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就著油燈一鼓作氣的把王羲之真跡摹本《蘭亭集序》給寫了出來,筆墨未干,筆才擱下,腰還來不及伸上一伸——
「樂姑娘。」
有人這回連石子也不扔了,輕盈如一片竹葉的飄進了樂不染的屋子。
他還是一身的玄黑,進了屋也不吭聲,陽光照不透他沉黑的眉眼,就那樣盯著和幾天前又有些不同的樂不染。
她還是那張小小的瓜子臉,雖然就幾天時間,但她臉上已經不見蠟黃蒼白,修長的柳葉彎眉,水靈晶亮的杏眸,逐漸有了少女該有的姿態。
看似為了書寫方便,她穿著一件月牙色的窄袖半臂,不合宜的露出一節藕般的白臂,還有老讓他看不順眼,很想動手把它拆了的小髻。
按理說,兩人是第二次見面,就算成年人,在面對連彼岸這樣身分的人時,都難免會局促不安,然而她卻神色平淡,也不怕人多看了什麼,生出不該有的遐思,好似她面前站著的是再尋常不過的人。
只是再尋常不過,他也是個男人,她對自己的吸引力也太過漫不經心了。
……吸引力,他什麼時候對一個人,還是個女子感興趣了?
連彼岸被心里的認知給震撼了。
情動時,不知不覺間。
「連公子來早了。」樂不染眉毛微微一蹙,語氣算不上好。他們約的是明日吧,這麼早來監工嗎?
看著寒酸的小窗他進出自如,這麼自來熟,進她的房間就像入無人之境,完全沒有半點不自在,萬一她正在更衣還是沐浴……到底誰比較會想去死?
就算名義上的她,現在不是什麼未出閣女子的身分……也不知道作為一個「看似」的權貴,怎麼會對這樣的環境,沒顯出半點的嫌棄來?
這姑娘看起來很不待見他,兩次態度都說不上恭敬。
「你不怕我?」
「怕。」她唇邊有笑,眼底的笑意卻微涼。
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有,只有死人才不會覺得害怕。
「既然知道怕,為什麼我听不出你語氣里任何的恭敬?」他的嗓音驟然一沉。
「你我交易,你情我願,你我是平等的,再說,你一次兩次不請自來,是端方君子該有的行為嗎,你覺得小女子如何恭敬得起來?」她不輕不重的損了回去。
平等?頗耐人尋味的字眼,一般女子要求的不是寵愛憐惜、榮華富貴和府中掌權的能力?她要的是平起平坐的意思嗎?
見他還是那副呆木頭的樣子,樂不染做了總結。「下回別悶聲不吭的出現,挺嚇人的。」
「嗯,下回,我會注意的。」
他向來說的話,做的事,都帶著一種天經地義的霸道,不容人有半點忤逆的,這樣的連彼岸居然破天荒的讓了步了。
其實他也不是非要她的恭敬不可,倘若她對他必恭必敬,和所有的人沒有不同,他也不會惦記上她。
他凡事不上心,二十二載的歲月,活成了一座徹頭徹尾的冰山,她卻像暗夜里的一束光,勾引著他從黑暗無人處走出來,更像春日暮夜無人處突然綻開了的一朵花,讓他總覺得非來看看不可,就連路過這樣的借口都用上了。
樂不染也不是那種不知所謂的,她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轉頭見蠶繭紙上的墨跡已經干了,便朝著連彼岸招手。
「你要的摹本,過來瞧瞧可還滿意?要是覺得可以,就順便帶走吧。」說好的五萬兩可得銀貨兩訖才行。
連彼岸人過來了,眼珠子卻在她右邊的粉色小傷疤轉了圈。「你臉上的疤是怎麼回事?」那小疤看著不明顯,卻和她發上的小髻一樣讓人礙眼。
「樂家老太太送我這不肖孫女大歸的見面禮。」其實手背和頰上的傷痕已經沒了感覺,只要細心照護,相信再過段時間就會消弭無蹤,不留痕跡,但是這對待,她會記得這筆帳她已經離開樂家,根本不想理會那個家,她本來就不是樂家的女兒,也談不上親情,只是替原主不值,攤上勢利自私貪婪,偏心到沒邊的祖母,為了長子的前途將親孫女往火坑推,哪里想過,那可憐的女孩在高府過的是什麼日子,一個年紀比她爹還要大,以凌虐為樂的丈夫,府里一個個落井下石的妾室,那種絕望和無助,讓她一命歸了陰不說,末了,還落了個棄婦的污名,這樣的樂家人談什麼親情?有什麼好讓她惦記的?
