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今年片葉無收的茶園居然在唐汐知靈機一動下起死回生,村民們如火如荼的投入了采茶與新茶的制造,先前對唐家有怨言的一些村民也自慚形穢的到了安家請罪,送來了一些禮品。
唐汐知將一切交給安大娘做主,安大娘是個心軟的,一見眾人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也就原諒了他們。
明眼人都知道,唐汐知這是把人情送給了安大娘,而安大娘那性子會原諒眾人也是可想而知,足見唐汐知的原意就是不欲與村民們計較,此舉自然令眾人對安家更是感恩戴德,要知道以安碩現在的地位,一揮手隨便就能滅了那幾家的。
小南村的新茶是帶著蜜香的紅葉白毫茶,在眾志成城之下大肆開展,不過唐汐知暫時將新茶存倉,並未販售,還是先出了金葉銀毫,畢竟這才是小南村的根本,即使茶園受蟲害,總也是有沒有受損的茶樹,每家還是能采些正常的茶葉制成金葉銀毫,否則期盼每年都有大量浮塵子來啃咬茶葉達到大量產出根本不實際。
這次的新茶並沒有讓林大爺取名,而是安碩出了一個奇招,在尚未真正上市時快馬加鞭的先將茶葉送到了京里讓雍王品嘗,順便請他賜名。雍王喝完茶後大喜,很快的回了信,將此茶賜名為「南山嬉春」,指此茶出自小南村的山里,喝了之後心中的喜悅如同春日嬉戲一般,加上此茶確是春茶,嬉春也有眾人爭搶之意,讓這看起來有些輕快的名字更加了些稀罕的味道。
定了茶名,時間也過了夏至,代表山上的茶葉無法再收了,南山嬉春茶便正式在歙縣開始販售,唐汐知也將重心從茶園擺到了縣里的茶行去。
原以為唐汐知會像當初銷售金葉銀毫般把南山嬉春茶往大戶人家送,想不到她並沒有這麼做,反倒是受了安碩的啟發,大手筆的分出了大半的存茶,直接運送到京里,讓雍王去處置,若這茶能夠在京里受到貴族吹捧,繞一圈再回到外頭賣,那價格肯定要飆上幾倍。
這樣的手法讓雍王啼笑皆非,心中也佩服唐汐知經商的天賦與膽氣,吃定他堂堂一個王爺絕不會貪墨了該屬于安家的那份,竟是把今年超過一半的茶都交出來了。
而南山嬉春茶在京里要銷出去就簡單了,雍王讓雍王妃辦了一個品茶宴,將京里附庸風雅的文官們都請了過來,每個人喝上幾杯,之後京里便掀起了一股瘋搶南山嬉春茶的風潮,這股旋風也刮到了周圍的府州,一時之間徽州的南山嬉春茶灸手可熱。
偏偏因為數量稀少,價格瞬間被抬高了好幾倍,讓跟著安家種茶的小南村民今年都賺了個盆滿缽滿,對安家更是信服與感謝了。
而在此風潮之前,在小南村熱鬧滾滾的收新茶時,曾經發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風波——一直冷眼旁觀的趙家對新茶眼紅了。
原本遭到小南村民排擠,趙家過得十分憋屈,春日的蟲害好不容易讓他們抬起頭嘲笑那些跟著安家種茶的傻瓜,想不到安家那個厲害媳婦一折騰,竟然又將茶葉做了起來,大大打了趙家的臉。
趙父派了幾個小毛孩到安家的茶園里去模來一些已經制好的新茶,此時茶葉才剛送給雍王,都還沒取名,趙父這一喝簡直驚為天人,斷言這茶必然大賣,腦子里那一點小心思不由蠢蠢欲動起來。
趙家在小南村也不是貧戶,甚至算得上小有積蓄,因為他們家的茶園比安家還大,而且一直是自己做茶,賣茶的收入還算可以,因此趙家的孩子們在外一向趾高氣揚,所以見安家發達,他們是一千一百個不情願,都想著要扳回一城。
趙父也算是果斷的,在小南村民學習和唐汐知制茶時,趙家茶園也偷偷采茶制茶,完全沒讓村里人知道。
