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朱慶擇日親征,十五萬大軍浩浩蕩蕩由京城開出,雖說勞民傷財,不過那浩大的氣勢還是振奮了百姓,在出征那日夾道歡送,讓朱慶志得意滿,也使得兵部以嚴明松為首、力主親征的那群黨羽得意了好一陣子。
朱慶親征後,太子朱得時監國,京城很快地恢復了平靜和秩序,而白露的珍饌點心坊也選在這個時候開幕了。
京城里的小道消息流通是飛快的,雖然嘴巴上沒說,但人人都知道這家店名義上是白露所開,但背後替白露撐腰的卻是太子妃,原因只是太子妃喜歡白露做的點心,上回左安陽以張平鎮特產為名,送了一大堆進宮,便入了太子妃的眼,此次白露開店,太子妃便暗地贊助不少。
這當然是個障眼法,把太子與左安陽暗地往來的事抹去,全推給了太子妃嘴饞,不過世家貴冑之間也知太子妃有率性的一面,會做出這種事情也不奇怪。
只是到了開幕邀請賓客時,卻發生了出乎白露意料的困擾。
白露身為一介平民,她開的店卻是各家權貴都暗示著要參加,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局面,固然有東宮的因素,一方面也是因為左安陽。
左安陽孤家寡人,雖說兵權被奪,但在某些品級不上不下的官員眼中,他可是妥妥的乘龍快婿,有這機會還不先下手為強?自然是自家有女兒的出女兒,沒女兒的出佷女啊!
只是去捧捧場還有免費的點心,那點心能打動太子妃估計也是不凡,能同時討好忠義侯與太子妃,何樂而不為?
在這種情況之下,男賓也就罷了,左安陽會處理,但女賓就讓白露頭疼不已了,這些貴女任一個都不是白露可以高攀的,邀請了不知由誰去招待,畢竟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不可能自己出面,可是不邀請的話又得罪一票人。
正困擾時,有個人主動出面要攬下這事,讓左安陽與白露訝異萬分,卻又喜悅感激——這個人正是徐氏。
徐氏因左安陽的緣故,可是二品誥命夫人,她願意出面,必然不會失禮。
于是珍饌點心坊的開幕宴熱熱鬧鬧地展開了,親王以下的文武百官攜家帶眷來了一半。
在此之前,白露帶著十幾名學徒,又在選定的珍饌點心坊店面後多砌了好幾個石窯,沒日沒夜的訓練他們制作甜點,還要麻煩左安陽遣人送信到張平鎮再多送些原料過來,石窯的火幾乎沒熄過,眾人如此忙碌不堪,今日的開幕宴才能順利推出各項產品。
天京的珍饌點心坊因為有太子妃的資金在內,所以店鋪位置極好,在鬧市的最邊緣,為的是旁邊那一大塊能停馬車的空地。而店鋪是由三家店面打通,比張平鎮官道的總店不知要大多少——左邊賣乳酪、女乃油等材料,如今張平鎮制出的乳酪,已經有十幾種口味了,正中央是店面,擺上各式甜點,而最右邊則是擺了數組雕工精美的楊木桌椅,讓想歇腳吃甜點的客人可以在店內享用,還有幾個茶博士招待,專門為這些甜點搭配相應的好茶,甚至供應幾樣如女乃茶、花茶、酥油茶、團茶等京里從未見過或少見的茶,都是出自白露的想法。
店鋪後便是後院,與北方的珍饌點心坊相似,後院是可以住人的房屋,只不過規模大了數倍,一整排的屋宇還帶個花園,容納得下百人以上。
今日的開幕宴便設在花圜之中,以一排柏樹為界,左院招待男賓,右院招待女賓。
左院由左安陽招待,右院則是以徐氏為主,但徐氏主要也只是露個臉鎮場,招待的事仍然是由白露來做,其實徐氏真正有興趣的是白露在侯府里也沒做過的那幾道甜點,對于與這些貴女交際,當真提不起勁。
開幕宴時辰差不多時,客人一撥撥的踏進店鋪了,分別被引領入座,安排座位也是門學問,除了須按品級分座,有過節的還不能分在附近,感情好的則是貼得近點,當初光是座位的安排就差點讓白露弄昏了頭,還是太子妃私下找了個宮里的嬤嬤提點她京里那些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才勉強完成。
至少現在看起來還沒有大問題,白露松了口氣。
然而再如何希望事情辦得圓滿,偏總會有些地方不在掌控之中。當嚴玉嬌和幾個貴女不請自來的一同踏入珍饌點心坊時,白露心里忍不住咯 一聲。
不過白露對嚴玉嬌的提防並未表現在臉上,仍是客氣有禮地招呼,臨時擺了張桌子給了這幾個貴女,不料幾人還沒坐定,就有人發難了。
「你不知道我們是誰嗎?居然安排在如此偏僻的位置?」開口的是兵部右侍郎之女顧月娥,因父親官職之故,對嚴玉嬌多有巴結,當然好處也是拿了不少。
「人家搭上了忠義侯,自然捧高踩低了。」緊接著開口的是太僕寺卿的孫女劉艷,因為長得其貌不揚,不得京里貴公子們的青睞,十九歲仍嫁不出去,所以性格有些扭曲。
「在這種破爛地方也好意思招待我們幾個?真真是個沒眼力的。」其余貴女也鼓噪起來。
能與嚴玉嬌混在一起的,自然都不是什麼寬厚大方的人,更何況她們今天就是來找碴的,又哪里會收斂?