她不是原主,自己也不是這里人,更不是怯弱無助連撞柱都不敢,只能絕食求解月兌的小泵娘。
一無是處的樂家,唯一能讓她掛懷的,也只有一個給她送糖油餅的樂淺曇,但她清楚的知道,想單獨把他接出來是不可能的,古代家族對于男丁子嗣的看重不是她一個外來人能想象的。
走著瞧吧,溪到山前總會有路的,至于樂啟釗和楊氏,那生了原主的爹娘,到時候也一並看著辦吧。
由于走了心思,她沒看到他那黑暗的眸中閃過一道冷戾的光。
接著他把目光移到了木桌上的行帖,黑漆漆的眼底連續閃過閃電般的驚艷色彩。
連彼岸不是那種能武不能文的武夫,他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論起身分,還是大東朝碩果僅存,開國元老連東天的嫡孫。
摹本上每一個字勾勒的起筆、行筆、收筆,文字結構和章法結構之精準,維妙維肖,忠實的還原了原著,最令人驚嘆的是三百二十四個字中,凡是重復的字都各不相同,拿其中二十個「之」字來說,各具風韻,皆無雷同。
連彼岸看了又看,無話可說。
「這是五萬兩銀票。」
她看著那一摞超大面額的銀票,心里抨評跳,不知躺在銀票下面睡覺會是什麼滋味?應該爽斃了吧?她微微睜大了眼,雖然沒有一蹦三尺高,但圓潤挺翹的鼻翼微微翕動著,顯示出她的心思也不那麼平靜。
連彼岸看到了,面無表情的人,看似一如既往的漠然,然而嘴角微微勾起弧度,竟是笑了。
這一笑,面容如夏花濃艷,只可惜樂四姑娘忙著對那些銀票流口水,錯過了美好的風景。
「不用怕銀票不能兌現,這是整個大東朝都能通用的慶祥錢莊銀票,只要有慶祥錢莊的地方都能兌現,要是有人敢找你麻煩……」一塊透雕白玉龍鳳紋長宜子孫佩從他的腰際解下,他的手指修長,指甲整潔圓潤,襯得這塊玉佩更加美不勝收。
憑良心說,即便在器物三科的玉銅科浸潤了三十幾年,樂不染也不常見到這樣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好物,通體雪白剔透,瑩潔溫潤不說,外有兩只螭龍對首,兩首間系繩作佩,繩穿兩顆紅瑪瑙珠,中央直行鏤雕「長宜子孫」四字篆書,表達對子孫的期許和厚望。
「長宜子孫」是中國傳統大家族家長的觀念,就是希望自己的家業能夠世世代代傳承下去,家業興旺,子孫安逸富貴,玉佩表達了對後人的祝福和期望。
這塊玉佩的背面雖然沒有指出是御制對象,但橫豎來看都不是尋常人家該有的東西。
這東西,她不能要,不敢要,不管它的來路是什麼。
五萬兩雖多,沒必要拿命去換。
就算他是一番好意,怕她單身女子去兌錢的時候被刁難,或是被閑漢給盯上了,拿著他的玉佩可以請來官差解圍。
她沉吟了下,把四萬兩退了回去,留下原先說好的一萬兩,心疼得直抽。「不如這樣,我想請連公子幫個忙,這四萬兩就充作跑腿費。」
連彼岸挑眉,睜大一雙幽寒俊目,跑腿?
