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妤脈象很好,無恙。」張院判把脈後這樣說。
「朕號的時候,心跳得挺快。」
「不然微臣開兩帖護心補食,婕妤先吃吃看?」
賀齊宣道︰「就這樣吧。」
康明杓躺在薄被中,一句話都不敢說——怎麼講啊,總不能說知道皇上替自己淋雨,很開心吧。
賀齊宣大手模上她的額頭,「怎麼臉也紅了,張枝林,你再過來看看。」
張院判在寫食譜了,听得皇上開口,自然馬上到床邊,一看康明杓臉頰微紅,甚是奇怪,脈象明明很好哪,「敢問皇上,婕妤額頭可有發熱?」
「倒是沒有。」
「婕妤有孕,加上天氣變化劇烈,微臣先停人參茶,改用燕窩補身,較為溫和……」賀齊宣不耐,「總之,你把婕妤的身子給朕顧好就是。」
張院判嚇得跪下,「是,微臣一定盡力。」
「婕妤順利產子,朕給的賞賜也不會少。」
「微臣不敢,伺候婕妤是微臣的福分。」康明杓看張院判都一頭花白了,還因為自己的事情跪在地上,于心不忍,「皇上,臣妾真挺好的,休息休息就好了。」
張院判連忙說︰「萬萬不可,婕妤現在懷有龍胎,可得萬事謹慎。」
賀齊宣的臉色看起來總算好些,「起來說話。」
「謝皇上。」
結果就是康明杓明明沒事,還是在被子中躺著不能下床。
皇宮的錦被舒服得很,又輕又軟,宮女還早晚燻香,淡淡的竹子香氣,十分舒服,她躺著躺著就困了,沒多久就睡著。
夢中回到在洗衣房的時候,正在熨燙衣服,春桃在一邊說笑,不知道怎麼的,招弟也在,三個人嘻嘻哈哈,羅姑姑進來讓她們手腳快些。
然後她送了衣服去東宮,一樣遇到皇上,一樣撲進花叢,只是當她看著皇上離開,皇上卻沒回頭看她。
夢里,康明杓提著撿回來的太子衣服回頭往洗衣房走,內心卻是感傷的。
皇上沒回頭看她……
他不想認識她了……
皇後跟淑妃那麼能生,他不好又不缺孩子,根本沒有認識她的必要。
可是她想啊……她想跟一個人雨中散步,想要那個人會把雨傘傾斜護住她。
他什麼也不說,可是這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回到洗衣房了,羅姑姑說她動作慢,但也只念了幾句,回到睡覺的通鋪,春桃不在,招弟也不在,有一個同寢的洗衣粗使叫做雲香,但她們不太熟,雲香說,春桃跟招弟都滿十年回家啦,在新人來之前,這房就剩下我們了。
康明杓幾乎要哭了,皇上不認得她了,春桃跟招弟也走了。
她茫然得很,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實在太無助了,她很討厭哭,但忍不住哭泣起來……「杓兒。」一個聲音輕輕喚著,「怎麼?作惡夢了?別怕,是夢。」
聲音低低的,但很好听。
康明杓慢慢睜開眼楮,看到賀齊宣坐在床頭,滿臉擔心,「夢見什麼了,怎麼哭了?朕在。」
康明杓想起夢境,只覺得委屈得不行,對著皇帝伸出雙手,討抱。
從來沒有人這樣跟賀齊宣撒過嬌,他一呆,輕輕俯去讓康明杓抱住自己。
「我作了惡夢……」
「不怕,不怕。」賀齊宣輕聲哄起來,「你在朕的宮里,沒事。」
她又忘了用敬語,賀齊宣想起她救賀瑜的那一天深夜,自己來看她,她睡夢初醒也是沒用敬語,但他也不生氣——她還沒全醒呢。
「皇上……」
「朕在。」
「沒事,我就是想喊喊……」
賀齊宣莞爾,「朕是讓你喊著玩的,嗯?」
「皇上。」
賀齊宣還是應了她,「調皮。」
