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長臉宮人萬萬沒想到事態並不如預料那般發展,這些年來,太子妃在外,向來空有和順賢名,不見殺伐決斷手段,就連李側妃也親口提點過她們,太子妃昔日在侯府甚至懦弱無能到任下人糟踐也不知反抗,現如今若不是有太子殿下護著,拱著,她壓根兒就坐不穩這太子妃之位。
所以二皇子府一行人進宮前就沙盤推演過,東宮最弱一環就是李眠,只要撬崩了這一頭,原就岌岌可危的東宮,更是雪上加霜了。
可……為何今日的太子妃,跟眾人口中說的都不一樣?
容長臉宮人再難掩忐忑慌張地望向李湉,在得到一個安撫鎮定的眼神後,只能咬牙硬著頭皮嚷嚷起來。
「太子妃娘娘,可莫急著讓您東宮里的管事姑姑給奴婢冠上這麼大的罪名,方才種種,這里上百人都是親眼所見,又豈是太子妃三言兩語就能——」
「大膽!還敢攀誣娘娘?」春分姑姑斷然喝斥。「來人,通通掌嘴!」
容長臉宮人心驚肉跳,面色發白,二皇子府眾人也慌了。
「喏!」東宮精衛們歡快揚聲應和,如狼似虎地正待撲了上去,臉色煞白的李湉已經尖聲喊了起來。
「你們敢?陛下有諭,東宮人等不得出,你們敢違聖命?」
東宮精衛們身形僵住,怒目而視,猙獰騰騰!
李湉毫不懷疑,如果眼神能化實質,自己早已被萬箭穿心而死……
她強自撐著,壓抑下顫抖驚懼,無比慶幸地笑了起來,還不忘添了把柴火地嘆道︰「連陛下諭令都敢無視,原來坊間傳言東宮行事向來囂張跋扈、目無法紀,竟都是真的。」
——這賤人!
就在東宮眾人怒火填膺目眥欲裂的當兒,李眠不動聲色,只眸光微挑,望向了戍衛在宮門口外的那隊皇帝人馬。
……諸位,也是這樣想的?
該統領瞬間心領神會,為了證明自身公正清白立揚,二話不說率眾呼嘯上前,三下五除二,一下子就把二皇子府一行人捆成了倒地葫蘆。
——下一瞬!容長臉宮人那張嬌艷的臉蛋更是被啪啪啪地甩成了豬頭!
獨留下又驚又怒又慌亂的「從四品」李側妃,嚇得花容失色,兩股戰戰……
李眠站在東宮高高門檻後方一步之地,環視全場。
「究竟是誰給你們仗的勢,能當庭訓飭一國太子妃,挑戰東宮權威臉面、炮轟國法禮制體統?」她語氣很淡,卻令人越听越發驚懼寒顫。「是李側妃?二皇子妃——還是趙珽本人?」
此話一出,全場鴉雀無聲。
二皇子府眾人瞬間更是面色如灰土!
而李眠眼中也沒有露出半點勝利傲然之色,只有一絲淡淡的悲哀。「二皇弟迫不及待驅使府中婦人欺上東宮,威逼兄嫂,難道是認準了父皇真有廢太子之心?」
「原來父皇,當真如此想的嗎?」
她話聲到最後,已隱隱透著七分淒悵和三分失望……
——陛下,沒想到您竟是這樣一個無情的父皇。
雖然太子妃沒有說出口,可最後的一縷嘆息已把所有幽幽然的未竟之音全表露無遺。
東宮無論過去現在,一舉一動,都是前朝後宮各方勢力目光匯聚關注之地,此間沖突,很快地便猶如生了翅膀般傳遍了全皇宮上下。
當圖公公低聲說完的時候,武帝氣得當場砸了龍案上他最心愛的一只血玉筆洗!
「蠢貨!一幫子愚不可及的蠢貨!」武帝咆哮。
——究竟誰允那個勞什子的李側妃去尋釁東宮?
德勝侯到底是怎麼管教女兒的?大的也就罷了,這個小的簡直……簡直不知所謂!
近日本就因飲食不暢連帶引發脾胃不順的武帝,現下更是覺得一口酸水回溢到喉頭,嗆苦發澀得厲害,幾乎有吐血的沖動。
今日此事一出,原本被彈壓下來的東宮非但得了解套之機,甚至反過來就能輕易將「皇父猜忌兒臣」、「臣弟覬覦儲君」種種不堪上升到台面來,往大了說,便是皇帝早有廢太子之意,這才縱容其他皇子糟踐東宮兄嫂?
好好兒的一盤棋,卻被個自以為是的蠢貨這麼一攪,情勢丕變,急轉直下。
他壓制太子,一方面是考驗,一方面也是警醒,不讓太子氣焰聲勢過漲,渾然忘卻了手中的所有,全仰賴承蒙皇父所賜。
一個心機斗不過兄弟們的太子,一個權術操弄不了朝臣的儲君,又有何資格承繼江山為天下之主?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替大武王朝錘煉出下一任明君。
但,只武帝自知,實則內心深處確也有幾分隱隱忌憚這個長子……
可古往今來,又有哪個皇帝願意在史書上留下「忌子妒能寡恩」的罵名?
那蠢貨,今日之舉已是將他這個帝王架在火上烤了!
自己那個狐狸大兒逮著這機會,還不樂得拼命往他身上「栽髒」?
尤其武帝想到皇後現在待大兒媳越發親如女兒,若是風聲傳到了鸞凰宮……他不自禁打了個哆嗦,霍然起身——
「來人,擺駕鸞凰宮……」武帝頓了一頓,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道︰「朕要去問問皇後,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天下命婦皆歸她轄治,像這種惹是生非的女子,到底是怎麼允二皇子納入府里的?」
此番話一出,哪怕連只對武帝忠心耿耿的圖公公也差點腳下踩了個踉蹌。
——陛下,您這話說得不虧心嗎?
