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生產之後,小月子坐滿,但臉上的黑霧沒有消散,雖然把滿院子的雞鴨全給吃光,她仍然沒有恢復元氣,一看就知道身子虧損得厲害。
大夫說她沒辦法再生育,而陸青做不出休妻一事,為了這個,姥姥成天長吁短嘆,三姊妹只能時時安慰。
這天李氏坐不住了,怒氣沖沖要去找仙姑算帳。
她長相不好,又是個寡婦,當初陸青願意娶她,還不是因為哥哥設計得當,讓他酒後亂性,哥哥威脅陸青若是不娶自己,就要把他做的丑事公諸于世,讓他考不得功名。
可如今陸家需要子嗣,她卻生不出兒子,就算被休棄也是理所當然的。她真怕啊,要是被休棄,下半輩子可怎麼辦才好?大哥、二哥可沒那麼好心腸,願意收留她和陳鎂。
可當初帶她去找仙姑的是大嫂,大哥一家躲不掉責任,她死賴活賴都要賴上他們。
于是她大清早就進了城,跑到自家大哥家門前,沒想到任她喊破嗓子,里頭就是不應聲。她知道哥哥嫂嫂在家,怕她把髒水往家里潑,這才縮著脖子當烏龜,可她哪能輕易放過他們。
李氏不死心,喊過近半個時辰,敲門敲得手都腫了,可他們就是打定主意不開門,百般無奈之下,她只好自己去找仙姑。
予菲也在這天進城,她是來送魚蝦的,周逸夫動作快,酒樓在幾天前開張了,她每隔兩天就會送魚蝦進城,這趟還打算拿回給予心、予念備下的生辰禮,沒想到剛下馬車就看見李氏怒氣沖沖地從旁邊走過。
予菲想了想,交代王叔幾聲後,就悄悄跟在李氏身後。
王叔和王嬸是周逸夫幫她買的下人,不知道周逸夫在哪兒找到的奇葩,不過這一家子確實幫了她大忙。
據說王叔是從軍營里退下的,在軍營時是個伙夫,鍋鏟一揮,再難吃的東西也能讓他弄出好滋味,如果不是做的菜不夠精致,周逸夫都想把他留下來自己用了。
王叔天生蠻力,听說曾經當街赤手空拳把一匹發瘋的馬給攔下來,且他揮動幾杵子就能把糯米舂成麻糯,而他的兩個兒子,年紀越大、越有朝大力士方向長的趨勢。
有他們父子護著門牆家院,李氏膽敢上門鬧事,予菲立刻關門放王叔,教她直的進來、橫的出門。
然而誰都想不出,王叔那等糙漢子怎就娶了王嬸那種斯文人。
王嬸會讀會寫會算,還會女紅刺繡,站在她這小姐身邊,予菲很想喊她一聲「夫人」。
她一眼就喜歡上王嬸,因為王嬸的天倉飽滿,額頭寬闊,眼神隨和。天倉飽滿之人代表頭腦聰慧、善于思考,有能力應付突發狀況,額頭寬闊之人做事穩重,事業運強,有經商頭腦,而眼神隨和之人易取得信任,人脈廣。
她雖然不明白,有這等面相之人為什麼會混成賣身奴婢,但她相信即使如此,這樣的人也早晚會翻身,而她很願意當那個給王嬸機會之人。
除這一家四口,文先生也搬進老宅,這些天幸好有文先生轉移爹爹的注意力,否則光每天想著陸家無後,怎麼活呀?
予菲悄悄跟在李氏身後,見她腳步飛快,額頭泌出汗水。
已經秋涼的天了,她還能滿身大汗,可見有多心急憤怒。
是啊,任何女人被大夫宣判無法生育,恐怕都無法平心靜氣,何況是李氏這等著靠兒子翻身的潑婦。
李氏走到一處宅院,那里不是道觀也不是寺廟,更非醫館,而宅院外頭已經有好幾名婦人在等著。
李氏剛到,她沒乖乖等待,伸手就往門上拍。
好一陣子,門才吱呀一聲打開,穿著道童裝束的小男孩走出來。
怒氣沖天的李氏二話不說,伸出手狠狠把人給推倒在地。
小道童啊地叫了聲,怒問︰「你在做什麼?」
「我才想問,你們為什麼要害我?」說完李氏往地上一蹲,開始撒潑大哭。「我命苦啊,好不容易懷個孩子,听信什麼鬼仙姑的話,花大把的錢,居然生下一個怪胎!天吶,我做了什麼壞事?我只不過是相信仙姑的話,怎麼就得到這麼大的報應?我可憐的孩子啊,都是娘害死你……黑心肝的何仙姑,爛腸子、爛心肺,賺這種黑心錢……」
李氏旁的優點沒有,這哭鬧撒潑的功夫,她自謙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
予菲混在人群當中看著她精湛的演技,忍不住想為她拍手喝采。
在里頭的何仙姑終于坐不住了,她走到外面,看著李氏問︰「這位嫂子,你在我這里哭鬧,壞我名聲,是想圖謀什麼?」
