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滿目瘡痍。
當梁安惟一行人闖進屋內,地上滿是被砸爛的家具與玻璃碎片,一名渾身名牌加持的高雅婦人,身旁矗立著兩名西裝保鑣,她氣焰高張,一臉憤恨,直瞪著另一側的傅氏母子,雙方明顯對峙不下。
傅容予手里握著一只打碎的酒瓶,靠著修長身軀,緊緊護住身後的母親。
傅母的情緒似已失控,神色恐慌,臉上淚跡斑斑,她雙手緊揪住兒子的衣擺,軟弱的躲在兒子背後。
撞見這一幕,梁安惟這幫人全傻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那一身名牌的貴婦,察覺有外人在場,隨即滿面怒色的領著保鑣離去。
正當眾人以為危機已解除,兩名保鑣忽又折返回來,對著傅容予說︰「夫人的東西?我們要幫她拿回來。」
傅容予舉高手中的碎酒瓶,眸光冷冽的回道︰「那不是她的,那是我媽的東西,你們誰也不能拿走。」
此時,梁安惟才發覺,傅母用一手遮掩著頸上的珍珠項鏈,傅容予曾經提及,那條珍珠項鏈是他父母的訂婚禮物,因此傅母幾乎不離身。
……她不懂,為何一身珠光寶氣的貴婦,要特地讓保鑣回來搶傅母的珍珠項鏈?
未待梁安惟理出頭緒,沖突一觸即發,只見兩名保鑣毫無預警的沖上前,與傅氏母子拉扯起來,意圖搶走傅母頸上的珍珠項鏈。
伴隨著傅母驚恐的尖叫聲,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發什麼呆呀?快去幫忙啊!」梁安惟反射性的喊著已然看傻的另外三人。
這聲吆喝一落,梁安惟一行人齊同擁上前,幫著拉開那兩名保鑣,幾個人纏斗在一塊兒,場面瀕臨失控。
「滾開!」兩名保鑣畢竟受過專業訓練,幾記掙扎之後,便將梁安惟幾個人推倒在地。
一陣折騰下,梁安惟很快便重新站起身,再次上前拉扯起保鑣。
拉扯中,傅容予深怕她會遭受牽連,心急的低吼︰「梁安惟,你走開!」
「夠了,我已經報警了!」
驀地,客廳一隅,只見鄧吟學舉高手中的手機,大聲嚷嚷。
剛動手扯住暗容予衣領的保鑣怒斥一聲,使勁推開了梁安惟等人,迅速撤離遍地凌亂的傅家。
一場鬧劇結束得突然,傅母當場癱軟在地,痛哭失聲。
傅容予彎抱住母親,安撫起她的情緒。「媽,沒事了,有我在,他們不會拿走你的項煉。」
傅母一身濃濃酒氣,滿臉飽受驚嚇,哭了一會兒,便體力不支的昏睡過去。
見狀,其它人連忙湊上前,七手八腳的幫著傅容予將傅母抬入房間。
「大寶,你真的報警了?」安頓好母親,傅容予轉首問起鄧吟學。
「沒有……我只是嚇唬他們而已。」鄧吟學尷尬的推推眼鏡。
傅容予緊繃的神情明顯一松,他低聲向鄧吟學道了聲謝,鄧吟學則是一頭霧水。
出了房間後,幾個人同心協力把凌亂的客廳收拾干淨,期間,傅容予始終沉默不語,只是靜靜的打掃著。
「怎麼辦?我們是不是該走了?」鄧之韻找著機會,湊在梁安惟身側咬起耳朵。
「萬一那些人又回來怎麼辦?」梁安惟下意識反問。
听見她倆的對話,傅容予放下抹布,來到廚房洗了把手,從冰箱里拎出半打海尼根返回客廳。
見他利落地將啤酒往桌上一擱,一幫人全看傻了眼。
無視他們的愕瞪,傅容予兀自冷起一瓶,拉開瓶蓋,姿態嫻熟的灌飲起來。
喝去大半瓶的啤酒後,傅容予望著他們這幫人,淡淡說道︰「如果不把這些酒喝完,我媽醒來後肯定又會到冰箱找酒喝。」
此話一出,所有人如臨大敵,人手一瓶,拉開瓶蓋便喝了起來。
「完了完了……等等回家要是被我媽發現,肯定會殺了我!」鄧吟學邊喝邊哀號。
「哥,你是不是男生啊?一瓶啤酒算什麼!」作為自家人,鄧之韻甚覺丟臉的晬罵道。
一側沙發上的方銘顯默不吭聲,一口接著一口的灌飲。
梁安惟亦握著冰涼的啤酒,一派從容就義的灌飲起來。
眾人沉默地喝著人生中的第一瓶啤酒,邊喝邊消化著五味雜陳的心情,好片刻沒人開口,直至傅容予率先揚起沙啞的聲嗓。
「謝謝你們。」他低聲道謝,比夜色深沉的眸光,來回注視著他們四人。
「剛才那些人是誰?他們為什麼要來這里鬧?」梁安惟問出所有人共同的疑惑。
「那個貴婦一身香奈兒,而且還帶了保鑣,這樣的人怎麼會跑來這里找你們的麻煩?」鄧之韻不忘補上自己的觀察。
「難道你是……」鄧吟學故意拉長尾音,彷佛參透了什麼似的。
只是當所有人把目光轉移至他身上,鄧吟學才尷尬的吐語︰「難道傅容予是有錢人的私生子?」
「哥,你有病喔!」
「大寶,你是白痴嗎?!」
「大寶,別亂講話!」
這句玩笑話太傷人,已逾越道德界線,梁安惟幾人當下異口同聲的反駁。
「大寶沒說錯。」
霍地,傅容予平靜的聲嗓壓過其它人的駁斥,明明是溽熱難耐的九月夏末,氛圍卻一瞬轉為十二月凜冬,徹底凍結。