她們這麼一鬧,頓時吸引了其他已入座的貴女們的目光,不過眾人都是維持著儀態不攪和,就連鎮場子的徐氏都沒有開口,只是淡然地看著白露準備如何解決。
在一看到嚴玉嬌時,白露就知道今日絕無法善了,此時一臉歉意,溫婉和順地上前道︰「對不住幾位小姐,我們點心坊地方小怕坐不下,所以當初才會發出請柬,幾位小姐突然蒞臨為小店增光,倒顯得小店更為簡陋,小姐們看不上眼是應該的。不過小姐們放心,等會宴席的點心絕對足夠,無論坐哪里都不會餓著的。」
白露很是周到地說,卻暗示了這幾名貴女沒請柬不請自來,上門來打秋風。
劉艷首先氣急敗壞地嚷道︰「我們有缺你這一口吃的嗎?」白露更無辜了,「那不知諸位小姐的來意是……」
她這麼一問,嚴玉嬌等人居然答不上來,難道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直言是來搗亂的?抑或真能承認她們其中有幾人真是饞那一口太子妃都贊不絕口的甜點?
嚴玉嬌氣得呼吸都不暢了,蠻不講理地道︰「我們明明是在說你座位安排得不好,誰和你說些無關緊要的?」
其余眾女連忙附和,每個人都瞪向了白露,看她怎麼接招。
白露也很配合地露出軟弱的模樣,咬著下唇像是被欺負慘了,為難地道︰「那不如幾位小姐自己挑,看你們想坐哪里,白露再為你們安排?」
那幾個小姐得到這樣示弱的反應,下巴都快揚到天上,彷佛自己贏了這一局,然而當她們幾個放眼看去其余座位,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如今座位其實已經坐得七七八八,只剩些下零散的空位,而那不是在一些高門的夫人身旁,就是與那些看都沒看過的小官家閨女同桌。夫人們身旁的位置顯然不是她們這些未出嫁的小姑娘能坐的,而那些小官家的閨女們坐的位置則比她們現在坐的地方還偏。
那群已有座位的貴女們也發現這點,神色未變,卻都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也想知道嚴玉嬌等人究竟想坐哪里,這些人的刻意刁難實在太明顯,不少人覺得嚴玉嬌她們簡直蠻橫不講理,幸好未與她們交好。
顧月娥倒是有幾分急智,在正尷尬的時候又回頭瞅著白露,「我們是要你安排!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白露立即幽幽一嘆,「你們現在坐的位置,就是小女子安排的啊。既然小女子安排的諸位不滿意,讓你們自己選又選不出來,那小女子當真是無能為力了。」
嚴玉嬌等人又是一陣的無語。
「那麼不滿意的話,這里讓給你們坐吧。」一直沉默不語的徐氏,突然冷冷地開口道。
所有人都訝異地看了過去,尤其是白露,她完全沒想過徐氏竟會為她出頭,心中的驚詫可是結結實實。
徐氏可不管旁人怎麼看,反正她在天京高門世族女眷的印象里一向是個脾氣古怪又難以親近的人,她自然就順心而為了。對她而言,這些小女孩在外頭對罵掐架她能不管,但在她面前欺負侯府里的人就是不行。
當徐氏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嚴玉嬌時,後者臉猛地一紅,低頭避過了她的逼視。
與嚴玉嬌同行的貴女們見嚴玉嬌示弱,也不敢再多嘴什麼,訕訕地在白露安排的位置落坐,不然難道真的去搶徐氏的位置?那可是女賓席的主位,坐在那里的都是身分最貴重的幾位夫人,耍橫耍到她們身上去,誰有這個膽子?
于是一場紛擾默默的停息了,白露向徐氏福了福身,遞過去一記感激的目光,見賓客來得差不多了,便到點心坊里張羅上甜點了。
此時恰好是午膳與晚膳之間,所以上的全都是甜點,除了白露在西北賣得很不錯的各色乳酪蛋糕、泡芙、女乃酪等等,也上了很多到了京城她才依據地方特色做出來的新品,比如摻了綠茶的綠茶蛋糕,兼具香氣與口感的山楂胡桃塔,熬了三天三夜的柚子果醬做成的軟餅干、香脆多層次的杏仁瓦片……最後還用輪車推出了一個巨大的女乃油蛋糕,光是上頭繁復華麗的擠花就讓眾女看傻了眼。
一下子鬧哄哄的院子全靜了下來,大伙兒都忙著品嘗起面前外型精美、風味獨特的甜點,茶博士們也四處奉茶,待到吃得差不多了,白露才與眾人介紹起這些甜點有什麼名堂。
「這些甜點幾乎都有一樣主要的原料,便是牛乳。」白露朝大家微微一笑,眼下的她又不是方才那個柔弱的模樣,而是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談,「所有甜點里的牛乳皆是來自西北的張平鎮。諸位夫人小姐應該知道,忠義侯原是張平鎮總兵,當他去到張平時,那里可謂窮山惡水,民不聊生,用來抵御韃子的守軍更是軍需不足,忍凍挨餓。為了替百姓找到生計,同時更為了補足抵御外侮的軍需,所以利用當地盛產的牛乳開設了珍饌點心坊,還有制作乳酪等食材的作坊……」
她說起了珍饌點心坊的由來,眾女都听得十分入迷,而白露聲音雖然不大,卻婉轉清脆,透過了柏樹,傳到另一面男賓的地方,每個人也都靜了下來,靜心聆听。
「……如今萬歲親征,朝廷亟需財源,所以說,珍饌點心坊的出現,並不是為了私利,而是為了國家民生,所得盈利也有部分要歸國庫的。諸位貴客的到來,皆是為王朝盡一份心力,相信天恩浩蕩,諸位的付出,必能傳達到每個百姓的心中。」白露所言皆發自內心,故而看來極為誠懇,相當有感染力及說服力。
「好!說得好!」禮部尚書夫人忍不住叫了聲好。
其余夫人或貴女也不乏贊了幾聲的,徐氏看白露的目光都不同了,隱隱帶著驕傲,像是得意自家兒女大出風頭,甚至男賓那里都傳來了鼓掌的聲音。
但嚴玉嬌等人哪里能看白露如此出彩,即使她們也驚艷于這些甜點的美味,但心中對白露的偏見及恨意卻大過國家大義,哪管珍饌點心坊為何存在,要是倒閉了做不起來才好,最好讓白露丟個大臉!