抱著個暖暖的大活人,康明杓想起孩子,想起皇上只在星闌宮待到天亮,總算從夢中月兌離出來,又想,自己這樣算不算喜歡上他了呀……
日子慢慢過去,康明杓的肚子漸漸地長大。
第一次懷孕,各種驚奇,多虧唐嬤嬤跟張院判耐心好,凡事一一解答。
皇後不愧是六宮之主,大器到讓人敬佩,每天早上都會問淑妃以及她的肚子。
八月中時,淑妃順利生產。
當時賀齊宣原本在星闌宮教康明杓寫字,听得內侍來報淑妃順產,交代她早點休息,便去了寶芸宮。
康明杓覺得自己變成檸檬精,一個字︰酸。
但又想,他的孩子都要生了,當然得去看,不然多令人寒心啊,可是有個女人為了他,一腳踏進鬼門關了。
淑妃已經生過三次孩子,這次也很順利,產下了皇上的第七個孩子,也是第四個公主。淑妃清醒後,知道孩子是八月十四生的,不是很高興,往前往後都好,怎麼剛好八月十四,八月十五皇宮要舉行菊花宴,請大臣同家眷參加,正是忙碌的時候,這樣以後她要怎麼幫自己的孩子慶祝生日。
而且居然又是個女兒……
雖然已經生有二皇子賀卿,但兒子應該要越多越好,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生個女兒又有什麼用,即使賀珠很得皇上疼愛,但將來也是要嫁人的,幫不上哥哥賀卿什麼忙,更幫不上柳家的忙。
宮人自然不知道淑妃心事,趕緊把她整理干淨,因為皇上有個好習慣,妃嬪生產完,他一定會進來關心幾聲。
「淑妃可好?」
淑妃打起精神,「臣妾尚可,多謝皇上關心。」
「朕看過小鮑主了,很健康活潑,淑妃辛苦了。」
「皇上,臣妾生的雖然是女兒,但您可別嫌她。」
「都是朕的孩子,怎麼會嫌,朕以後會給封號,給封地,朕的孩子無論皇子還是公主,都是一輩子衣食無憂。」
淑妃心想太好了,沒想到皇上親自提起,于是順著話說︰「可是女孩子家最重要的還是好夫婿。」
「這倒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是皇後所生的太子,當時還不覺得,然後淑妃給朕生下賀珍,朕卻開始擔心婚事了。」
「臣妾想……把小鮑主許配給臣妾的佷子。」
「哦?」
淑妃有點緊張,把賀珍許配給她的佷子,皇上準了,但要讓賀卿娶她佷女,皇上不準。等賀珠出生,她又想把賀珠許給哥哥的兒子智哥兒,皇上準了,但賀珠越大越得皇上心意,皇上對準駙馬智哥兒也挑剔起來,常常派人到柳家去考校功課,但智哥兒也才五歲的小娃,能懂什麼,幾次跟家里哭訴不想讀這麼多書,不想娶公主……這些當然不能讓皇上知道。
娶了公主,前途無量,這麼好的機會一定要留給柳家。
「臣妾有個佷子剛剛兩歲,聰明活潑,配得上我們的小鮑主,將來公公婆婆就是舅舅舅母,也不用怕小鮑主難做。」
賀齊宣似笑非笑,「怎麼,賀珍跟賀珠許給柳家還不夠,現在這小鮑主也想許給柳家?」
「臣妾……不是想親上加親嘛……皇上,您就允了臣妾吧……」
「再說吧。」
「皇上……」
「你的佷子幾次哭喊著不要娶賀珠,還說寧願娶個粗丫頭,朕還沒跟柳家算帳,你倒又說起小鮑主的婚事?」
淑妃一凜,皇上怎麼會知道智哥兒不想娶賀珠?不管皇上怎麼知道的,皇上都不高興了,她于是連忙說︰「皇上,智哥兒不過不喜歡讀書寫字,又不是對賀珠有意見,不是臣妾自夸,賀珠是皇上最漂亮的公主了,能娶這個好看的公主,智哥兒長大就會感謝的,皇上,您就允了這小鮑主的婚事吧。」
「等你弟弟一家什麼時候知道是自己高攀皇室,朕會再考慮的。」