不過大伙兒也不是瞎子,更別說幾家的茶園也就是挨著邊,趙家那里偷偷模模在做什麼,眾人是心知肚明,很快的就有人把趙家學安家制茶的事通知給唐汐知,也痛罵了趙家的無恥,明明是他們自己不跟著安家種茶,現在看勢頭好了,又想來佔便宜。
唐汐知對此卻是十分鎮定,只說趙家學不去的,要眾人放心。
就這樣過了立夏,過了采茶季,京里的消息也依次傳回來了,說什麼王爺命名的南山嬉春茶在京里造成轟動,現在一斤茶葉都炒到十兩銀了,還是供不應求雲雲。
唐汐知仍捏著手里的茶葉不放,趙父的心思卻動了,他自己的制茶工坊已經試驗多次,卻怎麼也做不出真正南山嬉春的味道,甚至有不少茶還做廢了,比粗茶還難喝。不過眼見安家就要賺大錢了,茶葉的價格一直上漲,叫他如何按捺得住。
這時候,有動作快的商人直接來到產地的小南村收茶,只是正宗的南山嬉春都在唐汐知手里,她不賣,別人也沒辦法。趙父見機偷偷找來這批人,說自家也制南山嬉春茶,只是與安家的不同出路,讓那些商人將他家的茶收了。
由于趙父手上有先前從安家模來的正宗南山嬉春茶,他就用這一點點茶葉騙倒了那些人,約定一個月後來收取五百斤茶,如果以一斤十兩來算,五百斤就是五千兩,這對于小南村的村民來說無疑是個天價。
于是這一個月,趙父就卯足了全力研究南山嬉春茶的制法,可是那種蜜香他就是制不出來,就算好不容易茶湯顏色接近了,味道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眼看交貨日期在即,他愁得頭發都白了,要知道為了取信于那些商人,他付出了極大代價,如果交不出茶,他可是要反過來賠償的啊!
趙秀秀見父親焦頭爛額,家里一堆茶都快發臭了又拿不出手,心里一急,想到唐汐知與^安碩都在縣里,安家只剩安大娘及幾個老弱奴僕,竟出了個損招,帶著自家兄弟上安家,想強擄安大娘做人質,逼迫唐汐知交出制茶的方法。
此時村里的人正聚集在安家,因為唐汐知連夜趕了回來,要發放第一次收茶的貨款給大家。
沉甸甸的銀子在手,大伙兒都是眉開眼笑的,听她說要再等茶價再上去一點才開始賣時,眾人都心服口服的任憑處置,一點意見也沒有,畢竟他們這第一次收的賣茶錢就比他們往年租茶園的租金收入多了超過十倍啊!
趙秀秀便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找上門來,將安家的大門擂得又急又響,一邊敲一邊還大聲說道︰「安大娘!你快出來,我是趙秀秀,我有要緊的事找你!」
一屋子人听到她的叫嚷,全是一臉納悶。
安大娘站起身,說道︰「這趙秀秀雖然性格不好,但畢竟都是村里人,她喊得這麼急,怕是有什麼事,我去外頭看看……」
「娘,等一下。」唐汐知攔住了她,「讓我去吧,天知道她又想生什麼事。」
安大娘想想也對,趙秀秀那可是個不講理的主,每回帶來的只有麻煩,自己可應付不來,自家媳婦聰明,必然能想到方法對付她。
于是唐汐知請村民們在屋子里等著,自己與楊柳迎了出去,讓楊柳開門,想不到門才開了個縫,趙秀秀帶著三個兄弟,手里拿著棒棍就這麼擠了進來。
「唐汐知?你居然在?」看到眼前的人不是安大娘,趙秀秀愣了一下,有些提防地問道︰「安碩也回來了?」
「沒有,他在縣里。」唐汐知坦然答了。
趙秀秀瞳孔先是一縮,隨即是狂喜的情緒涌上。「所以家里剩你一個和安大娘?」
「沒錯。」唐汐知處變不驚,很是鎮定地指著趙家兄弟手上的棍棒,「你們趙家一群人來勢洶洶的,想做什麼?」
「你還敢問我想做什麼?我們趙家被你害慘了!」趙秀秀蠻不講理的將怒氣全發泄在她身上。
「我沒害過你們趙家,我甚至連你們家門都沒踏進去過。」唐汐知淡然地回答。