整個大東朝除了皇上和家里那個老爺子,還真沒有人敢指使他去跑腿的,這丫頭,真敢說,膽子肥著呢。
「來,你這邊坐下,我慢慢說給你听,你听完再決定要不要幫這個忙。」她指了一張椅子,把那四萬兩和玉佩放在了一塊,推向他。
連彼岸坐下,卻沒看銀票和玉佩一眼。
「是這樣的,我想請你出面,又或是透過關系找個有點家底的朋犮,去替我買個孩子……」穿到這個世界,他勉強算是她在這里唯一認識的「朋友」,不托他幫這個忙,她還真的想不出來能托誰了。
靜靜听她說完,看著她一雙綻放精光的明澈雙眸,冷靜得像絕壁上的染雪青松,侃侃而談,一字一句無不顯示出主人的堅定和不退避。
「繞上一大,你為什麼不自己出面?銀子能解決的事都不是大事。」
「這不是不方便嗎?對方隨便一打探也知道我住在柴家,再說一開口就要一百兩銀子,我便宜誰也不想便宜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家。」沒有孩子的時候收養別人的孩子傳遞香火,等到有了自己的骨血卻把當初抱來養的孩子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怎麼都不對勁了,現在還想利用孩子的母親那點親情佔盡便宜,他美喔!
「一個陌生人,值得你花上四萬兩銀子替她把孩子贖回來?」
樂不染嘆了一口真心實意的氣,四萬兩,她容易嗎?「是你值。」
也不知連彼岸被取悅了哪里,他深深看了樂不染一眼,起身。「有消息,我讓人通知你。」
「多謝連公子。」她屈膝行禮。
連彼岸走了,仍是從窗戶出去的,樂不染回過頭來看到木桌上的玉佩和銀票仍舊好端端的擱在那,「喂,連公子……」她沒敢放開嗓子來叫。
連彼岸居然听見了,隱隱傳來,「給了你,便是你的。」
樂不染無法,人家沒把錢當錢,可她不一樣,她的未來可都寄望這些銀子呢,只是這塊玉佩,可讓她苦大仇深了。
要不是想讓他收回玉佩,她又何必舍了那四萬兩?他人走了,留下玉佩這塊燙手山芋,她要不要丟臭水溝,當沒這回事?
月光灑入小院,穿過木窗,照映得窗台明亮和樂不染那張苦惱的小臉。
連彼岸如同黑色的大雁,足尖輕點,如履平地的翻過柴家圍牆,又提氣縱身往上,宛如一支箭矢般,全無聲息的落在鄰家黑黝黝的屋檐上。
「出來。」他道,手中不知彈出什麼,只听著哎喲一聲,一身圓潤的元嬰少爺便從瓦當處身形狼狽的爬上屋脊。
房子是矮房子,就算掉下去也死不了人,在連彼岸眼里,這位少爺就是惺惺作態,他連虛扶一把的意思都沒有。
「你跟那位姑娘說了什麼本少爺都沒听到。」有人很快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連彼岸︰「……」
「我說你啊就是個見色忘友的,平常我跟你說十句話,你會應我一句就神佛保佑了,可今兒個呢,你和那姑娘有來有往,連入雲,做人不能這樣的。」元嬰拍拍**,往屋脊上一坐,掏啊掏的掏出一把扇子來,故作風流姿態的掮起風來,可神情卻可比深閨怨婦。
入雲,連彼岸的表字。
「敢偷听我說話的人只有一個下場……」連彼岸冷颼颼的說道。還出言要脅,小命玩膩了是吧。
「我哪里偷听了?外頭暗地的夜影就不說了,明著不還有康泰在,他們可都知道我來了的。」他眼一瞪,可不依了。
那位姑娘可神奇了,放眼京城,只要有人一走近連彼岸身前,不論男女,只要他一抬眼,來人勢必退避三丈外,那位姑娘卻不然,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莫非他這兄弟幾日早出晚歸就為了她?
