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茜背著小竹窶在山里慢慢地走著,臉上的表情有些難過。昨兒個定了親事後,二嬸在家說話就陰陽怪氣的,話里話外都是女乃女乃偏心,把好對象給她了,掀了嘴皮就提娘親的事。
二嬸就專挑沒人的時候跟她說這些,其實她也不是不懂二嬸的意思,二嬸一直以來就對大房不用贍養女乃女乃一事感到不滿,但她爹也不是扔著女乃女乃不管的人,是女乃女乃不習慣城里的生活,才跟二房住在一塊的,為此,爹每年都多拿五兩銀子給二叔家,這些二嬸也是知道的。
她知道這都是為了王家送來的那根金簪子在眼紅,傅茜又不好頂撞二嬸,只好拎著竹簍出門摘些野菜,在外面晃一晃,等下午要回城的時候再回去就好。
「茜娘。」
低沉的嗓音從背後冒出來,傅茜嚇了一跳,一轉頭,就看到王紹站在不遠處笑看著她。
「紹子哥。」一見到他,傅茜整張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對于兩人身分的轉變,她還不習慣,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一張臉紅通通、不知所措的模樣,讓王紹暗笑了下,「天這麼熱,怎麼上山了?」現下是未時,太陽仍大得很,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躲在家里休息。
臉上的紅暈消退了些,傅茜伸手將頰邊的落發勾到耳後,「下午要回去了,想說多采些野菜給家里添個菜。」
王紹頓了下,方才他跟上來的時候,明明看見傅茜臉上的不開心,她在不開心什麼?莫非她不喜歡這門親事?
不是王紹臭美,他覺得自己雖然老了點,但長得也是五官端正、身強體健,有份好差事又有房子,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算小康之家,這樣的人多少也能說是上上之選吧?
「茜娘,你……對這門親事感到勉強?」雖說對茜娘有幾分好感,但她若真不願,他也是不會勉強的。
傅茜愣了一下,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嗄?」雖然親事談得急,但她並不討厭紹子哥。
她那錯愕的表情讓王紹尷尬了一下,發現自己好像誤會了什麼,食指在臉上抓了兩下,「方才我瞧你好似很不開心。」
傅茜這才知道方才自己的模樣都被他看見了,「跟紹子哥沒關系。」
只是一場誤會,王紹原本提起的心也放下了。
兩人之間一片沉默,剛訂親的未婚夫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身分上的轉換,不光是傅茜還不適應,其實王紹自己也不適應。
身為男人,這種情況下還是要主動打破尷尬,王紹一手縮在背後緊握了下,輕咳一聲,「不是要采野菜嗎?我幫你。」
羞澀地低下頭,傅茜還在遲疑的時候,王紹已一步上前拉過她背上的小竹簍背到自己身上。
「走吧。」邁開腳步往山間小路走去,這座山他小時候常來,那些山菜野味在哪兒長得最茂盛,他還是有印象的。
不知道為什麼,心里突然浮上一抹淡淡的甜意,紅著臉,傅茜抬腳也追了上去。
現在正好是野菜生長的季節,王紹領著她左拐右彎,摘了不少新鮮的野菜和菇子、木耳。
「這些地方若是沒我領著你,你別自己來。」王紹帶她去的是幼時自己發現的一個小山坳,要繞過山神廟往更深處的地方走。
傅茜本來還有點害羞的心思都讓這些美味的山珍給蓋過了,蹲著身子點頭,兩手在地上快速地收拾著,「紹子哥,你怎麼知道這些地方的啊?」她以前都不曉得山神廟後面居然還有這個山坳,剛剛好被那些層層迭迭的樹木給遮掩住了。
「小時候滿山亂竄找到的,你看,這棵棗樹還是我親手種下的,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這棗樹居然還活著。」王紹小麥色的臉龐露出抹稚氣的笑,腦海中回想起童年往事,那時無憂無慮,整天只顧著吃喝就是最大的事了。
「這是你親手種的?」傅茜起身走到棗樹旁邊,這棗樹正好被夾在兩棵大樹中間,沒仔細瞅是絕看不出來還有棵棗樹夾在中央。
「嗯,在我投軍前種下的。」王紹眼神加深了些,那時候他爹還在,這棵棗樹是他跟他爹一起種下的,這麼多年過去,他原本以為這棗樹沒人照料應該活不了,沒想到居然長得都能結果了。
傅茜看他一眼,上一回她會在山神廟踫見紹子哥,一定是紹子哥正好上山來看這棵棗樹,「紹子哥,听說你以前的軍隊在西北,西北那里是什麼樣子的?」從小到大,她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離這有幾十里遠的平化縣,她隨著女乃女乃去探視嫁到那里的一個表姨,西北這樣的地方,她只有從別人口中听過而已。
「西北啊……」年少從軍到解甲歸田,王紹嘴角微勾,「有很寬廣的草原,一望無際,要是不懂路的,就會迷失在草原上。那里的人很多,百族混雜,草原上有時候會有
大市,非常熱鬧。」想起那段有苦有甜的日子,若不是娘親的淚水,或許他會在西北待上一輩子也不一定。