「哼!我家現在制不出茶,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慫恿村子里的人排擠我們,我們也能學會新茶的制法,那銀子就該是我們賺的!」
敢情別人都不能賺銀子,只有她趙家能賺,這麼無恥的話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唐汐知也是服了。
「你之前口口聲聲說我是騙子,還說你們趙家一定不會跟著制新茶,這件事有整個村子的人作證,你現在用這個來指責我,覬覦我新茶的制法,不覺得羞愧嗎?」她言語犀利的反擊回去,理智而不倨傲。
屋里的村民們听著這一幕,心忖難怪安碩不喜歡趙秀秀,這麼潑辣不講理的女人誰娶回^去誰倒楣,幸虧他眼光好,挑了賢慧又漂亮的唐汐知,不僅帶起了安家,也帶起了整個村風子。
趙秀秀才不管誰對誰錯,總之她覺得自己身後有人,佔了上風,那就是硬道理。「那也是你坑害我們趙家的陰謀詭計,我才不認!唐汐知,我也不怕跟你說,現在我們趙家因為你的新茶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我要你把制新茶的方法交出來,有錢大家一起賺,否則你今天要落在我手里,有你好果子吃!」
這番話實在太過無理太過奇葩,村民們都听呆了,就連唐汐知心里都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趙家是怎麼教女兒的,居然能教出這種性格,根本不能講道理了。
「如果我不交呢?」唐汐知突然覺得跟她說話簡直浪費時間,這出鬧劇也該結束了。
「你不交,那我只好將你和安大娘帶回去慢慢教訓,總是會磨到你教!」
趙秀秀這也是破罐子摔破了,依她的想法,安碩每次離家最短也都是個把月,她只要從唐汐知手上弄來制茶的方法,到時候將家里的茶做好賣出去,得到那幾千兩後舉家遠走高飛,到另外的地方重起爐灶,誰能奈何得了他們?
「你想對我們動手?」唐汐知定定地望著她,「你知不知道這是要上衙門的?」
趙秀秀冷冷一笑。「在衙門抓到我們之前,我們早就把小南村制茶這一套都學會,然後遠走高飛了,誰有證據?以後我們就用這一套方法來打小南村,打壓得小南村里的茶都賣不出去,看著你們這些欺壓我們趙家的人一個個倒楣,就只配做個窮鬼!」
唐汐知不再說了,只是搖搖頭,連一點驚嚇或抗拒的動作都沒有,反而讓趙秀秀及她的三個兄長又驚又疑,不懂她為什麼還能這麼冷靜。
不過很快的,他們就知道答案了,屋子里村民听得滿肚子火,一股腦兒沖了出來,有的拿著掃把,有的拿著棍子,不待他們解釋便圍了上去一陣好打,連趙秀秀也沒放過。
「你這陰損的丫頭,居然想出這惡毒的方法想害安家媳婦!」
「趙家就沒一個好人,還想拖整個小南村陪葬!」
「你們自己技不如人還怪別人,老子這輩子看過的就你們趙家最無恥!」
趙家四兄妹挨了村民好一頓揍,還是唐汐知怕他們太生氣打死人了,才讓他們停手,不過倒是將趙家人綑得紮紮實實,叫來里正林大爺將這幾個人送官府辦了。
「我不認!你們說什麼我們都不認!到了衙門,我一定要告你們動私刑打人!小南村的暴民這是要逼死我們趙家啊——」趙秀秀死命掙扎著不肯走,她那看著村人的瘋狂眼神,讓人不由心里一寒。
唯獨唐汐知一如往常的淡定,只在趙秀秀耳朵旁說了一句話就讓她安靜下來,臉上神情有如槁木死灰,再也不敢鬧騰——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安家茶行背後的人是雍王?而你想要的南山嬉春茶是雍王指定的貢品……」