予菲細看那位何仙姑,她二十歲上下,一雙細長眼,五官清妍秀麗,穿著白色道袍,再加上一柄拂塵,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一邊是粗鄙無禮的潑婦,一邊是豐姿綽約的道姑,怎麼看,李氏就是個騙人訛錢的壞蛋,光從外表看,她已經大輸了。
李氏沒听楚對方問她的話,開口就道︰「你要賠我銀子,大夫說我不能再生育,以後我可怎麼辦才好?」
這時圍觀的婦人恍然大悟,看看,果然是來訛錢的。
「你能不能生育,關何仙姑什麼事?」一名婦人跳出來替何仙姑說話。
予菲忍不住想翻白眼,何仙姑?哇咧,還鐵拐李咧。
「仙姑給我藥,一百文錢一包呢,說喝下藥後,肚子里的女娃兒就會變成男娃兒。我喝下藥,不但沒生兒子——還生出個三條腿的怪物,難道不是她害的嗎?」李氏大哭大叫。
「當初我就勸過你,懷胎的月分太大,想欺瞞上天把孩子換過來很困難。你不信我的話,非要喝上一帖,喝完也就罷了,我本想著能夠轉換便轉換,不能也別勉強。誰知你又來求,我不允,你竟買通道童賣你藥。
「知道此事之後,我把那道童趕出門,還到處尋你,想為你作法將喝下去的藥給消了,可你根本不住城里……」何仙姑緩緩嘆氣,對著眾婦人問︰「給你們藥的時候,我有沒有告訴你們,轉女為男有礙天道,我讓你們多做好事,性子要平和溫良,萬萬不能與人爭執,看你這性子,我告訴你的話,你半點都沒做對吧?」
何仙姑用憐憫的眼神看了看李氏,輕嘆。「算了,多的我也沒有,就把你買藥的兩百文錢還給你,往後你好自為之吧。」
李氏瞪大眼,想用兩百文打發她?這可不行!
眼看李氏還要鬧,予菲想也不想,掐指念訣,對何仙姑施法。
她只是想試試何仙姑懂不懂道法,沒想到何仙姑竟然感應到了,猛地轉身,一雙慈眉善目轉為凌厲,目光對上她。
完蛋,身手太慢,被發現了!
何仙姑手指往上揮動,掐一咒訣直指予菲。
予菲很清楚對方要做什麼,何仙姑是想引陰煞上自己的身,她直覺想躲,然而身體不靈活,躲得過頭、躲不過身。
這會兒她突然明白,她的法術再厲害,只能對付陳鎂、李氏那等普通人,踫到懂行的……她啊啊尖叫兩聲,做出最壞的打算。
這時有人橫拉她一把,下一刻,她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听見熟悉的聲音道——
「來人,把這裝神弄鬼的道婆抓起來!」
「是!」幾個軍人上前,一把將何仙姑抓起來。
雖說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可這也未免轉得太快了,前一刻是仙姑,後一刻馬上變成道婆。
抬頭看見歐陽曜的俊臉——予菲笑彎眉毛。這家伙幾天不見,紫氣更盛,連五官都變得充滿威儀更吸引人,真是糟糕,任他繼續發展,她不只想抱金大腿,連金手臂、金胸口、金腰……都想模模抱抱。
何仙姑揚眉怒道︰「軍爺這是在做什麼?」
「李氏不是唯一一個服用你的藥後生出怪物的孕婦,截至目前為止,已經有三名婦人受害。來人,把她捆了,進去查證據。」
歐陽曜一喊,士兵沖進宅內,同時他將予菲拉進門。
圍觀婦人紛紛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原來吃了她的藥會生下怪物?」
「看她長得像仙女,其實是個鬼婆?」
「我們竟然都被騙了……」幾個女人湊在一起,說個不停,沒有人肯離開。
這時一位軍爺走出來,大聲問︰「既然各位嫂子不想走,要不,跟我進衙門,做個人證、錄個口供,行嗎?」
衙門?誰要去這麼穢氣的地方,萬一沒說對話,被關起來多倒霉。這麼想著,眾人紛紛散開。
李氏一看,覺得沒戲唱了,雖然陸予菲還在里面,可……那關她什麼事?陸予菲現在已經是別人家的奴婢。她撇撇嘴,逕自離開。
砰地關上門,予菲還在意外中,尚未反應過來。「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運糧。看見我,不開心?」
想起周逸夫信里提的事,歐陽曜眉心糾結,好端端的,怎麼就招惹上了岳雲芃?他不放心,這才爭取回吳州運糧,只想多看她幾眼。
「當然開心啊。」沒道理不開心的,他寫那麼多封信,她再傻也曉得那是某種告白,即使這種追求手段不高明,但……好歹活了兩輩子,總算有人追求,也值得熱烈慶祝,不是?「能待很久嗎?」
「再十天吧。」
「這麼短哦。」她鼓起腮幫子,怎麼才見面,又有了思念的感覺?