「皇上,皇上恕罪,五歲小娃什麼都不懂了,臣妾的兄弟,爹爹都是尊敬皇上的,絕對沒有不把皇上放在眼底。」
「那就讓他們把孩子管好,下人的嘴巴管好,賀珠的婚事是朕看在你生產時大出血,所
以才給柳家的恩惠,柳家……可千萬別上天。」
淑妃也不管剛剛生產完,立刻翻身下床跪在地上,「皇上,臣妾會讓弟弟好好教導兒子的。」
「小鮑主的婚事等她長大點再說,還有,朕不管你弟弟的孩子幾歲,只要再說出一次不想娶賀珠,那婚事就算了,朕的公主,可不是生來讓柳家糟蹋用的。」
淑妃磕頭,「皇上,皇上,是孩子不懂事,將來他長大就會知道是自己高攀賀珠,求皇上別收回成命。」
「別求我,讓你弟弟好好管兒子。」
賀齊宣說完,離開了產房。
夜深了,但還無倦意。
外面伺候的內侍見皇帝臉色越來越陰沉,大氣都不敢喘。
皇上很愛孩子,今日明明得了一個公主卻是滿臉不悅,眾人只敢小心伺候,深怕自己一不小心變成代罪羔羊。
賀齊宣內心隱隱生氣,柳家真是太狂妄了,柳智說出那麼大逆不道的話就該當場打死,沒想到柳家卻只是哄他︰乖,娶了公主,以後當大官。
真當他這皇帝什麼都不管嗎?
要不是淑妃當時幾乎差點沒命,他也不會同意再次把公主許配給柳家。
想拔除柳家勢力,但朝廷盤根錯節的關系又無法一次根除。
外人還以為天子呼風喚雨,卻不知道天子也有為難的地方,難怪父皇早早退位尋求長生,當皇帝真的沒那樣有趣……
星闌宮的花花草草又換了一回,一早起來,雪落滿院,寒梅綻放,放眼一片銀白中,陣陣幽香。
康明杓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肚子大,行動不便,剛好遇上大雪,下雪的日子不用去鳳儀宮問安,康明杓樂得清靜。
她的永字已經寫得很好了,點,橫,豎,勾,仰橫,撇,斜撇,捺,有模有樣,而且因為是皇上親自教的,怎麼看都像他的字。
永雋進來,隱隱有點喜色。
康明杓在宮中無事,就是愛听八卦,譬如說小鮑主賀瑤終于在百日那天有了封號,叫做堯琴公主。譬如說,太子賀凌只用一晚就背誦出長篇國策,皇上十分高興。譬如說,太後五十歲大壽,宮人多發一個月的月銀,以往犯錯被關在永巷的妃嬪被恩赦出宮了,趙充媛也托了這福氣,被解了禁足……
她見永雋這樣子,知道一定有料,連忙放下筆,「發生什麼事情?」
永雋有點不好意思,「奴婢沉不住氣,讓婕妤看出來了。」
「快說快說。」
「奴婢剛剛去尚飾監,給婕妤點選春季的首飾圖案,听尚飾監的嬤嬤說,秘書少監柳大人把小兒子送去當和尚了。」
秘書少監的小兒子?「那不是博容公主未來的駙馬嗎?」
「是啊,因為皇上疼愛博容公主,所以對未來駙馬的要求高,常常賜書下去,又派人代為考校,那孩子苦不堪言,所以說了對公主大不敬的話,不知道怎麼傳入皇上的耳朵,皇上派人去掌了嘴巴作為懲戒,又讓今年的新科狀元寫了一篇萬字敬妻文,讓未來駙馬背誦起來。秘書少監心下害怕便把兒子送去當和尚,听說早上跪進御書房,親自跟皇上請罪。」康明杓驚訝,「秘書少監這是連兒子都不保了啊?」
唐嬤嬤道︰「那少爺恐怕也是家里慣壞了,難教,以前還能哄,如今皇上都知道了,自然只能讓他改,可改又改不過來,萬一再犯忌諱,恐怕全家都會遭殃。秘書少監一方面是為了保自己富貴,一方面也是為了保兒子,兒子出了家,婚事自然不算數,博容公主可另外招駙馬——皇上要的,大概就是這個。」
康明杓卻是不解,「那一開始不要準就好了嘛。」
