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氣氛變得極為凝重,一位除厄師突然說︰「宗主,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他轉身盯住開口的人,嚴寒的眸光讓對方住了口。
「她已是我的妻子了,現在起,請你們尊重她,不準心懷他想,更不準有任何不敬的行為和舉動。」他嚴正地要求,目光掃向剛才將長孫無缺推開的那名女除厄師。
女除厄師一驚,惶恐地低下頭。
「還有,不準隨便對外人提起她,也別去討論她、打擾她。她住的別院,日後除了我和照看的女僕,誰也不準進入。」
眾人沉默著,郁悶不服,卻又不敢反抗。
「好了,儀式結束,酒宴還是得吃,大家入座吧!」他話鋒一轉,口氣變得緩和。
這一刻,大家才想起婚禮後備好的宴席,只是,一想到薄家宗主夫人是個低能兒,這喜酒誰還唱得下去?
長孫夫婦尤其擔憂,女兒嫁進這個薄家,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正當眾人準備入席,倏地,一聲尖叫從別院傳來,才剛平緩的氣氛再次被驚動。
幾名除厄師正打算沖過去,薄敬言就輕喝︰「都坐著,我去看看。」
說罷,他快步走向別院,才剛踏進拱門,就看見一名女僕驚慌地奔來,一臉慘白,顫聲說︰「宗宗宗……宗主……夫人她……她……」
他抬頭一看,只見長孫無缺飄浮在半空中,長發飛散,面目猙獰,婚禮白袍上全是鮮血,而下方地面躺著另一個女僕,顯然已慘遭殺害。
「嘻嘻……薄家宗主的新娘……這真是個好軀殼啊……又溫暖……又舒服……」她對著他咧嘴大笑,發出詭異的沙啞嗓音。
他冷冷地盯著被附身的她,眼中閃著凜冽寒芒。
「你怎麼進來的?」能侵入他設下的結界,這只妖鬼不尋常。
「嘿嘿嘿……從她身上進來的啊……」妖鬼大聲狂笑。
「她身上?」他眉一挑。
「是啊……她身上有門……嘻嘻嘻……真好……」
門?
他臉色微變,先是驚,後是喜,接著嘴角往上勾起。
「真的,真好,太好了。」
「什麼?」妖鬼愣住,不解地歪著頭。
「謝謝你專程來告訴我這件事,現在,你可以消失了!」他冷笑,指尖一彈,一道無形氣符直射而去。
妖鬼根本來不及閃避,就被那強大法氣震出長孫無缺的身體,然後,在驚駭中破碎消散。浮在半空的長孫無缺頓時往下墜落,薄敬言一個箭步沖上前,將她穩穩橫抱住。
隨後跟來的戴天祈和大長老見到她身上沾血,驚急喝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有只鬼闖了進來。」他淡淡地說。
「我們薄家這兩年來屏障如此堅固,妖鬼怎麼進得來?」大長老愕然。
「或者,有個漏洞……」他說著低頭盯住已暈厥的長孫無缺,若有所思。
如果她是一道鬼門,那就表示,她身上的某個東西就存在于那個交界……
那個空無之地。
「她是個漏洞嗎?一個空殼,想必是妖鬼們的好宿主。」戴天祈嚴肅地問。
「果真如此,她對我們來說太危險了!」大長老凜聲道。
「別擔心,這事不會再發生了。」他輕聲說。
「什麼意思?」
「只要找到主魂,就能把『門』關緊了,而我已經知道要去哪里找她的主魂。」他抬起頭,朝他們微微一笑。
在陰陽交界,在那無人無鬼的空間,是一片空無、冰冷,以及深邃的沉黑。
她就在這團黑暗之中,沉睡。
然後,有什麼聲音喚醒了她。
低沉的,遙遠的,若有似無的,有人在說話。
「你是誰……你是誰……」
她睜開眼,迷蒙之中,隱約看見了一縷白煙。
那白煙如一條細絲游離著,忽近忽遠,像是漫無目標,又像在找尋什麼。
伸手想踫觸那白煙,煙卻飄然蕩開,她困倦地放下手,只想繼續入眠,但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一直吵擾著她。
「……說出……你的名字……」名字?
她疲憊地想著,她有名字嗎?一個卑賤的鬼奴。
「說啊……你的名字……說出你的名……」那聲音持續地嗡嗡催促著。
好煩人的聲音,她佣懶地又閉上眼,意識將要封閉。
「名字……只屬于你的名字……說……那個名字……」
她愣住。
屬于她的?什麼名字……
哪個名字?
倏地,一個沉冷的聲音閃過她腦海。
她渾身一震,想起了曾有個人給過她一個名字。
是啊!那人在她游離卑微的生命中落了款,讓千百年來蜷縮在黑暗深淵里苟延殘喘的她,有了真實的意義。
虛維求生……現在起,這就是你的名字!
她顫抖著,想起了那一身白衣,了無生趣,比忘川還冰冷的男子。
他,給了她名字!
一個她盼了許久許久的名字……
「快說……那個名字……」
她顫抖著,張大嘴,喉嚨卻像被什麼鎖住,發不出聲音,而且那重重黑暗似乎也在阻止她,迅速將她全然包覆。
「你的……名字……」幽遠的聲音漸漸變弱,同時,那道白煙也隨之即將消散。
不,別走!
