很無奈,「蕭兒,你倒是想想還有什麼方法,又不讓你祖母生氣,又能保證這事情不會有第二次。」
「我想,不如另外開一間南山場,用南山鐵來做罐子,不跟外頭做生意,專門裝言家的貢茶,至于言家其他茶葉,暫時還是用大哥的青山廠做的罐子,如此,至少可保證貢茶品質無虞,萬一真是青山廠那邊出問題,好歹有南山場接手,不至于出亂子。」
言老爺想想,「好像也只能這樣。」
「那兒子就動手做了。」
「那南山場設遠一點,免得讓你祖母發現,又找你麻煩。」
「我想就跟貢茶的茶園一樣,設在梅花府,這樣我來往之間也顯得自然。」
言老爺道︰「也好,蕭兒,辛苦你了。」
「是兒子應該的。」
言老爺見孩子不過十八歲,滿臉風塵僕僕,也于心不忍,可是想起母親生養自己,辛苦不在話下,于是道︰「雖然你祖母偏心,但怎麼說也是祖母,你心中不可存怨慰。」
「兒子知道。」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再往江南?」
「我去看看卓氏,今晚就出發。」大喜之日就連夜離開,連妻子的蓋頭都沒掀,想想也很對不起人家,這次回來,雖然又要走,但好歹去見見她,解釋一下,至少安撫安撫她,讓她別難過。
言老爺一呆,對,這兒子下午才進門就忙著茶葉的事情,恐怕還沒人告訴他卓氏已經簡被休,但想想自己一個大老爺居然要講這後宅事,也覺得有點尷尬,支支吾吾的,那卓言蕭詫異,「休了?」
「隔天就休了。」
言蕭皺眉,雖然沒見過卓氏,也不是自己求娶,但進了門,就對她有責任,「到底什麼原因?」
「我都說了,因為不喜歡,又想著老爺子又出門了,只要等你回來,讓你娶了汪嬌寧,生下胖小子,等老爺子玩回來,就算生氣,看到胖曾孫,也不會說什麼的。」言老爺也覺得自己妻子這樣有點欺人太甚,但事情已經發生,總不能再去把人追回來。
言蕭臉色不是很好看,母親這樣太過分了,卓氏什麼錯都沒有,就這樣被休,這婚事可是言家求娶的,又不是卓家硬嫁。
于是回江南前,他特地去卓家一趟致歉,雖然是臨時拜訪,但運氣很好,卓家夫婦都在,卓大富一看到他就要打,許氏一看到他就大哭,言蕭想見前妻一面,好歹要當面道歉,表明絕對不是自己的本意,卓家說她散心去了。
言蕭道︰「那等晚輩從江南回來,會再上門,一定親自求得卓小姐諒解。」
當然,也要給卓氏補償,雖然卓家可能不希罕。
然後又帶著遠志,平安,佑全,一路坐船南下——趕在年前,他要親自去看南山鐵的礦坑,然後收購一個小鐵廠,專門做貢茶的罐子。
船走得很快,日夜南行,不過四天已經到了梅花府的河驛再次下來,覺得恍如隔世,之前就是在這里遇見許月生——言蕭知道自己長得凶,許月生卻是不怕,一下子到自己面前,「這位大哥,我們是外地人,不知道馬車要先預定,我的丫頭發燒了,兄台能不能捎我們一程,去哪都行,有床鋪可以找大夫的地方就好……」
不知道他可好……
那日在客棧看到那個少女跟他那樣親密,又是抱,又是聞,口口聲聲說要嫁,這樣親密,肯定是未婚妻吧。
言蕭直到那時候才告訴自己,別想,許月生不是女子,一切不可能。
只是人的感情哪是自己可以控制,一到認識的地點,記憶如潮水涌來,言蕭覺得自己很好笑,什麼時候這麼婆媽了。
「少爺。」遠志小心翼翼的問︰「我們要去找許公子嗎?」
「不去。」言蕭想也不想,「不過如果你想去找月圓,可以。」
遠志被戳破心事,有點不好意思,但又高興,笑嘻嘻的說︰「多謝公子。」
言蕭忙得很,看了南山鐵礦坑,怎麼挖鐵,煉鐵,生鐵價格多少,熟鐵價格多少,買得多當然會便宜,但買得少,卻是不賣的,人力成本不符,光是這樣就耗去好幾天,每天干干淨淨出門,一身鐵灰回來,洗完澡,桶子水都是鐵屑。
又尋了幾間小型的鐵鋪,手藝好的,不打算幫人做,願意幫人做的,手藝又差了那麼點,其中一間姓李的,手工真是特別好,在薄鐵上打出山水圖案,然後再制作成圓罐,漂亮又雅致,不輸給言祝青山廠出來的成品。
言蕭兩次拜訪,那姓李的手藝人都不願意,不是錢的問題,就是習慣了自己當老板,不想上頭還有個人。
第三次拜訪,那姓李的老頭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年輕人很有心意,也很有禮貌,誠懇都寫在臉上,出的錢又多。
李老頭有兩個男孫,一個五歲,一個七歲,那些錢可以讓孩子去學堂,不用像他的祖父跟爹一樣學打鐵,辛苦又累,而且長期敲打,耳朵已經不太行,他不想孩子吃這苦,但又覺得若是百年老鋪子改掛「言家鐵」的名頭,這樣很不孝。
于是李老頭說,讓他去靜心山求個簽,看簽詩怎麼說,如果菩薩說可以,那以後他就替言家做東西,如果菩薩說不行,那就讓言蕭去找別家。
言蕭知道這就是機會,連忙允了,「若簽詩是好意,還請李師傅無論如何答應言家的邀請。」
「放心,只要簽詩是好的,我就同意。」李老頭說,孫子的命運,就交給菩薩決定了,看看菩薩是讓他守著李家的牌子,還是選擇孫子將來。