「你說完了?」
「哎呀,你就別藏著掖著了,有花堪折直須折,我從幼年光著**就認識你,十幾年的兄弟情誼,頭一回見到你對『人』,還是『女人』有興趣,你千萬要把握,別錯失良機,要知道下一個能和你說上三句話沒被你嚇倒的姑娘還不知道在哪里呢,別再挑了,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
連彼岸冷冷丟過一瞥。「羅唆!」
完全不懂看人臉色的元嬰雖然雙肩一縮,但立刻又振振有詞,「要說別的,我拍馬比不上你,可要論起評監女人,兄弟我可是一把罩,你信我絕對沒錯——」
「你不在驛站待著,出來做什麼?」連彼岸沒好氣的打斷他。
他們辦完事,原本要直接趕回京城復命的,啟程那日卻在書鋪前面讓他撞見了樂不染,回京的日子便又順延了下來。
元嬰趁機把平遙縣逛了一,卻覺得沒滋沒味。
在意她嗎?連彼岸心想,不過是個能懂丹青的丫頭……只是,一雙水靈靈的烏黑大眼,端端正正的瓖在一張粉光玉滑的巴掌臉上,瞪起人來的那股氣勢,翹著的小嘴彎彎如菱角……她的模樣不斷在腦海中浮現,清晰又明妍,令人多了些想法。
「那驛站又破又小,連個冰盆也沒有,吃不好、睡不著,嘴都淡出鳥來了,入雲,咱們早點啟程回京吧。」他都瘦了一大,回府他娘親見了不心疼死才怪。
再說京里好吃好玩的那麼多,他都離開幾年了,花滿樓里又不知來了多少縴縴腰肢的歌舞伎,那勾魂的媚眼全是風情,一想起來叫人小心肝亂顫,骨頭都酥了。
「去幫我辦件事。」
「好哇、好哇,我正無聊……等等,你不會是要我去替那位姑娘買什麼小孩吧?真要管這芝麻綠豆大的閑事?」
這不是不打自招嗎?可見連彼岸和樂不染的對話都讓他一字不漏的听了壁腳。
要說這兩人自小在一起,元嬰在外人眼里也算人中龍鳳了,偏偏就是他吃虧。
底下奴才見了都說不應當,元嬰是堂堂世子爺,皇朝宗室,就算連彼岸再高貴,說到底還是臣子,偏偏世子爺就是壓不過連彼岸。
可元嬰自己門兒清著,拋開身分不談,自己還真不是連彼岸的對手。
連彼岸也從來沒當他是外人,對真正的外人,連彼岸是「冰冰有禮」,可那禮讓人由心底冒冷氣。
只有對元嬰,是兄弟一般,雖然話仍舊少得可憐,卻是有擔當的。
自小元嬰就是個闖禍精,小事連彼岸是不管的,有的是他爹娘替他收拾,然而;遇到殺身之禍,或是傷了皇家顏面的大事,最後都由連彼岸來承擔。
連彼岸說,我是臣,鬧出了事情,不過捱一頓家法,你卻是國法。
就這話,元嬰就認準了連彼岸,自己跟他是一輩子分不開的兄弟了。
「還有,別當冤大頭了。」連彼岸又多吩咐了一句。
她說了,一文錢都不想多給,不想讓那無良的養父母佔到絲毫便宜。
「 ,殺雞焉用牛刀,這點小事,就讓你見識小爺我的手段。」元嬰挺了挺胸脯。
可不對啊,話說回來,入雲也不知怎地,見了那姑娘,嘴就變得這樣瑣碎起來了?他在京里一向也是這副孤冷模樣,沒事連眼皮也懶得抬,跟女人不說話更是出了名的,所有人都以為他哪里出了問題,不近呢。
可為了一件芝麻小事,他卻叮嚀又叮嚀,難道他真看上了那位姑娘?