唐嬤嬤卻道︰「婕妤有所不知,淑妃生博容公主時難產,生了四天,生完後昏迷,足足用人參吊了一個多月的命才睜開眼,這時候淑妃替佷子求婚事,皇上怎麼樣也不會不同意。誰知道柳家的孩子被慣壞,不知道尚公主是多大的榮幸,天天說著犯忌諱的話,淑妃肯定是想保這婚事,但皇上知道了自然是保不住的,不然以後人人都能踩上公主一腳,那還成什麼體統。」
康明杓卻是奇怪,「怎麼感覺淑妃不心疼自己女兒……」
人家說三歲定八十,小孩子雖小,但已經看得出將來長大會是什麼樣子,小時候不讀書的,也不會十幾歲就突然好學。
柳家的佷子嫌棄自己生的公主,還硬要女兒嫁過去,淑妃也很奇葩。
唐嬤嬤低聲,「淑妃生了四個孩子,三女一男,大概只把二皇子看在眼中,對二皇子那是真心疼愛,可對芳畫,博容,堯琴公主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人人都看得出來,皇上也是知道的,所以對這三位公主多憐惜了幾分。」
康明杓模模大肚子,心想一視同仁絕對是賀齊宣的優點,所以自己懷孕過程也不怎麼擔心,生兒子可以傍身,生女兒也是寶貝。
哎唷,小寶貝在踢她了。
左邊滾動到右邊,又從右邊滾動到左邊,踢個不停。
沒懷孕都不知道胎動是這樣,第一次時嚇死她了,還以為干麼了,躺在床上動都不敢動,嚷著快點喊太醫,三更半夜整個星闌宮雞飛狗跳的,睡到一半的張院判帶著醫女匆匆趕來,醫女模著她的肚子講述癥狀,後來弄清楚不是孩子有恙,就是胎動,眾人松了一口氣,她自己也怪不好意思,連聲跟張院判說抱歉——她跟淑妃先後懷孕,太醫院專精產科的太醫都不能回家了。
張院判知道康明杓受寵,當然笑得十分親切說沒關系,婕妤注意自己的身體是好事,要是再有不安,快點讓人到太醫院,能給婕妤看診,是下官的榮幸雲雲。
隔天賀齊宣來了,唐嬤嬤把這當笑話說給他听,賀齊宣听了笑著揉揉她的頭,說,沒關系,下回有經驗就會知道了。
這孩子尚未出生,但康明杓已經很愛他了,想抱在懷里逗他笑,想抱在懷中親一親,希望他能健康長大,不能成材也不要緊,就當個普通人吧,他來人世這一遭,已經是給她這個母親最大的禮物了。
「啟稟婕妤,趙充媛來了。」
康明杓回過神,「快請。」
要說後宮等級,那是十分階級分明的,分為︰一後,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充媛屬于九嬪,婕妤屬于世婦,趙充媛位置比她高,姊姊到來,就算很不熟,妹妹也只能迎接。
外頭風雪大,格扇一開就是一陣冷風吹入,康明杓吸吸鼻子,有點想打噴噴,可惜鼻子雖癢,卻打不出來。
就在她想著這件事情時,趙充媛著一身華麗的深綠色宮裝進來了。
趙充媛還是那麼美,彷佛畫中人一樣,容姿出眾,可是一個害怕皇上的女子,怎麼美都沒有用。
「見過充媛姊姊。」康明杓行禮。
「妹妹別客氣,是我來得突然。」
「姊姊快些坐,烤烤火,祛祛外頭的寒氣。」
兩人在炭盆邊坐下,銀絲炭燒得火熱,跟外頭的十二月寒風截然不同。
唐嬤嬤很快上了剛沖好的仙芽跟四色蜜餞,趙充媛對蜜餞沒興趣,熱茶倒是喝得快,唐嬤嬤見杯子見底,很快又斟上。
「都下去吧。」趙充媛開口,「我要跟妹妹說幾句體己話。」
唐嬤嬤鞠躬,「回充媛,婕妤現在有孕,正是重要時候,奴婢們不敢擅自離開,奴婢老了,什麼也听不見,充媛盡可放心。」