趙家完了。
歙縣的縣令郝富貴一看是安家的案子,原本冷笑著想置之不理,不過雍王府一道命令過來,冷笑瞬間變成了冷汗,他再怎麼不甘也得秉公處理……不,是得往重刑處理。
趙秀秀及她的三個兄長以強盜傷人、擄人未遂論處,杖責一百後判了流刑,趙父趙母听到兒女犯下這麼大的案子,什麼心思也不敢再有,把家里的茶園、土地與房舍全低價賤賣出去,換成金銀錢財打點官兵,就跟著兒女去流放了。
而趙家的土地房舍先不說,至少茶園在轉了一圈後來到了安家手里,被唐汐知一口氣全買了下來,安家的茶圔擴大了一倍有余,加起來幾乎佔了村子里所有茶園的三分之二,可以預見明年能產的茶葉更多了。
另一方面,安碩將新茶獻給雍王後,雍王當然也沒忘了待自己一向親厚的皇兄,他讓人將新茶包裝得精美,特地在下朝後拎著茶葉來到御書房,與皇帝分享了。
在小太監試了毒,將茶盞端來時,光是聞到那茶香,皇帝便舒展開為了國事而緊皺的眉,待茶湯一入口,即便是他這個嘗過各式好茶的人也不由贊了一聲。
「好茶!皇弟,你這茶湯色獨特,香氣濃郁,里頭還有種甘味甜而不膩,確是好茶。」
兩兄弟關系一向很好,因此即使皇帝已經稱帝,雍王也已封王,他們也沒有堅持君臣之禮,常年以來還是兄弟相稱。
皇帝也是愛茶之人,忍不住又品了一口,口中嘖嘖有聲地贊美道︰「上回你拿來的金葉銀毫已經夠讓朕驚訝了,現在又來個南山嬉春,朕都不知道你的封地居然還能出這麼多好茶?」
「我也不知道啊。」雍王有些沒好氣地道。
「嗯?」皇帝倒是從他這句話听出了些端倪。
「這麼說吧,皇兄,你說說我去年獻給你的金葉銀毫,還有今年的南山嬉春,比起你年年收取的那些貢茶,優劣如何?」雍王故意拐彎抹角地說道。
明知道他這麼說有點吊人胃口的嫌疑,皇帝還是極有耐性地答道︰「若以茶的品相來看倒是不相上下,但你治下的金葉銀毫及南山嬉春,勝在味道新鮮,特色突出,要一舉成名並不困難。」
「我也是這麼覺得。」雍王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順水推舟地道︰「可是我治下既然有這麼好的茶,為什麼從未揚名?」
「那就得怪你對封地的管轄太松散了。」皇帝意有所指地瞄了他一眼。
雍王有些尷尬地模了模鼻子,其實他疏于管理封地也有一點向皇兄示好的意思,畢竟地方經營得太好會顯得中央無能,要知道徽州府才那麼一點大,若真要用心治理,沒有不好的理由,他只是不想破壞與皇兄的關系,若不是皇帝盯著,他搞不好直接定居在京師,把封地扔一邊都有可能。
皇帝確實從來沒猜疑過雍王,反而要他多花點心思在封地上,反正徽州就算兵強馬壯又能威脅到什麼?何況那里是祖上崛起之地,治理得不好祖上無光,雍王爵位是要傳給子孫的,世代繁榮皇家也才有面子。
不過今日雍王不是來討論自己治下到底嚴不嚴格,而是另一件令他終于正視起自己責任的事。「其實我在徽州的這幾年里,听到的都是這塊土地茶種低劣,制出的口味不佳,曾經我也想讓下面的人去研究,可是衙門送來的茶都難喝極了。
「而這次的金葉銀毫其實是出自一名農婦之手,這名農婦可不簡單,她原本是歙縣富商的掌上明珠,卻遭當地縣令欲強納為妾,抵死不從來攔我王妃的轎子,寧可嫁給我王府的一名侍衛,這名侍衛便是茶農之子,也就是我上回帶到宮里見皇兄的安碩……」
雍王將唐汐知的背景提了一遍,也說到了安家茶行賣茶的過程中,茶行受到的打壓,不得不來向他求助。