慢著!那姑娘再好,可是個下堂婦,嫁過人的……好吧,就算金風玉露更勝人間無數,這面癱男難道是真動了心肝?
不可能,八字連一撇都不可能有,他不信!
元嬰不知死活的靠過去,嘿嘿直笑,「事要是辦成,你要拿什麼酬謝我?」
「我會把你經過胭脂城時,去招惹一個姑娘被摔得鼻青臉腫,還不要臉的說打是情,罵是愛的事,一字不漏,告訴侯爺夫人的。」到時候想要媳婦和抱孫子想瘋了的侯爺夫人可是會追究的,至于怎麼個追究法?那就是別人的家事了。
「啊……啊……入雲,你太狠心了,倒打我一耙,我和那姑娘什麼事都沒有,你要鬧到我娘那兒去,是要我小命啊!」他不要成親,不要成親……美人俯拾皆是,他干麼要娶一個回來把他管頭管尾的?他還年輕,心情還不定……
「康泰。」連彼岸喊道。
「是,少君。」黑衣男子閃身一現,黑紅臉龐高鼻梁,濃眉下襯著一雙單眼皮,透出一股果斷和干練。
「把這卷軸用盒子裝了,快馬送回府去。」
「老太爺要是問起,小的該怎麼說?」康泰眼看主子的模樣,是要留下來的趨勢啊。
「隨便你怎麼說,左右,老太爺的大壽我是趕不回去了。」
啊,這樣可以嗎少君?老太爺要是追究起來,小的到底是要誠實稟報還是欺上瞞下?事發的話,誰替小的擔待啊?
連彼岸不再理會康泰,轉頭向元嬰道︰「我回驛站等你消息。」縱身飛掠而去。
手頭上有了銀子,樂不染拿了帳簿一筆一筆的核算,五萬三百多兩的銀子,自己也算得上是個小盎婆了吧。
手里有錢,不說別的,最重要的就是置產。
田地是一定要買的,柴家一畝地也沒有,家里的口糧一直是拿錢去米鋪買的,十斤粗糧,了不起摻上一兩斤白米,家里有人生病或是胃口不開的時候,用來騙騙嘴。
這地方由于稻米產量不足,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吃上一碗白米飯的,要吃好米飯,就要有好水田。
種稻子的概念她是有的,上輩子她研究過旁人家的稻田,從播種到收成只用了三個月,六月收了稻子又種上新的秧苗,入秋前還能收上一季,平遙縣的氣候得宜,稻米一年兩熟,要她說,秋稻收完還能種上一季的冬麥。
莊子呢,也不用太大,最好是附帶土地的,有個幾百畝的土地,挖上四、五畝的池塘養魚種荷,在莊子的四周種上果樹,幾百畝的土地用來種植糧食,玉米、紅薯、馬鈴薯,怕的是這些外來種,在大東朝也不知有沒有……
再說這刮風漏風,下雨漏雨的宅子吧,改天勺娘的廷哥兒要是回來,那可就真的沒地方住了。
這院子實在小,前後左右三間房,別說綠綠的小菜地都沒法種上,連最基本的蔥姜小白菜也得掏錢買。
她一來,佔了勺娘本來的房間,她本想著能不能往左右擴建出去,可這里是哪里,城西柳巷,這兒人多地少,一戶緊鄰著一戶,若是想買下別人的地,那得費多少力氣?