「放心,戰事不會持續太久。」
「那就好,一切都平安吧?」
「平安。你呢,怎會跑到這里?」
予菲這會兒才想起剛剛的交手。「那個道婆會法術,但道行不高。」
「她道行不高,你高?」歐陽曜失笑,若不是他出手,她不知會變成怎樣,瞧她躲得那麼狼狽,還嫌棄別人道行。
「是啊是啊,我厲害得多。」何仙姑引煞氣的手法還很生澀。
「你那麼厲害,怎會躲不過?」他一針戳破她的大氣球。
說到這個,氣死啦,依她現在的狀況……施咒、解咒,文打沒問題,武打就太為難人了,可總不能告訴他,這身子不是她的吧?予菲垂眉嘆氣——只能轉移話題。
「你什麼時候到吳州的?」
「昨天夜里。」
「怎會突然出現?」
「我不出現,難不成看你被打成落水狗?」
「什麼落水拘,話講得這麼難听,我只不過是躲……等等,你看得到陰煞?」
「我看見一團黑霧向你襲去。」
好吧,再次證明,他才是那個骨骼清奇,天賦卓絕,天生適合修道的好苗子。既然這副身子爛到無法練功,她是不是該考慮和他合作,以後讓他跟在身邊,專門幫她揮刀?
不對,她被他繞暈了。「我問的是,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何仙姑家門口?」如果他在城東,她就算被一團黑霧卷上天空,估計他也看不到吧。
「我在半路看到你鬼鬼祟祟,一路追著你過來的。」萬幸身邊跟著幾個屬下,要不,一個何仙姑好抓,一群大嬸可沒那麼容易辦。
「你怎麼想到去調查何仙姑的?」
予菲一直猜著開藥給李氏的人是誰,對方做那等傷天害理的事,雖然李氏是咎由自取,但終歸是害死一條未出世的小生命,她想把人揪出來,確定對方是不是修道者,如果是,她得替天行道,免得污了祖師爺爺的名頭。
沒想到歐陽曜竟事先調查過何仙姑,還曉得她害過許多人性命,這可厲害羅,未卜先知
嗎?
她想過許多種可能,獨獨沒想到到他竟回答——
「我沒調查她。」
沒調查?那……「你怎麼知道有三個婦人服過她的藥,因此生下怪胎?」
「我糊弄她的。」
嗄?這樣也行?當官的要是都像他這樣,百姓還活不活啊?
「假的?那要用什麼罪名審她?」
他微微一笑,彎起好看的濃眉,看得予菲心底大喊……夭壽哦,他的眉毛把她的魂給勾走了七七八八。
「看我的。」
一句「看我的」,然後予菲就坐在何仙姑面前了。
被五花大綁的何仙姑閉著眼楮,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為什麼要謀害人命?」歐陽曜問。
听到「謀害人命」四個字,何仙姑眼楮微張,卻不敢直視歐陽曜。
深吸氣,她低頭喊冤。「軍爺,我沒有,您可不能冤枉人。」
「你以為我沒事逛大街,逛到你這里來看風景嗎?如果沒有掌握確切證據……」他笑了笑,勾起她的下巴,一臉的莫測高深。「需要我講得更仔細嗎?那七條人命……」
予菲心底大喊,死了死了,他忘記自己的謊言,剛剛明明說三個婦人,怎麼一路走進來,立刻增加四人,這會兒肯定唬不住了。
沒想到,听見有三名婦人受害時,何仙姑臉上還不見驚慌,一听到七條人命,她立刻嚇得嘴角直抖,這表情擺明有事。
「不說嗎?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撬開你的口,你可以選擇最輕松的一種,也可以把每一種都試過,再決定要不要說實話。」歐陽曜說得輕輕松松。
何仙姑臉上無比驚惶、無比恐慌、無比的……「讓我死了吧!」
予菲是心善的……呃,好吧,心沒那麼善,但她看不慣血淋淋的場面,反正現在何仙姑被五花大綁,騰不出手修理自己,所以……
予菲走到何仙姑面前,一根手指頭在她眼前輕輕擺蕩,一聲輕叱後,手指點上她額頭的正中央。
瞬間,她眼睫下垂,意識模糊。
「說,為什麼要謀害七條人命。」
「取胎兒布七煞陣。」她緩聲回答。
怎麼都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嚇死寶寶了,她只是隨便糊弄,竟然糊弄出已經斷掉的線索?