頂上吊扇呼呼地吹動,沉默卻持續蔓延著。
梁安惟緩緩自震驚中回過神。「你從來沒提起過……對不起,我不曉得事情是這樣。」
「呃——我是亂說的!」鄧吟學親身體驗何謂禍從口出,急得滿頭大汗。
傅容予將最後一口啤酒飲盡,順手捏扁了鋁罐,往桌上一擱,面上不見太多情緒,只是平靜的睞向四人。
「剛才你們看見的貴婦,是我爸合法的妻子,而我媽只是一個外遇對象,沒有名分,除了我的姓氏,我們母子跟我爸沒有任何關系。」
听完他的解釋,四人一陣靜默。
梁安惟理性的歸納起相關責任,「那你爸呢?事情是他搞出來的,他應該出面說個清楚,就算當初是你媽不對,他也不該放任老婆跑來這里鬧。」
「老大說的沒錯!這種事情應該由大人自己搞定,怎麼會連累到小孩身上!」龍鳳胎深表贊同的附議著。
方銘顯則是站在男性的立場,作出客觀的結論︰「通常這種事情,男人是不會過問的,畢竟這是女人之間的戰爭。」
聞言,眾人又是一陣默然。
然而,傅容予始終沒有響應,只是兀自垂眸沉思,那一臉揮之不去的陰郁,任誰見了都不忍出聲打斷他的沉默。
得不到解答,梁安惟只得自己往下推敲,「還是……你爸已經不在了?」
傅容予仍然悶不吭聲,看在其它人眼里,似乎成了默認。
「老大,不要再問了。」
鄧之韻朝梁安惟使了個眼色,深怕他們在無意中侵犯了傅容予的隱私。
畢竟,當梁安惟提起傅容予的父親時,他明顯臉色鐵青,全身僵硬,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禁忌話題。
「……總之,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們。」
終于,傅容予平復了情緒,揚眸注視著他們四人,發自肺腑的道謝。
「今天要是沒有你們,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你好好照顧你媽,別想太多了。」
望著傅容予眼中那抹麻木的蒼涼,梁安惟胸中一痛,卻也明白自己幫不了他,只能溫言安慰。
「那些人要是再來這里鬧,你就把我們找過來,我不相信這麼多人在場,他們還敢明目張膽的鬧。」
每回遇上傅容予便話不多的方銘顯,出乎意料的如是提議著。
饒是向來冷靜自持的傅容予,听聞此言亦怔愣許久,他與方銘顯對視半晌,然後才輕輕頷首,以目光致謝。
十七歲的青春,義氣往往擺在個人恩怨之前;畢竟,這個年紀的孩子,一顆心就那麼點大,裝不下太多愛恨情仇。
鄧吟學接著說︰「沒錯!他們剛剛一听我說已經報警,立刻就怕得閃人,可見他們也害怕把事情鬧大,人多好辦事,你找我們來,他們肯定不敢輕舉妄動。」
傅容予很清楚,說穿了,方銘顯與龍鳳胎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梁安惟。
若不是梁安惟決心力挺他,這幾個人絕無可能聚在此地,出手幫助他。
于是,傅容予凝睞著梁安惟,由衷道謝︰「梁安惟,我欠了你好幾次,未來若有機會,我一定會還。」
梁安惟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回道︰「什麼欠不欠的,你是我朋友,我當然要幫你,你不必感到虧欠。」
望著一臉義憤填膺的梁安惟,傅容予只是揚起嘴角,靜靜地微笑。
多虧了有梁安惟,他這段灰暗無光的悲慘歲月,才能有絲光亮。
他終其一生都無法忘懷,有個女孩打從初識的第一眼起,便照亮了他晦暗的生命。
他貪婪著她身上的燦爛,羨慕著她清澈的眼神,忌妒著她能挺直的腰桿,她並不曉得,她擁有的那份平凡幸福,于他而言,是今生不可求的奇跡。
他比誰都清楚,現實世界里不會有奇跡,奇跡往往只發生在故事里。
而他的人生不是故事,只是一則殘酷的悲劇,他是這個悲劇下的產物,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這輩子都很難挺直腰桿站在太陽底下……
這樣躲躲藏藏,必須忍受各種辱罵恥笑,宛若遭受詛咒的日子,究竟要過到什麼時候?
這一刻,傅容予心底緩緩升起一抹絕望後的大徹大悟。
「傅容予,你還好嗎?」
察覺傅容予異常陰沉的神色,梁安惟有絲心慌的揚嗓問道。
傅容予回過神,打住太過深沉的冥思,他朝梁安惟微微一笑,藉此粉飾眼底那抹陰森。
「我沒事。」他如是響應,同時亦這般對自己說道。
沒事,沒事的……這樣的日子,他對自己保證不會過上太久,他必須有所行動,必須有所作為,才能月兌離這地獄一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