她以為最好的辦法便是買個二進宅子,夠她和柴家幾口住了,到時候,菜地、水井、豬圈、雞鴨棚,甚至花園都能整治出來。
想做就做,吃晚飯的時候,樂不染就把買宅子的事情提了出來,也把本想就地擴建卻行不通的想法說了一遍。
「什麼?二進宅子,小染,那得花多少銀子啊?」還有田地和莊子?老實的一家三口被她的壯舉再度懵得說不出話來。
「田地嘛,縣城里的要是不好下手,縣城外的也不要緊,如果說莊子能夠連帶著田地那就更好了。」
她倒是不拘田地非要買在城內不可,縣城里頭有田地的人家除非遇到重大事故,否則是不太可能賣田的,城內外各有它的好處,價錢就是一項,城外的田地相對便宜些,她一個十四歲的小泵娘就算不能每天淨往城外跑,雇個老實的佃戶莊頭也不是不行。
這時,她就不得不感嘆手底下沒有可用的人手,她也知道人脈是無形的資產,你永遠不會知道它會衍生出多少好處來,但培養人脈也是急不來的東西。
她想來想去能幫她跑腿,與人談事的,目前也只有一個柴子哥。
她自己出馬,凡事掌握在自己手里當然是好,可她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棄婦,要是突然拿出一大筆錢來置產,落在有心人眼里,恐怕好日子就到盡頭了。
但無論等著她的會是什麼,宅子莊子和田產是一定要置下的。
柴王氏今晚操辦的這頓飯樂不染非常中意,她喜歡面食勝過米飯,這碗打鹵面除了筋道鮮美,溫水發了的大蝦米、發好的香菇、木耳、腌了醬汁的肉絲、紅蘿卜、雞蛋加到恰到好處的芡汁,上桌後配上油潑椒萸,新剁的蒜泥,下面正好。
面條吸進嘴里好像才嚼了兩下,品了些勁道,就自動的滑進肚子里去了。
樂不染吃了兩碗,小肚子撐得圓溜溜的。
柴子幾口把面條囫圇下肚,抹了嘴,等著樂不染繼續說。
他喜歡農地勝過去窯瓷場上工,看著稻穗黃澄澄的迎風搖曳,一年辛苦的收獲,心里的那種滿足,筆墨無法形容。
小時候的他總跟在柴老爹**後面下地,抓蟲、除草,常常一身髒的回家,父子倆荷鋤伴著夕陽歸家的景象,是他猶深的記憶。
方才他被樂不染描繪的景象激起了對種地的美夢。
柴家原來是有田地的,只是給柴老爹治病的那些年,一畝、兩畝的賣了,後來,柴老爹還是走了,娘仨只剩下一間破屋。
柴王氏見兒子一臉的躍躍欲試,看著小姐的眼楮都不會眨了,拍了下他。「你這孩子也不幫著娘勸勸小姐,還跟著附和,不像話。」
柴子委屈了。「娘,我這不是什麼都沒說嗎?」
樂不染的視線落到了柴王氏的身上,點漆的靈動雙眸像含了淺笑似的道︰「女乃娘您想啊,要是有了田地,種出來的糧食除了繳稅,剩下的夠我們一年的口糧,我們再也不用掏錢出去買糧食,吃不完的陳米,還可以賣錢,不是很好?所以這田地我是買定了。」
柴王氏一向知道四小姐主意大,買房、買地,是她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瞧著小姐那從里到外讓笑浸透了似的笑意,曝嚅著說︰「可這間房子畢竟是柴子的爹留下來的……」
故土難離,這是所有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有的舍不得,樂不染能理解。
「女乃娘,買了宅子,咱們先去住看看,要是住不慣,再回來把舊宅翻修,您要想著了,隨時都可以回來住蚌幾天。」
柴王氏看著處處都替她想到了的小姐,咬了牙,「小姐有事盡避使喚柴子就是了,他從小在縣城長大,上至鄉紳,小到胡同,都有熟識的人。」
她不是頑固不知變通的婦人,也不會墨守成規,生在市井,半生看盡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不為她自己,她也希望她的孩子們都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小姐有能力置產,她心里門兒清,房產置下來,那就是小姐的,讓他們一家過去住,那是情分,他們只有跟著高興的分。這回小姐用得著柴子,那柴子就是小姐的人了。
「那小姐就等我消息吧。」柴子喝了茶,抹抹嘴,片刻也坐不住就想出去打探消息。
對于稱呼,樂不染已經懶得糾正了,倘若他們這麼喊覺得心安,就隨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