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失態,已被隨後跟了過來的崔寧遠看在眼里,他剛剛才晨練完,一進屋,就看到她慌慌張張地往後躲,而且還面紅紅,一副心虛模樣兒。
崔寧遠思忖片刻,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
他內心狂喜不已,若她也有意,那當然再好不過了,不過崔寧遠想了想,心下已有了成算。
「玉娘子?」他站在廚房門口,輕聲喚她。
「啊?」玉驚鴻紅著臉兒,期期艾艾地說道︰「什麼?」
「趁著今兒天氣不錯,我們趕緊走吧。」崔寧遠柔聲說道。
玉驚鴻呆了一呆,如夢初醒地又啊了一聲,「對對對……好,我這就做早飯,我們、我們用了早飯就走。」她為自己找到了轉移焦點的好辦法而感到高興,便手忙腳亂地做起了早飯。
不過一會兒,玉驚鴻做了湯面,兩人就著昨兒剩下的幾張胡麻餅將就著應付了一頓,這才收拾好了行李,又一塊兒出了門。
走在山林間,只見天邊朝陽東升,日頭高掛,是個晴好天氣。又看到了沾著露水兒的漂亮野花,還听到了鳥兒歡快的叫聲,玉驚鴻愛極了這山林間的悠然風光,崔寧遠也覺得十分驚喜。
他久駐漠北,鮮少得見這綠意蔥蔥的林子,不由得很是興趣盎然。
玉驚鴻帶著他,兩人繼續沿著山路往上,依著山勢繼續往上走,登上兩座山峰,再穿過一條峽谷,一直走到晌午時分,這才抵達在山澗邊見到了好些極雅致的蘭草。
玉驚鴻喜道︰「快看,這兒一大片都是。」
崔寧遠駐足四望,看著這層巒疊翠的美麗景色,不由得心下暗贊,這真是好一派人間仙境。
原來,一條雪亮的瀑布從不遠處的斷背山頂直瀉而下,飛濺起的水花在半空中就已經變得霧氣氤氳的,山谷里的奇花異草,瓊林玉樹都被這清亮的水氣給滋養得蔥蔚洇潤,綠意盈盈。
而順著玉驚鴻的指點,崔寧遠發現,那些娉娉裊裊的蘭草就生長在那最最險峻奇的懸崖峭壁間。
見玉驚鴻已經撩起了她的四片裙,並且將裙角塞到腰帶處,手里還拿出了一柄小花鋤,看起來已經準備渡水過去采蘭草……
崔寧遠連忙上前攔住了她,「玉娘子,不可、不可。」
玉驚鴻驚詫地看著他。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他對她說道。
玉驚鴻搖頭,心想崔公子看著文弱,又出身非富即貴的,要出了什麼事……算了,還是由她去比較好。反正這山谷她已經來過好幾次,山澗邊的地勢雖然險峻,但她熟知這兒的地形。
可是崔寧遠已經掀起了長袍,並且已經先她一步朝著山澗邊走了過去。
玉驚鴻待要勸阻,可卻鑒于男女之別不好十分阻撓,只得一迭聲地說道︰「公子,讓我來,讓我來……」
「你瞧著那一株可好?」崔寧遠問道。
玉驚鴻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大株生的極好的蘭草,她下意識的就說了句,「好極,實在是好極。」
崔寧遠微微一笑,便對著那株蘭草走過去。
玉驚鴻突然醒悟過來,連忙說道︰「公子小心,那兒有一處空地,你可得抓緊了……」
遲了,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崔寧遠便一腳踩空。
也幸好他反應迅捷,腳底一踩空,手中便捉住了一株蘭草。而他雖然手里捉到了可以借力的東西,但那株草也無法支撐他的體重,所以他極速朝著山澗下滑去。
玉驚鴻大驚,她連忙上前,奮力朝著崔寧遠撲了過去。她本想捉住他的手,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崔寧遠已經下滑了大約兩三丈之遠。玉驚鴻大急,不管不顧地又朝他沖了過去,哪怕她腳下的木屐打月兌了也顧不上,好在這一次,她牢牢的捉住了他的手。
崔寧遠卻努力想要掙月兌她,還大叫了一聲,「快放開,快放開我!」因兩人的體重並不對等,玉驚鴻這麼一拉住他,不但沒能停住他的身形,他的墜勢反而帶著她繼續朝山澗下滑去。
在這緊要失頭,崔寧遠略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身後的根本就是筆直陡峭的懸崖。
可玉驚鴻卻緊緊的拉住了他的手,大吼一聲,「快拉住我,你不能跌下去!」
她熟知此處的地形,知道跌落山澗下的懸崖底全是尖銳嶙峋的碎石,一旦跌落,後果將不堪設想。于是她拼命的拉住了他的手,雖然她根本就無法阻止他,並且還被他給帶著,兩人繼續朝懸崖下滑去……
正在這時,她忽然眼尖的發現,就在距離他不遠處的斜下方有一塊從懸崖邊突出來的巨大尖石。
「公子,左邊左邊……」情急之下,她急忙示意崔寧遠。
崔寧遠扭頭朝左邊一看,立刻發現了她所說的那塊巨石。他明白了過來,長腿一伸,即時踩住那塊突出來的尖石,暫且穩住身形。
玉驚鴻也跟著不再繼續下滑,她松了口氣,扭頭看了看自己,原來背在身後的背簍,早在她飛身撲向崔寧遠的時候便被甩開,此時身邊並無可用的工具,但好在她的另一只手上還拿著一把花鋤。
她不敢松開拽住崔寧遠的手,便喘著粗氣小心翼翼的想用另一只手拿著的花鋤來定住兩人的身子,卻突然听到崔寧遠說道︰「給我。」
玉驚鴻喘了兩口粗氣,將手里的花鋤頭遞給他,他一拿到花鋤,就奮力重重的一挖。那鋤頭深入底,牢牢的定住,崔寧遠終于有了可以借力的工具,兩人這才齊齊松了口氣。
崔寧遠說道︰「你松開手,能自個兒爬上去嗎?」
玉驚鴻看著他,搖頭,想了想,她又連忙解釋道︰「我能……但我不能松手,我們是一塊來的,就必須得一塊走。」
崔寧遠一怔,他有些動容,其實諸如此類的話,他听過不少,但那些都是與他生死與共的戰友戰友。
但眼前這個與他只有一面之緣的玉家娘子,居然也要與他同甘共苦,生死與共?