于是嚴玉嬌在桌底下踢了顧月娥一腳,顧月娥知機,立刻抱著肚子大聲叫痛起來。
「唉呀、唉呀……我的肚子好痛……」
她的聲音尖銳,很快便引起了眾人注意,而見眾人都在看她,她叫得更起勁了。
「痛死我了!怎麼會這麼痛呢?我不過吃了這些甜點而已啊……」
劉艷跟著驚叫起來,「唉呀!莫非是這些甜點有問題?」
嚴玉嬌冷笑,同樣揚聲說道︰「誰知道有些黑心肝的在里頭加了什麼呢?白露,你這點心究竟動了什麼手腳?為什麼月娥的肚子會疼得這麼厲害?」
此時顧月娥痛叫著倒在了桌上,一把將桌面上未吃完的甜點餐具等掃到了地上,讓場面更混亂了。
白露心中微微起了火氣,明知嚴玉嬌等人在演戲,在場的人也絕對看得出端倪,她卻不得不重視,這世上不乏不明就里的人,只要顧月娥咬定食物有問題,這件事傳到外頭去,必然會影響未來點心坊的營運。
白露忍了忍怒氣,謹慎地問道︰「顧小姐是否是吃了其他的東西?否則所有院子里的人吃的都一樣,怎麼獨獨她出了問題?」
「這就要問你了,你是不是針對月娥下了毒,所以月娥才會月復痛?」嚴玉嬌抓住她的話,語氣篤定的指責。「白露,你好狠毒的心啊!居然對你的客人下毒!」
這指控不可謂不嚴重,引起全場一陣譁然,畢竟中毒是可能會要人命的事情,最是容易引起恐慌。
嚴玉嬌見有人為之色變,心中得意,更乘勝追擊地道︰「白露,你不能因為先前與我有齟齬,便下毒害月娥啊,她雖是我帶來的人,也是來為你捧場的,你這是恩將仇報!」
滿懷復仇之火的嚴玉嬌根本沒察覺自己話中的問題,她一心只想毀了白露,讓她無法在京城立足。在茶館那回,白露讓她丟了那麼大的臉,害她好一陣子不敢出門,之後她斷了與左安陽的婚約,那也非她所願,她把兩筆帳全算在白露頭上,認為是白露壞了她的姻緣。
白露依舊冷靜且溫柔地說道︰「嚴小姐此話差矣,若是白露與你有齟齬,那直接向你下毒就好,何苦要害顧小姐?」
這……本來有些慌亂的賓客們面面相覷,這說的也有理啊,看向嚴玉嬌的目光又轉為狐疑,而嚴玉嬌被這麼一說,也慌亂了一下,但旋即又想到狡辯的話。
「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要害月娥,說不定……說不定你本來想害的是我,只是上錯菜了!」
白露簡直要大笑出來了,點心是一大盤的上,想吃什麼各人自己動手,她如何事先預知誰會吃到什麼?
「既然嚴小姐一口咬定我下毒,不如我們請大夫來替月娥小姐醫治,看看究竟是什麼問題,便可證明我的清白。」
白露直接做了決定,不想再與她糾纏,可顧月娥是裝病,嚴玉嬌又怎麼可能讓她接受大夫醫治?