趙充媛不滿,但唐嬤嬤可不是普通人,是皇上的女乃娘,即使是個奴才,主子都還要給幾分面子,自己不過是徒有其名的主子,也不好得罪,于是道︰「那唐嬤嬤可以留下,其他宮人都出去。」
康明杓心想,有夠麻煩,到底想干麼,但充媛比婕妤大,趙充媛的祖父又是堂堂中書令,也沒辦法,只好點點頭,七八個宮女悄聲退下。
偌大的花廳只剩下三個人,安安靜靜的,听得見外頭北風的聲音,還有炭火燒起的劈啪聲,趙充媛卻是不說話。
康明杓吃了葡萄蜜餞,又吃了隻果蜜餞,喝了兩杯茶,內心想,我忍。
唐嬤嬤不愧在宮中待了快三十年,除了幫她添茶外,動都不動,眼楮也不亂看,完全當作自己不存在一樣。
在康明杓把手伸向荔枝蜜餞時,趙充媛從袖子里拿出一個信封,往前一推,「這里是三萬兩,妹妹收著。」
康明杓錯愕,三萬兩?三,三萬兩?如果她還是個粗使宮女,得工作三萬個月,也就是兩千五百年才存得起這些銀子。
銀子……真好哪,可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饒是很想看看三萬兩的銀票長什麼樣子,還是忍住了,「妹妹雖然愛財,但也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這銀子妹妹不能收。」
「我要妹妹做的事情很簡單,全天下也只有妹妹能做了。」
康明杓奇怪,怎麼有事情是只有她能做的,她來到這里,除了洗菜干粗活,啥也沒學過,完全沒有特殊技能。
「姊姊想跟妹妹請教一件事情,只要妹妹說出訣竅,這三萬兩銀子就當是姊姊答謝的,只要你這嬤嬤口風緊,就不會有人知道。」趙充媛顯得十分急切,「我先前之所以被禁足的原因,想必妹妹也知道,姊姊听說妹妹跟皇上處得好,想問問不害怕皇上到底有什麼訣竅,求妹妹教教我吧,姊姊若能得到聖心,有個一子半女傍身……將來……就不用到寺廟出家,姊姊永遠感謝妹妹。」
原來是這個。康明杓突然有點可憐趙充媛……哪日皇後想起來後宮還有個無子後妃,可能就會以她福薄的名義,派她出家替皇室祈福。
後宮雖然無子寂寞,但至少食精致,一旦到了佛寺那就是等冬冷夏熱,一天兩頓素菜,還不能逃跑,不然會連累家人,就這樣一直苦到老死。
可是若問她跟皇上相處的訣竅?真的沒有。
人跟人之間真的是有緣分的。
她前生因為纏綿病榻,過瘦,頭發稀少,臉色蠟黃,還有氣切管跟鼻胃管,她懂得被人家以貌取人的感覺,又難過又傷自尊,可以的話,她也想要健康漂亮,但上天試煉她,她只能接受。
因為有著那樣的過往,所以今世看到賀齊宣被火燒傷的臉,她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難看,她受夠了別人的異樣眼光,所以她也不會這樣對待別人。
但這些她沒辦法跟趙充媛說,她只能換個方法,「姊姊可知道,我們東瑞國是鄰近國家中最富庶的?」
趙充媛雖然茫然,不知道康明杓為什麼提這個,還是點了點頭。
康明杓道︰「那是因為皇上聖明,皇上加重對地主的稅,減輕了對農民的稅,以前務農,只有過年才吃肉,但現在稅務減輕許多,一個月可以吃上幾次肉了,市集上做生意的小康人家,甚至天天有肉吃。姊姊出身大富之家可能不懂,但對老百姓來說,能吃肉是多了不得的事情,大家日子過得好,都是皇上勵精圖治的關系。」
「這事姊姊有听母親提起,可是這跟妹妹得聖心有什麼關系?」