與歐陽曜對看一眼,予菲再問︰「布七煞陣的目的是什麼?」
這會兒何仙姑不說話了,不管予菲問上幾次,她都沉默不語。被施吐真法的對象通常不會說謊,也不會故意隱藏,不講只有一種可能——她是真的不知道。
「七煞陣是你布的?」予菲換個問題。
「不是。」
果然,她就說何仙姑的道行不過爾爾,怎麼布得了這般高深的陣法。
「你如何選擇受害孕婦?」
「我——她們能以男易女,取得她們的生辰,再選取丁卯年七月、九月、十一月出生的孕婦下手。」
「是你親自動手殺人剖胎?」
「不是,我只負責取孕婦生辰。」
「既然七煞陣已經被破,為什麼還要繼續騙無知孕婦?」
「陣被破解,需要重新布陣。」
「你已經擇定下一個孕婦了嗎?」
「是。」
「是誰?」
「東大街程氏婉娘。」
予菲朝歐陽曜拋出一眼。
他點點頭,那邊他會布置下去,他倒要看看是誰做出這等陰損大事。
「還有話要問嗎?」她問歐陽曜。
他搖頭。
予菲解開法術,讓何仙姑寫好口供、畫押,再將道童和從宅內搜出來的換子藥一起送進衙門。
予菲沉吟片刻後問︰「你覺得這回能夠順藤模瓜,抓到幕後凶手嗎?」
「會的。」
「這麼篤定?」
「邪不勝正。」
四個字出口……她真是憂郁啊,忍不住想要模模他的頭,忍不住想要告訴他,做人別太天真、太可愛,否則死了都找不到葬身之地。
可這能怪他嗎?他又沒在二十一世紀待過,沒學過厚黑學,他以為世界和他想象的一樣清新美麗。
予菲絲毫不曉得自己的眼光同情到……很欠揍。不過歐陽曜沒有揍她的,反而覺得好久不見這表情,真想念。
想念,不是隨口說說。
在離開吳州之前,他只覺得不舍,可等真的見不到人了,突然發現,只要一放空,她就會從腦袋里鑽出來影響他的心情。
她的笑、她的痞,她的貪財欲、她教訓小孩的惡劣口氣,她的喜怒哀樂……通通會勾出他的情緒,讓他不由自主地想笑。
他知道自己喜歡她,卻是在離開之後才曉得。他已經喜歡她喜歡到,離開她變成了某種難以負荷的痛苦,所以岳雲芃出現、危機出現,他便迫不及待回到她身邊。
他想確定她待他如過往般熱情,想確定岳雲芃沒有影響她的心,想確定分離不會在他們中間造成過大的距離。
然後她說了。「我真為你感到擔心。」
擔心嗎?很好,他喜歡被她擔在心上。「為什麼?」
「我認真告訴你,請你認真听。」她兩手搭上他的肩。
他順勢環上她的腰。「好,我認真听。」
「記住,越邪惡才能活得越久,越骯髒的人才能越富有,人至賤才能夠無敵。天真這種產物只能留在想象力里,千萬別拿到現實社會身體力行。」
噗,他笑了,她總說一堆亂七八糟又莫名其妙的鬼話,偏偏她的鬼話還有幾分道理。
「知道了,我會學著奸惡,會努力讓自己長命百歲。」
這麼受教?太好了,她拍拍他的胸口,贊美道︰「好孩子。」
她軟軟的手貼上他的胸,一個忍不住,他把她抱滿懷,讓她軟軟的手、軟軟的臉、軟軟的身體全部貼上他硬硬的胸口。
用力吸一口她的氣味,兩個月以來他缺失的那一塊,終于被補平。
他的手臂、他的身體……他全身上下充滿力氣,被一股紫氣環繞,她貪婪了,貪婪地不想離開,貪婪地想要一直窩在這里。
他很高興她不掙扎,她很滿意他收縮了臂膀,初次戀愛的感覺襲上她的思緒,她有一點點明白了,明白何謂幸福滋味。
不知道經過多久,他為阻止蠢蠢欲動的,將她推離胸口。「走吧,我送你去億客居,還沒跟逸夫結算帳款吧?」億客居是周逸夫新開的酒樓。
「嗯。」想起帳款,她的幸福更上層樓——揚起笑容。
看見她的笑,歐陽曜又不由自主地感到開心。
予菲問︰「這次打仗順利嗎?」
「你不是掐指能算?算算看!」
「不必掐指,光看你紅光滿面、傲氣滿身,也知道打得很順利,怎樣,把鄭國打趴了吧?」
打趴?歐陽曜挑眉,這個詞用得好,不就是打趴嗎。
「鄭國在十幾年的黨爭惡斗內耗下,早就是一副空架子,只是他們有一個很有能耐的殷將軍,我們這才高看幾分。剛開始殷將軍也真的起到作用,將我們擋在邊關,遲遲無法更進一步,不過後來……」
講到「後來」兩個字,他一臉趾高氣昂、驕傲非凡。
她忍不住接話。「殷將軍在從軍前,母親在他背上刺上精忠報國四字,勉勵他報效國家,他果然沒讓母親失望,接連的英勇表現讓他成為一代名將,沒想到賣國賊宰相在皇帝耳邊進饞言,皇帝連下十二道金牌,將殷將軍從戰場召回,最後殷將軍被以莫須有的罪名關入牢中。事情發展至此,鄭國再無力與我國大軍對抗,以至大岳朝軍隊一路前進,如入無人之境……」
還沒說完,就見歐陽曜一臉的無法置信。「這個你也算得出來?」
啥!她只是打屁,只是拿岳飛來胡扯,怎麼就讓她……猜對了?
額頭數道黑線,劇情不該這樣發展啊,她要是真的這麼厲害,干麼在這里當個小仙姑,直接改朝換代、成為史上繼武則天之後的第二女皇帝就行啦!
「我說對了?」
「小地方不講,大處全對了。」
「什麼是小地方?什麼是大處?」
「他背上沒有刺精忠報國、沒有十二道金牌,但與我們合謀的奸相和反間計是有的。鄭國皇帝昏庸懦弱,都兵臨城下了,還以為我們要的是和談,沒預估錯誤的話,三個月之內鄭國將會從世上消失。予菲,你很厲害。」說著,他伸手模模她的頭。
她又不是汪汪,干麼給她擼毛?予菲下意識想躲,但身手遠遠不及人家呀,人家光看到黑影就能把鬼砍成七八瓣,她把鬼看得真真切切,卻動不了人家分毫。
她這個仙姑……當得讓鐵拐李很想自殺的說。
不過,臭屁是她的人格特質,她抬高下巴。「哼,這樣就厲害了?」
「你還能更厲害?」
她掐指一算。「數年後,百姓將會給這一代名將蓋殷王廟,廟外塑奸相夫妻赤身**長跪不起的雕像,旁邊有一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的楹聯,還會有百姓掐兩條長長的面粉團絞在一起,象征奸相夫妻,下油鍋炸透,做成一道平民小吃,名曰油條。」歐陽曜怔住,她連若干年後的事也算得出來?