于是嚴玉嬌蠻橫地道︰「你都下了毒,誰敢相信你請的大夫?我們自己有相熟的大夫,月娥我會帶去醫治,若是大夫判斷出月娥中了毒,我們自會告到京兆尹處,再看你如何狡辯!」
人要讓嚴玉嬌帶走,不管是不是演的,白露的罪名都坐實了,白露本人如何會讓此事發生?而在男賓那側听到所有動靜的左安陽自然更不會。
早從嚴玉嬌不請自來時,左安陽就將女賓那里的情況听得一清二楚,現在又來了這出,左安陽更是听不下去了,此刻撥開了柏樹叢,帶著一名男客走了過來。
既然他都過去了,其余男賓自然也按捺不住,跟著他身後過來女賓這兒看熱鬧了。
左安陽來到女賓這邊,就見嚴玉嬌盛氣凌人的指著白露,斥責她下毒害人,此刻還死不悔改,拒絕讓她們去求醫,簡直是蛇蠍毒婦,她身邊的那群貴女也同樣目光不善,而顧月娥依舊抱著肚子趴在桌子上申吟,好像真的快不成了。
他冷哼一聲,立刻開口打斷嚴玉嬌的話,「嚴玉嬌,白露請的大夫你不相信,這宮里太醫院的院使你總該相信了吧!」
他沉著臉讓開一步,露出身後的男客,赫然便是太醫院里地位最高、醫術最好的李院使。
完全沒料到李院使也來了,嚴玉嬌臉色大變,她身邊那些貴女更是嚇得花容失色,有些直接低下了頭不敢露臉,而趴在桌上的顧月娥更是立刻就不敢哀號了,轉為微微地發抖。
這下也不需要醫治,旁觀的人一看這情況就知道結果了,不過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左安陽仍請李院使上前替顧月娥檢查。
李院使看了看她的臉色,把了把脈,心中十分不屑嚴玉嬌等人的作為,秉公說道︰「這位小姐的身體並無任何大礙,老夫敢說絕無中毒一事!」
「不可能!」嚴玉嬌尖叫,硬著頭皮道︰「你們串通起來的!左安陽,是不是我父親解除我與你的婚約,你心有不甘,所以串通李院使設局害我!」
這未免強辭奪理過頭了,李院使簡直氣炸,左安陽都懶得辯解了,不過她既提起婚約,他也不介意在眾人面前說個明白。
「你嚴家認為我兵權被奪,又丟了官位,前途無望,便急急解除婚約,和這種勢利人家斷了關系,未來無須與一個膚淺任性又無理取鬧的大小姐成親,我有什麼好不甘的?」左安陽說得絲毫不留情面,反正他早就與嚴明松翻臉,自然也不用給嚴玉嬌什麼好臉色。
「我左安陽做事光明正大,也不怕在眾人面前坦誠,我喜愛的女子,從頭到尾只有白露一人,要是與嚴家的婚約仍在,我也是會想辦法解除的。」
他望了眼白露,與她驚訝的眼神相對,微微得意地揚了揚唇角,今天就是要把與她的關系坐實了,讓她再無理由離他而去。
而轉回面對嚴玉嬌時,他臉上馬上又覆上了厚厚冰霜,「至于你,急吼吼的來找白露的麻煩,有人邀請你了嗎?白吃白喝就算了還倒打一耙,現在還敢誣賴李院使,簡直愚不可及!要知道人吃五谷雜糧,哪有能保證一輩子都不生病的,太醫院在宮中有重要地位,李院使更是先皇特地請來坐鎮的,你質疑他的誠信,便是質疑先皇;而我雖沒了總兵之職,仍然是忠義侯,你同時構陷朝廷命官與勳貴,本侯爺不能看在嚴明松的分上放你一馬,這件事得送交刑部了!」
他指著嚴玉嬌,指著劉艷,指著每個嚴玉嬌帶來助陣的貴女,最後指著顧月娥,「你你你,全都要為此事付出代價,尤其是你,兵部右侍郎顧聰的女兒是嗎?偽裝中毒訛詐誣陷,更是罪加一等!」
「不!」顧月娥崩潰了,她不敢想像這事鬧到刑部,先不說她父親可能會宰了她,她的後半輩子也將毀在這件事情上。
她驚惶地看向了嚴玉嬌,但嚴玉嬌自身都難保了,哪里還會理她,直接將視線別到一邊去。
她彷佛成為棄子,心頭更慌了,什麼都顧不得了,紅著眼楮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是……是嚴玉嬌叫我假裝中毒,要擾了這一場宴會,讓白露身敗名裂,從此在京城待不下去。嚴玉嬌還說她不會讓這家珍饌點心坊成功,一定要鬧得它開不成……嗚嗚嗚,我只是听嚴玉嬌的話去做,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眾人都以鄙視又嫌棄的目光看向嚴玉嬌等人,嚴玉嬌的黨羽中有些都已經和顧月娥一樣嚇哭了,有些在心里恨著嚴玉嬌把自己卷入這種風波之中,至于千夫所指的嚴玉嬌,整張圓臉扭曲,看上去猙獰得驚人。
反正已經沒辦法亡羊補牢,嚴玉嬌豁出去指著白露大罵,「我為什麼不能報仇?我就是要害死她又如何?要不是她,你會不喜歡我嗎?我也不會為了她在茶樓丟那麼大的人!每個人都認為我殘忍好妒,還不是這個賤女人害的!開什麼點心坊,我絕對不會讓你這個賤人成功!還有左安陽,我今天撂下話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這對拘男女,有我嚴玉嬌在的一天,你們永遠也別想在一起!」
她罵得實在太激動、太不要臉面,甚至連些市井用語都出來了,如此反而讓一院子的名門貴冑不知如何反駁,與她對罵又不可能罵得比她難听,簡直失了身分。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不知怎麼地,白露腦子里浮現了這兩句話,本能的就說了出來,她都想不起自己怎麼知道的,卻無比的符合現在的情況。
有些人聞言掩嘴一笑,氣氛倒是沒那麼緊繃了,嚴玉嬌更是火冒三丈,破口大罵。
「你憑什麼說我不要臉?你這賤女人才不要臉,專搶別人的男人,也不知道是怎麼爬上左安陽的床,也不瞧瞧你長得什麼樣子,要胸沒胸要臉沒臉,瞎子才會看上你這賤人……」
「夠了!」一直默默听著的徐氏按捺不住了,她之前究竟是做了什麼蠢事,讓自己的兒子與這等無恥的女人定下婚約?