言蕭想選日不如撞日,反正今日還早,不過日中時分,來回一趟靜心佛寺綽綽有余,于是告別李老頭,馬車就往靜心佛寺去了。
平安知道公子主意,稍微趕得快了些,沒半個時辰就到了山腳下。
言蕭撩起袍角,大步而上。
雖然江南也是大雪,但畢竟是通往佛寺的路,僧人天天打掃,加上日大太陽,階梯上倒是沒有積雪。
舊地重游,難免又想起許月生。
一直想起最後時,他說的那句「你若有空,就來找我」。
說復雜也是夠復雜了,想起許月生,胸口有時甜,有時酸,有時驚懼——許月生可不是女子,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
但忍不住啊。
總是會想,他如果是女子多好,自己一定要娶她為妻,有這樣活潑的女子作伴,一生都會很開心……
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又加上年節將近,所以上回來還人聲鼎沸的地方,這下只剩下零落的香客。
言蕭捻了香,又抽了簽,門庭吉慶福無邊,相接高人事可全,名利兩般多有望,更能修善子孫賢。
也不用解簽了,言蕭一看就知道是好簽——其實李老頭也不是不心動,只是礙于自家百年招牌,所以有點放不下,只要自己表示多加尊重,加上這簽詩是菩薩意思,這件事情應該不會有大問題了。
想到勞煩數日總算有結果,言蕭臉上不覺露出輕松的神色。
正想著下山,耳邊卻听到熟悉的聲音。
「祁家哥哥,我們買點素齋回去吧,伯母不是最喜歡這里的素豆,知道我們出來還掛念著她,一定很高興。」
「還是珊瑚妹妹心細,我們這就去買。」
珊瑚?這聲音,這名字?
言蕭轉過頭,不正是那日在喜來客棧,對著許月生十分親熱的年輕女子嗎?那時她一口一個「我要嫁給你」,還以為她跟許月生是兩情相悅,怎麼現在又冒出來一個祁家哥哥,而且看她眉眼含笑,柔情似水,顯然是對這男子喜歡已極。
這是給許月生戴了綠帽子嗎?
言蕭突然有點生氣,雖然也說不清自己對他是哪種感情,但希望他一世安好,要是知道心儀女子背對著他如此,不知道要怎麼傷心。
想直接過去問,但又怕中間是有什麼誤會——名節對女子至為重要,萬一這叫珊瑚的女子是無辜的,總不能害了他。
于是隔著一段距離跟著,看著兩人親親熱熱買了素豆,又打包了腌脆梅跟蜜黃豆兩樣漬菜,那男子說要去淨個手,那叫珊瑚的女子乖巧的說︰「那我在這里等哥哥。」
言蕭過去,「姑娘,可還記得我?」
朱珊瑚轉頭,嚇了一跳,這人怎麼長得這樣凶狠,退後兩步,突然又覺得眼熟,「我好像在哪里看過你。」
「在喜來客棧,你跟一位許天方公子一起過來的,來接許月生。」
朱珊瑚哦的一聲,想起卓正俏用她大舅舅的名字在外面玩了半個月,忍不住好笑,「我想起來了,你是正……月生的朋友。」
「正是,我叫言蕭。」言蕭見她想起來,便也不客氣,「我記得當時姑娘說要嫁給許月生,怎麼轉頭又多了個祁家哥哥,月生是我好友,你若欺負于他,我萬萬不允許。」
朱珊瑚張大嘴巴,「我,我跟正……她從小認識,一起玩游戲的,她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倒是你,怎麼這樣上心,難不成你喜歡上她了?」
言蕭被戳破心事,又生氣,又覺得不好受——不可能的事情,想起來總是不好受的,「月生是我摯友,還請姑娘莫玩弄他,既在大庭廣眾下說要嫁他,又跟著他去房間換衣服,姑娘如此,怎還能再嫁給旁人。」
朱珊瑚噗嗤一笑,「你倒是認真。」
「我給姑娘三日時間,姑娘若不跟這祁家公子斷了聯絡,就算月生惱怒,我也還是會跟他說今日的事情。」
朱珊瑚不傻,這陣子她住在許家,見卓正俏總是若有所思,有次還隱隱听見月圓說「小姐不如主動聯系言二公子」,現在又看這個什麼言二公子的這樣緊張她,這兩個二愣子,這不是互相喜歡嗎?
正俏肯定是因為剛剛被休,所以才裹足不前。
至于這言蕭就更簡單了,正俏男裝啊,一個男子怎麼跟另一個男子示愛。
兩人明明都有好感,卻不知道如何陰錯陽差成這樣,好,正俏是她的小伙伴,自己不忍她相思苦,這回就讓她朱珊瑚來當小紅娘。
「言二公子,我跟你說個秘密。」
言蕭就覺得奇怪了,自己剛剛不夠嚴肅嗎?還說什麼秘密,毫不考慮就回答,「我不想听——」
「你想听。」朱珊瑚笑說︰「跟許月生有關的呢,听不听?」
跟他有關?言蕭忍不住問︰「他怎麼了嗎?」
「別緊張,她很好,就是調皮些,這回被罵了一頓。」
「他哪里調皮了!」
朱珊瑚想笑,這言蕭還挺護短的啊,卓正俏是真的皮,從小皮到大,當然,再皮都沒皮過這一次,用她大舅舅的名義在外面半個月不回家,「她啊,乳名大妞。」
「大妞?一個男娃怎麼會取這種小名。」
「這還不明白?」朱珊瑚搖了搖頭,「許月生是大妞的舅舅,大妞就是個女子,听清楚了沒,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