看著她,他眼里泛著柔和卻又堅定的光,和聲說道︰「不妨事……你略退後些,穩住身子了以後再拉我上去。」
玉驚鴻晈唇想了想,說道︰「好,可我絕不松手,你也不能。」
莫名其妙的,崔寧遠的心情就有些激動,他含笑說道︰「好,我也不松手,你要小心些,拉我上去。」
玉驚鴻這才點了點頭,她慢慢的倒退著身體,朝著地勢更高的後方,吃力並且笨拙的退去。
這種辦法既耗時又極費體力,大約唯一的好處就在于,兩人的手始終緊緊握在一起,所以無論是跌落或是朝山上爬去,兩人總在一塊兒。
再加上崔寧遠一直不停的用鋤頭掘土來穩住兩人的身形……
過了許久,兩人總算是狼狽萬分的退到了安全地帶。
兩人月兌離了險境,並排坐在一塊大石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玉驚鴻的長辮子亂蓬蓬的,面上污跡斑斑,她的鞋子丟了一只,衣裳上也沾滿了泥跡。崔寧遠更是狼狽,他的袍子破了,渾身上下盡數沾染著泥污,雙手早已被鋒利的亂石劃破,鮮血淋灕的。
兩人相互打量著對方,玉驚鴻當然很快就發現崔寧遠的手已劃破了幾道口子。
她驚呼了起來,「你受傷了。」
崔寧遠根本不以為意,不就是蹭破點皮?這點小傷算什麼,他在漠北邊疆防守韃靼人,尤其到了秋收季節,韃靼人總會結伴前來搶糧,那幾乎是三天一小戰,五天一大戰的。從將士的眼光來看,只要傷口沒見骨,那就不算受傷。
可是,玉驚鴻慌慌張張的在這山谷中,四處奔走,嘴里還喃喃念道︰「天,你流血了,流血了,草藥、草藥……紫珠可以止血,白芨草也可止血,哪兒有……哪兒有?艾葉也可以,龍牙草也可以……」
一時間,她眼里只剩下了他手心里淌出的血,急得團團轉。可她越是著急,就是心慌意亂,以至于她根本靜不下心來去分辨草藥。
在這山谷中亂躥了好一會兒,玉驚鴻終于發現了一株艾草,連忙如獲至寶一般采了些。又急急奔回到他的身邊,拉著他去水潭邊清洗一下手上的傷口,然後叫他坐在水潭邊的大石旁,她則用水將艾草略為清洗,又尋了塊干淨平整的石頭,還撿了塊圓卵石,將那艾草搗爛成泥,這才將那草藥泥盡數覆在他的手心。
崔寧遠本不在意這皮肉之傷,但是她緊張的態度卻讓他體會到,難得被呵護的感覺。
他生于皇族,親母乃當今太後,當然了,太後也不是不疼他,但一切的疼愛都被身邊的宮女、女官看著,勸告著,反倒不像民間那樣自由。後來他長到七八歲的時候,被過繼到父王膝下,父王一輩子沒有娶妻,他身邊自然也就沒有女性長輩的照顧。
直到這會兒,對他來說,尚屬陌生人的玉驚鴻如此緊張他的傷勢,令他心中頭一回生出了莫名的情愫,且這股暖暖的感覺又游走于他的五髒六腑,令他通體舒暢,骨軟筋酥。
他看著她拉過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藥泥敷在他的手心。她的手,柔白縴秀,比他麥色的大手小了不止一號,此刻卻靈動得像只白色蝴蝶,不停的在他面前翻翻起舞。
玉驚鴻為他敷了藥,又萬千囑咐道︰「這藥一定要敷在手上停留個半個時辰,方才公子流了那麼多的血,可不能傷了筋骨,先止了血再說……等你好些了我們就下山,得趕緊找個大夫看看。」
崔寧遠不置可否,他垂下眼眸,竭力控制住嘴角。他不能笑得合不攏嘴,以免被她看出了從他眼里泄露來的秘密。他還沉浸在她關切的表情,甜潤好听的聲音中,無法自拔。
可他古怪的表情落在玉驚鴻的眼里,她就更著急了,他一定很疼很疼吧?所以才忍得這麼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