「你認為滿口污言穢語,就沒人罵得過你?」徐氏沉著臉瞪著她,驀地一個伸手,對著天空叫道︰「小黑!」
她話聲方落,一只全身羽毛黑到發亮的八哥輕巧地飛到了徐氏手上,十分驕傲地昂首瞪眼,左安陽與白露見狀同時怔了一下,忍不住相視一眼,心有靈犀地都有了一種荒謬的預感,該不會……
徐氏指著嚴玉嬌,「小黑,給我罵!」
小黑果然沒讓她失望,嘎嘎叫了兩聲後便破口大罵起來,而且還是男男女女各種嗓音輪番上陣,「哪里來的死肥婆,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臉比盤子還大,腰比水桶還粗,一臉的麻子數之不盡,那一身肥膘站出來能擋掉半座城門,自己長這樣還敢說別人,我要是你娘生下來就把你按死,省得長大出門丟臉!
「老子這輩子就沒看過這麼惡心的女人,惡心就算了還出來嚇人就不對了!說的話比糞坑還臭,格老子的害老子剛吃飽就想吐,剛才桌上那只烤乳豬都比你知書達禮……
「騷蹄子你想男人啦!鎮日看著男人就想貼上去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身上癢了啊?就你這麼髒,出去外頭拉客都沒客人想要你呀!簡直丟死人了!像你這種掉價的破鞋,自己拿條白綾上吊吧!」
小黑罵人之凌厲下流,簡直嚇壞了全場的賓客,左安陽與白露更是黑了臉,完全不想承認自己養過這玩意兒。
「娘,小黑真是撿來的,以前可能有很多主人,絕對不是我們教的……」
左安陽還為難地想解釋什麼,卻見徐氏一臉坦然。
「我養了它這段日子會不知道?這只八哥可不光是讀死書,拿來罵人比你好用多了。」她瞪了自己沒用的兒子一眼。
左安陽立刻敗下陣來,要比罵人,十個他也頂不過一只小黑啊!
而賓客們哪里會去跟只鳥認真,又听到左安陽與徐氏這麼一說,竟不知誰開的頭,嗤笑了一聲,最後化為全場賓客的轟然大笑。
「這只鳥真是絕了,徐夫人,能不能借我回府鎮鎮場子,對付一下那些囂張的小妾啊!」其中一個貴婦人打趣著,毫不在意小黑的鄙俗。
「不如借我吧!有這頭鳥在還怕那些御史做什麼?金鑾殿上隨時辯得他們撞柱啊!」另個官員也大笑說著。
而被小黑罵得體無完膚的嚴玉嬌,整個人氣得發抖,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今日她的所做所為等于把自己的路堵死,她的名聲連帶嚴明松的名聲全完了,還拖累了一堆和她交好的貴女,最後,她只能不負責任地選擇氣昏了過去,不用再面對這麼多鄙夷的目光,一了百了。
珍饌點心坊開幕後,生意蒸蒸日上,而且京城里還多了一項北方沒有的項目,便是特別訂制的大型蛋糕。
白露不是沒想過在張平鎮的珍饌點心坊也推出大型蛋糕,但畢竟能買得起的家中都要有點財力,張平鎮一帶能奢侈至此的富戶並不多,再加上官道上的客人有大半都是商戶旅客,不太會有訂制的需求。
但天京就不同了,什麼沒有有錢人最多,開幕時推出來的那個女乃油蛋糕氣勢驚人,造型精美,美味更是絕倫,撲鼻的甜香足以令人神魂顛倒,所以在白露說明這蛋糕可用在壽宴上或滿月宴等場合,訂購的人便絡驛不絕,甚至京里文人雅士舉辦較大型的詩會文會,或高門女眷的小宴,都不乏向珍饌點心坊訂個大蛋糕的。
珍饌點心坊的各式甜點受到皇室至平民各階層的喜愛,連帶的來自張平鎮的女乃制品也賣得不錯,所以白露飛鴿傳書讓張平鎮的牧場擴編,作坊又加了一座,那里的百姓現在豐衣足食,這種效應甚至影響到了周圍城鎮。
比如宣鎮,以前都是張平的百姓千里迢迢到宣鎮尋工作,現在可是宣鎮的百姓靠關系也想擠進張平鎮的作坊里謀職。
不過這一切榮景,在朱慶的十五萬大軍來到北方時便稍稍黯淡了。
那十五萬大軍是由京軍指揮使于沖所帶領,又有皇帝鎮場,來到他們看來仍是貧窮落後的張平鎮時自然目中無人,更不可能受劉達等副將的約束,根本不把當地守軍看在眼里。
雖說他們自帶輜重,不過干饃饅頭啃久了也會想換個口味,仗著軍隊的威勢,有的軍人居然強搶百姓家的牛羊宰殺為糧,幸好牧場離得遠,在出了張平鎮的另一面,否則也逃不過魔掌。
而百姓種的莊稼水果更是全被那些軍人禍害了,雖然葡萄早就采收下來,按白露留下的方子制成了酒與果脯,都還不能食用,西瓜則是前幾個月剛采,新苗尚未種下,其余的粗糧或冬日蔬菜卻被搶個精光,一時間民怨四起。
劉達等人見機,馬上降低作坊的生產,將此事回報到京里給左安陽,幸虧白露先前乳酪存了不少,尚能應付點心坊的營運,可是對于北伐的京師大軍如此擾民,感到萬分不以為然。
听著白露為百姓抱不平,左安陽毫不猶豫地說著大逆不道的話,「不听從劉達他們當地守軍的建議,惹得百姓怨聲載道,京師那群烏合之眾很快就會自食其果了。」
反之,天京有了珍饌點心坊的龐大收入,稍稍充實了國庫,太子朱得時施政也得心應手許多,至少那些想趁機生點事的官員們都找不到由頭。