「……之後我派出王府的人調查,居然發現那縣令郝富貴只是個幌子,真正不想讓安家茶行開下去的其實另有其人,甚至我問過其他各縣的茶農,幾乎只要哪家制出了茶,都會受到類似的打壓,搞得徽州沒有人敢制出好茶,頂多弄些粗茶養家活口。」雍王說得義憤填膺。
他可以選擇松散地管理自己的封地,不代表可以容忍其他人把手伸進他的封地內攪風攪雨。
皇帝听得眉頭大皺。「竟有如此大膽之人?」
「此人大膽之處還不只如此。」雍王臉色漸漸凝重起來,「這話又要說回安碩一家人,當他們也察覺有人刻意在打壓徽州的茶業時,又聯想到那人竟連我都查不出端倪,此次我決定徹查,那人必然會對我不利,于是安碩便向我建言,要我加強防衛,我果真遭到了刺客攻擊,王妃及世子坐的樓船甚至被火燒了,幸得安碩舍命相救。這件事上回我已向皇兄稟報,安碩也得了賞賜,卻因為當時皇兄忙于西南都蠻族的紛擾,我怕分了皇兄的精神,沒能說清楚原因,只能暫時先放一邊,但這回有了力道更強、滋味更好的新茶,只怕那人又要再出手了。」
「大膽!」听到這里,皇帝也怒了,「原來你遇襲背後還有這麼深的原因?那人若只是想要賣茶的利益也就罷了,竟然已目無法紀到不尊皇室,只要是擋了他路的人,即使是王爺也要除去嗎?」
「所以皇兄,這回除了送茶給你,我還想求你幫助。」雍王有點不好意思地道︰「能不能借點人給我,幫我查查這事?」
「朕又沒有不允許你建軍,王府本就有親兵的編制,多一點都能上萬人,是你自己懶得管,現在倒好意思來向我借人。」皇帝差點沒翻他一個大白眼,「不過這次算是例外,朕借你五千兵馬,夠你將那人給揪出來了。」
「謝皇兄。」終于得到皇帝的首肯,雍王也松了口氣,畢竟這樣像避難似的躲在京城還真有點憋屈。
兄弟倆談妥,雍王便欲退出御書房,想不到此時首領太監送來一封急奏,皇帝便將之前的話題打住,先看起了急奏。
急奏的內容怕是很不妙,只見皇帝的神情由驚訝變成凝重,最後是一臉鐵青。
「皇弟,只怕那事你要讓別人去查了,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雍王也神情一肅。「什麼事?」
皇帝將急奏遞給了雍王,沉聲道︰「西南的都蠻族不服鎮壓,大舉入侵了!」
上次都蠻族大舉侵邊,朝廷派了兩萬大軍鎮壓,雖然一時將對方擊敗,都蠻族卻沒有因此安分下來,反而化整為零改為小鄙人馬不斷試探攻擊,弄得西南邊軍煩不勝煩,許多邊境城鎮也被劫掠走大批銀糧。
也因為每次來的人都不多,侵入的方位也千奇百怪,不免麻痹了西南邊軍,以為都蠻族也就只能這樣小打小鬧,想不到這回他們竟集結了五、六萬兵力,而且武器馬匹都充足,殺得西南邊軍一個措手不及,還差點被拿下興文縣,守城官兵于是快馬加鞭的傳信回京求助。
皇帝立即號令雍王率十萬大軍親征西南,因為雍王手底下沒幾個信得過的兵將,遂立刻派人送信去給遠在歙縣的安碩,問他願不願意從軍,若是願意,即刻由歙縣出發至西南與雍王的大軍會合。
這便是由王府編制跳到朝廷編制了,如果能在邊疆立功的話,無疑是升官發財的光明大道,可是換個角度來說,都蠻族在朝廷歷年來的不斷打壓下都沒能成功壓制,代表這個功不是那麼好立,可能隨時會丟了性命。
雍王也知此事吉凶參半,便讓安碩自己選擇,畢竟安碩是王府的救命恩人,他雖有心想提拔,卻也不願逼他參戰真的丟了性命。
再說小南村,此時唐汐知與安大娘正討論著中秋要不要到縣里湊熱鬧,當地中秋有個舞香龍的習俗,由稻草紮成五只香龍,一只有三十余丈,舞動起來要出動幾十個大漢,虎虎生風,祈求五谷豐數、花好月圓,其熱鬧奔放比起年節都不遑多讓。
四月府試完後,安槐成功取得童生的資格,居然考了個府案首,可樂壞了蘇夫子,對于年底的院試,蘇夫子斷定安碩可以直接參加了,因此在中秋節前放了他的假,讓他回小南村跟家人團聚幾天,接著就回縣學全力拼考秀才。