見到他臉上掩也掩不住的崇拜,予菲再次無言以對,她真的只是打屁……
「知道了,這件事我會交代在鄭國駐軍的將軍注意。」
還注意咧!掩面無語,她有氣無力地問︰「宋易禾怎麼樣?有沒有被砍成兩盒?」
他一笑,道︰「易禾確實受傷,幸而你的提醒——他處處注意,傷不及肺腑,將養一兩個月就會沒事。」
「所以平步青雲了?」
「宇文將軍會將軍功上報到朝廷,之後的事尚且不知。」
「待鄭國沒了,皇帝擴張版圖、名留青史的願望達成,你需不需要進京?」
這恰恰是他的為難之處,他還想在此地多留幾年,直到阿羲長大,只是岳雲芃突如其來的出現……他為何而來?為了阿羲嗎?
歐陽曜面露猶豫,予菲已經猜到答案。
「理解,真龍不會在淺灘困太久。」
早猜到的,他不是平凡百姓,遲早要大鵬展翅。
他展翅遨翔了,那麼她呢?也能比翼齊飛?
其實,歐陽曜說謊,他不是在半路看見予菲,一路追蹤,而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抓何仙姑。
因為岳雲芃曾與何仙姑接觸,也因為他是岳雲曜——已經過世的大皇子。
他不是生病而亡,他是被毒死的,直到死前一刻親耳听見皇後的話,方才曉得自己和母妃死得冤枉。
母妃是父皇的表妹,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可惜家世不足以讓她坐上鳳位,但父皇寵愛,母妃為父皇生下第一個皇子。
他早慧,是眾皇子當中最肖父皇的,也因此得到父皇最多的關注與寵愛。
當然更重要的是慧明大師一句——此子天生帝命。
這句話,為他與母妃埋下殺身之禍。
他死了,再次清醒時,成為陳國公的孫子陳曜。
陳曜是個徹頭徹尾的廢渣,從小聲色犬馬,無一不沾,然陳國公獨子早年在戰場上身亡,只留下這點血脈,陳國公再不滿意也得悉心哄著養著,連話都不敢說得太大聲,就怕孫子被他的大嗓門給嚇飛了魂
可憐陳國公與兒子是大岳國赫赫有名的將軍,當年馳騁疆場,教敵人聞風喪膽,竟生出這樣一個草包,手不能提,腰不能彎,除飲酒作樂,無其他擅長。
眼看孫子越長越歪,成天在外頭打架鬧事,深怕一個不小心陳家就此絕後,陳國公心想,既然孫子沒旁的本事,就只能試試生孩子了。為此陳國公和大女兒商量,把外孫女嫁回府里,盼著孫子盡快留下血脈。
沒想到陳國公看上的媳婦陳曜不樂意,非要娶自己喜歡的,可他喜歡的孫家姑娘頗有幾分才氣,哪里看得上他這樣一個紈褲子弟?然後……婚事喬不攏,陳曜負氣離家出走。
離開京城那天,陳曜意氣風發,認為此去必會闖出一番名頭,哪里曉得會遇上攔路劫匪,最終死于刀下。
陳曜重傷而亡,而岳雲曜重活一世。
清醒時,他才曉得危急間救下自己的是歐陽勤,在那之後,他成為歐陽家的長子。
五年,歐陽曜混進宇文將軍的軍隊,一步步往上爬。
他以為自己憑的是真本事,沒料到竟是宇文將軍認出他是陳曜,誰讓陳曜的紈褲名聲太響亮,走到哪里都有人認得。
宇文將軍在經歷了初見到歐陽曜時的錯愕後,立刻寫信回京給自己的恩師,把歐陽曜的行徑一一向陳國公報告。
陳國公把信翻來覆去來回看過幾百次,怎麼都不相信自家孫子竟會跑去從軍。
他又驚又喜又訝異……當然,更多的是惶恐。
不過他打心里認定,孫子肯定撐不了太久就會哭著返京。
沒想到歐陽曜越當兵越有成就,表現亮眼,即使宇文將軍刻意刁難,他也一肩承擔。眼看他當上百夫長、千夫長、七品小將……陳國公一顆心髒評評亂跳。
一想到孫子的表現,他立刻拿起三炷清香,感激祖宗讓他的孫兒迷途知返,放下屠刀……呃、不,陳曜那小手臂哪里拿得起屠刀。
不管怎樣,陳國公開心極了,也不急著給孫子娶妻了,一天到晚盼他立下功勞,給祖先臉上添光。
岳雲曜在陳曜身上重生,因此當他後來見到陸予菲的轉變時,他能理解,陸予菲再不是他曾經認識的陸予菲。
搬到小漁村後的第二年,歐陽勤死了。
歐陽勤之死並未促成歐陽曜返京的念頭,他想要爭得更高的官位,直到自己有足夠的力量與岳雲芃對峙。
他會的,總有一天,他可以的!