「皇上不只減輕農民賦稅,還把提高的商稅用來加強軍武,現在的軍餉可比太上皇時代多了三成,因此家有壯丁的都願意效忠國家,這囤軍就是人力,平時修橋鋪路,建設我東瑞國,可是一旦有人來犯,馬上整肅起軍,方法也是皇上在太子時期想出來的,所以我們的鄰國雖多,卻無人敢犯,就算是國境邊緣的老百姓也能安居樂業,這些,都是皇上的功績。」
趙充媛急了,「妹妹倒是回答姊姊的問題啊。」
康明杓笑著問︰「皇上是這樣出色的一個君主,這些,難道不夠讓姊姊打從心里尊敬皇上嗎?」
趙充媛呆了,許久,才低聲說︰「原來,妹妹的訣竅是這個……」
「也不是什麼訣竅。」康明杓把信封推還回去,「皇上其實……人很好的……一般百姓人家個個重男輕女,皇上卻把公主們捧在手掌心,妹妹也喜歡皇上這點。」
趙充媛苦笑,這些她真的做不到。
偏偏宮中現在有孩子的只有皇後跟淑妃,位分都比她高,不可能把他們的孩子抱過來養,婕妤雖然比自己低,那也是有品級的,不是她想抱孩子就可以抱。
兩人在花廳內說話,萬萬沒想到格扇外站著賀齊宣。
他到了星闌宮,才被宮人告知趙充媛來了,他原想直接推門進去,趙充媛在?不管,那不重要,可就在手踫到格扇的時候,康明杓那句「那是因為皇上聖明」飄入耳朵,即使身為天子,他也忍不住想知道自己的女人在背後是怎樣想自己的,然後越听越高興,越听越高興。
原來他的明杓是這樣看他。
原來自己在她心中,是那樣的英明神武。
原來她不是只求著恩寵,還知道他做了什麼事情。
冬天風大,細雪紛紛,但賀齊宣覺得自己現在像是喝了酒,又暖又熱。
康明杓的肚子在半夜陣痛了,距離張院判預測的日子,足足提早一個多月,眾人都沒想到。
孕婦肚子疼那可是大事,唐嬤嬤不敢自己作主,連忙遣人去太醫院。
張院判帶著醫女匆匆到了,診了脈,張院判的臉色頓時十分難看。
唐嬤嬤著急,「張院判,婕妤怎麼樣了?」
「去叫產婆,產房快點燻香,準備起來。」
永雋大驚,「不是年後才生嗎?」
「這,老夫也不知道,但婕妤這脈象的確是要生了,快些準備起來。」
產婆那些,皇後自然早早挑選好送過來,一直住在星闌宮後頭,產房也是布置好的,只要燻香過後,扶康明杓過去就可以了。宮人動作很快,不到一刻鐘就萬事備。
她雖然肚子疼,但還能自己走,沒想到才幾步路,安平叫了起來,「扶著婕妤,小心點。」
康明杓聞到血的味道,加上安平突然的驚慌,那肯定是出血了。
她肚子大,現在只能靠自己走,提著一股氣勉強走到產房,那是特意在二進準備的小房間,日日清洗兩遍,而且窗戶都封死,免得透風。
康明杓在床上躺下,只覺得喘。
才八個多月,拜托,孩子,你一定要好好來到這世界。
她提早一個多月陣痛,讓所有人措手不及,星闌宮的小廚房都還來不及放進任何食材,宮女只能快跑去御膳房,讓御膳房端人參雞湯出來。
東西送來了,她搖了搖頭,肚子很不舒服,吃不下。
「婕妤,這一定得吃,不然等會沒力氣生的。」唐嬤嬤用湯匙舀起切成塊狀的雞腿肉,「為了小孩子著想,得吃完才行。」
康明杓忍著萬般不舒服,只能吃下去。
剛剛喝下最後一口湯,就吐了,宮女又匆忙把她收拾干淨。
接下來就是康明杓的人生惡夢,肚子疼得很,但產婆總說還沒,還沒。
她心里慌,才八個月,到底能不能順利生下來,萬一……
外面天色蒙蒙亮了,她有點絕望,不知道怎麼的月兌口而出,「唐嬤嬤……要是情況不好……我保,保孩子……」
「呸呸呸,童言無忌,一定會大小平安的。」
太痛了,康明杓忍不住哭了起來。
怎麼生孩子這樣艱難?她也沒多求什麼,只求孩子普普通通,難道這樣老天爺都覺得她太貪心了?