兒子回來了,安大娘自然歡欣,唐汐知也很高興,不枉她千辛萬苦將小叔子送到縣學,果然有了回報。
這一天午膳,唐汐知便使盡了渾身解數,替安槐操辦了一桌豐盛的菜肴,茶香炖雞、蘑菇炒肉、熗三鮮、火腿山筍、楊梅肉丸子、虎皮豆腐等等,看得安槐口水直流。
此時,安碩回來了,他已經收到消息,當下便有了決斷,抱著滿月復的心事,不知如何向親人開口,尤其一進門就受到熱烈歡迎,滿桌的菜,親情的喜悅,這一切溫馨都美好得令他不忍破壞。
既然說不出口,就只能默默坐下來吃飯了,明明美食在前,佳肴可口,他卻提不勁多大的勁,勉強熬過這一頓,唐汐知讓葉嬸撤下了碗盤,送了幾杯金葉銀毫上來。
自然,對于飯後解膩,還是滋味清淡甘爽的金葉銀毫比較適合。
這個時候,唐汐知才悠悠地看向了安碩。
「好了,你有什麼事就說吧,瞧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肯定不是什麼順耳的話,幸好我們已經吃飽了,也不至于為了你食不下咽。」
安槐險些沒笑出來,安大娘也是瞪了自己陰陽怪氣的大兒子一眼,安碩則是為難地模了模頭,還是那般憨厚,原來大家都發覺了他的不對勁,虧他還覺得自己掩飾得很好。
不過他要說的事,的確也不能再拖了。
「娘,汐兒,還有槐子,我……我想告訴你們——我決定從軍。」
「什麼?」安大娘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你在王府當差當得好好的,現在也是個六品官了,還從什麼軍?」
「我覺得我現在高不成低不就……」
「不行!」安大娘厲聲反對。「你去從軍不是拿性命開玩笑嗎?萬一有個……有個差池,你要我們婆媳怎麼活?」
「娘,其實我想過了……」
「不行!」
安碩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唐汐知。
唐汐知同樣被這個消息打擊得七葷八素,要按著桌子腦袋才能不那麼暈眩,不過再怎麼難受,她也能想到安碩會做出這般決定必有他的盤算。
他不是個沖動的人,身為他的妻子,在這個時候不能被情感蒙蔽,一個勁兒的反對他,反而該理解他的苦心,助他做出最好的決定。
「娘,你讓他說。」唐汐知深吸了口氣,定定地望著安碩,「如果他有理,我們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他;如果他只是一時沒想清楚,我們也才知道從哪里開導他。」
「好,你說!」安大娘仍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瞪著安碩。
安碩嘆了口氣,認真且嚴肅地說︰「我做這個決定是為了這個家,也是為了我自己。六品官在村里听起來很大了,但到了京里根本什麼也不是,手里沒有實權,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這次從軍,便是王爺提拔我的一個機會,如果立了大功,升官加職不待多說,我手里也能握有實權,有點底氣抵抗那些覬覦我們家業的人。」
安槐此時插口問道︰「這次帶兵是雍王殿下親征?」
「是。」安碩明白弟弟為什麼只提起這個,給了他感激的一眼,「我于王爺有恩,所以王爺絕對會盡力保我周全的。」
他將目光轉向安大娘。「娘,我們安家能有如今的富貴,那是靠了汐兒,可是即使只是小小的茶葉生意,也有人不斷打壓覬覦,甚至謀財害命。再說以後槐子若是金榜題名,那也得從小闢開始做起,槐子沒有背景,官場險惡,一個不小心就是人頭落地。