「爺,程婉娘那里已經布下層層重兵,若凶嫌出現,必定跑不掉。」
屬下來報,歐陽曜回過神,點頭道︰「現在去看看何仙姑吧。」
重兵布下,幕後之人必定知道何仙姑透露不少事,接下來……他是會先殺人取胎還是……殺人滅口?
他賭後者!
予菲是誰啊?她可是很會看相的,想當年多少人捧著鈔票前來求她算命,所以她怎麼會看不出來,不管是宋易禾或歐陽曜都將飛黃騰達,他們絕對不會屈身在這個小地方,所以……
分離,不過是轉眼間。
心知肚明的事,卻還是像卡了根魚刺在喉嚨,不上不下地痛苦著。
其實歐陽曜沒承諾過什麼,也沒表現出多少情愫,認真說來,她和他之間什麼都不是,那麼痛苦二字就顯得有點荒謬。
她的心在揪著、擰著,在不舒服著,從那句「真龍不會在淺灘困太久」之後開始。她知道為難自己不是聰明人會做的,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為難自己了。
算了,不想,不能想,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未發生的事想那麼多做什麼?
「姊,有人找你。」
予心和予念手牽手跑進來,不管到哪里,兩個人都綁在一起,她們是很典型的雙胞胎,心有靈犀的那一種。
自從李氏被大夫宣告不孕之後,陸青幾乎從早到晚都在外頭,夜里才回去。
在李氏跑到姥姥這里鬧過幾回後,予菲知道,陸青現在連與她同房都不肯了。
予菲能理解,面對李氏這種女人,既不溫柔又不貌美,性情還刻薄得令人發指……若不是對宗族子嗣有強大的責任心,陸青怎會願意和李氏……那個那個,想躲她是理所當然的。更別說有文先生這個心靈導師在,白天陸青幾乎都待在這邊,跟著先生做學問。
「誰找我?」她依舊對小屁孩沒什麼耐心,但比起二十一世紀的小惡魔,她必須承認,予心、予念乖巧可愛得多。
「一個長得和阿曜哥哥一樣好看的男人。」予心笑咪咪地回答。
是宋易禾嗎?他確實該登門拜訪,帶些黃金白銀等俗物來說聲謝謝,好歹他的平安,她起到基本作用。
「姊,陳鎂也跟著來了。」
陳鎂?才過幾天好日子,又敢在她面前出現?
怎麼辦啊,有的人不狠狠抽就是不懂得痛,唉,她一點都不想當壞人的,偏偏就是有人逼她、迫她,把她不善良的那面逼出來。
予菲滿臉無奈地讓兩個小孩一左一右拉著手往外。
予心、予念沒說什麼,但看好戲的態度全寫在臉上。
予菲停下腳步,問︰「今天的功課做完了?」
「嗯……」予心頓了頓。
予菲揚聲輕哼,然後兩個丫頭就像老鼠看見大野貓,轉身逃得看不見人。
知道怕就好,她不樂意當壞人,可……沒有辦法,就是有人欠撓。
「我這妹妹呢,就是人緣好,村里哪個男人不喜歡她?時常同她說笑玩鬧,挑得小伙子們心兒癢癢……」
陳鎂想盡辦法暗示陸予菲其實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但岳雲芃只是听著、笑著,沒有多余的反應。
陳鎂身材瘦了許多,看起來增添了幾分美貌,只不過看她一邊撒嬌一邊往岳雲芃身邊靠,那情景……還是很違和啊。
真的,她需不需要告訴陳鎂,不是人人都可以像陸予菲那樣靠撒嬌得利,想當那種人至少得有美貌來撐腰。
予菲沒急著上前,她歪著頭看大戲。
她並不討厭岳雲芃,也許是因為她對于長相帥氣的男人總是特別寬容。雖然她隱約感覺得出此人亦正亦邪,不是好相與的,而且他對她的好,好到讓人有危機感,但她確實不討厭他。
或許是因為她心胸豁達,不會輕易討厭任何人,或許因為比他更討厭的人滿山滿谷,也或許是因為……他看著她時,眼底藏也藏不住的深情款款。
很奇怪的深情,但她確定不管是「陸予菲」或是自己,都不曾與他有過交集,既然如此,他的深情從何而來?