草原?傅茜在父親收藏的游記中看過關于草原的形容,而她腦海中憑空想象的也不知道對不對,「真好。」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欣羨。
回過頭就看到她眼中閃亮的光芒,王紹笑了下,抬手拍拍她的頭,「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回來前,他跟幾個戰友說過了,若是娶了媳婦兒會告知他們一聲,要是有機會,就會回去看看。
以後的機會,指的當然是兩個人成親後。傅茜听出他話中的意思,避開他含笑的目光,心里卻像吃了糖似的甜蜜。
「過些日子等棗子熟了,我再帶你上山,東西已經采了不少,下山吧。」王紹看了下天色,下午他們還要搭馬車回城里,早點回去比較好,況且大爺爺那里應該也還在等他。
「好。」傅茜將地上的野菜收拾整齊後放到竹簍里,王紹一甩就背到身上,兩個人繞出山坳往山神廟的小徑走去。
可王紹跟傅茜兩人才剛繞出山坳而已,就听到尖叫聲在山間響起——
「啊啊啊……」
聲音正好從山神廟的方向傳來,王紹跟傅茜兩人對看一眼,二話不說就往發出尖叫聲的地方沖去。
「讓一讓、讓一讓,別擋路!」王堅喘著氣吼著,眼里冒著火氣,瞪著這些圍在山神廟附近的村民。
村民們看到是他,自動退開幾步,讓出空間給他走進去。
王堅吸了幾口氣,等胸口起伏沒這麼大以後,才往不遠處王紹的方向靠近。
王紹正拍著傅茜的後背安撫著,傅茜一張秀麗的臉龐蒼白的很,表情驚恐未定,半靠在王紹身上,一手還緊緊拽著他的衣襟,方才所見的一幕,簡直把她嚇壞了。
他們身邊還蹲著個三十多歲的嬸子,王堅認出是村子里的何嬸,她正一手抵著樹干,對著地上干嘔,一張臉也是青白青白的,跟傅茜一樣,都是一副嚇壞了的模樣。
山神廟佔地並不大,除了供奉主神的正殿之外還有兩個小偏殿,王堅經過的時候,眼神掃到靠近林子的小偏殿的陰暗處,似乎有一個東西縮在那里,心一跳,大約猜出是什麼東西了。
「哥,什麼情況?」王堅勉強按住亂跳的心,吞了口口水走到王紹旁邊。
王紹一手輕撫著還驚魂未定的傅茜,「找人去通知李大人了嗎?」
「嗯,我讓小胖去了,待會兒應該就有人來。」王堅點點頭。
「茜娘、茜娘!」
傅學文的聲音響起,三個人轉頭一看,一向斯文儒雅的傅學文,此時滿頭大汗、狼狽不堪,一臉驚慌地四處張望著。
「爹!」傅茜紅著眼朝著傅學文跑過去,直接撲在傅學文身上啜泣。
傅學文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見女兒安然無恙,一顆心就放下了。
「堅子,你去找幾個本家兄弟,把山神廟附近先圍起來別讓人靠近,等衙里的人來後,先將山神廟四周都搜一搜,看看有沒有什麼蹤跡。」王紹的眼楮盯著傅學文父女,低聲跟王堅交代著。
「出命案了?」王堅小聲地問。
王紹扔給他一記白眼,「廢話,別多說了,快去把人給組織起來,讓那些村民沒事就下山,別全圍在這。」
方才他跟傅茜要下山的時候,就听到了尖叫聲,兩人本能地往發出尖叫的地方跑,一繞到山神廟前面,就看到何嬸一臉驚恐地摔倒在地上,眼楮直瞪著小偏殿的方向,兩人下意識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一個倒臥在地上的人——應該說是尸體。
王紹還好,打仗的時候在戰場上見得太多,傅茜就不行了,整個人都被嚇壞了,而且那人的死相也太過難看,可以說是血肉模糊,她與何嬸兩人都被眼前的畫面給嚇得不輕。
王紹看她嚇得一臉蒼白,只能半抱著她安撫著。而何嬸回過神後就蹲在樹下一直干嘔,還好何嬸是跟她的媳婦一塊來上香的,王紹才有辦法讓人去通知王堅過來。
王堅領命而去,沒一會兒就招了幾個村里較好的兄弟幫忙,守著四周不讓村民再靠近。
王紹走向傅學文一家,傅芃已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地也趕了過來,現在一家兩個男人都在輕聲哄著傅茜。
傅茜真的被嚇壞了,那個人一臉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眼楮似乎還瞪得大大的,好像死不瞑目,一想到她就心底發寒。
「伯父。」兩家已定了親事,王紹自然地改口。
傅學文將女兒暫時交給傅芃,自己跟著王紹到一旁說話,王紹在一旁小聲地跟他解釋方才所遇到的事情,傅學文自是心疼女兒不說。
「待會兒我先帶茜娘回城。」傅學文說道。
王紹想了一下,點點頭,「也好,茜娘應該被嚇壞了,後面我再帶著衙役上門與茜娘例行的問個話就好。」原本發現命案的人是不能隨意離開,只是發現命案的時候他也在,所有的情況他都了解,現下還是先讓茜娘休息再說。
「嗯,交給你了,我們就先離開了。」傅學文說完後,便往兒女身邊走去。
王紹看著他們三人離開,才轉身去做他該做的事。
他跟王堅兩人一直等到李華領著衙役到來,便在山上四處搜索,直忙到天都黑了才回到城里。
隔天,記掛著傅茜,王紹想著先到傅家去看一下她再到衙門去,來到傅家的豆腐店前,看到店門沒開,他心里就有個不好的預感。
繞到另一邊的側門敲了敲,沒有反應,看了下天色,應該要到傅先生跟傅芃去縣學的時間了,照理說該起來了不是?