「如今我有了這個機會,也想出去闖一闖,我能保證等我凱旋歸來,我們安家絕不會只有現在這樣,以後只要有我在,汐兒可以安心賣茶,槐子可以做個清白的好官,我也希望讓娘以後能出去向人夸耀,說你有一個光宗耀祖的好兒子。」
廳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安槐暗恨自己不夠努力,讓哥哥要用命把家扛著;安大娘心中仍然不舍親兒,但否決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
至于唐汐知,或許是有了心理準備,竟是最平靜的那一個。
「男兒志在四方,如果真是鴻鵠,小小的小南村也關不住你。」唐汐知沒有看向安碩,反而看向了安大娘,目光沉靜,「娘,讓他去吧。」
唐汐知如何不明白,他一直覺得自己不能為她遮風擋雨,更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如今他便是要去披荊斬棘,讓她日後行事都不再需要怕任何人,不再顧忌會得罪誰。
如果她阻了他,或許他會听話,但日後就只能看他一直消沉下去,他的志氣、他的勇敢都會日漸消磨殆盡,這並不是她所想看到的他,所以她放他去,就如同他對她有信心,她對他亦是一樣,她相信在他成功之後,所有的苦難終究會化為甜蜜。
安大娘雖是愁容滿面,不過方才安槐一問,她也知道了安碩身後有王爺保駕,所以也不再那麼驚慌了。
「碩子,你既然決定了……什麼時候要出發?」她聲音有些乾澀地問。
安碩垂下眼。「求得了娘的諒解,等一下便出發。」
他是由縣里趕回的,行李還在馬上,連整理都不用。
安槐見眾人依依不舍,兄長仍是一臉慚愧,便說道︰「哥,你安心去戰場殺敵吧,家里還有我呢!等你回來了,我肯定已經考上秀才,說不定連舉人都考上了呢!」
安碩扯了扯唇角,拍拍安槐的肩,算是受了他這份情。
「娘,槐子,我要離開了,汐兒……」他看向了唐汐知,唐汐知卻是微低著頭,不發一語,連看都不看他。
安碩嘆了口氣,轉身出了家門,安大娘要送,被他攔了下來,母子兩人又依依不舍地敘了番話,才將人送走。
待安碩出了門,安大娘轉頭,看著垂首沉默的唐汐知,忍不住說道︰「兒媳婦啊,你不去送送碩子?」
唐汐知嬌軀微震,抬起頭來,卻是滿臉淚水。
「我……我不敢送他。」平時說話利索的她,此時卻哽咽了,「我怕自己一開口,會求他留下來……更怕自己一開口,他真的舍不得走了。」
這是安大娘與安槐第一次看到唐汐知哭,都狠狠地揪了心。
她是何等堅強的女子,就連剛入門時被安大娘一陣折磨都沒掉一滴眼淚,現在卻因丈夫遠征而哭得妝發齊花,平時優雅干練的形象蕩然無存,他們這才明白她放安碩離開,內心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多大的掙扎,多大的心酸。
安大娘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自己真的娶了個好兒媳婦,整個心都掛在了兒子身上,安槐更是難過得鼻酸,長嫂很賢慧,卻得自己擔著思念及憂慮的苦。
听到門外馬蹄聲響起,唐汐知這才急急站了起來,卻因為身體僵硬久了腳麻,差點沒摔了個跟頭,只能扶著桌子跌跌撞撞的往外奔去,但當她奔到大門外,卻只能看到馬蹄揚起的塵埃。
唐汐知終是忍不住蹲來,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