岳雲芃對陳鎂一笑,笑得令她春心蕩漾,低下頭,滿臉嬌羞。
再然後,他握上她的肩頭……
夭壽哦,這麼深情一握,陳鎂的心髒快要跳出來。他的掌心很溫暖,他的胸膛很厚實,他的身子很香,她差點就要撲進他懷里了。
但是、不對……熟悉的寒意從她肩膀處飛快往全身鑽去,千針萬針錐心刺骨的痛楚在身體里奔騰,陳鎂猛地抬頭,對上他那雙勾人魂魄的丹鳳眼。
她好冷、好痛,痛得幾乎要站不住……
岳雲芃眼角余光看見予菲站在不遠處朝他們望來,他松開手,彎腰一笑,對陳鎂說︰「小泵娘,當三姑六婆不是件好事,往後要學著口出善言,謹言慎行,知道嗎?」
恍恍惚惚地,陳鎂點頭,像木偶似的回答。「知道。」然後乖乖走出陸家老宅,回家去。
從這天過後,陳鎂時不時就會莫名其妙地出現一陣錐心疼痛,連大夫都找不出病因,這份疼痛陪了她一輩子。
看著兩人的互動,予菲撇撇嘴,人長得好看就是不一樣,幾句話就哄得陳鎂乖乖往外走,要是換成她,可能得引陰煞再踹上幾腳,才能把犯花痴的陳鎂給嚇走。
打發掉陳鎂,岳雲芃走到予菲跟前,笑道︰「那人說自己是你姊姊。」
「我沒這麼大的福分,她是我繼母的拖油瓶。」
揉揉鼻子,拖油瓶?他想笑。「既然沒福分當她的妹妹,那有沒有福分當我師妹?」「你明白的,福分多高得看二皇子口袋多深。」
「都知道我是二皇子了,猜不出我的口袋多深?」他一笑,那雙丹鳳眼真能勾魂似的,勾得她的小心肝亂顫。
可惜她這人守秩序、重道德,對排隊這件事有根深蒂固的執念,所以很抱歉,他晚到了一點點——是歐陽曜先抽到了號碼牌。
雖然他們尚未發展出什麼你濃我濃、非君不可的感情,但她的道德感挺強的,不愛劈腿、不喜分心。她就是這一點不好,認定了就會像頭牛,怎麼也拉不回頭。
「多數的有錢人都很樞門。」她鼓起腮幫子,點點頭又搖搖頭,眼神上下打量,彷佛在檢視他的樞門程度。
微哂,他掏出一把銀票在她眼前晃兩晃。
予菲想也不想地接過來,立刻數起來,一、一一、三……十張千兩銀票,果然有萬兩。
「現在可以喊兩聲師兄來听听了?」
「什麼兩聲,我有這麼吝嗇嗎?師兄、師兄……」扳起手指,她算足十聲才停下。「滿意吧,買二送八,再沒有比我更慷慨的店家。」
岳雲芃捧月復笑個不止,前世師妹沒有這麼好玩,她可愛聰明,有點小任性,但他願意縱容她所有缺點,因為他愛她……這世的她,任性沒見過,脾氣還不錯,雖然武功差,法力不行,但無所謂,他還是一樣,願意無條件包容。
「滿意了,現在可以告訴師兄,你的法術是誰教你的?」
她考慮要不要把對歐陽夫人講的那套說法給搬出來,可……他看起來很精明,哪里能輕易騙過?
所以……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她搖搖頭。「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不知道。有些片段的記憶,記得不真切,只是有些許感受,好像打出生,算命看相的本事就跟著我。」
她的說法讓他心跳加速,對吧、對吧,就說她真的是師妹。她只是忘記前世今生,只是忘記他是最寵愛她的二師兄。
「你怎麼會收妖降魔?」
「直覺,直覺這麼做,我才不會受傷。從小到大,我陸陸續續看到一些旁人看不見的東西,小時候很害怕,長大後卻學會跟他們打交道,也莫名其妙地知道他們害怕什麼。」
她說得含含糊糊,他卻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推論演譯,他發展出一套自己需要、也想要的劇情。
他認定了,她就是小師妹,就是他深愛的女人。
是她就好,不管與前世同不同、像不像,都不重要,是她就好!
看著他一雙陣子突然綻放出萬丈光芒,她有些心虛,努力回想剛剛自己說了什麼,怎麼會引出他這種目光?
那是比「深情款款」更進階的目光啊,心底起了一陣惡寒,她決定轉移注意力。
「收下師兄這麼多銀票——我心里略略不安。師兄去過鎮上的億客居吧?」
「去過。」
「他們的魚蝦海鮮都是從我這里進的貨,味道可好了,師兄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我讓王嬸給你做。」
「行
「先進……」予菲話說一半,一道頎長的身影進入眼簾。
看見歐陽曜,她控制不住的露出燦爛笑靨,忘記岳雲芃,她快步跑到他跟前,笑問︰「怎麼有空來?」還以為他忙到連見面的時間都沒有呢。
「何仙姑那邊有動靜。」
歐陽曜布重兵保護程婉娘,他刻意把動靜鬧得很大,在鎮上挨家挨戶搜查,好把那人給逼出來將何仙姑滅口。
然後,那人比他想象的更沒耐性,對方出現了,還落網了!
「我們馬上……」突然想起被自己落下的岳雲芃,她轉頭想了想,微微一笑,問︰「急嗎?可不可以下午再去看?」
「可以。」歐陽曜回答的同時,與岳雲芃對上眼。
看見歐陽曜,岳雲芃臉上不見絲毫表情。
歐陽曜心下覺得古怪,這人不認得陳曜?怎麼可能,小時候陳曜曾和皇子們一起跟著太傅念書,不可能不認識,是哪里出了差錯?
「你是誰?」岳雲芃上前,沒有面對予菲時的溫和親切,他口氣冰冷,還帶著一絲恐嚇威脅。
歐陽曜听出來了,予菲自然也听得出來,她連忙站到兩人中間,解釋。「他是我的鄰居哥哥歐陽曜,他是我的師兄岳雲芃,剛認的。」
「沒事你認什麼鄰居哥哥(師兄)?」兩個「不熟」的男人異口同聲。
予菲看看歐陽曜再看看岳雲芃,忍不住捧月復大笑。
「為什麼不認?包吃包住還包玩,有哥哥好處多多啊。」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對方,他能給她好處無數?