——還有,您確定在皇後跟前說完這話,不會叫皇後娘娘一刀劈成兩瓣兒?
只不過此刻的武帝正心中窩火得緊,這些時日處處不順當,非但皇後三天兩頭推諉宮務,借口年紀大精神不支,把重要宮務劃分到眾妃手中,其中斗得烏眼雞似的淑妃和德妃各有私心,拿到的偏偏又是互相牽制。
自東宮一閉宮,後宮也烏煙瘴氣起來,他堂堂一國天子難道還要為菜品欠缺、朱筆掉渣之類的雞毛蒜皮小事,大發龍威砍人腦袋不成?
他想找皇後「談談」已經很久了,但每每找不到機會,今日倒好,拿著這麼大的事兒堵上宮門,就不愁皇後避不見面了!
果不其然,回到東宮寢殿的趙玉一知道方才發生的種種,忍不住摟著心愛的小妻子笑倒在床榻上。
「真不愧是我家的好眠娘,哈哈哈哈……」
「干得好,往後無論誰再湊上來找打,你就像今日這樣狠狠地打臉回去,有孤在,就是把天捅破了都沒事兒,孤給你撐腰!」
「孤就想讓你日日過得快活,不需委屈自己,也不用再看誰的臉色,便是父皇那兒你也無須顧慮什麼,他只愛尋我挑事兒,對于你這個兒媳還是很滿意的,況且有母後在……」
——母後威武,誠不欺我也!
男人濃厚的氣息緊緊地包圍著她,因笑聲而劇烈起伏的胸膛像最寬闊的山峰,是她最偉岸安心的依靠。
李眠心里又是溫暖又是甜蜜,斗志跟著旺盛起來,握緊小拳頭立誓。「您放心,我以後會越來越厲害的,一定不叫殿下失望。」
他笑容微斂,撫模著她涌現酡紅霞色的小臉,目光溫柔而繾綣。「無論你是什麼樣子的,孤都不會失望,只要你一直在孤的身邊,不管溫柔也好厲害也罷,孤都歡喜。」
她小臉越發紅透,靦腆道︰「臣妾……也是。」
「也是什麼?」他眼神深邃得如月光下神秘而惑人的海洋,哄誘地問道︰「嗯?」
「臣妾也是……殿下……」她跳如亂蹦的小鹿,越講聲音越低微。
「大點兒聲,孤沒听仔細。」他俯下頭貼靠著她粉頰邊,耳鬢廝磨,氣息纏綿。
「只要能一直在殿邊,不管歲月長短,臣妾都歡喜。」她低語。
趙玉環抱她的臂彎越來越緊,「孤信了,所以你要一直在孤身邊,歲月能多長就多長,最短,都要一輩子。」
「好,最短都要一輩子。」
他輕輕撫著她的發,眸光幽微,隱含期盼。「那你可否答應,相信孤無論做了什麼、瞞了什麼,實則都是為了保護你?」
李眠心念微動,抬眼望著他。「殿下,我自是信您的。」
他面露喜悅,卻又被她下一句話澆熄了——
「可我還是會難受。」
原來親昵甜蜜溫暖的氛圍瞬間消失了大半,他沉默良久,強笑道︰「既然信我,又為何要感到難受,難道孤就這麼不值——托付嗎?」
她想嘆息?有那麼一刻後悔起自己為何又要苦苦揪著那些不放……頓了頓,承認道︰「是臣妾錯了,殿下別生氣。」
趙玉听她這麼說,合該松了口氣才是,但不知為了什麼卻越發郁悶不快起來。
四周氣氛靜寂得隱隱透著一絲凝滯。
「孤瞞著你的,都是一些你根本無須知曉,甚至知曉了也沒什麼好處的。」他有些僵硬地解釋道。
「……好。」
可哪怕她這麼點頭應允,趙玉胸口那腔心煩意亂還是沒有絲毫消減的跡象,他翻坐挺腰起身,揉著眉心,半天寡然無言。
李眠有些無措,如同做錯了事的孩子般慢慢坐起來,心頭酸酸的,有點委屈,有點惶惶,可更多的是茫然。
——為何她又忘了分寸,又貪心太過不懂得珍惜殿下對她的保護?
不是已經幾次告誡過自己了嗎?
「殿下,對不起。」她越想越覺得是自己不好,又生生壞了夫妻情分,喉頭澀得發苦,小聲地道歉。「是我太不懂事了。」
趙玉側首看著她,見她瑟縮成小小一團,恍似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的樣子,霎時心頭一痛,漫無止境的自責與毀愧涌將上來,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不,你沒有錯,是孤不好。」
有些事,已遠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
可畢竟天道輪回,玄妙難測,重生之事,如今只他一人知道,若說破了個中詭秘,會不會……會不會她就能記起,她原是錢家婦?
莊周曉夢迷蝴蝶……他害怕,這場大夢終有人會醒來。
無論醒的是他,還是眠娘,都是他永遠無法承受的痛苦。
「殿下?」她看見他眸底的隱忍與哀傷,迷惑又莫名心疼。
他搖了搖頭,低聲道︰「也許有一天,孤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可那也得等一切塵埃落定,孤確定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拆散我們夫妻之後。」
「殿下,只要我們夫妻同心,這世上還有誰能拆散我們?」李眠仰首望著他,目光如秋水,熾熱如朝陽,字字如金石。
趙玉不語,只是心情沉甸甸地將她攬在臂彎下。
——但願沒有。
不過,這次他會拼了命地確保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