她驚慌地伸手,使勁全部力氣,喊出雙員名字,只屬于她的名字——
「渺……渺生……我是……緲生——」
就在這一瞬,那白煙陡地幻化成一條清晰的銀繩,筆直向她飛來,穿透了緊緊包覆她的黑暗,纏上了她,將她往外拉。
她萬分愕然,不知要被拉向哪里,只見遠遠的彼端有個小小扁點,而她正被拉向那個光源之處。
速度好快,似乎想擺月兌她身後那不停追趕而來的巨大狂浪,那彷佛要將她吞回去的黑暗波濤。她恐懼地閉上眼楮,不敢往後看,就在她感到那寒氣逼人的黑浪已卷縛上她的腳踝時,一個更強的力道猛然一扯,使她迅速墜跌,接著就跌進了某個空間。
周遭頓時變得溫暖,而且,她還聞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某種……淡淡的焚香。
「你醒了嗎?」有人在問話,聲音低沉而溫柔。
她慢慢地睜開眼,明亮的燭火中,一個陌生的、年輕的男人臉孔直接映入她眼中。
她怔了怔,盯著他。
這人……是誰?
「你終于真的醒了,『緲生』。」他喊著她的名字,對她微微一笑。
她渾身大震,動彈不得。
千百年來,她第一次有了名字,也第一次,有人叫了她名字!
緲生。
原來,大師幫她取的這個名字,叫起來這麼好听。
看她瞪眼發怔,他蹙眉,伸手模了一下她的臉,沉吟道︰「怎麼了?難道還沒完全清醒?」
她一驚,急忙閃開,不安地問︰「你……是誰?」
他揚了揚眉,自嘲地輕笑。「看來你不認得我了。也是,我這身軀殼,對你而言是陌生人。」
她擰著小臉,不懂他話中意思。
「我先自我介紹,我是你的丈夫,薄敬言。」他正色說。
「我的……丈夫?」她錯愕。怎麼?她幾時成婚了?
「是啊,你的丈夫。」他再說一次。
「可是我……明明還在……」她下意識回頭,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古樸典雅的中式廂房內,後面是一個四柱大床,床前的寬敞地面上,四周圍著銀色絲線,還有無數個燭火,而她,就被圈在正中央,坐在一個畫著某種符咒的圖騰上。
自稱她丈夫的男人,就坐在她對面。
「這是什麼地方?」她驚問。
「這是你投胎的陽世,是你這只鬼奴千年來切切渴望,不惜付出所有代價,不惜冒著魂飛魄#的危險偷走生死簿,千辛萬苦求來的一世。」
他的回答令她驟然變色。
他知道她是鬼奴?知道她唯一的心願就是成為人?知道她偷了生死簿……
「你……究竟是誰?」她顫抖地問。
「虛緲求生,緲生,你喜歡這個名字嗎?」他笑問。
她瞠目結舌,久久發不出聲音。
這個人是……這個人竟然是……
「我得謝謝你幫我劃掉生死簿上的名字。」他由衷感謝。
「大師……?!」她掩嘴驚呼。他竟是薄少君!
「好久不見。」
「你……你……還是投胎轉生了?」她瞪大雙眼看著他。
「是的。」
「可你要投胎的軀殼……」她記得,他將投的胎,是個痴呆女。
「多虧了你,是你救了我,你在生死簿的那一劃,改變了我的命運。」他盯著她,緩緩地說︰「反而是你,代我受苦了。」
她呆了呆,倏地想起了地府那一幕,想起了那本生死簿,以及……閻王的暴怒狂吼——
你就代替薄少君去投這個蠢胎吧!
一陣陣驚悚的戰栗竄遍她全身,難道她……
「你轉生為長孫家的千金,豐衣足食,什麼都不缺,但你三魂少了一魂,已毫無智能、痴傻地活了二十五年。」薄敬言直言。
痴呆?
所以,她真的代替了薄少君,轉生成了一個痴呆?
她模著自己的臉,再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全身僵冷。
殷殷切切期盼,唯一一次成人的機會,卻只能當個傻子。
酸楚淒苦的淚水瞬間從她眼眶迸出,滑落在她驚恐的小臉上。
如果她當時沒劃掉生死簿里他的名字……
如果她當時別去理會那該死的同情心,而寫下自己的名字……
一念之間,竟是害苦了她自己。
「所以……我這一世就只能是個……是個……」她哽咽地說。
「別擔心,有我在。我這不是幫你把遺落的一魂找回來了嗎?」他說著,伸手輕輕捧住她的臉,以指尖拭去她的淚水。
她愕然愣住。
這個人……這個溫柔俊雅又親切和善的人……是那個她在地府遇兒的,陰沉冷淡、渾身不帶有一絲人氣的薄少君嗎?
「看,這是你二十五年來第一次清醒。」他對著她露出迷人的微笑。
清醒的她看起來順眼多了,失智時的她,相比之下簡直是個噩夢。
她怔怔地盯著他,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
男人不應該這樣笑,因為,那是一種會讓女人心碎的微笑啊!
「你救了我,所以,你的這一世,我會負責的。」他安撫地說。
「你會負責將我變得正常嗎?」她急切地問。
「我試試,或者用符咒封住你的主魂,可以幫你定魂。」他沉吟著,起身跨出那道銀繩圈,踱向窗邊的平桌。
她起身,也想跟過去,但他突然回頭輕喝︰「別動,留在圈子里,別出來!」
「怎麼了?」
「那是暫時鎮住你主魂的符圈,一出來,你就會被拉回去。」他警告。
「回去哪里?」她愕然。
「陰陽交界。」
「你是指……那個又黑又冷又空無的……地方?」她睜大了雙眼。
「嗯,主導你意識智能的主魂被困在那里了,我現在只是施法把你拉了出來,所以,乖乖留在符圈里。」他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