比如南方湖廣需興建水利一事,原本經費不足停工了,朱得時上位後居然很快地撥下官銀要求復工,以因應雨季,又如山西尋到了幾處鐵礦山,原本缺銀無力開挖,監于北方戰事頻仍,朱得時同樣撥下了款項,要求盡速開工。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那些銀錢來自哪里,所以珍饌點心坊反而更加吃立不搖,根本不敢有人打歪腦筋,否則等于直接杠上太子了。
十五萬京師大軍于北方駐紮半個月後主動攻打了韃子,起初似乎勢如破竹,打得韃子節節敗退,京師不斷收到捷報,但在十五萬大軍出了外長城後,天氣驟寒,原本軍隊就有些水土不服,在這冰天雪地的情況下,戰力更直接降了一半,而韃子早在關外大草原上做好準備,趁著月黑風高,韃子忽而分為多股人馬,沖殺京師大軍的營帳,彼時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此役大敗,十五萬京師大軍剩不到五萬,倉皇退回長城之中,不僅領軍將領全數戰死,于沖直接被斬殺在帳中,連自己的刀都沒能模到,而朱慶更是直接被擄走,成為階下囚。
此事傳回京中,引起朝廷一陣動蕩,國不可一日無君,一時間人心惶惶,那些平時在金鑾殿上俐牙利齒的權臣,這會兒全都閉上了嘴。
幸虧朱得時與左安陽心中早有準備,雖然皇帝被抓出乎他們意料,但他們的反應一樣明快,在收到皇帝被擄的消息後,朱得時當機立斷地直接下令逮捕力主皇帝親征的嚴明松等幾人,同時起用忠義侯左安陽,授鎮北大將軍職,率七萬大軍赴邊關救援皇帝。
太子命令一下,忠義侯府馬上動了起來,左安陽回府整裝待發,白露自然是隨行,反正京里的生意已經穩定,有太子妃暗地看著不會出錯,制作甜點的部分也有信任的學徒能頂上,她還留了幾個方子,能每隔一月推出一兩樣新品。
一日之內就要出發,左安陽一切準備就緒,帶著白露去與徐氏告別時,意外看到徐氏身邊擺著個包袱,頭發如往常般梳了個一絲不苟的髻,但平時插著的黃玉簪卻是取了下來,綢緞的長襖子也換成棉襖,小黑則是站在她肩膀上。
「娘,我們這就要啟程了……」左安陽才開了個頭就被打斷。
「我也去。」徐氏斬釘截鐵地道,目光沒有一絲波動。
「娘,你要去?」左安陽很是錯愕。
「怎麼,她去得,我去不得?」徐氏瞥了眼同樣驚訝的白露。
左安陽苦笑,自家這兩個女人,還真是各有個性。
他苦口婆心地勸說︰「孩兒此行是去打仗,邊關只怕危險,白露已經習慣那里的生活,要跟也就算了,但娘親何必受這苦?如今天寒地凍,咱們急著趕路,過年恐怕都要在路上過了,旅途必然艱辛,加上張平鎮偏遠貧瘠,吃住都沒有京城妥貼,我怕娘不適應。」
徐氏淡淡地道︰「就是知道此行危險,我才要去。」
左安陽還兀自一頭霧水,白露卻是听懂了。
皇帝被韃子擄去,消息不只震驚朝廷,百姓亦是風聲鶴唳,不知把韃子說得如何凶殘,士氣已然低迷,中間還夾雜了皇帝在敵手的因素,危險要比以住的戰役都要高出許多,伯母這是希望陪在兒子身邊,即使有個萬一,她也不會是最後才知道消息的那個人……甚至說不定以伯母的烈性子,左安陽要真怎麼了,她也會跟著慷慨就義。
「再說……」徐氏深深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倆口,除去身分地位的差異,這男子俊朗挺拔,女子嬌俏柔美,實是郎才女貌。「要是你們兩個在邊關成親了,我這親娘不在,成何體統?」
萬一兒子回不來,那左家就斷根了,自己不能冒這個險,最好是在兒子出征之前辦了親事讓他留後。
可是成親這件事並不容易,若是自家兒子能篤定戰勝歸來,自然是京城各家貴女搶著嫁的香脖餑,但現實是他前途未卜,不可能有人願意嫁給他。
在這個關頭,唯一最適合兒子也會欣然接受的就是白露了。
她雖然對白露的來歷不明仍有些在意,但白露性子外柔內剛,處事有手腕、腦袋清楚,背得起重擔,長得也標致,硬要雞蛋里挑骨頭實在也挑不出多少。
徐氏心中已默默接受白露做她的兒媳婦,這還是第一次透出口風,左安陽听出端倪,立刻驚喜地睜大了眼。
「娘,你說真的?」左安陽開心地摟住了白露的肩,「白露,我們成功了!」
白露還沒能反應過來,小黑卻搶在左安陽前頭呀呀叫道︰「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徐氏的眼刀馬上射向兒子,左安陽只能訕訕收手,惡狠狠地瞪了小黑一眼。
然而這一鬧也讓左安陽冷靜了些,又想再勸徐氏別一起去。
「不過娘,就算有諸多考量,可張平鎮那兒是真的很苦,我不希望你……」左安陽話才說半截,小黑又打斷了他。
「你個殺千刀的,老娘的話你听不懂?叫你做什麼你就做,瞻前顧後的連頭驢都不如。」
左安陽傻眼地指著自己,連頭驢都不如?