「婕妤怎麼樣了?」是賀齊宣的聲音。
「回皇上,產婆說還有得等。」
「怎麼這樣久?」
張院判噤聲,不敢隨便回答,婕妤狀況不好,要是照實說恐怕會惹怒皇上,寧願讓皇上覺得他沒用,也不能讓皇上生氣。
奇怪,以前皇後跟淑妃生產時,皇上的反應不是這樣的啊。
按照規矩,開始陣痛時要去稟告皇上跟太後,生了再去稟告,這時候皇上才會來看大人跟孩子。子時他按照宮規派人去皇上寢殿,不過皇上在睡,自然也就沒打擾,除非外敵來犯或者大天災這種事情,不然是不會在半夜喊皇上起來的。
內侍肯定是等皇上起床了,這才告知,而皇上居然在上朝前過來了……
但婕妤八月產子,的確多凶險,萬一……張院判不敢想下去。
「要是婕妤生了,立刻派人來傳,就算朕在朝中也一樣。」
張院判連忙磕頭,「是。」
賀齊宣雖然是一國之君,但也無法隨心所欲的久留。朝會,還是得去,而且他不能在下朝後又馬上來星闌宮看人,不然話傳出去,遭人非議的不是他,而是康明杓——歷代皇帝如果哪里不好,肯定不是皇帝自制力的問題,絕對是妖女不好。
他不想讓康明杓成為東瑞國的妖女。
接下來他只能裝作沒事,等到孩子真的出生了才能過來看。
皇帝走了,產房內的康明杓已經從低聲哭泣變成哀哀痛哭,身體不舒服,心里害怕。有人扳開她的嘴巴,放入了參片。
等到天黑了,康明杓覺得自己已經三魂喪失,肚子不斷傳來敲打般的疼痛,但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那是她最難熬的日子。
天亮,天黑。
天黑,天亮。
終于在第三天,開始有種壓迫感,產婆說可以了,讓她用力……可是她沒力了。
這三天她只喝了一點水跟不斷的含參片,其他吃什麼,吐什麼。
「婕妤,用力吶。」產婆道︰「您不用力,孩子出不來。」
康明杓已經干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她也想,但她真的沒力啊……孩子,你出來吧,娘把命給你,只要你出來,好好活著,好好長大,娘死了也沒關系。
孩子,娘的孩子……
恍恍惚惚,听到產婆說「快不行了」的聲音。
不行了嗎?不,不,她的孩子還沒出來,這花花世界,她要她的孩子好好體會,好好的走完這一世的人生。
唐嬤嬤道︰「保大。」
保,保大?
不,不可以!康明杓突然睜開眼楮,喘著氣死命拉住產婆,沙啞著嗓子,「保小……你,你若保大,我醒了也不會放過你……」
產婆無奈,康婕妤都這樣說了,于是再度上床,卷起袖子,想用經驗把孩子推出母親的肚子。
康明杓痛入骨髓,想喊卻已經沒聲音了,只是張開嘴巴,發出的聲音聲音很小很小。
她覺得自己快昏過去了,但她不能就這樣死,她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無論如何要把孩子生下來。