王紹不死心地又用力敲了敲門,張口喊道︰「先生、先生!有人在家嗎?」心里暗自焦急,希望別是傅茜怎麼了。
蹣跚的腳步聲從院子里傳來,王紹等了好一會兒後,門才打開來。
「是誰?」傅芃推開門就瞧見王紹高大的身影。
「紹子哥,這麼早你怎麼來了?」傅芃臉色不是很好,眼里有著血絲。
「小芃,茜娘今天怎麼沒開門做生意?出了什麼事嗎?」王紹問道。
「姊姊半夜發起高熱,現下還燒著呢。」傅芃語氣有些不滿,但這不滿不是因為王紹,而是來自傅二嬸。
昨天他們一家人回到城里後,爹就問了姊姊為什麼跑到山上去,追問了幾句,姊姊才說了被二嬸針對的事情。都是因為二嬸,要不姊姊也不會遭這罪。
「我能進去看看茜娘嗎?」王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兩家雖說定了親事,但進女子的閨房這事有些出格,可是沒看茜娘一眼他不放心。
傅芃猶豫了一下,抬頭看王紹,見到他眼底的擔心後,想了想,還是把門給全推開來,道︰「你先進來吧,我去問問我爹。」
傅芃領著王紹到屋子里的小廳坐,他自己則進去問他爹了。
王紹等了一會兒,傅芃才出來帶著他往後面走去。
走過一個小廊之後就到傅茜的房間,王紹能看見房里不只有傅先生,還有一個先前他看過在店里幫忙的年輕婦人。
「伯父,茜娘的情況怎樣了?」走向前,他便看清躺在床上的傅茜一臉不正常的緋紅,心里像被針剌了一下,有點疼,更有許多的懊惱。早知道會把她給嚇病了,昨兒听到尖叫聲他就應該叫茜娘留在原地才是。
傅學文熬了一個晚上,臉色也不是很好看,有些疲憊地對他點頭,「大夫來看過了,說茜娘這是因為驚懼引起的高熱,要休養一段時日。」
還沒成親,傅學文是不可能讓王紹在房里多待的,若不是有陳嫂在房里,他是連進來都不可能讓王紹進來的。
「傅先生,茜娘這有我就成了,你們一群都聚在屋里也不是個事兒,先出去吧。」陳嫂看這三個樁子似的站在這也不是辦法,還妨礙她照顧茜娘,忍不住開口趕人。傅學文點點頭,帶著傅兀跟王紹走出房間到大廳去坐著。
「是我的錯,太粗心大意才讓茜娘嚇病了。」王紹想到剛才躺在床上滿臉通紅的傅茜,心里就很不好受。
傅學文倒是沒有遷怒于他,搖搖頭道︰「不關你的事,誰也沒想到山神廟里會有人殺人棄尸。」說到這,他才想到另一件事,「這……人知曉是誰了嗎?」他想著,若是知道是誰,就到對方靈前上炷香,希望對方能早日安息。
「沒有,此人面容損毀得十分嚴重,衣物也與一般農家子弟沒什麼差別,最多只看出了年歲,很難辨識身分。」王紹搖頭。
這驗尸辦案的事他也不懂,傅學文見狀也沒追問,「嗯,茜娘如今身子不適,我想後頭的四禮就待茜娘好轉後再商量,你看如何?」
原本兩家在村子里已經過了兩禮,回到城里後就要準備聘嫁之事與確定婚嫁之期等等,只是如今茜娘遇上這事,也不知道會不會讓村子里傳出些不好听的話,訂親之後遇上凶事,這可是大大的不吉。
王紹腦筋一轉就懂傅學文的話中之意,他本身是不懼這些流言蜚語,但還得考慮在村子里的兩方家人,他也知道伯父的意思是等茜娘身子好全了再繼續議親,比較不會惹人說閑話。
「一切都隨伯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