想不到徐氏居然緩緩地點頭,還神色從容地喝了口茶,養只聰明的鳥就是省事,連罵兒子都不需要自己來。
做兒子的不能跟娘親爭辯,左安陽只好把怒氣轉向小黑,「你這只傻鳥,我在和我娘說話,你插什麼嘴?」
左安陽刻意凶惡地朝小黑揮了揮拳,小黑以為左安陽要打它,居然嚇飛到了屋梁上,邊飛還邊用女人的聲音嬌滴滴地控訴。
「老爺不要啊!你那麼粗魯人家會痛的……」
徐氏一口茶差點噴出來,白露則是哭笑不得地看著左安陽再一次敗在小黑手上。
對于徐氏要同行的事情左安陽始終抓不住重點,白露知道是自己該表態的時候了。
「張平路遠,老夫人既然願去,沿途正好教導我各種道理,有老夫人在身側提點,是白露之幸。」白露暗地踢了左安陽一腳。
「可是……」左安陽仍然不舍老母長途跋陟,尤其邊關現在可不太平。
「我會照顧好老夫人的,你就算不相信那些服侍的人,也該相信我。」白露提醒著他。「全家能團聚,比什麼都重要。」
她這句話猶如當頭棒喝,立即讓左安陽明白了,其實徐氏要的只是團聚兩字。
且不說他此行有多危險,他以後駐北地也不知要花幾年才能回京,難道真的一直母子長年分離下去,永不聚首?若真的連他成親娘親都沒能趕上,那絕對是遺憾中的遺憾。
左安陽暗自感激地看了白露一眼,接著上前對徐氏一拜,「娘,是兒子錯了,就辛苦娘與兒子同行,無論如何,兒子都會保護娘的周全。」
徐氏微微點頭,看著並立的左安陽與白露,難得滿意地微揚了唇角,只不過這滿意是針對左安陽多些,還是針對白露多些,便不得而知了。
七萬大軍由居庸關出,經懷來、宣鎮至張平,不出左安陽意料的,才剛過了關隘,徐氏便病倒了,鎮日昏昏沉沉,時而發燒時而咳嗽,簡直愁死了左安陽。
于是白露親手接過了服侍徐氏的任務,讓左安陽無後顧之憂。
原來,徐氏還是低估了北方的寒冷,帶的衣服不夠暖和,路上又逞強不說,所以病倒了,幸而白露早早備了皮裘,兔毛內里的手套與襪子,溫暖的湯婆子全堆在徐氏身旁,身上也抱著一個,勉強讓昏睡在在馬車里的徐氏不那麼畏寒,至少不再發抖了。
馬車上有著紅泥小火爐,徐氏的三餐膳食全由白露安排,她听從隨軍大夫的指示,變花樣做著適合病人的膳食,親自喂食,先維持住徐氏的體力,再用藥徐徐醫治。
這段時日徐氏只張開眼看了她幾次,經常都在昏睡,不過當軍隊過了懷來,徐氏的臉色稍微恢復了點血色,白露也才松了口氣。
這陣子她其實比任何人都擔心,徐氏若是出一點事,左安陽必然自責難過,在黎民百姓的希望全放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不能有絲毫的自我懷疑或意志消沉。
再者徐氏為了兒子苦撐,也讓白露極為感動,這是母親對兒子最深沉的愛,雖然徐氏從來不說,不過即使在半夢半醒中,徐氏也不會拒絕喝那苦澀至極的藥,也不曾抱怨一聲痛苦,這樣的母親,白露如何不敬佩?