「予菲,我給的銀票要收好,別掉了。」
予菲莫名其妙地看向岳雲芃,她不是已經收得妥妥當當?
听見岳雲芃給銀票,歐陽曜問︰「你缺錢嗎?錢不夠用怎麼不跟我說?」
嗄?她什麼時候缺錢跟他說過?她不是一向都挺……自立自強的嗎?
「如果一萬兩不夠,要不要再多給一些?」岳雲芃一笑,揚起下巴。
他當自己是錢莊,可以隨時提領嗎?予菲不懂他哪根筋不對。
一萬兩?岳雲芃真的給予菲那麼多錢?
那天的事,逸夫在信里告訴他了,他不相信岳雲芃的萬兩銀票只想換「師兄」二字。眉心深鎖,歐陽曜道︰「明天我便將萬兩銀票還給岳公子。」
既然岳雲芃不識得陳曜,那他便也不識二皇子。
聞言,予菲激動不已,哇,歐陽曜也富得流油,怎麼一個個萬來萬去,顯得她忒窮。「錢是給予菲的,她沒說要還,你多啥事?」
這話說得深得予菲之心,她猛點頭。
見狀,岳雲芃又問︰「師妹想還錢嗎?」
「不還!」十聲師兄都喊了,還錢豈不是虧太大?「不還不還,打死不還!」
「笨蛋,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嗎?」看她那副財迷樣,歐陽曜真想把她抓起來搖一搖。「有,我家的午餐就歡迎予菲白吃。」岳雲芃笑道。
予菲笑道︰「沒錯沒錯,他錢多嘛,到處拿錢認親戚,這樣的午餐不吃白不吃。」何況師妹還算不得親戚呢。
重點是,不管拿不拿銀票,她都得喊啊,歐陽曜是沒看過不順從二皇子心意時,他會從眼底射出無數把小李飛刀的模樣。
得找個機會同歐陽曜說說,民不與官斗,反正當皇子的腦袋都不太好,不拿白不拿。她的回答讓岳雲芃滿意極了,說著,他伸手往她頭上模幾下,用鼻孔朝歐陽曜哼兩聲,把人拉到自己身旁。「說得好,我的師妹真聰明。」
歐陽曜又氣又無奈,平時一副精明相,怎麼會為一點銀子拎不清?
他把她給拉回來,一彈指,打上她額頭。「那我給你一萬兩,你也喊我師兄?」
予菲笑彎一雙桃花眼,原來他在吃醋啊。很好,吃醋是愛情的必備條件,沒有佔有欲便沒有愛情,她喜歡他吃醋的模樣。
予菲勾起歐陽曜的手臂,回想陳鎂撒嬌的模樣,用頭在他身上蹭兩下。
「你傻啦?怎麼說,曜哥哥都比師兄親啊,何況半兩銀子都不必花,你干麼非要當師兄?」
歐陽曜低頭看著她勾住自己的小手,心底樂起來,點點頭。「有道理。」
瞬間,岳雲芃不開心了,一把將她拉過來。「你叫他曜哥哥?」
「對啊!」
「我要換成雲哥哥。」
「可以可以,再加一萬兩。」反正他家的午餐可以白吃,不多吃幾口,對不起自己。這話擺明表現出岳雲芃和歐陽曜與她誰親誰疏、誰遠誰近。
岳雲芃討厭自己是疏、是遠。「一萬兩,叫我雲哥哥,叫他師兄。」
「兩萬兩,我還是曜哥哥,他是師兄。」歐陽曜也喊起價。
「三萬兩……」
予菲看看兩人,下一刻抱著肚子猛笑。
「笑什麼?」兩個不對盤的男人再度異口同聲,前輩子他們一定很有緣。
「你們這種幼稚舉動,是不是在搶我啊?」兩人尚未開口回答,她搭上兩人肩膀,猛點頭。「理解,像我這麼豐姿綽約、美麗可愛、聰明睿智的女孩,是男人都曉得要搶的,你們的眼光真的很不錯。」
說完她對歐陽曜笑笑,再轉頭對岳雲芃笑笑,深感滿意地用力拍上兩人肩膀。
有人臉皮這麼厚的嗎?兩個比她高一個頭的男人轉頭,視線在她頭頂上方交錯。
他們是對立的,他們看彼此都不順眼,但是……噗地,兩人爆笑出聲。
歐陽曜捏捏她的右臉,岳雲芃掐掐她的左臉,兩方施力,她的臉盤向外擴張一倍。
「干麼啊!」予菲抗議。「這是人肉,不是包子,不興撕開吃的。」
「想知道你的臉皮是什麼做的。」三度異口同聲。
厲害了,這兩個男人前輩子肯定是親密愛人。
岳雲芃看著臉皮厚的財迷小師妹……他喜歡。
歐陽曜捏著笑得滿臉張揚的予菲……他好像比喜歡又更喜歡她了。
予菲挑挑眉,不吵了?唉,對咩,男人心要寬闊些才好,吵架有意思嗎?
她再拍拍兩人肩膀,笑道︰「走吧,我給你們做好吃的去。」
面對著兩人,岳雲芃彷佛回到當年那個美得像仙境的世外桃源。
他和大師兄、小師妹說說笑笑,從日升到日落,一起練功、一起修道,一起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