這一日正好是除夕,馬車進了宣鎮,在驛站停了一宿,左安陽安排了全軍一人多分一碗肉湯,權當年夜飯,他自己也坐在大軍之中,與軍隊同甘共苦,度過這個克難的除夕夜。
至于他的家眷,雖說徐氏這陣子已好了許多,左安陽也不敢讓她勞累,仍是讓她先在房里歇了,白露則睡在她身邊不遠的小榻上。半夜突然喉嚨發癢,徐氏劇烈地咳了幾聲,掙扎著由床上坐起,正想喚丫頭,卻發現一杯溫度適中的熱水已放到她口邊。
徐氏接過茶杯啜了一口,等油燈燃起才轉頭想看是哪個伶俐的丫頭,想不到入目的是白露,她披著外衣,點完燈後又來到床沿坐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呼,幸好沒再燒了!老夫人,大夫說沒有再燒的話,再兩天就能大好了。」白露吐了口大氣。
徐氏喝了水覺得好多了,方才開口,「怎麼是你?」她自是知道自己病倒後都是白露在照顧她,但沒想到都到了驛站,卻仍是白露隨侍左右。
「老夫人從京里帶來那些丫頭,對這里的天氣不太適應,讓她們好好歇著,免得也病倒了。我習慣了北方的氣候,還是由我親自看著比較適宜。」白露簡單答了,話里卻不居功。但徐氏如何不曉得白露花了多少心力在自己身上?
前陣子時昏時醒,只要張開眼必然是白露在身旁侍候著。這場大病按理說該是要了她半條老命,現在病情有顯著的好轉,她卻不覺得自己元氣減損了太多,頂多是比較沒精神,力氣少了些,這顯然是白露悉心照料的功勞。
徐氏雖然人前表現冷情冷性,但當別人真心待她時,她卻比誰都能感受到,並且為之動容,她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女子,眼前的白露與出京前比起來,下巴顯然尖了一點,眼眶下都有著隱隱的黑影了,這讓她心湖波動,再開口時難得地放柔了聲音。
「白露丫頭,你都瘦了一圈,陽兒還不得埋怨死我。」
白露卻是不以為意,她是真心覺得這些是她該做的。「老夫人能快些好起來,大將軍就開心了,豈會埋怨呢?」
「你倒是會說話。」徐氏多打量了白露一眼,這次的重點卻放在她的美貌,美人兒在昏暗不明的燈光下更顯溫婉柔美,身姿裊裊婷婷,難怪迷得她兒子不能自已,又有美貌又有才能,現在看起來配上她那傻兒子,當真一點也沒高攀。
眼下氣氛正好,徐氏遂直問道︰「我一直在想,能把京城珍饌點心坊麼大生意擔起來的女子,不會是個柔弱的,先前你剛入府時,在我面前說陽兒脅迫你那些話,是騙我的吧?」
白露被她噎了一下,隨即笑了開來,坦白吐露,「……老夫人見諒,我是怕被老夫人趕出去才那般說的,不過倒也不完全是拐騙老夫人,我在知道大將軍有婚約在身時,的確動過離開他的念頭,而他也是真的用五百兩逼迫我留在他身邊。」
「五百兩……我不信你這丫頭還不出來。」珍饌點心坊門庭若市的盛況可不是假的,身為主事者的白露又能窮到哪里去?听說她在張平鎮還有作坊什麼的,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但她卻始終不還清這筆錢,背後的原因也只有她那傻兒子沒想到。
白露只是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徐氏心如明鏡,又問道︰「那後來他回京,你怎麼又願意跟著他入府了?」
「因為我知道了嚴明松的為人啊!如果老夫人真像大將軍說的那般嚴謹守禮,那嚴家人的嘴臉一旦落入老夫人眼里,相信大將軍的那樁婚約應該很快就會不算數了。再者,先前會定下婚約,那是大將軍不知道,但後來他都回京了,我想他不可能讓這種事情再重演一次。既然我們之間的阻礙不存在了,我若堅持離開他,只是徒然讓彼此痛苦,我為何要那般矯揉做作?」白露答得很坦然,因為她不覺得自己這般的心思有什麼好隱瞞的。
「嚴謹守禮?他是說我這老太婆不通情理吧!像這回堅持與你們北行,我知道是為難了陽兒,但也只有面對視為親人的人,才會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瞧她那麼篤定,徐氏似笑非笑地道︰「你有沒有想過,在京里很多時候他是身不由己的,萬一他真的娶了別人怎麼辦?」
「那就真的離開他好啦!便如老夫人所說,五百兩雖然多,要還似乎也不是很難。」白露笑得燦爛,似乎真沒被這問題給困擾過。「至于痛苦,那總有過去的一天。不過大將軍對我的心意我明白,所以我從來不做這麼壞的假設,否則不是辜負了他?」
最後這一句話,大大取悅了徐氏,她幾乎都想不起來先前自己對白露心懷偏見時是有多麼連見都不想見這丫頭了。
「我看過太多自認明理的大家閨秀面對情之一字時都落入了鑽牛角尖的情況,你倒是個通透的,敢愛敢恨,還挺對我這老太婆的胃口。」
「老夫人謬贊了。」聊了也好一陣子,白露模了模徐氏的手,發現有些冰涼了,連忙說道︰「與老夫人聊天我實在歡喜,可惜明日一早便要上路,我可不敢害老夫人明天沒精神,不如老夫人就此歇下吧?」
徐氏知道她的擔心,自己也不想病情又出了什麼岔子影響旁人,遂點了點頭,在白露的服侍下躺好,蓋上了棉被。
在白露就要將油燈熄滅時,外頭響起一陣鞭炮的聲音,徐氏听著突然開口,「丫頭,今兒個是除夕吧?」
「是啊。」
「明天早上,包個餃子給我老婆子吃吃吧,要白菜豬肉摻著蔥花的內餡。」
白露怔了一怔,隨即一笑,「好的,老夫人。」
也只有面對視為親人的人,才會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